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贵族,知道得不比我少。你说我还能怎么帮你?现在对比你我的处境,到底是谁更需要帮助?”
说完这句话,祝子潺到底挣脱开弟弟,大步离开了。
她走到了门口,用手指碰触了一下感应区,门上顿时显示出投影数字,她依次按下了一串数字密码,打开了门,径直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刷地一声复又合起。
门口两个看护的工作人员上来一起问:“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祝子潺没有理会,她回头看着合起的门,有些失神。
祝子绵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比她想象得冷静了一些。
不得不说,一年没见,这个弟弟好像长大了不少,不像从前遇到事就喜欢哇哇大叫,一个不顺心就炸毛,搅得全家鸡飞狗跳。
看来,恋爱真是能让人成长的东西。
其实,当斩神的员工走光,她和父亲带着人进去的时候,当那个叫峦的男人抱着她弟弟交给他们的时候,她就猜出了峦与弟弟的关系。
父亲把峦当成强奸犯,一拳打到人家满脸是血,但是她却从峦眼睛里看出来,峦对弟弟有多不舍,有多呵护,那种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保对方周全的呵护。
祝子潺揉了下胸口,控制不住有些难受,那种不得不将美好的画卷撕毁的难受。
但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回旋的余地,谁也救不了峦的命,除非——
想到这里,祝子潺像是突然被谁打了一下,惊醒,继而她自嘲地笑了两声,“我想这些干什么?可怜这对小鸳鸯吗?谁可怜我啊?”
这时,门口两个工作人员又问了一遍:“先生您有什么吩咐?”他们语气木讷,很像智障。
事实上,也确实是智障。
机构为了保存机密,特意使用了一些自闭症服务人员,给他们训练出程序化的生活秩序,无条件执行一些简单的指令。
祝子潺揉了揉耳朵,很受不了这种语气。她搞不懂这些人比机器人强在哪儿,暗暗骂了一句机构变态,她简单答了两个字:“吃饭。”
一个工作人员立刻回应,“请跟我来。”然后便领着祝子潺走了。
祝子潺跟着工作人员,来到餐厅。餐厅里的厨子同样看上去很智障,见人进来,机械地准备了一份餐食,都不需要点餐的。
厨子把餐盘送到祝子潺面前,然后就憨憨地看着祝子潺笑,目光不算猥琐,但是有些痴迷。
祝子潺被看得不太舒服,“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你,好看。声音也,好听。像是——女人。”
祝子潺扫兴地勾了下唇角,觉得自己扮得挺像男人的。但她也不意外,往往越是心思单纯,智力受损的人,反而在某些方面的敏锐度特别高。
于是,她不再想什么,拿起筷子准备吃,却在这时,脑中一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不对啊,这里的人不是应该都没见过女人吗?顶多发现她和其它人不一样也就罢了,怎么能这么精准地说出她像女人呢?
祝子潺饶有兴致起来,“你见过女人?”
厨子认真点了一连串头,生恐别人说他撒谎似的,“见过啊。好久前了。小女孩,很可爱的。”
“那后来呢?”
厨子挠挠头,一脸扫兴,“后来变成男人了。”
祝子潺听得笑出声,怎么会有女人变成男人,她猜一定是这里哪个男人扮过女装,和他们开玩笑,没想到让他们一直记到了现在。
她笑过之阵后,继续吃,顺便吩咐厨子:“去,再帮我准备一份,我要带走。”
祝子潺吃完,端着一份离开。跟着先前带她来的工作人员一起返回了祝子绵的房间。
远远地看到门口原先留着的工作人员,也刚刚回来。
祝子潺脑子里闪了一下:让你看好屋子里的人,你这算不算擅离职守?
但转念一想:算了,能出什么大事?这地方他们姐弟俩都是头一次来,布局跟个迷宫似的,没这些工作人员带着,哪儿都去不了。这些工作人员可以服从的指令又那么有限,还怕弟弟逃了?
祝子潺一边想,一边用密码打开了门,目光一扫,嘿——她弟弟还真不在屋子里。
“出息了啊。”祝子潺好整以暇地笑了,可以想象他弟弟出去以后,一定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撞。
撞到绝望了想回来,跟见到的工作人员打听路,估计都打听不明白。他哪里说得清自己要回哪间房。
祝子潺这般想着,眼睛无所事事地在屋中又扫了一遍,突然她发现了什么,手上的餐盘顿时失了支撑,噼里叭啦地碎了一地。
桌子上的水果刀不见了。
这让祝子潺的心一下提起,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不过她还算冷静,安慰自己这应该只是祝子绵的一个防身举动,代表不了什么。
她一个回身冲出屋子,生气地问门口刚刚离开过的那人:“屋里的人呢?”
那人不紧不慢,“带他去了他要去的地方。”
祝子潺一想,弟弟要去哪儿?无非是想见峦。但是她试过的,跟这些工作人员说,找一个叫峦的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峦。否则她早就去会会那个弟弟喜欢的人了。
她忙问:“他说他要去哪儿?”
“找人。”
“找谁?”祝子潺急得跳脚,实在想不通祝子绵到底发了什么指令。
这时,就听那工作人员平静地回答:“他说,他要找一个女人,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女人。”
祝子潺的眼睛好像见了鬼,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一时想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逻辑,但显然弟弟比她更懂奴隶领域,也更了解峦。
“带我去找这个女人,快!”祝子潺吼了起来。
吼过后,这个听话的工作人员,带着祝子潺走了,一路七拐八绕,不慌不忙,急得祝子潺几度想打人。
突然,祝子潺听到了嘀嘀的报警声,是有异物阻拦着门,门无法关闭的报警声。
虽说这不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祝子潺就是感觉异样,她冲到工作人员前面,寻着那声音跑了过去,找到了那个无法关紧门的房间。
然后就看她弟弟躺在那里,鲜血已经将他上半身染红,一把水果刀正插在他心口的位置。
而一旁的峦,显然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那里惊成了一尊雕塑。
祝子潺冲上去,哭着抱起了弟弟,“小绵,小绵!”
祝子绵还有一口气,虚弱地睁开眼,把手机往姐姐这里送,断断续续地说:“姐姐,帮我,求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
祝子潺没有接手机,大哭不止,无助地嘶喊:“来人,来人啊!小绵,你挺住,你挺住。”
祝子绵勉强牵出一丝笑意,“姐姐,妈妈的事,对,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姐姐了。”
祝子潺猛烈地摇着头,眼泪像大雨滂沱,“没有,我没有,没有,想你死。小绵,你别,你别死。”
祝子绵动了动唇,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奋力把手机举到姐姐眼前,按亮了手机。
手机屏上显示着:难过向左,不难过向右。
祝子潺刚看清这句话,手机便从眼前迅速滑落了下去,再看祝子绵,已经无力地闭起了眼。
这是她埋怨了若干年的弟弟,算计了若干年的弟弟,也是从小到大最喜欢跟在她身后,想方设法哄她开心的弟弟,一时间,两个人无数的相处画面疯涌而来。
祝子潺仰起头,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喊叫,好像整个机构都被这声尖叫震到坍塌。
峦应声瘫到在地,这一瞬间,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他的绵,再也回不来了。
卷三:非典型同行(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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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活下去的理由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天气预报说,一周以内会迎来今冬的首场大雪。
但这些对于密不透风的机构来说,无关痛痒。这里没有四季轮换,也没有日出日落,如果你关上灯,这里就是无休无止的黑暗。
很长一段时间,峦习惯了留在黑暗里,像一株不需要阳光的植物,被迫汲取着水分和营养,让生命继续。
然而这一天,他睁开眼,眼睛却被光刺得生疼,他反射性地想用手背擦拭眼睛,两只手却被束缚着不能动,其中一只手背上还传来刺痛感。这感觉他很熟悉,是在输液。
峦不再挣扎,任人摆弄地躺在那里,一滴泪从眼角流了出去。
紧跟着,耳边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是他的父亲向他缓步走了过来。
“峦,你这已经是第十次自杀了,别再闹了。你知道,你死不了的。”
空气凝固了几秒,峦开了口:“那是因为你们不让。”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如果不是音色还残留几分壮年的气息,听上去仿佛垂垂老矣。
峦父再度沉沉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们让不让,是贵族不许。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都是你该受的。”
峦嘴角苦楚地一勾,这真是个讽刺。
贵族胶囊的刑罚凌驾于奴隶领域之上,所有奴隶必须遵守。
在贵族口中,有一项“最可怕”的刑罚,那就是如果奴隶杀了哪个贵族,这个奴隶将由这个贵族的家人随意处置。
电锯活体分割也好,扒光了游街让他任人污辱也好,等等等等,总之你能想到的变态杀人法都可以用,用到你泄愤了为止。
而祝子绵死后,峦作为凶手,从祝子绵家人那里领到的刑罚是:摘掉他的芯片,摘除他的子宫,不要让他再做实验体,让他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奴隶好好活下去。
这是祝子绵临死留在手机里的遗言。
据说那一天,他的姐姐祝子潺和他们的父亲在屋子里吵得很凶,咆哮声,嘶吼声,哭诉声,一波接着一波。
最终没有人知道祝子潺如何说服了父亲,只知道那个不到半百的老人走出屋子时,像是在屋子里眨眼渡过了二十年。
然后他悲痛地播放了祝子绵的遗言,作为对峦的最后刑罚。
所以峦不能死,让他活下去是他要领的刑。
有时候,峦真不知道这个刑罚他是该感激,还是该痛恨。如果回到那一天,他宁愿死在祝子绵父亲的手里。
又一滴泪从峦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峦父知道这不是被光刺的,不过还是好心地拿出一副茶色墨镜给峦戴上,帮峦遮挡亮光。
接着他一边给峦拆除手腕的束缚,一边幽幽地说:“最近,我以你父亲的名义去你的公司看了看。你眼光不错,挑的助理很能干。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一切运营良好。新的游戏上线了,听说收益很不错。”
峦没动,尽管两只手都能自由活动了。
峦父看他一眼,浑不在意,继续说:“其它旧的游戏也按部就班在运营,包括有一款叫什么追爱模拟器,据说也还在小额盈利中。”
峦的手指轻微地弹了一下,好像不小心碰到了哪根神经。
峦父拉过椅子坐在了旁边,“这款游戏是绵策划的是吧?可惜了,听说绵走前只布置了三个月的工作量,游戏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峦的手指攥在了一起,他想打断父亲不要再说了,可还没出口,却听峦父耐人寻味地抛出一个转折,“不过——”
峦心里莫名砰了一下,他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
就见父亲向门口的助手挥了下手,那助手忙递过来一沓纸张。
峦好奇地清醒了一些。
峦父拿到那些纸张,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们去了绵当时租住的屋子,找到了这些。应该是这款游戏的一些策划手稿,有些乱,没有完全整理好。但是我询问了你公司里的人,他们说这些策划方案,细化整理后可以更新一年。”
说罢,峦父将那沓手稿向峦递了过去,峦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一行行看下去,情绪波动,手开始抖。
峦父也看着那些手稿,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绵还真是个挺有趣的孩子,手稿上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有些地方画了感叹号,标明一定要让你来画,必须画到他满意为止。”
峦也看到了,不只是感叹号,还画着个得意的小表情,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当时一脸坏笑打算折磨一下峦的样子。
峦鼻子一酸,抽泣了一声。现在他也可以画,但是谁来告诉他满意不满意呢?
峦父按住峦的肩,用力紧了紧,“峦,你也不想绵的心血就这么浪费掉吧。振作一点,他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来,肯定不是想看你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帮他把没有做完的事做下去。”
峦抚摸着手稿上的字迹,想到游戏刚上线,数据惨淡到所有人不看好的时候,绵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写着这些手稿。
他对这款游戏真的是投入了所有的热情与心血。
想着想着,峦的眼底终于涌出光亮。
突然,他仰起头,把没来及涌出的泪逼了回去,然后自行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我走了。”
守在一旁的医生慌得一抖,像看到了什么诈尸的事,他忙紧张地看向峦父,峦父却摆了摆手,让他别大惊小怪。
直到峦走了出去,那医生才走上前,操心地说:“不行啊,司长。拆除芯片,又切除子宫,峦理论上怎么也得调理够两年才能完全缓过来。这还差大半年呢。”
峦父嫌弃地扫了那医生一眼,“理论?就知道跟我说理论!他在这儿三天两头的自杀,你受得了?”
医生语塞,这是挺容易诱发心脏病的,他尴尬地退到了一边。
峦父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峦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却越来越松弛,越来越释然,最后溺爱地笑了一声,“让人在他附近多留意着点儿吧,还能怎么样?”
董事长回来了。听到这消息,斩神大楼里顿时被激动与欢呼填满。对比越来越冷的天,这里满是春暖花要开的生机。
不过见到董事长那一刻,大家还是心疼了一下。一年半而已,却好像在董事长身上留下了十年的印迹。
董事长不像从前那般精致了,有一种中年人的颓废感。
他比从前消瘦,越发棱角分明。留着薄薄的一层胡茬,透出不宜亲近的高冷。一双眼隐藏在茶色墨镜下,看不出悲喜。
总之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董事长受了巨大的打击,完全变了一个人。
而这打击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年半以前,他们都收到消息,绵在回家途中车祸身亡。
虽然滔第一时间就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他也不敢往下猜,更不敢跟其它人透露半分。
反正也真没必要深究,总之绵和董事长没有在一起,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今,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一年半,但看到董事长的样子,真看不出来董事长走出来了没有。
所以每个人都心里惴惴,不知道关于绵的项目,大家是提一下好还是不提得好。
对于助理来说,这个问题尤为棘手。因为绵的项目,他不得不提。
他在办公室里反复对着镜子练习表情,不停地猜用什么表情讨论这个项目,才不会踩雷。这时有人来告诉他,董事长已经下六层,去绵的项目组了。
“这么快?”助理一个激灵,“这该不会要怪我上去汇报得慢了吧。”
想到这里,他赶紧拿着一堆文件冲出了办公室。
峦看到楠和滔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瞬间伤感。这是与绵关系最密切的几个人,也是绵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
滔眼神扫来扫去掩饰慌张,楠耷拉着头萎靡不振。
当峦把绵的手稿拿出来,让楠整理细化时,楠一个没忍住,眼圈就红了。
“没想到,绵走之前还留下了这么多策划内容,他真的好用心在做这个游戏,谁想到——”
话说一半,楠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滔嫌弃地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洗手间出门往左,甭在这儿解决。”
楠:“……”我是在流眼泪,又不是在生理代谢。
楠扁着嘴,刚想骂滔一句,但见滔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一下董事长。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哭怕惹得董事长更难受,确实不太懂事。
于是,他抱歉地躬了下身,乖乖地出门向左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滔和峦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怪的卧底接头的感觉。
滔看上去更加慌张,眼睛乱瞟的频率更快,好像有什么话压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想说什么?”峦一眼看破,淡淡地问。
滔咬了咬唇,犹犹豫豫地支吾,“那个,当初,我往外发消息,没有警察来找我。谢谢董事长。”
峦无所谓地摇摇头,“你只是按金卡要求做事,对错与你无关,这是金卡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