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绵觉得可以了。他都这样了,峦要是还把他当女人,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于是他拿起峦给他的衣物,向浴室走。
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这些衣服你穿过吗?”
峦用手指揉了揉鼻尖,下意识打趣了一句:“怎么,我穿过的,你就不穿了?”
祝子绵表情变得不自在:那当然啊。他怎么能穿奴隶穿过的衣服,何况还都是贴身的衣服。
看到祝子绵那个难受的表情,峦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跟他打趣这个干什么。别他洗完澡,真什么都不穿就跑出来。
峦现在觉得,以绵的脑子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都有可能。
他赶紧改了口,“开玩笑的。都是新的,我没穿过。”
祝子绵松了一口气,走向浴室。
峦也如释重负地背过了身,想着这尴尬又刺挠的一幕,终于可以掀过去了。
这时,浴室传来咔哒一声锁门响,峦突然想起了什么。
浴室虽然是透明的,但浴室里层有一圈电动拉帘,受一个隐形按钮操控,一般人找不到。
绵居然也不问一下,不会真打算在全无遮掩的情境下沐浴吧。那可真要了命了。
他忙转身走向浴室,“等一下,绵,那个——”
这时,祝子绵浑身只剩一条底裤,他直起身莫名其妙地看着峦,好奇峦又有什么事。
而峦的话却在说到一半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拉帘已经开始徐徐移动。
他有些意外,眼前这个不会开灶火的人,倒对这种少见的拉帘十分熟悉。据他所知,很少有人家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峦这般思索着,看着祝子绵失了神。祝子绵也想不出峦刚才到底想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峦,一动不动。
拉帘一点点将浴室包裹,一点点切割两个人交缠一起的视线,祝子绵也一点点地被遮掩。
峦突然觉得,绵没了那身破旧的衣服干扰时,浑身有一种矜贵的气质,仿佛生来就该高高在上。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堕落到被选中送到贵族胶囊里做奴役呢?峦真是想不通。
祝子绵也想不通。峦为什么会在家里弄个透明浴室。这东西在贵族胶囊里,只有个别高档酒店里会弄。
而且你既然弄透明了,还做什么拉帘呢?那你到底是想让它透明,还是不想让它透明?
你既然做了拉帘,为什么把按钮做那么隐蔽呢?那你到底是想让它遮,还是不想让它遮?
这也是当初祝子绵住酒店时,发出的灵魂质问。
酒店的服务奴隶给他的解释是:情趣。
一看就不是什么高雅的情趣。祝子绵当时就觉得,喜欢这套设计的人,内心一定下作得很。所以峦这个人——
祝子绵不敢往下想了,只觉得喷头里的水温明明很热,他一身的寒意就是冲拂不掉。
可即使如此,沐浴后的祝子绵,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还是本能感觉舒服多了。
他推开浴室的门,从沐浴液的香气中抽离出来,很快就捕捉到另一味搅动他舌津的气味。
此时,峦正坐在床上看书,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餐桌上分明有一个汤碗,正冒着热气,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
祝子绵走到餐桌旁,看到那是一碗汤面。闻上去应该是三鲜汤打底,上面还有三只大虾和一个煎蛋。
祝子绵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向峦,隐约感觉该道个谢,可他一时说不出口。
贵族从来不需要感谢奴隶提供食物,那是他们应该做的。祝子绵还不太习惯谢谢奴隶。
峦随意翻了一下书,好像也不指望祝子绵说什么,他自言自语般吟了一句:“面不能放太久,做不会做,吃还不会吃吗?”
祝子绵肚子咕噜了一声,看来吃还是不吃,已经不由他的脑子决定了。
他坐下来,挑了一口面放进嘴里。
怎么说呢?峦这个人下作不下作,不知道。但厨艺是真上乘。祝子绵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作者有话说】:绵:没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祝子绵的肠胃因西兰花留下的煎熬,被这一碗面治愈了。
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偷偷去看峦。但峦的视线一直在眼前的书上,完全拿他当空气似的。
可是,当他吃完,悄么么地站起身,打算离开餐桌的时候,峦立即就开了口。
“等我收拾吗?”
祝子绵顿住,有一瞬间怀疑峦看的不是书,而是全屋监控。
惊愕之后,他反应过来,峦的意思应该是让他自己收拾碗筷。
被个奴隶使唤挺不爽的,何况祝子绵也没做过这种家务,有些耻于去做。
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祝子绵又用这说法来说服自己。
想到外面危机四伏,峦起码不打算饿死他,他觉是还是先不要惹峦不痛快,保命要紧。
于是,他默默拿着碗筷进到厨房,并将它们清洗干净,放到了各自的位置。
走出厨房的时候,他看见峦依然在看书,连个赞许的目光都没瞟过来。
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干家务,就被忽略不计,他嘴角下垂,有些悻悻。
屋中安静下来,空气变得凝固,时钟的指针已接近十一点。
祝子绵本着讨好峦的原则,想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向峦走了过去。
他走到床边,峦没反应。他小声地叫了一声“峦”,峦还是没有反应。
祝子绵走得更近了些,他拿走峦的书,迫使峦不得不看向他。
“什么事?”峦硬邦邦地问。
祝子绵把右手伸了过去,“你要睡了吧。不是要铐着我吗?”
峦诧异了一下,不是诧异要上手铐这件事,而是诧异祝子绵居然主动提起这件事。
他垂下眼眸,看到祝子绵的手腕,在沐浴后格外白皙细腻,宛如凝脂。手腕上的几道红痕因此显得尤其残忍。
那是手铐勒出的痕迹,举在峦的面前,更像是明晃晃的控诉。但从祝子绵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软绵绵的顺从。
峦的眉心一紧,眸光迅速躲开,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有那么点于心不忍。
然而,那点儿不忍好像也没什么用,他依然拿过手铐铐了上去,与前一天一样,把祝子绵铐在了沙发旁的落地台灯上。
看来装可怜真没什么用。祝子绵心里更难受了。
他任峦作为,神情木然。被铐住后,屈膝蜷缩在沙发一角,没有急着睡。准确地说,是睡不着。
他觉得自己的命攥在了峦的手里,而峦又是一个时冷时热的怪人,这让他很慌。
峦也没急着睡,灯都没有熄。他用余光凝望了祝子绵些许时间,好像有什么事折磨着他坐立不安。
焦灼了好一会儿,他从抽屉里找出一管化淤青的药膏,坐到了祝子绵旁边。
很快,祝子绵就感觉到凉凉的药点到手腕上,又被温热的手指一点点涂抹开,同时涂抹开的还有手腕处一层舒服的暖意。
他一动不动地感受着这层暖意,看着峦专注的侧脸,真不好意思,他有点想骂人的冲动。
铐我的是你,给我上药的也是你,你到底是想让我受伤还是不想让我受伤。
祝子绵觉得峦就像他的透明浴室一样拧巴,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但现在的祝子绵不敢骂,他还得靠峦给他寻条生路。
没一会儿,药已经涂抹均匀。祝子绵觉得峦的情绪似乎还不差,在峦起身打算走开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峦的手。
峦行为一滞,触电一般。神情又变复杂,与看到祝子绵解开衬衫纽扣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他把视线落在被攥住的手上,眼神分明说着:这不太合适。
但是轻而易举能抽出的手,却没有动,由着祝子绵攥到发热。
“峦。”祝子绵带出些恳求语气,“别轰我走好不好?我不想被抓去做人体实验。”
峦看着祝子绵委屈中带着恐惧的眼,有些后悔自己话说重了,像是把绵吓到了。
可他说的也是实话。就算绵不是警察要抓的在逃奴隶,一个长期不工作的无业游民,确实有很大可能被送去做人体实验。
峦又坐回沙发上。难得正儿八经地跟祝子绵说起了话,“绵,就算我不轰你走。你也不能一直不工作,躲在我家里。被发现了还是会被抓走的。你应该知道,这里没有一粒米养闲人。”
应该知道?他是刚刚知道。祝子绵怔愣了一下后,不禁苦笑。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贵族胶囊与奴隶领域的天壤之别,原来看似雷同的生活质量,却有着不同的生存法则。
在贵族胶囊里,最好的米就是用来养闲人的。而祝子绵就是这样一个闲人,从小到大,他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
想到这里,他的眼圈因恐惧泛了红,“那——我可以做什么工作?”
峦的头稍稍歪了一下,用试探的语气问:“你会什么?”
好像显而易见的伤疤,却被逼着再次验伤,祝子绵有一种被戏弄的屈辱感,他把头扭到一边,用什么也不说当回答。
那就是什么也不会。对于这样的答案,峦委实也没什么意外。
苍告诉过他,最高管理司也不是随机抽取奴隶送进贵族胶囊,都是些被管理司评定为废柴的奴隶,才会被送过去当牛做马,过着不被当人看的日子。
所以绵但凡能说出一个一技之长,都不会到这一步。
“先睡吧。”峦站起了身,抽出手揣进兜里。
祝子绵有一种被嫌弃了的难受,更有一种使尽浑身解数仍无法自救的难受。
他拽过毯子把自己包裹严实,掩饰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没一会儿,他睡着了,就是眉心依旧紧紧锁着,好像一开口就是梦话:别抓我走。
峦迟迟没有睡,坐在不远处将祝子绵这不安稳的睡眠全看在眼底。手机在他手里,像一张扑克牌被翻弄了许久。
当时针快要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他点亮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喂?老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
【作者有话说】:绵:所以装可怜还是有用地。嘻嘻。
这一夜,祝子绵睡得更加不好。被峦晃醒时,有一点起床气。
不过听峦说要带他出去找工作,他一下子精神起来,连同峦带给他的小伤害都一扫而空。
甚至在心里还夸了峦一句:这个人看着冷冰冰的,心还是挺软的。
与此同时,他想到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去体验奴隶领域,还有些兴奋。
忍不住先行设想,设想奴隶领域的生活质量看似与贵族胶囊里雷同,但细节上总该降几个档次吧。不然贵族的贵,贵在哪里呢?
可当他跟着峦坐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取车时,眼前所见就开始不停打击他的设想。
整个车库里的车,平均档次与贵族胶囊里的车相差无几。
尤其是,当他看到峦的车居然与他家的车是同款高档车型时,更有一种世界观被扭曲的感觉。
要知道,他家住的可是三层大别墅,是贵族中的贵族。而峦才住个五十平的大开间而已,根本不像个很有钱的奴隶。
祝子绵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想失了神。习惯性地就走到了车的驾驶位。
这时,峦喊了他一声:“你想坐哪儿啊?当自己的车了?”峦的语气有些讥诮。
祝子绵这才惊觉自己走错了位置,他难堪地抽了下嘴角。
实话说,他还真把这辆当成自己的车了。在贵族胶囊里,他几乎天天都要开着同款车兜个风。
这时,他思绪斗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地对峦说:“对了,我会开车。”
峦稍顿了一下,脸上的讥诮之意更浓了几分,“谁都会啊。只不过不是谁都买得起车罢了。”
怎么可能谁都会呢?贵族胶囊里明明很多女人都不会开车。
祝子绵觉得峦是故意在打击他。配着峦那鄙夷的神情,更让他往这个角度想。
带着这口怨气,他一上车就一直看窗外,余光都不扫峦一眼。
窗外人流如织,店铺林林总总,与他熟悉的街景一般无二。来来往往的人,从穿着到气质也都熟悉至极。
好像这里随随便便一个奴隶过的日子都和贵族相差无几,这让他越看越失望。
但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一处不同,十分明显又说不上来。
故而,他的眉头越拧越紧,待车行进了好一会儿,他才忽地恍然意识到:对了。这一路上怎么都没见到女人?
他带着这个疑问再仔细确认了一段路,确确实实没有一个女人。
祝子绵犹豫地偷看了峦一眼,想问,又怕问了会暴露他贵族的身份。可不问,他心里又痒得厉害。
琢磨再三,他想到一个自以为聪明的问法。
“峦,如果你想结婚的话,怎么认识你的另一半呢?”
峦的车稍稍浅刹了一下,脑子嗡了一声。
其实这一路上,他余光一直瞧着祝子绵,把祝子绵脸上的疑惑、纠结、欲言又止,都收在眼底。
他心里还在猜,绵到底被什么搅得心神不宁。结果半天不开口的绵,一开口竟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在峦看来,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暧昧的试探意味了。
“总不会是捡来的吧。”峦反试探一句,言外之意,反正不是你。
祝子绵当然也听出来这层意思,他想:废话,当然不是我。我是男的,都给你看过了。
“所以呢,到底要怎么认识?”祝子绵继续追问,脸上的期待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峦纳闷了。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拿类似的问题试探过他的心意,基本上他甩出一句暗指“你我不可能”的话,就可以结束这个话题了。
但绵怎么还在问?
峦本不想答,可是见绵紧盯着他的眸光太过迫切,不答好像翻不过这篇,只得无奈地干笑了两声,敷衍道:“如果我说,会有人送来一批让我选,你信吗?”
信!怎么不信。祝子绵立刻露出恍然状。他觉得他懂了。
奴隶领域的女人是不允许出门的。养到成婚年纪被人当商品一样挑选。然后嫁过去就是生育机器。
惨,太惨了。
他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在贵族胶囊里,女人受到的约束也远比男人多。
她们禁止一切有冒险性、危险性的娱乐,要在父母的监视下出行,不能随意外出等等。
现在看来,奴隶领域的女人们,被约束得更狠了些。
可转念一想,对男人的约束何尝不狠呢?
他见过再多的女人,娶的那个是谁也不由他。至于峦,听他的意思,选择的范围也极其有限。
说到底,无论是贵族还是奴隶,在爱情与婚姻上都挺可悲。
想到这里,祝子绵无比忧伤地闭起眼,“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自由自在地谈恋爱啊。”
峦:“……”我们?
【作者有话说】:绵:果然和脑子有坑的人不能好好沟通。
怎么说呢?人总得有自知之明。
一个被管理司评定为废柴的奴隶,居然敢动这个心思,多少有点癞蛤蟆行径了。
况且,这人还说得这般熟络,好像他们已经在谈恋爱,却不能公开示人似的。
真让峦无语得想笑。
他鄙夷地抽了抽唇角,轻飘飘地警告祝子绵:“我救你回来也好,帮你找工作也好,仅仅是出于怜悯。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这下子,轮到祝子绵莫名其妙:“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见绵装无知,峦嫌弃得笑出声,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你应该知道,你和我是不可能谈恋爱的吧。”
祝子绵更蒙了: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知道啊,咱俩性别不匹配嘛。
真搞笑。祝子绵心想,我特意脱衣验身,不就是想提醒你,咱俩不能谈恋爱吗?怎么你反而跟我强调起来了?
他本想嘲讽回去,但不想惹峦生气,决定先揣摩一下峦突然这么说的原因。
他将自己方才的话拿出来重新思量了一番,立刻就有了答案。
“哦,是你误会了,峦。”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说,你也能自由自在谈恋爱,我也能自由自在谈恋爱。不是说咱们俩谈。打死我也不会跟你谈啊。”
峦的车突然一个急刹,吓了祝子绵一跳。“怎么了?这很容易追尾的,还好现在车不多。”
峦深呼吸了一次,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平稳启动了车辆,但脸黑得吓人。
吓得祝子绵用手捂住嘴,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到底说错了什么呢?他百思不解,心里又委屈又郁闷。只能暗暗猜测,峦那拧巴的性格又开始犯病了。
其实,峦自己也说不清他这是怎么了。他也只能猜。猜测是因为,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打死也不会跟他谈恋爱”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