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是家世显赫也好,他愿意倾其所有去满足绵家里的一切条件。
绵是在逃奴隶也好,他愿意竭尽全力去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总之,从小到大二十八年,他想为自己疯狂一次。
峦将手伸进自己的斜挎包里,那里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样子与绵给他的情侣耳钉盒子一模一样,但里面是一枚真正的求婚戒指。
祝子绵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步子都变轻盈,好像随时会飞起来似的。
这让峦产生一种错觉:如果他再不用一层稳固的关系牵扯住绵,绵说走就会走。
在商场里吃过晚饭,天色开始变暗,商场前的广场表演起抒情款的音乐喷泉,配上情人节特别装点的彩灯,无不向众人宣告:这一天最美的华章,才刚刚开始。
祝子绵和峦像其它一对对真实的情侣一样,在广场上散着步。
路过一小段创意集市时,祝子绵被一个求婚卡片的摊位吸引。看似一张简简单单的对折卡片,打开之后,里面却呈现出立体的纸艺。有的是一朵立体的玫瑰花,有的是一颗立体的心,还有更多不同样式。
祝子绵知道这是立体贺卡的制作原理,他小时候玩过。
一张对折卡片,打开出现个立体房子,能看见房子里有卡通小人那种。
但用在求婚卡片上,居然可以这么精致、惊艳,他没想到。不免多看了一会儿。
“你喜欢啊?”峦问。
祝子绵随意点点头,“蛮有趣的。”
“喜欢哪张?”
“啊?”祝子绵恍了下神,忽然揶揄地笑了,“你不会又要买吧。不用我喜欢你就买。再说,这东西是求婚用的。哪儿能随便买?”
峦的眸光短促地暗了一下,却见绵已经饶有兴致地逛到了别处。
两人不多时,逛到了天桥上,停在那里,看着桥下的情侣们各种秀恩爱。
祝子绵发现,他的适应能力还真是强呢。现在看男男情侣已经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只是也没什么期待。
他无法想象自己与一个男人做情侣般亲密的事,除了——
祝子绵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峦一眼,很快又把视线收回,自嘲地勾了下唇。
他想:那只是意外,被诱惑视频撩拨出的意外,被酒精麻醉后激发出的意外,总之,那不是真正的他。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骚动,鲜艳玫瑰花围成的心型图案里,一对情侣正上演着求婚。半跪着的那个,手捧的花束里,当中插着的正是一张立体求婚卡片。
“还真是现买现用啊。”祝子绵笑着说,语气有一点不屑,似乎对眼前的求婚戏码不甚满意。
峦转了个身,不再看桥下的人。他靠在天桥栏杆上,看着绵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求婚?”
“我?”祝子绵用手指着自己,觉得这个问题问他问得可笑。
在贵族胶囊里,他的婚不是求来的,是别人硬塞给他的。他不需要求婚。
至于在奴隶领域,他连自己会不会结婚都没想明白,怎么会想求婚的事。
“我没想过。”他实话实说。
“现在想想呢?”峦有点不依不挠。
祝子绵好奇地看了峦一眼,见峦脸上求知欲挺强,没想到峦也有这么八卦的一面。
他想起自己第一眼见峦,峦一脸冷漠,对什么事都不关心似的。
现在他看向自己的眼总感觉亮亮的,灿若星辰,暖暖的,温如朝阳。什么时候变了?
想着想着,祝子绵才意识到看峦看得有些久,他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又看向那对正在求婚的情侣,随随便便点评了起来。
“我啊,肯定不会像他们一样。我不喜欢被一堆人看着。”
“还有呢?”
“我也不会整这种求婚卡片。”
这个峦有些意外,“你刚才明明很喜欢啊,看了一张又一张,都不舍得走。”
祝子绵嫌弃地瞟了峦一眼,“我喜欢这种卡片,但不喜欢用它来求婚。怎么说呢?这卡片再好看,五十就能买到,谁都可以买到。可求婚求的是一个特别的人吧,至少是他生命里,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对吧?那他是不是应该拿出一样,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来求这个特别的人呢?”
峦若有所思地转身,像绵一样趴在栏杆上,看着绵的侧脸,“比如说呢?”
祝子绵翻起眼,思索着嗯了一声,“比如说啊,他要是会唱歌,就认认真真唱一首歌,他要是会画画,就认认真真画一幅画。或者是写一首诗,哪怕是亲手做一个手工。虽然不算完美,但肯定是独一无二,对吧。”
峦不停点着头,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四处扫了扫。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灯光更显旖旎,到处在飘彩虹泡泡。
“绵,自己在这里呆一会儿,有问题吗?”峦问。
祝子绵四下看看,今天人很多,巡逻的警察也不少,应该不会有人太目无王法了。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镇定地点点头,“没问题。不过,你要去哪里啊?”
峦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把车钥匙放进了绵胸前的口袋里,意味深长地向绵笑了笑。
祝子绵明白,峦在笑他动不动就怀疑峦要扔了他,这是在给他一点安全感。
“那你快点啊。”祝子绵故作轻松地说。
峦用指尖轻轻在绵的鼻尖上点了一下,笑了笑走了。
目送着峦消失在拐角,祝子绵感觉怪怪的。
他的目光百无聊赖地又回到天桥下的广场,人越来越多,还有些街头艺人来表演,好不热闹。
但不知道什么,他忽地兴趣索然,什么都不想看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峦要多久回来。
这个时候,广场骤然一亮,商场的大屏幕上放起一个宣传片。
开头一句话打在屏幕中央,极具磁性的嗓音将它读了出来。
【还记得十年前的自己吗?还记得十年前的你给未来打的那通电话吗?跨时空来电卷土重来,让我们在这个秋天,与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
祝子绵的好奇心被吸引了。
他看向大屏幕,接下来呈现出一些纪录视频剪辑,配着解说,祝子绵大概看明白了。
十年前,就在这个商场,曾开展过一个项目:给未来的自己打一个电话。
那是一个红色的封闭式电话亭,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电话亭里,给自己的电话号码打一通电话。
电话内容被记录了下来,一恍就是十年。
如今,只要你十年没有换电话号码,就可以再在这个电话亭里,给自己的电话号码打一通电话。
接下来,就能听到自己十年前想对未来说的话。营造出一种现在的自己与十年前的自己对话的意境。
祝子绵饶有兴趣,笑出声,“这些奴隶们还挺会玩。”
话音落时,屏幕上开始展示下一趴。镜头徐徐推进电话亭,背景音截取了几段十年前的电话录音。
【未来的我,你出息一点。不然对不起我今天熬夜写作业。】
【你结婚了吗?我已经失恋五次了,我担心你要孤独终老了。】
【你开心吗?】
【你还记得初恋吗?】
【你买到大房子了吗?】
一人一句语速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听不清,最后一个沙哑的男声嘶吼收尾,格外清晰。
【我以后必须和喜欢的人结婚,否则别想让我给你们留种!】
嘶吼的语气,愤怒得有些稚嫩,像是变声期的少年在任性发脾气,奶凶奶凶的,逗得广场上一阵哄笑。
只有祝子绵没笑,他松弛的身体陡然崩得笔直,瞳孔地震。
这句嘶吼被剪辑处理过,祝子绵确定。因为原话他记得很清楚。
原话是:我(祝子绵)以后必须和喜欢的(女)人结婚,否则别想让我给你们留种。
第53章 回家吧
猝不及防的一段录音,让祝子绵脑子空白一片。那是他年少懵懂的时候,发给父亲的一段赌气语音。
他还来不及想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大屏幕上画面又变了,繁华的都市车流不息,穿着商务装的精英们来来往往,用十倍速的节奏展示着奴隶领域非工作不能活的压迫感。
旁白开始,不再是刚才那个磁性的声音,换成了低沉的男声,有些苍老,有些疲惫,还带着一丝沙哑,语气也从朗读腔变成了倾诉。
【给从前的自己打一个电话吧。说一说你过得好吗?这里真的适合你吗?给我一个机会,帮你还原本来的样子,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相信我,我可以让你回到过去。】
画面定格在电话亭里的红色电话上,宣传片结束了。
祝子绵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是父亲的声音,他的父亲在找他回去。
印象中,他的父亲一直是威严的,震慑的,从来没有这样心力交瘁地和他讲过话,让他不忍卒听。
为了找他回去,父亲努力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因此受牵连了吗?受惩罚了吗?
祝子绵不敢去想,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到底流了下来。
“绵?你怎么了?”
峦悄无声息地回到绵身边,看到绵对着大屏幕落泪,惊讶,还有些慌。
祝子绵被唤回意识,缓缓转过头,看向峦,双眸越来越婆娑。
峦摘下绵的口罩,发现绵的情绪动荡比他想象还要大,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劫后余生。
他一把捧住绵的肩,“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来找你麻烦了?”语气中,充满了在乎与紧张。
祝子绵木然地摇摇头,这样的峦,让他更想哭,嚎啕大哭,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瞬间崩溃,一种生离死别的崩溃。
也许是不想让峦看到他失控的脸,他扑进了峦怀里,像曾经发生过的一样,趴在峦的肩上大声啜泣起来。
峦不知道绵怎么了,也不知道能怎么劝,只能静静搂着他,等他哭到平静。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无声的广告画面,广场上街头艺人的歌变得格外清晰。
“我走在清晨六点,无人的街,带着一身疲倦。昨夜的沧桑匆忙,早已麻木,在不知名的世界……”
歌声钻进祝子绵的耳,每一个字都在敲击他的灵魂,像是命运好心的寄语:这里不是属于你的世界,回家吧。
又是一次长长的拥抱,旁若无人。绵的啜泣声在一首歌反复听了数遍后,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好些了吗?”峦小声问。
祝子绵没有动,还趴在峦的肩上。
峦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说:“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祝子绵稍点了下头,“嗯。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我——要回家了。”
峦吃惊地张开口,却不是惊吓,而是惊喜。
他扶着绵的肩,将绵推开一些,与他面对面,“真的吗?你想起你是谁,家在哪里了?”
对于峦来说,这真是个好消息。绵有一个合法合规的身份,总好过一个在逃奴隶。
峦觉得,绵在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家在哪里,无疑让他们的婚姻阻碍又少了一层。
然而相对于峦的惊喜,祝子绵的眼睛要空洞得多,不像是找到家了,倒好像是要没家了。
峦看着想笑,“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你是想现在让我开车送你回去,还是明天?”
今天?还是明天?好快啊。祝子绵心头无端一酸。他也觉得自己反应很奇怪。
他可以回家了。
这部跨时空电话,别人拨打会听到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确定,只要他用这部电话拨打他在贵族胶囊里的电话号码,那边一定会有人告诉他,回到贵族胶囊的方式。
贵族胶囊这么煞费苦心,肯定不是抓他回去受死或受刑。
父亲说,要和他一起面对,回到从前,还特意播放了他年少时的嘶吼:“必须和喜欢的女人结婚”。
祝子绵合情合理地怀疑:他的逃婚威胁成功了。
只要他回到贵族胶囊,等着他的都是称心如意的好日子。而且,他的父亲也不必再煎熬。
可谓是皆大欢喜。
但他开心不起来,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
见峦期待地等他回答,他勉强挤出点笑模样,面带拒绝地支吾:“也,不用,这么着急,再,等等吧。”
峦莫名其妙地拧了下眉,听说过近乡情怯,绵怯得有点早。难道家庭关系紧张?
就算是吧,峦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不管绵的原生家庭怎么样,陪伴他往后余生的,都是他的结婚伴侣。
想到这里,峦把手伸进了背包里,似乎想要拿什么东西,同时意味深长地打趣:“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结了婚,夫夫双双把家还啊?”
祝子绵苦涩地垂着头,其实他在等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就是不想这么快走,有什么事情牵扯着他,但他觉得肯定不是结婚的事。
“别胡说了,我不能私自结婚的。”祝子绵心烦意乱地敷衍。
峦动作一滞,伸进背包里的手没有拿出来,“什么意思?”
祝子绵神情沮丧,几度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和峦解释,关键是不能和峦解释。
父亲的话里有一句: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祝子绵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他身份还没暴露的时候。
贵族胶囊与奴隶领域互不相知的原因,以及它们之间悚人的区别,都不能曝光。这是他能否回去的关键。
想来想去,祝子绵决定把这件事,随意淡化成一个任性大男孩的离家出走。
他整理情绪,尽可能稀松平常地笑了起来,“其实家里已经安排好我结婚的。我想趁着单身再好好玩一圈,不知道怎么搞的,大脑出了点问题,就忘记了。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怎么还能和别人结婚呢?玩够了,就回家了。”
“回家,结婚?”
“嗯。”
祝子绵逃开峦直视的眼神,局促不安地转了个身,双臂趴在栏杆上,看着天桥下的人来来往往。
他发现自己真不擅长撒谎,尤其不擅长在峦的面前撒谎。这谎撒得他心口钝疼,即时报应一样。
峦的手从背包里拿了出来,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的神情并不比祝子绵好,和一对对路过的情侣比起来,像被车碾过。
他也像祝子绵一样,双臂趴在栏杆上,一只手捏着另外一只手的手指,没捏出声音,但青筋凸起。
“家,很远吗?”峦问。
祝子绵害怕峦问具体地点,他说不上来。索性用隐晦的语气敷衍:“不算远也不算近吧,反正不在这片,你不怎么会去的地方。”
峦听出绵不想透露的心思,甚至是与他划清界限、形同陌路的心思,心里的难受又多了几成。
“什么时候走?”他问。
祝子绵没即刻回答,他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太快。
这时,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情人节特别节目吸引了他的视线。一个又一个单身,在屏幕上高喊着脱单宣言。
祝子绵茫然地听着,忽然想到个不得不走的时间点,喃喃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交了男朋友?那时候,我肯定也不能住你屋子里了,到时候就回家。”
真是狠狠的戏弄,峦觉得。身边这个人交着微不足道的租金,真的只把自己当房客。
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享受的一切,根本不是金钱换得来的。似乎从来不知道,他可以是这个男朋友。
峦好像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他背朝着绵,发出一声蔑笑,“我交男朋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回家吧。”
说完,峦径直向天桥尽头走去,正要下楼梯时,余光瞧见绵停在原处没有动,正疑惑地看着他。
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歧义,到底是让绵跟他回现在住的家,还是让绵回他自己的家。好像都说得通。
但峦不想解释。
虽然,他下意识想表达的是:让绵跟他回家。但是这一刻,他突然想把决定权留给绵自己。
两个人,一个站在天桥中央,一个站在天桥尽头,没有对视,只有静默。
两分钟后,依然如此。峦苦涩地笑笑,放弃了。他独自走下了天桥。
【作者有话说】:引用歌词,来自歌曲《回家》。
第54章 最后五分钟
峦走到停车场,才想起自己的车钥匙还在绵身上。他愤怒地砸了一下车,报警声立刻刺耳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划破了峦最后的伪装,他脆弱地顺着车门滑到了地上。
原来是这种感觉。
爱而不得,原来是这种感觉。
在内心的渴望达到顶点时,狠狠将其斩断,原来是这种感觉。
峦的眼底灼烧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原来是这种感觉,差不多都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