亲爱的饭搭子(路曲十三)

见他这样困倦，李铖也不想挪动吵醒人，干脆拿起手机点了外卖，然后等着他睡。
宋然堪堪在敲门声响起前睁了眼，以为是外卖到了，李铖不做他想，起身要去开门，转身的时候抖了抖发麻的双腿。
“怎么半天不……”
张筱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李铖也在一瞬间认出了她，两人起码在门口愣了两秒，面面相觑。
宋然感觉不对，起身的瞬间扯到腰，险些痛呼出身。
“妈？你怎么来了。”
李铖回过神，赶紧侧身让人进来。
“你爸的老战友今天请客吃饭，临时决定的，我就想着顺便过来看看你。”张筱把手上拎的五公斤大米递给他：“隔壁邻居家自己种的，我和你爸吃着都觉得香，”
“扶着腰干什么，扭到了？”张筱狐疑地看他一眼。
宋然飞快地放下手，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没有。”
张筱不疑有他，转头笑着看李铖，“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位吧？”
宋然点头。
门铃又响，这下真是外卖了。
“怎么在家还吃外卖？”
李铖手上的动作一顿，有种在岳母大人面前没照顾好老婆还被现场抓包的诡异愧疚感。
“昨天忘记缴费，家里没气了。”宋然闭着眼睛胡诌。
张筱又念叨了几句，她感觉得出来李铖面对自己时的拘谨和紧张，不想让孩子们不自在，喝了杯水就说要走。
宋然留她，张筱摆了摆手，“下次有机会和宋然一起来清溪玩，他爸手艺比小然还好。”她对着李铖说话，话语面色俱是温和。
“好的。”李铖忙应下。
“快过年了，今年早点回来啊。”她最后叮嘱了一句。
门一关，李铖重重地呼出口气。
宋然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勾着他下巴调笑：“这么紧张？”
李铖顺势抱住他的腰蹭人，“当然。”
“丑媳妇也是要见公……”
“……唔”
李铖干脆利落地封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些不切实际的话，等亲够了饭也凉了。
“你感冒了吗宋老师，声音怎么这么哑。”
因为李铖的关系，李淑婷和宋然熟络了许多，上课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
见他嗓音沙哑，女生开口关心了一句。
宋然噎了一下，咳了一声清嗓：“没有。”
“哦。”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把课本卷子整整齐齐地收进书包，“我应该是最后一次来上课了。”
宋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自知地皱起眉头，“什么？”
“我妈不让我继续读书了，想让我早点回去帮衬家里的铺子。”
“……本来我来补习就是瞒着她，钱都用完了，她不想给我学费，我没办法了。”
她脸上表情很淡，言语之间也没有想反抗的意味。
但宋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她的本意，李淑婷有多渴望学习，他再清楚不过。
李铖的遗憾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口，宋然不想他的妹妹也被早早折了双翼，只囿于窄小的一方天地。
“下周日你接着来上课，我去找你母亲谈谈，可以吗？”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
“我来出。”
李淑婷惊讶地看着来人，想不通她哥为什么会从宋然家的卧室出来。
“怎么不多睡会儿？”宋然问他。
“……”
更想不通他身上为什么还穿着睡衣。
李铖手贴上他后颈捏了捏，宋然欲盖弥彰地解释：“他家空调坏了。”
李淑婷：“哦。”
“别像我一样，书一定要念。”
颈上力度无异，宋然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话听得李淑婷心中酸涩。从小到大，李铖就像她长在心里的一颗苗，挺拔坚韧，是她一直以来的榜样，偏偏造化弄人，叫人怎么能不唏嘘。
走的时候她没让两人送，自己带上了门。
受不住长时间的静坐，宋然站起来走了两圈，李铖伸手想把人拉到腿上，被他反应很大的拒绝。
李铖挑着眉用眼神询问。
宋然昨晚真被弄怕了，梗着脖子说不要。
李铖只好随他去，顾及着他的身体，也不敢真把人惹毛。
把人催去休息，他到阳台接了个电话。
虎子在电话那头说曹成伟被拘留了，进了看守所。
“李有光那边也派了警察去核实跟进情况，”他的声音里带了快意：“铖哥，你说曹成伟是不是还招惹了其他仇家，手段可真够厉害的，能把当年那件事翻出来……”
李铖握着手机若有所思。
“要我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都不用我们动手，那人渣也是活该，到处结仇，这下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吧。”
不管是谁，这一切都是曹成伟咎由自取，李铖没再多说什么，只拜托虎子照料好李有光和他年迈的母亲。

周一宋然又要出差，还是去金沙，李铖拿了钥匙想要送人。
“才刚到家，别送了，快去睡觉。”宋然按住他的手说。
“公司的车会到小区门口。”
说话间他拎了箱子就要出门，被李铖喊住，塞了上次买的晕车药到手里：“一感觉头晕就吃两片，路上别看手机了……”
“晚上睡觉之前检查一下床铺，乡下蚁虫多，要防着被叮咬……”
宋然连连点头。
李铖还想去接他手里的行李箱，要把他送下楼，“又不重，走了。”宋然笑着说话，手上还推了他一把。
李铖在原地没动。
宋然福至心灵，上前踮脚亲在他嘴唇。
李铖立在阳台看他的背影，宋然有所察觉，转身用力朝他挥手，然后渐行渐远。
胸腔中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冲动，引诱着他冲下楼把人留下，尤其是看到那抹身影越来越远，开始变成一个小黑点的时候。
连李铖自己都对这过分的不舍感到奇怪。
他笑着摇了摇头，久久没有收回视线，直到连小黑点也消失在视线里。
一到地方一行人就马不停蹄开始工作，晚上休息的时候宋然才有时间给李铖拨视频。
“累了吧？住的地方怎么样？”
宋然举起手机向他展示周围的环境，万幸是个单间，一张桌子一张床，外加一个衣柜，虽然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还行，比我小时候住的好一些。”李铖评价道。
宋然来了兴趣，追问他更多细节，还要他连着童年回忆也一起说。
比起从李兰口中，他更想李铖亲口告诉他那些他独自成长的时光。
“没什么好说的，”李铖轻笑，“乡下小孩儿玩的我都玩过，要干的活我也都干过，”
“上山砍柴掏鸟蛋，下田插秧捉鱼，放牛养猪，母鸡下蛋的时候还被啄过……”
说起这些的时候李铖的声音里也带了笑意，“也没什么特别的。”
宋然却觉得稀奇，让他继续。李铖又说了很多，其中还有关于母亲李兰的。
宋然听到这部分异常沉默，想起了当时躺在病床上的李兰，短短十多日的相处和李铖的叙述已经足够让他在心里拼凑出这位母亲的形象。
刚强，独立，一生信奉靠自己的双手过活。她对儿子虽然严厉，但从来不缺少母爱。对丈夫虽然嘴上不满，但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对他好，操持了这个家大半辈子，只是最终看错了人。
他似乎又看到病床上李兰最后一次对他微笑招手时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酸涩，第一次憎恨命运的不公。
但他不能让对面的李铖察觉到他此刻的糟糕情绪。
宋然重新打起精神，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哀伤：“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嗯，”李铖轻轻应了一声，也不想气氛变得太沉重，语气尽量显得轻松：“如果她还在的话现在你也得跟着我叫妈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宋然哽了一下，也轻轻说了声好。
李铖想起还有事没和他说。
“曹成伟被拘留了。”他只简单提了一句，想着等宋然回来再和他细说。
对面的人打了个哈欠，李铖忙催人去睡觉，没注意到宋然的表情里根本没有惊讶。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宋然和几位老师要到村里的小学中学去试讲。
第一所就是沙桥中学，镇里的学生都善良质朴，一口一个老师，吃饭时也不愿散去，围在他们身边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老师，我想考禄城一中，王老师说那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高中，我可以吗老师！”
“我也知道那个高中！很难考的，我们学校一年也上不了几个……”
男生女生争先恐后地说话。
宋然不可避免地想到李铖，从这里考出去的李铖，正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
他看着最开始那个男孩，“当然可以，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足够努力的话。”
男生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
学生们直到午休前才散去，宋然想看看这个李铖待过三年的学校，绕着学校逛了一圈。
中午的饭菜有点咸，他吃不太惯，看见前面有个小卖部，拐了进去想买瓶水。
刘鞍的电话在这个时候进来。
“喂小然，你上次托爸打听的事有结果了，”
“你王叔叔说已经结案了，判了……”
宋然最后买了瓣梨，串在一根竹签上，刚从罐里拿出来的时候还在滴水。
他咬了一口，又甜又多汁。
拍给李铖看的图片里露了两根纤细莹白的手指，回复没隔多久就过来了。
李铖：怎么想起吃这个。
他还说这是学校的传统了，夏天串菠萝冬天串梨，每天几盆几罐都不够卖。
宋然发了语音过去：“开慢点注意安全，晚上回去再说。”
下午几个老师被分到不同的学校，宋然要去的地方不远，下了课之后又被家长留在家里讲了好多话。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学校又在半山上，晚上没了车，他只能走回去。
路上给李铖打了个电话。
“你吃饭了吗？别想背着我偷偷吃泡面，等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这所学校你知道吗？还挺远。”
“……”
李铖哭笑不得，上个星期宋然加班的时候他懒得做饭，回来就被人逮住了，那一晚愣是不让他上床，把他赶回了602。
狗子幸免于难，窝在宋然床边睡得香甜。
李铖只好拍了自己的晚餐过去，又叮嘱宋然天黑走路注意安全，到了发消息，回去记得用热水泡脚。
“知道了，你快吃……”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在那之前他听到了物体落地发出的声音。
宋然看着车上走下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刚刚抢了他的手机摔了出去。
他瞧这架势，眉心一跳。
好在两人没给他问出口的机会。
“曹成伟犯的事是你举报的吧？”另一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先开口。
宋然摸不清他们的来意，没出声。
“他花了大价钱找我们，”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说不死也得断条腿。”
知晓他们的来意后宋然反倒冷静了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曹成伟早就进了看守所，显然是在里面找的人，但这些年他早把家底挥霍干净了，兜里比脸还干净，哪还有钱出高价雇凶。
“他犯的什么事？”宋然反问。
“就是两年前他开车撞了人那……”李伟杰话还没说完，被旁边的人狠狠拧了一把胳膊，痛的龇牙咧嘴。
“别讲这些废话。”
不管是谁做的，他们只认钱不认人。
李伟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手。李伟杰拎了拎手里的甩棍，宋然眸色一暗，拔腿就跑。
他片刻的喘息都不敢有，沿路跑了几百米后拐进丛林，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未停，咬的很紧。
宋然体力逐渐不支，大脑有了缺氧的感觉，下一秒突然跪倒在地，棍棒在空气中划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呃、”巨大的疼痛从弯折的小腿处传来，宋然忍不住痛呼出声，额头上几乎立刻就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还想站起来继续跑，李伟杰手中的棍棒却挥出了第二击。
这次落在左臂。
宋然喉咙里溢出呜咽，被汗湿的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嘴唇泅出鲜血，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
“他给你们多少钱、我出十倍。”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
“曹成伟身上根本不可能有钱，他自己已经在牢里了，你们帮他杀了人以为自己就逃得过吗、到时候还不是人财两空……”
宋然用手抹了一把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李伟杰的表情，企图看出一丝松动。
李伟杰确实动摇了，曹成伟在看守所和兄弟二人说自己进来之前中了彩票，到时候一分不少全给他们，只要能帮他把人给做了。
他们早年和曹成伟一起混过，清楚他有赌瘾，也见识过他那些年的挥霍，这真有可能是他狗急跳墙会做出来的事。
但比起宋然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是个能把人送进监狱的人，他还是更愿意相信曹成伟，起码更知根知底。
李伟杰眼神发冷，手中棒子直接对准了宋然的脑袋。
宋然紧了紧握着东西的右手，尖锐的棱角戳痛手心，但此刻痛感能使他更镇静。
“砰！”
宋然扔了石头，倒下的人变成李伟杰。
在他眸中犹疑消失的时候宋然就握紧了手里的石块，趁他挥棒时稳准狠地朝着他的后脑就是一击。
“嘶、”
宋然每拖动一次脚步都是钻心的疼，但他不敢停，拼尽全力往路上走。
他听到有人在喊。
下一秒。
身后突然有刺眼的白光，他下意识回头去看。
短短一个小时，李铖往回拨了几十个电话，全是已关机。
拳头无意识陷进沙发里，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估算从那所学校到宋然住处的距离，又不断想象他路上可能遇到会耽搁的情况。
得出的结果都是不可能。
宋然不可能这么久都回不到家。
他拨通了虎子的电话。
“喂虎子，帮我找个人。”
挂完电话，李铖拿上钥匙出了门，在晚上十点去往几十公里外的金沙。
一路上心跳快的不像话。

这边刚挂断，虎子打来的电话接着就响起。
“铖哥，你让我来的地方出事了，地上一摊血，警车救护车都到了……”
李铖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是钝痛，他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开车的动作变成机械的肌肉记忆，脚下油门近乎踩到底。
金沙县人民医院。
鲜红的“抢救中”三个大字下面站了不少人。
“宋老师用来放电脑的东西落家里没带，我家那口子让我趁人没走远赶紧追出来送，”
旁边一位交警提醒了她一句：“U盘。”
“对对对，”她接着说话：“我走了好大一段路都没见人，然后先是被一阵强光刺了眼，后又听见刹车声。”她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见一个人被车撞飞。
女人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我大着胆子走近一看，发现地上躺的人就是宋老师！”
“你看清那辆车的车牌没有？”旁边的警察问话。
“天太黑了哪看得清，眼睛又被光呛着，撞完人都没减速就开走了……”
警察点了点头，正准备把人带回警局做详细笔录，一个男人突然几步冲到抢救室门口，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
他身上明明穿着宽松舒适的毛衣，给人的感觉却像一把紧紧绷住的弦。
听到他询问警察情况，女人认出了他的声音，“你就是刚刚电话里那个人吧？”她刚刚在宋然被撞不远处捡到手机，拿起一看竟有来自同一个人的几十通未接来电，报了警之后连忙打了回去。
“这么着急忙慌的，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宋老师可一定要挺过去啊……”
她是第二次见宋然了，对这位温和有礼的老师印象很好，他上次来就给孩子带了很多书和课本，这次更是直接资助了村里一个留守儿童。
这么好的人可一定要平平安安捱过此劫啊，女人在心里诚心祈祷。
李铖现在脑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连眨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不会做了，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直直盯着抢救室。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色的灯灭了，摘下口罩的医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必须尽早转院，病人有颅内出血，我们这儿做不了，”
他扫了一眼四周，“家属在哪里？”
李铖一直等在旁边，几乎是医生话音刚落就箭步上前。
“我们的建议是联系院里的救护车转到禄城，费用可能会有点高，但患者这种情况不适宜坐私家车，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