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鱼汤?”楠盯着那珐琅锅下意识问。
护士嗯了一声,对祝子绵说道:“你今天还只能吃些流质的东西,先喝碗汤吧。一会儿我们会再送些果汁来。”
说完,两个护士离开了,楠向那口珐琅锅凑近了些,香气更浓,闻得他口水涌动。
“天啊!果然贵有贵的道理啊。这诊所里的病号餐也太精致了吧。”他抬头讨好地看向绵,语气里撒娇味更浓了,“绵,我能不能尝一口啊,就一口。”
祝子绵抿唇笑着,点了下头。楠立刻迫不及待地端起锅,抿了一小口。脸上顿时露出了享受至极的模样。
“我发誓,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绵,你快尝尝。我估计你也没喝过。”
祝子绵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嘴里,除了鱼的鲜,还有些陈皮的酸,另带点红枣的甜。
“好喝吧?”楠期待地问,“也不知道是什么鱼熬的。”
“是黑鱼。”祝子绵淡淡地说。
楠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你都品得出来?”
祝子绵笑而不语,他没有那么好的味觉,但他能品出这道鱼汤里所有的配料。仅仅是因为,他不只一次地喝过。
在峦家里住着的时候,峦不只一次给他熬过这道黑鱼汤。
汤里应该还放了胡萝卜和玉米粒,但都小心地捞了出去,只留下汤汁。
说不清为什么,祝子绵眼前能清清楚楚看到峦在厨房里认真帮他准备这道鱼汤的样子。莫名的,他有些心疼。
公司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吧,居然还会抽时间来准备这道汤。
祝子绵眼底有些酸,他垂下头,一勺跟着一勺,一刻不停地喝了下去。确实好喝,想喝一辈子的那种好喝。
祝子绵喝完汤,借口休息让楠先回去,楠也没异议。
在楠看来,这高端诊所连病号餐都做得这么细致,那护士照顾起病号来,肯定比他要专业得多,他确实没必要留在这里。
他叮嘱了绵几句,让绵有事给他打电话,之后便离开这里。
祝子绵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确定楠不会去而复返了,便小心地下了床,一步一顿地走出了病房。
守在门口不远处的护士见状,忙快步迎了过来。
“绵先生,你有什么事?”说着,便要上来搀扶他。
祝子绵摆着手,微微向后躲,示意护士他自己可以。待护士不再上前,他才小声问:“苍医生在吗?”
护士嗯了一声,“苍医生在三楼。你要见他?”
祝子绵点点头,“我自己上去。”说罢,他的脸上写满不想解释,自顾自走了起来。
那护士紧张地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拦,神情看上去,好像绵一旦出了什么事,他就小命不保了。
快速斟酌了一下,护士眸光一亮有了主意。“那绵先生,您稍等一下。我给您拿个电动轮椅。”
祝子绵顿了足,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不一会儿,祝子绵坐着电动轮椅,独自缓缓地走进电梯,上了三层。
三层很静,静得只能听到他的轮椅声。祝子绵无法确定苍具体的位置,想了想,他决定喊苍一声,可声音刚到嗓间,耳边突然听到了响动。却不是脚步声,而是轮椅声。
祝子绵一怔,我没动啊?
正想着,他就看到苍坐着同样的电动轮椅从办公室里出来,停在那屋子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祝子绵讶异地倒吸一口气,“你的腿——”
“没断,”苍平静地说,“只是还不能久站。需要再多些时间调养。”
祝子绵提起的心放下,转瞬又想到了些什么,疑惑地问:“不能久站?那你还给我做手术?”
苍清冷的神情裂出一道缝,露出些骄傲的笑意,“你的手术,不需要久站啊。”
祝子绵顿了片刻,随即也笑了出来,“是我说错话了,小瞧苍医生了。”
苍轻微地摇了下头,话题转得直截了当,“你找我什么事?”
祝子绵也不打算绕弯子,很明显两个人现在的身体状况,都不合适长篇大论。
他干干脆脆地说:“当初,我配合你给峦做心理治疗,也算是份工作吧。说起来,苍医生可还没付工钱给我。”
苍随意勾了下唇,“放心吧。在我的诊所,你所有的治疗免费。”
顿了顿,苍好像觉得自己没说明白,又补充了一句:“不只这一次,你所有的病和伤,终生免费。”
祝子绵没想到苍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该说的说完了,但好像还不到走的时候。
“还有什么事?”苍又问。
祝子绵变得有些局促,迟疑了好一会儿,他小心又试探地问:“峦公司的事,你知道了吧。”
苍的表情毫无波澜,淡淡地摇摇头,“不知道。”语气上,也不好奇。
这让祝子绵始料不及,“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苍稀松平常地笑笑,摊开了手,“你也看到了,我和峦的行业相差很远,我们关系是很好,但彼此在工作上互不干涉,而且也干涉不了。不管他公司出了什么事,我都爱莫能助。”
祝子绵否认地摇起头,“不可能的,你一定能帮他。你有金卡的!”
苍的眸底荡出些严肃的警告意味,嘴唇微微勾着,却看不出来笑的模样。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绵不要再往下说。
“你知不知道,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可以报警抓你。”
祝子绵不再说话,但是表情很是郁闷,甚至是气愤,似乎在气苍的冷漠。
见状,苍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带着点逗趣的语调问:“你在担心峦啊?”
祝子绵翻了个白眼,嘴硬地说:“我才不担心他,我是怕他公司垮了,我就失业了。”
苍长长地哦了一声,轻飘飘地说:“那你多虑了。峦就算公司垮了,也还是能帮你找份清洁工的工作的,大不了,你也可以来我这里当清洁工啊。”
祝子绵脱口急道:“可是公司没了,峦会不开心啊。”
苍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来求我帮他,是不想他不开心啊。”
祝子绵脸上露出窘态,慌乱地四下看了看,嘴依然硬得可以。
“我是怕他不开心了,折腾公司里的人。如果他天天把八层弄得乱七八糟,我哪打扫得过来?”
说罢,祝子绵不想再等着苍调侃了,转动轮椅想要离开。
“绵!”苍叫住了他。
祝子绵顿住,却没有回身,微微侧过头,等着苍说话。
苍转动轮椅向前了一些,语气变诚恳,“绵,虽然我不知道峦的公司怎么了,但是我知道,斩神娱乐是峦一手经营到现在的,如果公司真的垮了,相当于是要了峦半条命。”
祝子绵反射性地转了过来,“那你还不帮他?”
苍认真摇摇头,“我说了,我帮不了。”
祝子绵神情开始委顿,低下头不再说话。苍看着他,继续说:“所以,回到峦身边吧,我想不管他经历怎样的低谷,如果有你陪着他,他会好受一些。”
祝子绵紧紧握着轮椅的扶手,暴露的青筋呈现着他内心的杂乱,“峦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他渡过难关的人,不是一个玩物。”
苍面色一寒,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绵,“玩物?你为什么觉得峦是在把你当玩物?”
祝子绵被苍陡然的压迫感,弄得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委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峦交男朋友就是交着玩的不是吗?峦对那些前任也都好过吧,不然他们也不会为了峦寻死觅活的。可最后又怎样?峦还不是走得干干净净?
他祝子绵凭什么认定,他会是峦生命中与众不同的那个?
这些话,祝子绵没有说,但离开峦的日子,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见苍执着地盯着他,等他一句答案,祝子绵苦笑了两声,再次背过了身。
“是他骗了我,总没错吧。”混杂着离去的轮椅声,祝子绵淡淡地说。
苍气极反笑,“欺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对谎言该理智一点了吧。扪心自问,难道你没有骗过他吗?”
离去的轮椅声没有停,祝子绵幽幽甩出一句“那不一样”,之后走进了电梯。
苍看着电梯门关紧,愤愤地一个转身,把轮椅踢出老远。咚的一声,轮椅撞上了一扇门,门打开,哲从里面走了出来。
苍愣了一下,好像刚想起来哲在这里,他迅速收敛了表情,苍白地说:“吵醒你了?”
哲简单地笑笑,摇头,“醒是醒了,不是你吵醒的。”
苍随口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路过哲的时候,视若不见。
站在苍的背后,哲叫住了他。
“苍,你为什么那么希望绵回到峦身边呢?峦好像都没有你这么急。”
苍不着感情地回:“我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行吗?”
哲轻飘飘地绕到苍的面前,带着戏谑的笑意调侃,“是吗?以你对峦那么深的感情?你的格局可真是大啊。”
苍闭起眼,很是不耐烦的样子,“我再说一次,你是峦的心理医生,不是我的。不要揣测我的心思。”
哲无奈地叹口气,语气变得心疼,小声规劝:“苍,你是伪装得很好,伪装到峦都没有发现。但每次听峦提到绵,我看得到你的失落。为什么呢?明明你才是最爱峦的那个人,也是最有机会让峦爱上的人,为什么一直克制着自己,还要尽心尽力去帮峦呢?”
苍猛地一回身,揪住哲的衣襟把他抵在墙上,“你听着!别用你观察微表情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我爱什么人,都跟你没有关系。”
哲紧扣住苍的手腕,“我是希望你放过自己,别再折磨自己了。要么,就去把峦追回来。要么就离开峦的生活,各自安好。”
苍死死盯着哲,渐渐地,剑拔弩张的气势熄灭,但神情谈不上多美好,只是从明显的愤怒,变得讳莫如深。
“哲,很遗憾,这两条路我都不喜欢。在你眼里的折磨,我却享受得很。我就是喜欢看绵为了峦奋不顾身。上一次他为了峦可以不顾自己的命。那一幕看得我兴奋极了,兴奋到——想要再看一次。”
苍松开了哲,勾着唇转身离开。
哲看着苍,眼里的困惑丝毫不减。但看到苍就要关上办公室的门,他只好把困惑尽数收起,倦倦地开了口。“再给绵一些时间吧,他放不下峦的。”
苍拧起眉头,似乎这句话让他很想不通,“既然放不下峦,为什么还要跟峦赌气?他到底还想峦怎么做?!”
哲摇摇头,“不是要峦怎么做,他并不是在等峦道歉。”
苍眼里的不解更浓,转过头看着哲,“不是等峦道歉?那在等什么?”
哲耸了耸肩,“我猜,他只是需要离开峦,靠自己好好生活一阵子。因为他不但要确定峦对他的感情,还要确定他自己对峦的感情。如果他连生存都依赖在峦身上,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回到峦身边,到底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活着。”
苍转了下头,看着无所谓的地方失了会儿神,半晌才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麻烦的人。”
哲附和地笑笑,“当然,他这么做,也是想让峦看到,他原谅峦,不是因为生活的无奈,而是真的喜欢。”
苍神情终于舒展开来,连笑了数声,“想不到,看上去单单纯纯的人,谈恋爱心思这么重啊。”
祝子绵心思重吗?其实他自己都不觉得。
哲作为旁观人,把他的心思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他自己都说不出这番话来。
他并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肯回到峦身边去,明明很惦记峦,在意峦,也想着有一天要回去找峦,但隐隐就是感觉还不是时候。
然而,现在呢?峦可能真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自己这时候回到他身边真的好吗?真的有用吗?
祝子绵反反复复想着,想得头疼了起来,身上又开始时冷时热,意识变得迷迷糊糊。
不知多久,他感觉到有人解开他的衣衫,帮他用温热的毛巾擦试着身体。
祝子绵浑身酸疼,由着对方摆弄,一动不想动,眼皮也沉得抬不起来。只是脑子里清晰地蹦出个念头:这医院的护士照顾起病人,是挺贴心的。
这时,就听到峦的声音在一个近到几乎贴身的距离响了起来,“他怎么又烧起来了?”
是——峦吗?
祝子绵本不太清晰的意识,一下子变得透亮。他委实没想到是峦在照顾他,压根儿不敢这么想。
确认了这一点后,他从不想动,变成不敢动了。想着这时候醒过来,也太尴尬了吧。
好在峦话音一落,便开始给他把衣衫穿好,看样子已经擦拭完了。
这时,祝子绵听到苍在不远处接了峦的话。
“绵的身体太虚了。离开你这几个月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劳累过度加营养不良,要不是仗着年轻,我看他都能猝死。”
峦沉沉叹了一口气,拉开了病床边的围帘,看着苍问:“如果,我硬把他带回去呢?”
苍轻笑了一声,“最好不要。我看绵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还是等他回去找你的好。”
“他会吗?”峦的语气有些急躁。
苍移动轮椅靠近了一些,“放心吧。他只是需要点时间。”
祝子绵感觉自己这么偷听两人谈话,挺不礼貌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该醒还是不该醒。只想着,两个人还是出去聊得好。
然而,两个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苍换了话题。
“公司——出状况了?很严重?”
峦不着感情地嗯了一声,“科是早有准备。他一方面把公司正在制作的游戏项目泄露出去,一方面几乎申请了公司所有的项目款开发这款游戏。原本按计划三个月后游戏投放市场,资金陆续回炉。但现在,这款游戏不能再发了,那资金链就会断。”
两人沉默了片刻,苍又试探地问:“你父亲会帮你吗?”
峦苦笑,“我父亲?他早巴不得我关了公司,回去结婚,怎么可能帮我?”
苍倦倦地笑了一声,“难怪,科做的这么有恃无恐,他是算准了你父亲的心思。看来,你融不到资了。”
峦在屋中踱了两步,最终坐到了绵的床边。
祝子绵感觉手背一阵暖意,峦握住了他的手。
“报应吧。”峦自嘲起来,“我向他隐瞒董事长的身份那么久,现在好了,我真的要保不住这个董事长的身份了。”
祝子绵心潮一阵翻滚,他是气峦向他隐瞒身份的事,但没想过让峦被这样报应。
现在听峦这么说,他莫名感觉自己有错,忍不住翻手回握住了峦。
这个举动让峦的身体动了动,祝子绵感觉得到峦的意外。
顿时,他一阵羞窘,猜测自己装睡的事要穿帮了。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假装自己梦到了家人。迷迷糊糊地开始说梦话。
“爸,你别打我了,我错了,我知错了。你别生气了。”
峦握着绵的手紧了紧,安抚着说:“没人打你,睡吧。”
祝子绵继续装梦,勾着唇长长嗯了一声,顺势向峦的方向翻了个身,孩子般地撒起娇:“那你陪我睡。”
峦轻轻笑了一声,“好啊。”
一阵轮椅声响,苍知趣地离开了病房。
祝子绵不用装睡了,没一会儿他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天刚亮不久,峦已经不在床边,却是楠在一旁守着他。
“楠,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用上班的吗?”祝子绵有些意外。
楠扁了扁嘴,“请假啦。现在公司天天有人请假。公司也不拦着,反正人心惶惶的,谁都没心思干活。”
祝子绵坐起身,喝了几口楠递过来的水,面色变得沉重。
“公司真得扛不过去了?”他忍不住问。
楠无奈地耸耸肩,“这款游戏公司开发了近两年。投资几乎已经把公司掏空了,就等着三个月后游戏上线回资金,现在这款游戏直接腰斩,资金链一定会断的。”
这个说法和昨天峦说的差不多。祝子绵没开过公司,不是很懂。
但他大概能明白,如果三个月后,峦没有一款能盈利的新游戏上线,公司就撑不下去了。
“三个月,有没有可能开发出一款游戏?”祝子绵问。
楠眨眨眼,被绵的天真逗笑了,笑了一会儿,才说:“能啊。可那都是很轻量级的小游戏了,开发出来,也赚不到钱,没用的。”
“轻量级的游戏,都赚不到钱吗?”祝子绵像在赌气,继续追问。
楠左右无事,耐心地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难。除非是那种现象级的游戏。玩法新颖,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这种游戏多半情况收益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是可能会短时间内吸引大量用户,狂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