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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盛星斗)


那之后李老三便成了个乞丐,疯疯癫癫满口污言,再也不提什么书卷和家国,去他的贫贱不移,去他的威武不屈,从此他比谁都移得快,比谁都屈得狠,别人作践他,他便比任何人都更作践自己,一转眼二十载,肮脏的他还活在这肮脏的世上,独自记着那一对死在寒夜里、几世也还不清愧疚的母子。
凄冷的寒风中,李老三动作僵硬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碧莹莹的玉簪,很便宜的种料,却也花尽了他这二十多年里抹尽脸皮讨来的所有银两。他对着那玉簪看了许久,而后伸手扒开面前的黄土,将它放在里面,又用粗糙开裂的断指重新掩埋好。
他的动作安静而轻柔,如同在亲自为那个受了他的骗、吃了万般苦的女人戴簪,等将这一切做完,他又静默良久,而后忽然对成南道:“以后哪天我不在了,你就隔上几年帮我来看看他们吧。”

第68章 活下来可以吗
这话听来似乎掺着许多不详的征兆,成南蹙眉:“你为什么会不在?出什么事了吗?”
李老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只是前些日子被土匪掳上山,差些就没命回来,那时候我就想了,这世事无常得很,人说不准哪天就因为什么死了,到那时再想嘱托这些事可就晚了。”
倒是很有道理,成南想不出话来反驳,可仍旧不肯应承。他盯着坟头上的黄土:“你怎么不去找不行哥?”
“余老八那小子,我可不放心他。”
“那就放心我?”
“放心啊。”李老三回答得很利索,“我信你。从小我看着你长大,虽然嘴上总是说你,但我心里知道,你是这霖川城里面最老实善良的小孩。”
说着他又像是叹息:“这样是会受人家欺负的呀。”
成南眼底被风吹得沁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含了泪,他别开头,不知该如何告诉李老三,他早就不是小孩了,而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回程路上,仍是李老三背着成南。寒风凛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成南问他:“那个坏蛋现在怎么样了,你又见过他吗?”
“谁知道,”李老三道,“也许当了大官,也许早就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他做了那么多恶事,肯定没有好报应。”说罢成南咳了一阵,等缓过气来,又不确定道,“也说不准真当了大官,不说祸害遗千年么?”
李老三没接他的话,成南在背后也看不见他的神情,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李老三又开始嘟嘟囔囔地向成南说话。
“回去后你记得要让裴缜去给你找郎中,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等病好了就多吃点饭,把掉下去的肉养回来。”
“裴缜这人挺好的,你跟着他干活应该受不了委屈,别闷葫芦一样成天发愣,多看人的眼色,给人说点好话。”
“但要是,”他顿了下,“要是真受了欺负,也别硬忍着,实在不行就出来,当个叫花子一时半会也饿不死,之后再想办法学点手艺……”
成南听着,想起来还小的时候,李老三嫌他不会要饭,曾气急败坏地将他揪到街上跟着自己学,可等他被人呵斥了,也是李老三将他拽回去,往他的鲤鱼碗里扔了一颗化掉的糖。
他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吃过不少的苦,可也尝过很多很多的甜。
路过霖川城门的时候,两人都停下了话。李老三一边往前走,一边仰头看那城门高处巍峨的砖石,成南也在看,他们呼吸时产生的白气被寒风裹走,深灰色的砖石屹立千百年,显得冷酷又高傲,睨视着下方走过的蝼蚁众生。
他们沉默地走进城中,有点被蔑视的不甘,也带着些悲凉的可笑。
进城走了没多远,李老三便顿住脚,成南从他肩上探出苍白的脸,看到站在前方正冷冷看着他们的余不行。也不知怎么想的,成南下意识便鸵鸟一般将脑袋缩了回去,藏到李老三背后。
可惜,李老三一贯十分不靠谱,见着余不行长舒一口气,高兴地这就将成南往那边递:“可算碰着个熟人,这一路把我累够呛。”
成南勾着李老三破烂的衣裳不肯放弃,垂死挣扎道:“你早说,我能自己走——”
他没能自己走,脚连地面都没沾到,便被余不行冷着脸扛上了背。余不行比李老三要年轻得多,背也更宽阔厚实,成南却满心不安稳,生怕余不行下一刻便开口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在别人面前成南还能勉强含混过去,可从小在余不行面前他几乎是知无不言,没瞒过什么,现下混乱的脑子转了八百个圈,也不知该如何现在的境况圆过去。
李老三对他内心的煎熬一无所知,面对成南求助的眼神,姿势狂放地抻了抻胳膊:“那你就把他送去东四街吧,裴少爷等下去那里接他。”
他作势欲走,几步之后却又折身回来,在成南肩上拍了两下。成南想,李老三自己或许也没想明白回来是想干什么,于是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只是低低道了一句:“不要变。”
那两下似是力道千钧,含着李老三一生的矛盾与挣扎,他痛恨曾经老实天真的自己,也瞧不上成南的善良,他一双冷眼看世间,可到最后,心底却还是藏着点不灭的热血。
于是他跟成南说,不要变——不要变成坏人,继续做个好人。
灰白的天空压得极低,成南想接下来的或许不是雨,而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时候,天地都会变成一片雪白,他或许会死在这个隆冬,可在将来不远处,必有着春光明媚的那一日。
余不行闷不做声地背着他向前走着,成南试探地开口:“我可以下来自己走。”
余不行没理他,成南有些挫败地趴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死心地开口:“茹兰姐和小宝还好吗?”
余不行这次回了他个“嗯”。
路上偶尔会迎面走过一两个人,都是行色匆匆,闷着头向前赶路。成南看着他们,忽然低声问:“你会和茹兰姐在一起吗?”
成南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无论余不行和白茹兰间是好还是坏,他都很少过问,然而现下他似是没注意到余不行的沉默,继续说道:“如果你还喜欢茹兰姐,就好好对她,等她愿意接受你了,你们就在一起吧。”
余不行沙哑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成南削瘦的下巴戳在余不行的肩膀上,他看着前方,又似在看很远之处,轻声道:“我就是想,人的一辈子那么短,留下遗憾多可惜。”
没得到余不行的回答,他不罢休:“你还没说呢。”
许久,余不行低声说:“好。”
东四街离城门口不远,很快便走到了,远远便看到裴府的马车已等在街边,余不行托着成南大腿的手紧了紧,脚步踩在青石路面上,碾出窸窣的轻响。
时间已经不多了,余不行的目光落在前面,很正经地叫成南的名字:“成南。”
“我知道你一定在做很重要的事,没办法告诉我们,也是因为有苦衷。你有自己的想法,有想要做的事,也有想保护的人,这些我都了解。”
“但是这么多年,你叫我一声哥,我就一个要求,或者说恳求。”他一向不太正经的声音在此时却微微颤抖,“活下来可以吗?”
余不行话里的颤抖像是传到成南身上,喉咙梗得厉害,成南说不出“不”,也答不了“好”,而沉默是印证也是答案,被余不行从身上放下来时,成南看到他的双眼通红。
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或许是离开,成南上了马车,手放在轿帘上,却又迟迟不肯掀开进去。他回头看向车下站着的余不行,寒风呜咽着从他们之间穿过,成南面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角却弯起笑了笑,不知是承诺还是期许:“如果冬天过去了,我就去找你们。”

第69章 一个秘密
裴缜那边的事还未忙完,怕成南等着,便先让车夫来东四街接他。虽然成南并未亲自走几步路,但许是因为吹了冷风,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本就在迅速衰朽,回裴府的路上便又起了热。
到了裴府门口,车夫唤人开侧门以便将马车赶进府,让成南少走几步路。成南却叫住他,掀开轿帘出来,短短时间里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晕出些红,嘴唇却是苍白更甚,看起来虚弱到了极致。即便如此,他仍是强撑着向车夫笑了笑,说:“我想在门口坐一会。”
车夫有些为难,这天看起来是要下雪,怕将人给冻坏了。
成南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又坚持道:“麻烦你了。”
车夫这回没再拒绝,赶着马匹离台阶更近了些,成南下去的时候他仍是不无担忧地问道:“有什么事要在这坐着?”
“我想等一等。”
车夫奇怪:“等什么?”
成南笑道:“等雪来。”
后面的那句话他羞于说出口,便在心里与自己说了:“也等人来。”
天色已经微显黯淡,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纱,街上人烟稀少,只零星支了三两个无人光顾的摊子。成南拢紧领口,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腿上等着,他想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幸运的,李老三等二十多年也无法再等来妻儿一面,他却还能等到裴缜回来。
等待并不让他觉得难捱,这副身子已经是无论精心呵护还是不管不顾都无甚影响,冷因此变得没什么所谓,但坐在这却能看外面的天空和街道,虽是比不上晴天时好看,但灰色的城池、卷起的风沙、归巢的鸟儿,在成南眼中却是同样的可亲可爱。
这其中最吸引他的则是街边立着的那个扎满了糖葫芦的草棒,红通通的颜色给灰白的冬日添加了几丝亮意,旁边的小贩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么适意,双手拢在一起不停地跺脚驱寒,眼瞧着街上人越发寥寥,糖葫芦是卖不出去了,他便着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成南微微感到些失落,而裴缜就是在这时回来的。
先入耳的是马蹄声,成南循音转头看过去,撞进眼中的是一匹黑色骏马,与之相比更扎眼的是马上的人,一袭黑衣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他似是心情很好,眉尾罕见地蕴着些意气风发,成南一时被恍了神,只觉得比那糖葫芦的颜色还要俊丽。
裴缜仍谨记着裴铭书城中不骑快马的教训,却还是在看到门口台阶上坐着的成南时加快了些速度,尚未等马站稳便跳下来,神色中添了些焦急:“怎么在这坐着,冷不冷?”
冰凉的手被拢进另一双大手里,成南这才回了神,笑着摇了摇头。
裴缜这时似是意识到什么,也笑起来,问他:“在等我吗?”
成南咳了一声,借着这机会连忙移开眼去,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脸上的红晕却更重了些。裴缜伸手在上面蹭了蹭,没有借着那个话头继续追问,只是道:“等多久了,饿了没?”
成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点了点头,裴缜刚想开口说回府,便听成南轻声道:“想吃糖葫芦。”
裴缜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那个准备离去的卖糖葫芦的小贩,留下句“等我一下”,便大步朝那小贩走过去。很快,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举了一串糖葫芦,随后那抹冬日里的亮色便移到了成南手中。
成南低头看着它,红彤彤的山楂外面裹着糖浆,如同一个个泛光的小红灯笼,好看又诱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上一次还得追溯到六年前,而他第一次得到一串完整的糖葫芦也是裴缜买给他的,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人又好又坏,并且格外烦人。
而现在,当年总是叨叨个不停的烦人精正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难以辨认,说不清是温柔还是难过。成南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像是看一串珍贵的宝物,也像是在看一段过去的岁月。他没有吃,只是突然开口又问裴缜:“裴缜,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霖川?”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当时裴缜不想答,要成南自己猜,可成南还是想从裴缜口中得到证实。那么,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裴缜,都能在什么时候也不觉得遗憾。
他看向裴缜,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想知道。”
裴缜这次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有人猜到赤松图木在霖川了。”
只用这一句话便够了,有人猜到了赤松图木在霖川,所以若是裴缜不来,换了其他人,成南便只有死路一条。成南呼出一口气,觉得心底像是有一片不会被冻上的湖,水波轻轻地晃着。
他又问道:“何来宝死了吗?”
裴缜摇头,低声道:“断了一条胳膊后,冯连将他交给老何,两人早已离开霖川了。”
成南笑了起来,他想,裴缜其实并没怎么变。
裴缜很温柔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成南想了想:“最开始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来吗?”
“认出来了。”裴缜笑了笑,“别说六年,再过二十年一样会认出你。”
见成南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裴缜低下声音解释:“可能是因为知道认出来后就会分开,也可能是因为,在求你可怜。看看现在的我,变得那么坏,离我远一点……”他的尾音被裹进风里,“别离开我……”
忽然有凉意落在脸上,成南抬头去看,发现灰白的天幕间终于落下雪来。
他很高兴地看向裴缜,说:“下雪了。”
裴缜应道:“嗯,下雪了。”
街上已经彻底空无一人,霖川城笼罩在初雪的寂静中,整个世间好似都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成南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裴缜,下定决心一般,又含着很轻柔的快乐:“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事,我也告诉你一件秘密。”
雪花落在他细密的睫毛上,随着眨眼而微微颤动:“那天晚上,房顶那两只猫打架很吵。”
裴缜愣愣地看着他,似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然而不过极短的一瞬,他的神情猛地变了,错愕、羞惭、无措等种种复杂的情绪一一在上面闪过,好像他就是那只在屋顶上打架扰了人清梦的猫,逃逸多年后又被当场缉拿。
他的心底几乎被膨胀的热气撞破,胸膛里面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原来成南知道,原来他那些年少时的纠结、困扰、自以为是的逃离和深陷其中的爱恋,成南都知道。
他曾绝望地想,他和成南之间有什么呢,如果不是那个他独自知道的月光下堪称龌龊的吻,那么在成南眼里,他们或许的确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可现在成南告诉他并非如此,至少那个吻,成南知道,而在那之后,成南仍旧愿意靠近他、接纳他、拯救他……
霖川城漫天的初雪中,裴缜忽然倾身上前,颤抖又凶狠地吻了下去,彼此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成南很乖地闭上眼睛,听到裴缜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南南”。

第70章 乖,喝下去
成南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到现在这副境地的,好像是裴缜亲完了他,不等人反应,便伸手将他拽起来,问他想不想要喝点酒。
酒这东西,成南闻到过,也见过将它喝多了的人的模样,可就是没亲自尝过。但好像人人都喜爱它,高兴了的时候要饮酒,失意的时候也要喝酒,似乎它能容纳解决所有的情绪,如此说来,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一些酒。
也就是这一松神,他便被裴缜拉进府中,迷迷糊糊地手中便被塞过来一个酒杯。
酒液清亮,因提前温过而醇香更甚,成南看着还有些发愣,因为方才过来的一路上裴缜都牵着他的手,明明先前更亲密的举动也不是没有过,现下却是一点微小的触碰都让他心跳急剧,耳朵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灼烧之感异常明显。
半晌成南的心神才回到酒上,他不会喝酒,不知是该小口地抿还是要大口地灌,人对自己未知的东西总是存着点畏惧,于是便求助般地看向裴缜,结果对上裴缜含笑看他的眉眼,一时间更为慌乱了,也不知怎样想的,他抬手仰起头便将一整杯酒都闷了下去。
入口先是强烈的辛辣之感,将舌头都刺激得麻痛起来,成南没料到酒竟是这样的味道,没有防备之下被呛得咳嗽起来,而随着大半酒液流入喉管,火烧火燎之感也迅速蔓延,他忍不住咧着嘴吸气,狼狈得眼都红了。
裴缜被他这模样逗得笑起来,将酒杯从他手里拿出来放到一边,又用拇指替成南把唇边的残液抹净了,说:“别喝那么急。”
片刻之间成南脸颊上便晕出酡红,他蹙着眉不满道:“这酒一点都不好喝。”
裴缜也不反驳,拉着他在廊下坐下来,天色短短时间里便黑透了,雪还在下着,比先前更盛,廊下两盏灯笼照出它飞舞的影子,也笼罩着阶上坐着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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