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偷偷扫了峦一眼,不敢往下说了,峦的眼神里有一层杀气。
空气死寂了些许时间后,峦简单地摆了摆手,让滔离开。滔一声不吭,赶紧闪了。
整个斩神大楼,没有一个房间里亮着灯,却有一个房间里有人。峦瘫在他办公室的转椅里,尝试用黑暗让自己平静下来。
苍,居然是苍。
苍在他脑海里最后的定格,还是那场决裂。
这个守护了他若干年的白衣天使,在那一天露出了恶魔的本性。
是苍,在明知绵不能被机构发现的情况下,把绵推到了机构面前。
是苍,在明知他与绵不能有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帮他们合二为一。
是苍,把绵逼到了一个除了死别无它法的境地。
现在,苍怎么有脸去面对一个和绵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甚至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绵本人。
峦攥着拳,指尖几乎陷进肉里,过往的一幕幕伴着他的眼泪开始肆虐。
一年多了,他一直不敢回忆那些事。
离开机构的第一天,他第一时间用自己所有的存款,换了新车,又买了个拎包入住的房,就是觉得他无法面对过去,无法面对与绵有关的任何事物。
而相较之下,作为罪魁祸首的苍倒坦然得多了,居然可以面对绵本人,还能与绵化敌为友,甚至,很可能不止是“友”。
峦的心钝疼,有种重物砸上来的感觉。
他拿出手机搜了搜,果然和滔说的一样,网上带有苍和绵合照的小作文很多,大部分都是自媒体。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标题无不是“天才博士恋情终于曝光”之类,只不过苍本人从没有回应过。
那些大大小小的文章里,五花八门的描述,看得出来有杜撰的成分。不过看多了,能总结出来它们的共性,那大概率就是共认的事实。
而共认的事实就是:一年多前,苍生了一场大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也不算残废,但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坐在轮椅上,没什么力气站起来。
也就是那段时间,苍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对苍照顾得细致入微,总陪在苍的身边。
而苍对那男孩也很是宠溺。有网友拍到苍曾在商场一掷数万,给男孩买了许多穿的玩的用的。
就在前不久,又有网友曝光苍订制了一款极其奢华的十七岁生日蛋糕,还将一串铂金项链藏在了蛋糕里,引起无限遐想。
大家都猜,苍之所以还不公开这份恋情,仅仅是因为他的男朋友还未成年。年上撞上未成年,这也太刺激了。
有人已经开始脑补他们的恋爱情节,写成小说,主打禁欲高冷医学博士和他的软萌粘人小奶猫,连关灯情节都脑补得淋漓尽致。
峦关掉手机,头疼欲裂,真希望闭上眼再睁开,有人告诉他,他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不过,没用多久,他跌宕起伏的情绪便回落了,不再希望这是一场梦,甚至庆幸这不是梦。
不管怎么样,如果绵真的还活着,他觉得这个消息胜过一切。
峦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走到窗外,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
手机在他手里摆弄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没有拨通苍的电话。他潜意识里也不相信苍会和他说实话。
犹豫再三,他决定先从另一个人身上,去打听绵和苍的关系。
第二天,峦早早地就去了哲的心理诊所。
诊所不算大,业务摊子却不小。因为诊所的大部分心理医生都是在家里网络办工。
哲很像是在用一种“社恐”的心态经营他的诊所。同事之间,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而他自己对病人更是“社恐”,能电话聊的就电话聊,不行再视频聊,再不行约个咖啡厅聊,实在严重的才到诊所面聊。
而实在严重的,哲有时候还会拒诊,推荐他们去找别的心理医生。
怎么说呢,哲不是个很有事业野心的人,对他而言,钱够花就好,吃足常乐。
在峦看来,自从哲被机构收编以后,机构给他的费用,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个诊所一直开着,纯是因为还有一堆心理医生图他打下的基业赚钱。
峦走进诊所的时候,诊所很冷清,脚步都有回声。
前台接待很是意外,“先生,您没有预约吧?”
不是问“您预约了吗”,而是确定没有预约,峦立即猜到,今天就没有人预约。
他不再理会前台,一转身便径直向哲的办公室走去。
前台慌着拦,“先生,您不能进啊,您没有预约……”
话没说完,峦已经推开了哲办公室的门,哲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门附近,看上去应该是听到了外面有响动,正打算出去看看。
结果还没走到门边,门却先一步开了。
四目相撞,动作均是一滞。
片刻后,哲认出了峦,不知为何,像见了鬼一样,吓得手里的咖啡咣一声摔碎在地。
第169章 陌生人,字面意思
峦看着地上的杯子碎片,眉心微微收紧,哲的反应过大,超出他的心理预期。
“峦,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哲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语气有些尴尬,气息还不稳。
峦挑了下眉,“你是被我的样子吓成这样的?我没那么惨不忍睹吧。”
哲干笑了两声,给前台递了个眼色,前台赶紧拿过清洁工具,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峦和哲暂时不再说话,都若有所思地等前台收拾妥当,仿佛都在为接下来的对话打腹稿。
直到前台离开,带上了门,哲才走到饮水机边问:“咖啡,还是茶?”
峦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喝。”说罢,他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哲背对着峦,用纸杯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直到冲好,也没有转过身去,就端着那杯咖啡站在那里,用搅拌棒持续地搅着。
“你怎么了?很怕见到我吗?”峦纳闷地问。
哲耸耸肩,依然没转身,“我不该害怕吗?你这么横冲直撞地闯进来,我以为你是来报仇的。”
“报什么仇?”
哲苦涩地笑了一声,“很难猜吗?当初绵的事,间接上也有我的责任。作为苍的心理测评师,我向机构隐瞒了苍的心理状况,如果我早一点干预,可能苍的计划就不会实施。”
峦垂下眉,这个话题对他而言索然无味,“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聊那件事。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一件。”
说到最后,峦把手机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绵与苍在一起的照片。
他刻意在放置时发出声响,像是给哲一个讯号。
果然,哲听到后转过了身,他向前走了几步,远距离地瞄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便迅速把目光移开,很明显他对这件事早就知晓。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苍呢?”
峦收回手机,凝视着哲不回答,虽然他的眼神被挡住,但嘴角的弧度也能看出他的愤怒,那种不想与仇人见面的愤怒。
哲意会,干笑了笑,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峦,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故事。它是不是事情的全貌,只能靠你自己想。”
接下来,哲淡淡地讲起一年半他与苍决裂后的那个晚上。哲想劝苍住手,但是苍还是那句话,只要绵敢来,他的手术就一定会做。
于是,在绵计划要手术的那一天,哲一早赶去研究院,他希望能拦住绵,让绵主动放弃。
可是,尽管他觉得他去得已经足够早,还是没赶上。
等他到的时候,研究院的人告诉他,苍已经在手术室里了。
手术时间很长,他一直等到天黑,趴在桌子上睡着,苍才回来。
那时候,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是苍却告诉他,绵没有死。不过也和死了差不多,失忆了。
是苍让绵失忆了。
哲说到这里,逃开峦的眼神,搅拌起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不安地继续:“苍说,他临时改变了手术方案,他觉得让绵失忆离开你,才是你们两个都能活下来的方法。至于苍是怎么让绵失忆的,我不知道。”
峦把眼神收回,随意看向一个角落,他听出来,哲知道的很有限。机构刻意把绵在机构的事情都隐藏了。
这也不奇怪,哲只是机构招编的心理医生,与他无关的事情,机构不会让他知道。
显然苍也服从了机构的安排,没有私下告诉哲更多。
不过,是苍让绵失忆这一点,峦并不怀疑。
当初苍就说过,每年奴隶领域都会有一些奴隶被清除记忆后,送到贵族胶囊里,所以这套失忆技术,苍驾轻就熟。
只是苍是受命于机构这么做的,还是他私心这么做的,他不知道。但这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然后呢?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吗?”峦的声音因为内心煎熬变得混乱。
哲不停转着手里那杯咖啡,似乎内心也很煎熬,每个字说得都很难。
“峦,我不知道。我只能从心理学角度帮你分析,很有这个可能。”
哲顿了顿,松开了那杯可怜的咖啡,将两手握在一起用力紧了紧,尽可能专业地说:“你想象一下,绵一睁眼,他的记忆一片空白,第一个走进他视野的人就是苍。而且那时候,绵进行完手术,身体十分虚弱,是苍24小时日夜守着,尽心尽力地在照顾他。绵对苍产生依恋,甚至是爱恋,都不无可能。”
峦身体动了动,有种如坐针毡的即视感,最终他还是不舒服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哲旁边。
“那——苍对绵呢?”峦又问,声音和语气里充满了破碎感。
哲低着头,再度将握着的两手用力紧了紧,“峦,我真的不知道。但是,在绵身体好一些了以后,苍拆除了身体里的芯片。你也知道,拆除芯片后身体会很弱。那段时间,也是绵一直陪着苍。怎么说呢?两个人几乎相依为命了一年的时间。我想,不管苍会不会爱上绵,只要绵不主动离开苍,苍就不会主动离开绵。”
峦听明白了似的,不停点起头,只是头点得节奏十分混乱,好像身体哪一部分很疼,疼得他没有办法正常动作。
突然,他拿起哲的那杯冷咖啡一饮而尽。然后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哲紧张地站起,将他叫住,“峦!我知道你放不下绵。但是你要清楚,现在你对于绵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希望你不要操之过急。”
峦停在门边,背对着哲,听哲把话说完,之后,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耐人寻味地问:“‘操’之过急,你想提醒我什么?”
峦把重音放在了“操”字上,听得哲一愣。
反应过来后,哲的表情扭曲,有些不好描述,“峦,我不是那个意思。”
峦脸色忽地一沉,咬着牙说:“可我是这个意思!”
说完,咣的一声巨大门响,峦冲出了哲的办公室。
“峦!”哲惊叫出声,但冲到门边,已然看不到峦的身影,他知道现在的峦他拦不住。
于是,他赶紧冲回办公桌,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苍,你在哪儿?绵可能会出事。”
峦的新车拿去修了,今天,峦开的是从前那辆车。车内后视镜上还挂着那个装有耳钉的空心瓶,峦看着那瓶子晃了几晃,脑子里全是绵从前的音容笑貌。
他的视线又扫到副驾上,曾经,他的绵就坐在这里,脱掉所有的衣服主动贴上来,像蛇一样缠得他快要窒息。
那些让他血脉喷张的画面,此刻让他的妒火滔天。他绝不能容忍他的绵对别人做同样的事。
峦一边开车,一边给滔打了电话,“能不能查出来,绵现在住在哪儿?”
滔像是熬了一宿刚睡不久,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还不及开口说一个字,就听董事长暴怒:“我在问你话!”
这一声把滔一下子吼清醒了,嘴上支支吾吾地说着“等一下”,几秒后,就发了个地址过来。
“查得好一会儿呢,不过董事长着急,可以先去这个地址看看。这是苍博士一年前刚买的房。我猜这房就是给他的小男友买的。”
峦直接将地址粘贴设置了导航,顺便揶揄了一句:“你对苍博士查得挺透啊。”
滔尴尬地笑了几声,“苍博士好歹也是个有大量粉丝的名人嘛,我闲着没事就喜欢淘点名人的小隐私,手头紧的时候,就跟狗仔换点钱花。说到这儿——”
滔的语气又开始讨打了,“我这条消息,董事长给不给点——”
峦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现在没心情跟任何人闲扯。他现在只想见绵,把属于他的夺回来,立刻,马上!
跟着导航一小时后,他的车来到了瑞安豪庭38号,一栋小型的双层独栋别墅。
在车停稳后,他看到一个外卖小哥骑着车也来到了这里。
不知不觉,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峦下了车,掏出金卡阻止了外卖小哥正要按门铃的动作。
“这一单我来送,你走吧。”峦低沉地说。
接到哲电话的苍,正在诊所参与一场专家会诊。
听哲着急忙慌地说了一通,他淡淡地笑了笑,“峦要见绵,能出什么大事啊。你紧张什么?”
哲不安地踱来踱去,“那不一样!绵现在根本不认识峦啊。峦要真把绵——”
“放心吧,峦舍不得。我在忙,挂了。”苍语气倦倦地打断了哲,并直接挂断了电话。
哲愕然看着息屏的手机,气极反笑地呵了一声,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没办法,哲不管苍了,自行开车赶去了绵住的地方。
瑞安豪庭38号,在院外看不出异常,整个别墅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响。
哲若有所思地缓缓找着停车位,正打算把车停好直接按门铃进去看看,就看到了峦的车。
而且车上有人,只是那个人是——谁?
哲脑子有些乱,以为自己眼花。因为他看到峦的车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外卖小哥?
他把车停好忙走了过去,敲了敲车门。一直发呆的“外卖小哥”被叫回神,转了个头与哲对视了一眼。
“峦?你,你,怎么——”这身打扮?哲都不好意思问出口。
峦面色却没什么难堪,默默打开了车门。
哲钻进副驾,然后就看到峦不光穿着外卖小哥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一张十元“巨款”,很得来不易的样子。
哲等了半天,见峦始终抚摸着那张“巨款”自顾自失神,只得问了句:“峦,你干什么了?你——没对绵做什么吧。”
峦摇摇头,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干。他真的只是送了一次外卖。
穿着外卖员的衣服,戴着外卖员的头盔,戴着口罩,戴着墨镜,送了一次外卖。
他想,他真的想,就在听到“绵与苍相依为命了一年”的时候,他真想不管不顾地把绵抓回自己身边宣布主权,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宣布主权。
他甚至想回到两个人相识的时候,把绵用手铐铐在自己家里,不管绵高不高兴,愿不愿意,绵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不允许有其它人占据绵的一分一毫。
但是,当他看到绵像只欢快的鸟儿从屋子里飞出来,到院门口取餐的时候,这些想法瓦解了。
绵上身只穿了一件慵懒风的宽松毛衣,下身只穿了条居家的单裤,脚踝露在外面,一看就是赤脚登了双鞋就跑了出来。
人还没跑到院门边,嘴上就甜甜地喊着:“谢谢,谢谢。”然后就心不设防地打开了院门。
他的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天池般的纯净,没见过人间险恶般的纯净,让人不忍留下纤尘。
当绵接过餐食,要关门时,峦下意识挡了下门。
绵愣了一下,却没往坏处想,片刻后恍然地说:“哦对对对,五星好评。”说完,拿出手机给点了好评,还郑重其事地拿给他看。
看过后,绵又要关门。峦不想走似的,又挡了一下门。
绵再次愣了片刻,还是没往坏处想,又恍然地说:“哦对对对。今天天气这么差,辛苦了。给您小费,差点忘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十元纸钞递给了峦。
从头至尾,绵似乎都没想过,眼前这个着装过于严密的人可能对他图谋不轨。
那一刻,峦不想对绵做任何事了。
他握着温度尚存的纸钞,只沙哑着声音对绵说:“天冷,快回屋。”
“谢谢大叔。”绵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好看极了。
听到峦简单地说完,哲松了一口气。
果然,峦舍不得让绵生气难过,不管是从前的绵,还是现在的绵,认识他的绵,还是不认识他的绵。
哲不由地自嘲,自己真是大惊小怪,同时也暗暗佩服苍。
不得不说,虽然他是峦的心理医生,但论对峦的了解,他真比不过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