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饭搭子(路曲十三)

一中这几年生源越来越好，政府也肯投钱了，从里到外都大肆装修了一番。
后门口斜对面那条小吃街也跟着大变样，原先一辆小推车几套桌椅就能成的小摊，被安置到宽敞又亮堂的门店内，来吃的人也不再只是学生。
李铖还记得这家店，那时候酸辣粉还只卖三块钱一碗，便宜又管饱，陈靖梁偶尔和他一起来，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他一个人。
陈靖梁嫌他家味道不正宗，但李铖无所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宋然是高中的时候爱上吃酸的。
他下午也不去食堂，一个人晃晃悠悠来到这家店，点一碗酸辣粉。
今天李铖也在，宋然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在这儿看到他了。他的那份先端上来，宋然慢条斯理挑着碗里的葱花，眼神飘了一圈，最终明目张胆地落到一桌之隔的对面。
李铖吃东西很专注，校服里的深灰色卫衣没有遮住修长的脖颈，露出形状好看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宋然感觉有些冷，把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几乎遮住了整个下巴，双手也只剩细长的指尖露在外面。
入冬之后他身上还是只有那件校服，张筱却一直没发现，她对学生的关注都远远超过了自己儿子。
离婚后，宋然当时的一句跟母亲是她那段日子以来最大的慰藉，她拼命用工作麻痹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宋然的懂事，却忘了他也需要时间来治愈伤痛，甚至忽略了他越来越长时间的沉默。
宋然盯着人发呆。
穿过走廊时他见过李铖课间在学校和好友放松聊天的模样，逃掉晚自习看过李铖在操场上踢球的模样，绕过一整栋教学楼路过理科班教室，看到李铖认真演算解题的模样。
他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无意寻找，又有意遇见。
眼前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女生害羞地递过来一包纸巾和一瓶饮料就跑走了。
李铖没来得及说话，脸上也不见表情，他没用那包纸巾，而是抽了桌上的抽纸擦嘴，然后随手把用过的纸往垃圾桶里一扔，下一秒却突然抬头向他看过来。
宋然目光躲闪不及，右手下意识拿起装醋的罐子往碗里加。
他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熟悉的一双鞋出现在他眼前。
“你喝这个吗？”
“不想喝的话扔了也行。”
宋然像个年久失修的零部件，脖子扭动的每一秒都带了声响。
他想抬头去看李铖，却只见到背影。
多加了醋的粉酸辣爽口，很好吃，但那天之后宋然再也没去吃过。
“看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老板忘了有一碗不加葱，李铖自然而然地帮他挑出来。
宋然往碗里加醋，挑眉看着他：“不能看吗？”
他眼里盛满了明晃晃的揶揄，还带着不自知的亲昵，李铖哪还说得出个不字。
中间的八年似乎消弭在这一碗粉之间，宋然收回视线，嘴角的笑意淡到几乎看不见。
回到家，宋然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抱起那束玫瑰。
鲜艳又热烈，是他之前觉得触不到的东西。
“真的有99朵吗？”他摸着花瓣小声问。
李铖手掌能握住他半张脸，宋然被他摸得脸颊发烫。
“那你检查一下？”他把手从宋然脸上移走，改去牵他。
宋然作势真要去数。
李铖忍俊不禁，低头慢慢凑近他，熟悉的鼻息打在耳边，他说：
“宋然，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宋然借着拥抱藏匿心跳，“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李铖又重复了一遍，“好不好？”
“……好。”
第二天宋然给李淑婷补课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她正准备进屋换鞋，宋然落在她后面一步，几秒钟的空挡，伸出去关门的手被人大力挥开。
“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宋然只听到一声怒吼，那人很快越过了自己，一把把李淑婷扯到自己身边，又急忙退到门外。
“妈？！”
李淑婷显然也是刚刚才回过神，她想挣脱钳住自己的那只手，李静萍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回去再收拾你！”
她转头盯着宋然，眼神里赤裸裸的打量毫不掩饰，“你是谁？和我女儿什么关系？”接下来的话像是难以启齿，她停顿了几秒才又问：
“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找你？”
面对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宋然大概明白女人误会了什么。
他简明扼要地说：“我是她的家教老师。”
女人明显是才知道，她目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流连，将信将疑地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像拷问一般。
李淑婷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甩开她的母亲，“妈，你跟踪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想在宋然面前发作，所以竭力忍耐。
李静萍这下脸色才稍微好看些，“我担心你啊…”她想去拉女儿，却摸了个空。
宋然静静地站在原地等。
不知道母女俩在楼梯拐角处说了些什么，回来时只剩李淑婷一个人。
“对不起宋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宋然把刚刚泡好的第三杯茶水倒了，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回去好好和你妈妈说，她也是关心你。”
李淑婷没说话，沉默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
宋然只讲了一个专题，李淑婷今天状态不好，频频出神。他看出来了，没再继续往下讲，抽出了一份试卷让她做，自己则在旁边判她上周的卷子。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
宋然没等他转钥匙，自己走过去开了门。
“怎么这么早？”宋然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菜。
李铖揽了下他的腰，下意识掐了一把，没掐到几两肉，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货少，装的快。”
李淑婷做完卷子从书房出来，李铖刚好洗完脸，二人在客厅碰上。
“哥？！”
李淑婷喊他。
挺直的睫毛没挂住水珠，反而被聚成一簇一簇的，那些水顺着流到眼睛里，李铖眼睫轻颤。
李淑婷九岁的时候他离开了金沙，如今八年过去，曾经的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五官都长开了。
李铖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五六年前，那时候他刚刚在禄城稳定下来，和李静萍的联系越来越少，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小学毕业那天，她
和母亲在放学路上遇到李铖，他面无表情地说以后别再联系了。
李淑婷有点不敢确定眼前这人是不是她哥，毕竟李铖和少年时期的身形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更加高大，更加沉稳。
直到她听见李铖“嗯”了一声。
这一声足以令她欣喜。
小时候李淑婷不懂，为什么曾经对她很好的哥哥会在一夕之间像变了个人，对他们一家如此冷漠。长大以后，她才从别人嘴里得知当年的事，她知道是她妈妈做错了事，所以她从来没有怪过他，反而觉得愧疚。
李淑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局促地站在原地，手中紧攥书包带子。
宋然放置完东西，出来就看到两个人定定地站在客厅，也不说话，觉得奇怪，“怎么了？”
李淑婷想问宋然和李铖是怎么认识的，但最后还是没开口。她拉开书包拉链飞快地撕下一页草稿纸，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到李铖面前。
“一定要打给我，哥。”
说完和宋然简单告别过就离开了。
李铖捏着手里的纸，好半天没动，半晌一言不发地走到阳台，窗户开了半边，打火机打了三次都没着。
宋然走过来，伸手关到只剩条缝儿，
李铖嘴里吐出的烟穿过那张纸往上飘，几个数字模糊不清。
宋然没什么声响地坐到他旁边的飘窗上，看着他的侧脸没说话。
李铖没什么烟瘾，只会在烦闷的时候偶尔来上一根。见宋然在旁边，他深吸了一大口，转头把烟掐了。
“想抽就抽吧，没关系的。”
“她是我亲姑姑的女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宋然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但李铖没再说话，他先站起来，手放在宋然脑袋上揉了一把。
“走吧，给你打下手，今天买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饭桌上，宋然给他夹菜，李铖碗已经尖了，只能无奈地往嘴里扒。
“你自己多吃点，”李铖想到之前每次摸他腰，“怎么光吃不见长肉。”他目光把宋然全身上下扫了个遍，他之前就发现了，宋然很容易生病，一到换季降温就感冒不断，家里的感冒灵放了满满一抽屉。
青年身量薄，骨架较之于他算小的，初次见面李铖就把他认成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看着看着他直接上手轻掐了一把宋然的脸颊肉，感受到手里触感，才稍微满意地收回手。
宋然被他又盯又碰的搞懵了，“干嘛呀……”
李铖没应他，心思又飘到其他地方去了，他想着以后不能光带宋然打游戏，得带他出去锻炼锻炼身体。
宋然对此一无所知，脸上被李铖掐到的地方有点热热的，他用手蹭了一下。
见他又开始伸着筷子磨洋工，半天夹不起来一块儿，李铖在桌下用膝盖轻轻顶了他一下，“别磨蹭，不许剩！”语气颇为严厉。
宋然知道自己吃饭这毛病，也知道症结在哪儿。
被李铖瞪了一眼，他暗戳戳地撇嘴。
李铖手里盛着汤，不为所动，今天他铁了心不吃某人的剩饭。
“……”
把手里的汤递到他面前，李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喝，等人喝完才出声。
“我今晚跑长途，可能要后天才回得来。”
他很久没有跑过长途了，宋然问了两句，李铖说是帮人替班。
“等我回来有一天调休，到时候教你学游泳。”
宋然想起来了，上次从农家乐回来，李铖不止一次和他提过。
“……好好好，学。”
他收起碗筷，打发李铖去睡觉。
“晚上得累，你多睡会儿，下午我晚点做饭。”
蛋糕也吃完狗粮了，凑到两人脚边摇尾巴，李铖一把抱起它，把狗子的脸贴到宋然脸颊，蛋糕识相地蹭他脖子。
“好了……”宋然觉得痒，伸手推开狗头。
李铖满意了，用完就走，翻脸不认狗，蛋糕被关在门外，尾巴摇的更欢了。
宋然在一旁看的好笑。
晚饭吃的晚，两人到小区楼下散步消食，回到家李铖没待多久就得出门。
“我走了，晚上睡觉把门锁好，窗户别开太大。”
宋然站在屋里，李铖一脸严肃地交待。
他一直点头，“好了，又不是去多久。”话是这么说，但李铖真要走的时候他还是拉住人衣摆。
“嗯？”
他慢慢凑近，踮脚在李铖脸上亲了一下。
李铖轻笑出声，但表情显然并不满意，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的嘴唇，眼里暗示意味十足。
宋然也不想扭捏，虽然脸在发烫，但还是乖乖闭眼亲了上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李铖紧紧扣住腰把人拉进怀里，用唇舌把宋然的唇形描了个遍，但没再深入，最后浅尝辄止地亲在他嘴角算做结束。
他怕会忍不住。
李铖深吸了几口气才走。
宋然在原地目送，眼角都被亲红了。

第24章 招惹
早上宋然出门上班的时候发现对面门口蹲了个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袖口处破了几个洞。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于是在一瞬间警觉。
“你对面住的是李铖不？”
那人见他出来，也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发麻的双脚，有烟灰从裤子上掉下来。
宋然往602门口望，门上横亘着几个脚印，每一个都清晰可见。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曹成伟眯起眼睛。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你再仔细看看？”宋然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沙桥中学2003级毕业留念。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出了曹成伟指尖指着的那个人。
是李铖。
宋然还是摇头，“你找错地方了吧。”
“操！”
曹成伟面色不虞，粗暴地把照片塞回兜里，几步走下了楼。
宋然站了一会儿才走，略微思索，经过保卫室的时候他拐了进去。
“恭喜啊，改天把李铖叫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
夏光临漫不经心地和旁边的宋然说话，眼神却如鹰一般死死钉住吧台里的许川。
宋然看的一清二楚，有点无奈这两人的纠缠劲儿，散又散不掉，和又和不了。
“你呢，和他什么情况？”宋然下巴尖点了点许川。
“还能是……”
“抱歉。”宋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手机一看，是李铖打的。
“喂，你到哪儿了？”
他连着开了三个小时，刚到服务区，加完水之后给宋然打电话。
宋然让他在车上眯一会儿。
“好。”
他和李铖说了早上遇到那个人，李铖几乎即刻就知道他说的是曹成伟。
只是他没想到这人会如此阴魂不散。
“我知道了。”李铖沉下脸，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要是下次再遇到就说不认识他。曹成伟这个人没有底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不知廉耻，他怕宋然牵扯上这种人。
挂了电话，宋然心里有太多疑虑，李铖的过去他无意探究，每个人都有秘密，他担心的只是李铖会不会有麻烦。
对上夏光临揶揄的目光，宋然才回过神，‘’不好意思，你继续。”
夏光临摇了摇头，许川这时正好过来送咖啡，他一把抓住人家的手。
“放开。”许川面无表情地说。
“不放，除非你跟我回家。”夏光临目光如有实质，快把他盯出洞来。
许川使了大力气，还是挣脱不开，气急之下在他脚上狠狠跺了一脚，夏光临锃亮的皮鞋上瞬间多了个灰了吧唧的鞋印。
他疼的龇牙咧嘴，松了手，许川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回了吧台。
宋然嘴里的咖啡迟迟咽不下，快被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震惊死了，这人仿佛被夺了舍，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律师。
夏光临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开口，眼睛里却冒着精光：“上次我帮了你，这次你得帮我。”
宋然记着上次徐海的事儿，问他怎么帮。
夏光临对他勾勾手指。
“你还要脸吗？？”
宋然一脸不可置信，旋即想到自己好像也干过这事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表情不太自然。
“追老婆要什么脸。”夏光临回的云淡风轻。
宋然气不过，“早干嘛去了你……”
之前人死心塌地追着他的时候不珍惜，现在人要跑了知道急了，活该。
宋然在心里悄悄鄙视。
夏光临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然和许川之前有交集，但不多。许川的咖啡店开在他们公司楼下不远处，他有时会过来喝咖啡，今天是被夏光临一通电话叫来的。
陈靖梁最近在和康恬筹备订婚的事，不然这种事情夏光临怎么会找上他。宋然想到晚上的任务，有点发愁。
许川赶到酒吧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个人，宋然从夏光临嘴里听到过，这人正在追许川。
想到他说起谢鑫昊时咬牙切齿的表情，宋然差点憋不住笑场，掩饰地踢了一脚旁边沙发上人事不省的夏大律师。
“他怎么了？”许川皱着眉问。
“喏，”宋然喊了一声，沙发上的人还是没反应，“喝断片儿了，刚刚撒酒疯把钥匙扔门口的花坛里了。”
“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的，”宋然卖力演出，添油加醋，极力渲染好友醉酒后的蛮横无理。
“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除了你谁也不让碰。现在钥匙丢了车开不走，家也回不去……”
宋然又踢了一脚，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
夏光临立马上道儿，翻过身，嘴里嘟囔着许川的名字，越喊越大声。
瞧见许川眉眼松动，宋然装作扭捏，“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你也知道，我和陈靖梁都不方便……”
许川这才又看了夏光临一眼，冷着一张脸过去扶人，宋然在旁边搭手。
谢鑫昊见状冷哼一声。
这个人他认识，许川的前男友，之前俩人打过一架。
谢鑫昊冷眼瞧着，他追了许川两个多星期，好不容易见人态度松动，他说要跟着来许川也没拒绝，本以为有希望，结果给他整这一出。
“我有他家钥匙，你先回去吧。”
许川对宋然说。
夏光临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肩上，死沉，他屈肘给了身后人一下：“重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听到一声轻笑。
谢鑫昊终于出声，对着许川：“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