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哲就不同了。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时尚风衣搭配艺术感长围巾,加上职业病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一抹浅笑,他的回头率几乎爆表。
听哲说,他是这学期才开始回校任教,满打满算不到半年,但好像全校师生都知道他的样子。
所有学生见到他都忍不住花痴地叫一声:哲老师好。
那种表情让峦觉得哲教学水平堪忧,上他课的学生估计不会缺勤,但也不会认真听讲。
“你到底是来给学生上课的,还是来误人子弟的?”峦忍不住调侃。
哲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你还是先了解一下,你这个助教主要是来帮我干什么的吧。”
峦吃惊地瞪了下眼,“你真把我当助教啊?”
哲抿唇不语,好像故意卖关子。
不多时,两个人就来到哲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办公桌上十分整洁。因此,一沓信件显得十分抢眼。
现在还有人这么喜欢写信?
峦诧异地拿起一封,“这是什么?”
哲讥笑一声,“老了吧,都不记得自己的学生时代了,这是情书。”
“情书?学生给你的?”
“对啊。”哲答得理所当然,在峦看来,还有些恬不知耻。
他干巴巴地笑两声,随手把信丢回原处,现在他更加确定,哲就是来误人子弟的。
“别乱扔啊。”哲嚷嚷着,拿起那封峦碰过的信,“这就是你要帮我干的事,帮我回信。”
“什么?”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哲却很淡定,还很认真,“怎么了?人家学生辛辛苦苦写的,我不能理都不理就扔垃圾筒吧,多不尊重人家啊。”
峦又干巴巴笑两声,难道让别人看别人回,就尊重人家了?
哲知道峦在想什么,不过他不想解释了,直接拿起那一沓信硬塞进峦手里,“反正你帮我搞定,我去帮你打饭啊。让你回忆一下学校食堂的味道。”
说罢,哲就走出了办公室。峦嗤了一声,把信件扔回桌上,他才懒得干这种哄小孩的事。
不过呢?左右无事,他倒是也有些好奇,现在这些学生写给老师的情书,会怎么写。
他随意抽出了一封。
“每当我坐在教室里看向敞开的门,总忍不住想,我与你会不会有这样的一次相逢呢?你不经意间路过,我不经意间抬头,彼此目光交汇到一处,便牢牢锁住,心里都是同样的话:你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峦的后背反射性崩直了一些,不是因为内容太酸,而是字迹有些许眼熟。
也就是巧合吧。峦心想。
他随手又抽出了一封。
“我喜欢散步,走得很慢,因为每一步都在盼望,你从背后拍上我的肩,哪怕就像陌生人一样跟我说一句:你好,问路。”
这字迹——和刚才那封一样?
峦来了精神,把所有的情书都打开,平摊在桌上,放眼望去,有半数的情书都是同一个字迹。
但是署名却各不相同。
峦看着这些情书失起了神,这时门有响动,哲拿着两盒快餐走了进来。
看着一桌子的情书,他笑了,“唉哟,说干就干啊。也不用这么着急,先收了吃饭。”
峦抬眉看着哲,没急着收,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笑得戏谑起来,“你这些情书啊,不用回了。写这些情书的人,也没把你当回事。”
哲神情一顿,“什么意思?”
峦抬抬下巴,示意哲仔细看那些情书,然后将那些不同字迹的情书都收到了一边。
“看出来了吗?他们给你写情书,还在找人代笔。这样的情书,你还要一封封回?”
哲把餐盒放一边,摸着下巴不敢相信,“没想到啊,峦。你还研究过字迹?”
峦摇摇头,状态忽然有些委顿,他随手拿过一封凝视着,良久,沉声说:“我只认识这一种字迹,是绵写的。”
其实,峦不是只认识这一种字迹,而是脑海里只有这一种。
毕业很多年了,生活中已经很少有机会看到手写的字。除了签名,他连自己的字迹都回忆不起来。
但是绵的策划手稿,清晰得如同烙在脑海里。
哲也饶有兴致地拿起一封看了看,片刻后,故作失落地嘀咕:“不会吧。难道以前那些——”
说着,他把目光瞥向屋角,一个放杂物的箱子里,里面还有一堆信封。
峦走过去,大概抽了五封出来,其中有两封是绵代笔的。看来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没跑了。
哲嘴角僵硬地抽了几下,“真是一茬不如一茬,当年我们写情书,就算是抄的,好歹也自己动个笔啊。”
他把手上的情书不悦地扔回桌上,抬眸就看到峦盯着那些情书发呆,准确地说是盯着绵的字迹发呆,双目越来越无神。
这一幕让哲的眼睛却越来越灵光闪烁,他夸张地皱起眉,像个老学究一样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这——总得给点教训吧。”
峦眼波微动,斜睨着哲,还不及猜哲要干什么,就见哲一个电话打给了辅导员,没过五分钟,绵所在班级的班长就来到了办公室。
在哲铺好的“罪证”前,班长立刻就招了。
小声又倔强地嘀咕:“绵喜欢写情书,我们觉得写都写了,也不能浪费,就拿来用用。”
哲火冒三丈,啪地一拍桌子,“你们拿情书当什么?拿我当什么?你们现在应该是为了爱义无反顾的时候,没想到现在就开始玩假的了。亏我以前还想保护好你们稚嫩的心,一封封看一封封回,生怕伤到你们的自尊。你们倒好,这署着你们名的情书,写了些什么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峦暗暗翻了个白眼,他看出哲是故意夸张。哲哪儿有这么生气,就是想吓唬吓唬学生,演的很生气罢了。
结果没想到,班长还挺配合。
听了哲的话,班长着急地抬起头,一本正经,“我们知道情书里写的什么啊,我们都看过一遍才装信封里的,虽然不是我们亲手写的,但是都是我们亲手送的啊。”
峦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唇抿得很紧,心想哲快把这出戏唱完吧,不然他怕要笑出声。
好久没有和在校生打交道了,脑回路真是有趣。
哲也是暗暗咬了下唇,才把嘴角压下来。他更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觉得亲手送封情书,这诚意就够了是不是?你还不如给我送一天外卖呢!”
班长像听到了什么暗示,眸光一亮,笑得乖巧,“那哲老师您现在要买什么,我这就去帮您买。”
哲被气笑了,他抓起一封情书扔到班长脸上,“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们这个行为很恶劣。尤其是这个写情书的同学,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情书,怎么能随便给别人用?”
峦突然不想笑了,感觉哲的戏有些跑偏。
他转过身,看到哲的瞬间,就见哲指着班长喊:“去!让这个写情书的同学,就在我楼下的篮球场上站着,站够两小时。别想偷懒,我在这能看得到。”
班长挠挠头,眼睛因吃惊瞪得老大,“哲老师,您是说只罚他一个人站?”
“对!”哲语气决绝,“这就是从源头解决问题,快去!”
班长哆嗦一下,不敢再拖延,转身就闪。砰一声,办公室的门关上,听得到班长一路飞奔着跑远。
哲的怒气如同有个开关,在班长的脚步声消失的瞬间,他已经气定神闲地把餐盒摆上桌,准备吃午饭了。
看见哲好像没事人的样子,峦隐隐动怒,“你刚才说,罚谁?”
峦的语气有那么点恐吓意味。
哲头都不回一下,认真吃了起来,“怎么?不舍得啊。我这不也是为了帮你嘛。绵不上课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哪个角落里躲着?这不挺好,马上你就能见到他了。”
峦看了看天,虽然是午时,但阴沉得很有压迫感,“好像要下雪了。”
哲噗呲一声笑,“放心吧。人家现在是正当年,身体好得很,不像你,一把年纪了。”
“我什么年纪啊!”峦不爽地瞪了哲一眼。
哲把峦的餐盒掀开,还好心地把一次性筷子抽出来,认认真真地摆好在餐盒上,“你说你什么年纪?该养生啦。不然啊,跟这些后辈折腾起来,你吃不消。”
哲说到后面,语气有些上不得台面。
峦一脸不敢相信,“哲,你有没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啊?”
哲大口大口吃得香,脸上乐得像听了什么笑话,“我在你面前装什么师表啊!再说,你这会儿操心起我的师表来了,我违规违纪把你弄进校园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为人师表啊?”
峦被怼得无语,但看着哲的眼神不变,还是那么不敢相信。
仔细回忆起来,他与哲几乎没什么私交,自相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就是医生与病患。在他面前哲始终是专业、精英的气质,很端着。
然而现在,他感觉哲与他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他也不知道哲是一直这样,还是突然变成了这样。
不过不管怎样,他都想离哲远一点。他怕,真的怕。这个哲太讨打了,他怕他忍不住。
峦没有上桌吃,他端着餐盒站在窗边,边吃边看向楼下。
没等他吃完,就看到一个白金色头发的学生走进了篮球场。
是绵。隔着五层楼的距离而已,峦认得出来。
今天的绵穿了一身蓝红拼色的羽绒服,给人的感觉年轻、朝气有活力,还很不服管。
他迈着嚣张的步子选了个位置站定,顺便抬头向上扫了一眼。
峦看不到绵的表情,但是想象得到,肯定不怎么好看。他把吃了一半的餐放到一边,不太想吃了。
“怎么?秀色大餐上桌了?一看就饱了?”哲打趣。他已经吃完了,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走到窗边。
峦白他一眼,稍挪了挪距离,还是那句话,他怕忍不住。
哲没在意峦的反应,自顾自向篮球场看了过去,“唉哟,人缘还不错。”
峦也发现了,在绵站定后,刚才那个班长领着十来个人,也站在了绵的对面。
可以猜到,这都是那些用绵的情书造假的学生。
这时,一些白色的点缀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下雪了。
峦:“下雪了还不走?他们这么怕你啊。”
哲讥诮地摇着头,不再看了,转身走向办公桌,“你呀,真是忘记自己的大学生活了,他们怕的不是我,是怕拿不到我这门课的学分。教育心理学,是他们专业的必修课。”
说话的工夫,雪已经越下越大,很快蓝球场上的红色地面就全染成了白色。
这场雪早有预告,来得依然比想象中还要急。
“你们回去吧!不用陪我站着。”绵好心地对站在对面的同学喊话。
班长率先摇头,“那不行。明明是我们犯的错,只罚你一个,我们良心过不去。”
绵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儿,省下你们的力气,回游戏里多打几身装备出来,送我点就行。”
同学们相互看看,不是舍不得装备,还是觉得这就走了,有些不仗义。
他们又看向绵,正想再跟绵同甘共苦几句,眼神却都变了,好像被什么惊悚的画面惊到了。
绵看着大家异常的反应,身子崩直,后脊发凉,“怎么了,你们。我身后,有鬼啊?”
众人好像还没缓过神,没人回答绵。
绵这时却感觉扑面而来的冰爽少了几分,只在眼前,却不在身上。
他抬头,看见一把伞支在他头顶。忙回身,正撞上藏在茶色墨镜下的深邃目光。
“我去!”绵一步跨开,作势要闪。
就听那人凉嗖嗖地说:“跑?你还在罚站,学分不想要了?”
第174章 情书,99封(下)
绵保持着一个大跨步的姿势,保持了整整五秒,最终还是慢慢地把跨出的那一步收了回来,重新回到了峦的伞底下。
两人一伞,并排站着,谁也不看谁。好像两个陌生人借着一把公用伞在躲雪似的。
不过,说不清是怎么样的一种氛围感,愣是让站在对面的一帮同学看傻了眼。
明明是个公共区域,明明陪罚陪得重情重义,可就是感觉尴尬,一种好多余的尴尬。
他们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阵,还是班长先开了口,“那个,绵,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绵反应,一个个就逃一般离开,眨眼就没了影。
雪越下越大,前方的视野里再看不到人。
绵用余光向一旁扫了峦一眼,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董事长阴魂不散啊,怎么混进来的?”
峦面色不改,语气也很平静,“我现在是你们哲老师的助教,你最好说话保持礼貌。”
绵不屑地笑了一声,“董事长人脉真广啊。该不会是哲老师让您来给我打伞的吧?”
峦摇了摇头,“是我想来给你打伞。我想,他只是罚你站,并没有罚你淋雪,这样对你公平一点。”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说声谢谢啊?”绵的话毫无诚意,还透着几分讥诮。
峦也不生气,简单勾了一下唇,“不必。下雪了,他本来不方便再让你罚站了。我这么做,也是让你多站一会儿。”
绵:“……”这个坏人!
两个人说话都面朝前方,好像自言自语,把天聊死后,依然面朝前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谁也没惹谁。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赏了一会儿雪,哲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压着声音对峦说:“喂,快回来吧。雪越下越大了。你现在身子骨可弱,比不上人家。”
峦听着,眉心越收越紧:你说谁强谁弱?
“你闭嘴。”峦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峦和绵并排在一个不算大的伞下躲雪,之间的距离要用毫米计算,尽管哲的声音不大,绵还是听了个大概。
他把头扭了过来,“大叔还是先回去吧。伞给我留下就行,我保证站够两小时。”
峦像是没听见,一动不动,有一种“我非要陪你”的倔强。
绵也感觉到了,这必须说是一种关照。他脸上的敌意因此慢慢收敛,同时,像是想到了些别的什么,变得有些慌张。
他的视线又回到茫茫大雪上,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大叔,直说吧。你一直接近我,不是因为天起收购吧。”
峦手一紧,伞微微晃了一下,“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绵面色犹豫,接下来的话好像不好说出口。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垂着头支吾起来,“其实那天,你走以后,苍和我说了。他说,我们以前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
峦没有想到苍会这么做,两个人的关系突然被抬到明面上,让他有一时的不知所措。
他握住伞的手,越来越收紧,有些颤的声音被他尽可能压到平稳,“看来那顿情侣大餐,你们吃得也不痛快。”
绵不停用眼睛乱扫起四周,看得出他心烦意乱,“苍说,他尊重我的选择,也希望我能用心去选择。”
峦僵硬地点了几下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便不敢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有点害怕绵接下来的话。
绵原本揣在兜里的两只手,拿了出来,手指聚在一起捏来捏去,头垂得很低,好像准备坦白自己犯了什么罪。
“其实,我原本想着,就当不知道这件事的。但是,现在又觉得,还是说开了对彼此都好。”
峦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头微微扭转了一个角度,扭到了余光都看不到绵的方向。
绵深吸一口气,“我想说,我,不是以前的我了。你,能明白吗?”
说完,他紧张地用余光看着峦,两手捏在一起已是青筋凸起。
峦没有动,眼前的雪幕开始模糊。尽管他感觉到绵在看着他,但他不敢迎上那目光。
半晌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是啊,他什么年纪了,该是情绪稳定的年纪了,不能让小孩子看笑话。
他还是没有看绵,但是轻轻笑出声响,“我明白的。”
“那——”绵磕巴了一下,想了想,小心地问:“你,不生气?”
峦摇摇头,终于敢对上绵的视线,语气温和,“不会,我和苍一样,尊重你的选择。”
绵松出一口气,他两手揣回口袋,脚有些麻了似地,开始原地踱步。再开口时,很像同学之间的聊天。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写那么多情书啊?”
峦:“不知道。”
绵看着雪花,痴痴地笑了,有些得意,“我是想写够99封情书,就用它们向喜欢的人求婚。”
说到这里,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变得很自嘲,“这方法是不是挺土的?但是没办法啊,我也不会干别的。我觉得这总比买什么东西有诚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