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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盛星斗)


成南举累了,咳嗽着手脱力地落到被子上,等到室内再度回归寂静,裴缜才低哑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恨我吗?”
成南的眼睛因为方才剧烈的咳嗽有些泛红,看起来像有眼泪似的,但他的唇角却勾着灿烂的笑,仿若从未经历过这不公的一切。
他看着裴缜,语调轻松:“那时候确实要被气死了,但不是因为你想拿走赤松图木,而是因为你也觉得皇帝的性命比我要重得多。”
“我知道正常人都会这样觉得,”成南抿了抿唇,“但你就是不能这样想。”
“现在好了,”他笑了笑,“我觉得挺高兴的。”
裴缜似乎全然没被他的笑打动,眉眼僵冷:“高兴什么?”
成南的声音也轻下来:“高兴你没有变,也高兴我终于能帮到其他人。以前看着他们的时候,我常想要是我能帮帮他们就好了,但那时候只能想想,什么也做不了,现在能真正做点什么,我很高兴。”
“裴缜,裴缜,”他唤裴缜的名字,直到裴缜终于扭头看向他,才道,“我说的是真的,所以,你也不要觉得难过了好吗?”
裴缜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出了难过,直到成南扯过他垂在身侧的手,将他用力掐进掌心的手指一点点掰开。他的指甲留得很短,却在掌心留下极深的四个血印。
他看着成南替他小心地将血擦净,而后将赤松图木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裴缜这些天常用的面无表情的面具遽然碎裂,只是平常的一个眨眼,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一滴泪啪地落下来,砸到手中的木头上,赤红的圆痕如同一块铁烙的疤。
成南惊怔地抬头看他,两人对上视线,裴缜眼中的痛惜和绝望如河水般要将他湮没,他只叫了两个字:“成南……”
那是怎样重的两个字啊,含着他们相依为命的过去,生离死别的现在,和不知前路的将来,含着那些年少时未曾说出口的眷恋,和今时今日如旧却无望的深爱。
我只有你了……后面这句话裴缜没有说出口,他的喉咙已经哑涩得不能再说出一个字来,只能任凭它们在胸口横冲直撞,将他整个人都几乎搅碎。
早晨裴缜离开之后,成南愣了许久,他本以为裴缜今天不会再出现了,然而当他下午从昏睡中惊醒时,却发现裴缜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裴缜或许是害怕……成南以为自己真的对生死坦然置之了,可面对着这样的裴缜,他却忍不住开始在心底乞求那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上天,让他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身上难受得厉害,他却不想再睡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裴缜说话,问裴缜以前俩人在一起时的事,也问过去六年里裴缜独自挣扎的苦,偶尔也会问一问将来如果有一天,裴缜将想做的事情做完了,还想去干些什么。
他问什么裴缜答什么,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一天又从清晨走到了傍晚,成南不太想闭眼,但他实在太困倦了,说着说着话便没了声音,裴缜这个坏蛋却不放他轻易睡去,总是掐着他快没意识的线叫他的名字,让他再问些什么。
成南脑子都快成了一团浆糊,但还是很乖地努力地想,咕咕哝哝地道:“我的工钱……你是不是还没给?”
那天仓促离府,莫说他的工钱没来得及要,就连他少得可怜的行囊和宝贝鲤鱼碗还都在这宅子里。
“是,”裴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你做得很好,想要多少工钱?”
再多银两对现在的成南都没用处,但他还是认真想了想,随后抬起手来,张开掌心比了个五。
“五两?”
成南摇了摇头,声音轻得都快没有了:“要五十个大鸡腿。”
裴缜笑了笑,成南听出来了,心中微松,嘴上却是不满道:“干嘛笑,明天醒来我就要。”
许是“明天醒来”的承诺安抚到了裴缜,这回他没再恶劣地不让成南睡觉,而是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答应说:“好。”

第66章 去个地方
要的这些鸡腿并不是成南自己吃,他只是想到自己既然时日无多,那么应该去和余不行他们去见上最后一面。乞丐窝里多薄情,自己都吃不饱每天都快饿死呢,善心也便被蹉跎得比常人少些,但二十多年里成南所受到的照拂,拢巴拢巴也有不小的一堆。崔瘸子说人死后到了地府每天都能吃个大鸡腿,但活着是个很珍贵的机会,成南希望大家活着时也能享些死后才敢妄想的福。
裴缜有事脱不开身,本想给成南遣个小厮,再单独给他派一顶轿子,成南死活不要。他没法想象自己坐在轿子里面带着小厮行过街心的场景,像是野鸡头上插凤凰毛。争执许久,最后还是各退了一步,裴缜去府衙前让马车绕了段路,将成南放到了离破庙一街之遥的地方。
下车的时候,裴缜率先下去,随后不等成南拒绝,结实的手臂揽着他的腰便将人从车上携了下来,成南臊了个红脸,偷偷地看旁边的车夫和小厮,见那两人都非常默契地看向另一边,这才稍稍放了心,有些不高兴地瞪裴缜。
裴缜却浑然不觉,再次上了马车,他俯身又碰了碰成南的脸,将氅衣替他系得更严实了些,一边嘱咐道:“到时候别乱跑,我再来这里接你。”
成南乖乖点了头,他却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拧着眉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去庙里的路程已经很近,成南却还是中途歇了三四回才到,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等气息平顺,又使劲将嘴唇咬出点血色,才抬步走了进去。
他赶的时机巧也不巧,因着这日天色不好,看起来快有风雪的样子,大多数乞丐都在庙里待着,不巧的是偏偏余不行不在,成南先是有些失落,随后又松了一口气,也幸好余不行不在,不然他这一副模样还真的难以交代。
可其他乞丐也够他喝一壶的,只能说成南的变化实在太大,先前遭什么罪都瘦不下来的小胖墩,短短几天便成了个病骨支离的骷髅架子,陌生人看到都心惊,更何况这些常日相伴的乞丐,不管以前交情深浅,都一窝蜂地涌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成南究竟遇着了什么事,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连旁边散发着香气的大鸡腿们都受了冷落。
成南含混地说得了场风寒病了几日。
“是不是裴府里面苛待你了?如果这样的话,就别在那干了,早点回来,大不了咱们再一起去要饭。”
其余人也应和起来,经历了山上那一遭之后,大家之间的关系似乎更为热切。他们是被世间抛弃的孤岛,没有陆地的依仗,反倒更激出了彼此的相依为命之感。
“哪有啊,”成南笑着道,“我在里面挺好的。”
除了过于病弱的身体,他的话听起来也不似作伪,一身厚实的衣裳看起来价值不菲,甚至不像是下人穿的。在众人将信将疑之际,成南连忙又道:“我还给大家带来了鸡腿!”
这样显得他的话便更可信了些,众人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又叮嘱他了几句保重身体,随后才拥去分那喷香的鸡腿。
成南松口气,只觉得额上都出了层汗,心底却是温热的。这时,他转眼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李老三,往常最馋的人却没有去抢鸡腿,而正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成南。
成南走到他身边,听他低声问:“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李老三的嗓音沙哑,仿佛很多天没说过话一般,成南在他旁边坐下,垂着眼还是那一套说辞。
“阿团。”李老三叫他的名字,“一回霖川余老八便去打探你的消息,听说你在裴府才放了心。我想问问,为什么你会在那里?”
成南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样答,想借咳嗽掩饰过去,李老三却像是别上了劲,视线转也不转地盯着他,面容严肃,看起来没有一丝笑意:“你实话告诉我,救了我们的到底是谁?就当我求你,我发誓绝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成南不知道李老三为什么执着于此,但他也的确没法告诉他,裴缜做的是一件太危险的事,一句话都有可能让他暴露甚至万劫不复,成南不可能去冒这个风险。
见他还不说话,李老三于是退了一步:“你就说,是不是杨北岩?”
他目光炯炯,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成南要说的是什么决定他生死的大事。
成南犹豫了一下,随后摇头:“不是。”
在他话音落时,李老三一口气重重地呼出来,脑袋用力地磕到墙上,像是溺水得救的人般。成南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李老三却是不答。
许久之后,他睁开眼,向成南道:“阿团,跟我去个地方吧。”
这天的李老三实在是奇怪,出城的路上,成南跟着他走在后边,看着李老三佝偻的背影,想或许每个人心底里都藏了些秘密,就像他,不也很多话没法说出来么?
成南的身体已差到极点,不仅走不快,稍微走一段还要歇一会儿。灰沉沉的天幕下,李老三回头看他,又问了一遍:“阿团,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周围安静,只有卷过的风声,成南不知哪里来了点委屈,有些想掉眼泪。李老三折身回来,往他面前一蹲,说:“上来。”
成南不肯,李老三笑了笑:“小时候少背你啦?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了?”
他不顾成南的拒绝,强硬地将他扯到背上,一时间身子更弯了些,他深呼了口气,抬步朝前面走去。若是以往的成南定然走不几步路便要把他压垮,但现在的成南轻得就像一片纸,李老三走了几步,忍不住又说:“回去让裴少爷给你请个好大夫,他反正有的是银子,不然小病拖成了大病,到那时可更要受罪……”
他唠唠叨叨着,语调平缓踏实,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辈。成南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先是惊讶,随后便很快被其他的情绪冲淡了,他趴在李老三的背上,像是真成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有一个肩膀便能让他安心。
许是受先前的风波影响,即便土匪已经被赶跑,杨北岩带领的官兵就驻扎在霖川城,人们仍是觉得不放心,城里城外都很寥落,一路上没遇见几个人影。
出了城又走了三四里地,李老三终于停下脚步,将背上的成南晃醒。
成南刚睁开眼还有些迷糊,越过李老三的肩膀,看到并排两座坟头。他愣愣地从李老三背上下来,刚想张嘴问埋的是谁,便见李老三上前一步,伸手拂掉坟上的枯褐落叶,笑得有些悲凉:“这里面是我妻子和儿子。”

第67章 二十多年前
成南不知道李老三曾经有过妻儿,在他知事以来见到的李老三便是乞丐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听他提及过去。成南自己生下来就是个孤儿叫花子,因此常常忘记,很多人在成为乞丐之前是有另外一段生活的,有父有母,也可能有妻子儿女,甚至是田亩家产。
乍一听李老三说这里面埋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成南惊讶匪浅,半晌才回神问道:“怎、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李老三站在坟旁,目光很凄凉,似还隐含着些愧疚。他没有回答成南的问题,而是忽然说了句“对不起”,在成南疑惑的注视中,他低声坦白:“当年是我偷了你的碗。”
成南怔在原地,并非因为李老三话中偷碗的事实,而是没料到李老三会突然提及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李老三收回视线蹲下身去,手在坟堆的土里翻了片刻,扒拉出一块糖来。他顺势歪下身子靠着坟堆坐了下来,粗糙的手指将糖上面沾的泥拂净了,动作迟钝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以前的时候家里穷,稍微有点钱都拿来给我买书了,”李老三的声音低低响起,那糖似乎割坏了他的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混泥带血般,“小孩子嘴馋,成天闹着要吃糖,一闹就被他娘亲打,我就跟他说,以后等爹考了功名,当了大官,天天给他买糖吃。”
李老三是乞丐窝里唯一的秀才,却比谁对学问都更嗤之以鼻,说那书里的东西狗屁不如,他谁也不信,什么也不敬,言语粗鄙,举止俗陋,嘴里喷的脏话能把霖河给填满了,也是最能把脸皮踩在脚底下的人,可现在他坐在那里提着以前,却真像个读书的秀才。
“后来,不是这样了么……我就拿了你的碗换银两,在他过生辰那天给他买了些糖。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他低着头,“但后来你哭得那样厉害,我就觉得挺对不住的,这些年憋在心里,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道个歉。”
成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头,李老三叹道:“你这样太容易被人欺负了,阿团,以后别再那么老实。”
天色昏沉,周围白蒙蒙一片,成南低声问:“你以前也是被人欺负了吗?”
李老三似是听到什么孩童天真之语般,被逗得笑起来,声音又低又沉,听得人心里莫名发坠,渐渐地便再也听不见了,他看着自己的断指,脸上有阴毒的愤恨,也有寥远的温柔。
“二十多年前……”他开口。
二十多年前,李老三还是一个穷酸却体面的秀才,虽然家里银子没二两,但有妻有子,有书有笔,还有着满腔的抱负。他自恃不凡,认定自己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因此每日埋首书卷中,家中里外的事一应不管,专心备着即将到来的院试。
家里的婆娘因此多受了不少累,几亩薄田、一重院落、三餐饭食等等熬瘦了人的脸,累极了的时候她也免不了气得骂上几句,李老三便腆着脸笑,说等自己过了府试、得了官,到那时的生活会变得如何云云。
老实的女人便都信了,畅享着将来家里有钱了要扯两匹布做新衣裳,还要去买了那个看了好几次都不舍得的玉簪子,也常常叮嘱小孩子不要去扰了父亲的清净。而至于他的儿子,那是个再乖没有的小孩,除了嘴馋了些,可小孩子么哪有不嘴馋的,若不是家里穷也不至于让他觉得馋,除此之外,那个孩子就像李老三给他取的名字一般良善乖巧。
“李向善,给爹倒茶去。”“李向善,放牛去。”“李向善,隔壁那小子跟人打架关你什么事,你冲上去挨这一身伤,还笑!”
李向善不敢笑了,李老三却在屋里默默地笑起来,他放下书卷,伸个懒腰看着外面明亮的天儿,觉得生活里满是奔头。
他自恃甚高也并非狂妄,而是真有才学,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他李秀才,甚至还有人家想高价聘请他去当教书先生呢,但他不愿意,他想再苦上几个月,等中了举,当个一飞冲天还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他怀着美好的期待,直到一个人找上家门来。
这人是李老三的同窗,家中巨富,颇有权势。此行而来他并非空手,随身木箱子里灿灿一片黄金,他压低声音跟李老三说,只要他愿意考试中故意失利,这些金子便都是他的。
李老三没要金子,而是连着木箱和那位同窗一起赶了出去,却不知那是他人生厄运的开始。
先是他被人举报之前的县试中舞弊,差些被戴枷示众,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才被放出来;随后家中田地遭人破坏,唯一的老牛也被人下药毒死;再到李向善从学堂回家后说路上有人尾随……妻子终于觉得害怕了,她不堪忍受地向着李老三喊,让他去跟那位同窗求饶道歉。
李老三自以为铁骨铮铮,瞪着眼更大声地喊回去:有种他就弄死我!不然只要我有一口气,爬也要爬去试场!
结果他并没有死,他的妻儿却在深夜回家的路上被淹死在了河里。刚刚开春的时节,多么冷的天啊,他们在水里冻了大半夜,人都硬透了,捞上岸时他的儿子手里还紧紧抱着几根蜡烛。明明刚吵过架,甚至连桌子都掀了,他的婆娘却还是在夜里默不作声地出门去给他买灯烛,怕微弱的光真看瞎了他的眼睛……
人人都惋惜这场意外,李老三却如何也不信他们是失足落水,他疯了似的拿着菜刀去找那个昔日同窗,见那人在重重院卫保护下冲他笑,挑衅般地作出个向前推的动作,李老三嘶喊得喉咙里都是血,可那么近的距离,又如天堑一般,是再多的愤怒和再刻骨的仇恨也冲破不了的樊篱。
李老三被下了狱,受了一个多月的折磨,再出来时断了几根手指,仅剩的家院也在某个夜里被烧了精光,而那个将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富家公子却早已远赴他乡做官去了。争什么呢?一个破落穷秀才,有什么好跟别人争的?哪来的胆量去做那飞黄腾达的春秋梦?最后落得妻离子散,茫茫大地干净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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