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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惑你(菁筝)


细细想来,上一世的阁主,也是临阵倒戈,没有来祭祀台,促使他险些命丧当时,说没有怨是不可能的,但也谈不上恨。
瓶中的声音仍旧在诉说着:
“但我留言于此,并不是只是为了来跟你说这些的。”阁主道,“你前世之苦,我已知悉,当年的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所以才会酿成大祸,给你平添灭顶之灾。”
幻景之中的白芒如同水墨滴上宣纸,浸染在暴雨污水之中,模糊不清,他看到那座再熟悉不过的庭院之中,立着一个同样熟悉的背影,任凭暴雨砸落一身,染尽污浊。
往前一步,被阁主挡住的,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黑袍男子,带着斗笠与面纱,连一点面容也没有显现出。
半晌从袖口出伸出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拿着一枚流光溢彩,火红坠尾的凤羽,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寒凉的双眼无甚表情地看向阁主。
黑曼巴道:“魑魇幻境……这地方怎么会有魑魇幻境?”
宋羽寒尝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却直接穿透,他们不再是身处其中,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局外人一般无法干涉,他道:“什么是魑魇幻境?”
黑曼巴解释道:“就是我上次给你施展的那样的,找回你本身遗失的记忆,是我族不可外传的绝对秘法,像这样真切旁观别人,而我们三个无一人入幻境的情况,闻所未闻。”
颜离初道:“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吧。”
阁主颤颤巍巍接过凤羽,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陌生男子的声音干枯嘶哑,十分难听:“只要你老实呆着,他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宋羽寒惊愕,这个“他”,莫非是在说他?那这人,难道是裴钰?可这个节点,若是前世之事,裴钰怎么能够分身乏术同时身处两地?
阁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照做了,以为以你对他的重要而言,你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这一错,便将你害死在韵音宗。”
……是啊,所以颜离初才会一怒之下杀光了韵音宗,这一世,却没有再行杀戮。
宋羽寒偏头看了一眼颜离初,垂下了眼帘。
他深陷泥潭早已无法自拔,却连累身边之人一个个坠入沼泽。
他难以释怀。
“我知道你心中有太多不解,但我没办法事事与你说明,还请你不要怪罪,因为这其中的谜团太深,我猜不透,看不清。我被下了禁制,多说不得,却只能提醒于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人必定是他认识的人无疑,而且颜离初也相当熟悉,若非如此,颜离初不会连连追杀他两世,宋羽寒想着。
阁主继续道:“也是在不久前的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得知此事,我只能狠下心来将你逐出斜月阁。殊锦虽顽皮,但也懂事,有些事情我只需稍稍一提,她便一点就通。但我没想到这丫头,甘愿做到这份上。你直觉向来很准,只有如此,你才不会生疑。”
阁主的声音像是老了好几十岁没了那股意气风发,老当益壮的气魄,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沧桑疲惫。
“当年我残存了一缕元神,苟延残喘至今,听着来来往往路人的编撰,知晓了当世之事。事实证明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好在你身边有贵人,无需他人画蛇添足,总要好过我自作主张,害人害己。”
“不过这样也好,怀着恨活,总比不明不白死了要好,所以你后面在外游离那么久。众门派欺斜月阁无主,从而给菁东施压,你不计前嫌回去替他主持,此事我感怀于心。你们两个从小就要好,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算了,不提这个了,他从小明事理,想必也能理解你的。”

第86章 【蓬莱岛】 离去
“理解。”黑曼巴百无聊赖,“人心叵测,猪不听话还能宰了煮肉吃,他能干嘛。”
话虽这么说,宋羽寒当年对赵菁东却也是尽心尽力,哪怕知道他与外族有勾结,却也只是因为还没来得及酿成大祸,就放纵他行事。
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阁主的声音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我思虑再三,还是准备告诉你,妄月族他们……”
话音戛然而止,瓶口被一只手扼住。
“……怎么了?”
颜离初:“……就到这里吧,不必再听了。”
宋羽寒缓缓蹙起了眉:“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颜离初张了张嘴,却不言语。
见他不言语,宋羽寒心中的不好的预感愈发扩大,他略有疑色。
颜离初没反应过来,被宋羽寒拿回了瓶子。
“师哥,你……”
宋羽寒视线转到那只抓着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你不想让我听,我就不听,我听你亲口说。”
颜离初僵在原地。
宋羽寒拂开他的手,黑曼巴道:“需要我走远点吗。”
“不必了。”
话虽然这么说,黑曼巴还是自觉钻进了乾坤袋,毕竟他没有喜欢听墙角的习惯。
瓶口再次打开,可阁主的声音却不再传来,只见瓷瓶忽然开始轻微颤抖,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正当宋羽寒以为不会有声音了之后,瓶口忽然断断续续从中吐出几个字:
“颜……他舍尾……换生……”
随后便没了动静。
这短短几字,却让宋羽寒脑中轰然作响,当场僵住。
不知是不是自暴自弃之感,颜离初的脸上反而没什么被戳穿的神情变化,异常的平静。
但阁主却已然把重点说明。
“舍九尾,换汝生乎?”耳鸣嗡嗡之间,他隐约听见那个年少为了逃课躲在集训堂那边的小树林里念小话本的自己。
宋羽寒边看边挠头:“什么舍九尾,胡扯呢吧,还相见不相见,什么跟什么。”
他旁边的修士神秘兮兮道:“师兄,这可是真的,传闻之中九尾狐就是可以做到的,真的。”
“得了吧,这世上你见过九尾狐?”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哎呀反正传闻就这么说的,你爱信不信吧。”
“不信。”宋羽寒摆手,起身道,“传闻传闻,传着传着就假了。”
修士唏嘘道:“没意思,好吧,随你。”
宋羽寒瞥他一眼,嗤笑一声,叼了根狗尾巴草攀上树枝,找了根结实点的靠着,捏着那本被他嫌弃了不知多少回的‘妖族情爱史’继续看了。
他不知道割掉九尾会是什么后果,但九尾之后,为何连命,“命”一字就足够说明尾巴对他们究竟有多么重要。
颜离初低声:“师哥。”
宋羽寒踉跄了一下,颜离初下意识想要来扶,他却摇头制止:“我问你话,你老实告诉我。”
“……”
“我的重生,是你用九尾换来的?传闻是真的?”
颜离初瞳孔微微张大,抿了抿唇:“是。”
……宋羽寒闭眼后又复而睁开,愧疚难当,痛惜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怪不得初入妖族之时,颜离初反问他若是自己没有尾巴该如何,原来他早就说了。
“……还哄骗我这么久。”
话音才落,这话未免太重了些,宋羽寒心头一颤,颜离初却骤然抬头。
“……骗?”他陡然变了脸色,“师哥怎能跟我说这种话?”
“这两个百年以来,不论上辈子这辈子,师哥从不与我坦诚相待。”他声音加重,又像是想要掩饰什么,“是不是只有我才是那个从来不被你放在眼里的,所以从前也好,如今也罢,都无足轻重。”
他此刻就像是一头受了伤浑身染血的小兽,分明是质问,亮出了爪牙,眼睛之中却有着难掩藏的悲伤,让人不忍苛责。
……宋羽寒一时被震住,好半晌才低声解释:“不,我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刚想这么说,却又僵住了。
或者是他从未认真想过有人与自己会站在一起,自然就忽略了太多的必要。
这种自以为是的捐躯赴死,跟沉醉在纸醉金迷的赌徒没有任何不同,以为一死就能了之,身死道消,尘缘散尽,实则却不然。
他在鲜血中重生,妄想撕开谜纱,却在此自以为是地斥骂这个世上自己最在乎的人,将琉璃璀璨的宝物摔碎,摧毁。
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哪里还有脸面去说别人。
颜离初说完后,见宋羽寒沉默良久,才后知后觉缓过神,一时有些后知后觉的惊慌:“师哥,我不是故意,我只是……”
他急促的辩解,让宋羽寒头昏脑涨。
“你为什么要这么认为。”宋羽寒的眸中闪着欲言又止的光,他将手轻轻贴在颜离初的一面脸颊上,眼中有光影攒动,“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罢了。”
颜离初眸光微颤。
谁也没有说话,良久后,宋羽寒打破了这个寂静。
“你知道为何我会说这样的话吗。”
颜离初一怔:“什么?”
“纵使我现在听到了阁主的弥留之音,得到了你的回答,但我仍旧认为你还有事瞒着我。”宋羽寒理了理黑曼巴钻进去的乾坤袋,“甚至我感觉你方才……”
——在欲盖弥彰。
他止住话头,怕这句话说出去,就覆水难收,届时若是他死第三次,难道还要让这傻孩子遭受第二次断尾之痛?
“我知道这么想,这么做,对你不住,但是我……”
颜离初:“我会处理好的,师哥,你信我。”
“……我自然信你。”宋羽寒没料到他突然说出这个,一时间语塞,“……‘他’究竟是谁?”
颜离初声音放轻:“师哥,你别问了,好不好?”
宋羽寒:“……”
颜离初微抬手,这白茫茫的幻境如同退潮的汹涌海浪般迅速消失淡去,浮在面前的依旧是那瓶装了灵泉的瓶子,只是不再有记忆留存。
“这是?”
“幻境对我而言造成不了影响。”颜离初放缓了声音。
宋羽寒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只见那双灵泉之眼中停止了流淌,赫然闭上!
“居然闭眼了。”
一旁璇玑见他们出来,朝他们招了招手:“这里。”
宋羽寒:“你果真没有进入幻境。”
璇玑道:“我进不了的,这种地方。”
“为何?”
璇玑没有回他,左右看他们,忽然道:“你俩吵架了?”
宋羽寒一惊:“这你也能看出来?”
璇玑嗤笑一声,道:“我知道的远比你想的更多。”
他还欲多说几句,却被颜离初横过去一眼警告,璇玑撇了撇嘴:“行吧,我不说。”
“黑曼巴呢?哪去了?”
宋羽寒解开乾坤袋:“这里。”
“吵完了?”黑曼巴钻出乾坤袋,重新缠在宋羽寒的手腕上。
璇玑道:“哝,黑曼巴钻乾坤袋里头都能猜到你俩的动静,我猜到了,也不奇怪吧。”
宋羽寒捏了一张传音符,“时间紧迫,来不及跟灵犀告辞了,他的宴席也只能改日了。”
只有黑曼巴倒是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这趟吧只花了半天的功夫,但这半天足以让人族陷入水深火热的绝望的深渊,与来时不同,此时的沿路全是流民与乞丐,人一多,就容易传染上病,于是病痨交织,整个城内全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病倒是好治,但是毒会传染,一旦传染,除了灵泉无药可医,他们有修为傍身,尚能对付,但普通人哪有这胆子,大夫也不敢出门,医疗修士纵使全部聚集,也庇护不了这么多人,总有漏洞,堆积下来,致使因为病痨又死了许多人。
“只有短短半天,如何能变成这副模样。”黑曼巴道。
宋羽寒边赶路边回道:“也许是被人用药剂扩大了范围与烈性,你看这周遭的树叶上堆积的雨水,分明是刚降过雨,雨混迹着药,挥散滴落在人群之中,就会引发。”
黑曼巴环视一周:“的确。”
宋羽寒停住脚步,将装有灵泉的瓷瓶往空中一扔,任凭其中的灵泉飞至空中,霎时间引来万朵乌云,汇聚苍穹。
民众们听得这电闪雷鸣,心中满是绝望:“还来……”
一七旬老汉颤颤巍巍席地坐下,怀中抱着自己的孙子,望着疾风骤雨的天,摇首道:“生死有命,我老头子一个,不怕死,就不能一命换一命,放过我孙子吗……”
孩童紧紧抱住老汉,害怕地喊着爷爷。
老汉抬手抚了抚他的背,安抚道:“不要怕,你我命数已尽,纵使无力回天,也勿要惊慌失措,爷爷常说什么?”
孩童看向老汉浑浊又清亮的双眼,小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你是大男子汉吗?”
“……我不是。”
“嗯?”
“我还小,不是大男子汉。”孩童闷闷的,“我是小男子汉。”
老汉听着哈哈大笑,听得一旁原本静默等死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一妇人道:“我们也没什么可怕的,死就死吧,都要死了还愁眉苦脸的,就算死,老娘也是死的最好看。”
人群中的沉郁气被这么一打岔,倒是消散了不少。
蝶永宜看着风雨欲来,心中忧思更甚,忽然她听得城墙下的歌声,又笑了,笑着笑着又掩了面,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守卫担忧道:“城主……”
蝶永宜摇了摇头,她自从做了这城主起,之后就每每发誓,不能让当年像她那般弱小的人,饱受欺凌,她想要守护住所有戊戌城的人,就像当年宋羽寒对她出手相救一般。
可她实在是太弱小了,大难当头时,却依旧是什么也做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道:“小羽哥哥他们还有多久能到,再去看看。”
守卫犹疑了一会,因为从宋羽寒他们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后,每隔一盏茶的功夫,蝶永宜就会让他去看看归程,可蓬莱岛路途遥远,往来最少也要一天,哪会这么快?
他倒不是因为觉得麻烦,只是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他每次带回暂无人影的消息时,蝶永宜脸上的悲痛几乎要刺痛他们每一个人。
“城主!城主!来了,他们来了!”
蝶永宜猛然回头,不可置信道:“什么?”
那名守卫同样也不可置信,只见另一名守卫气喘吁吁赶来,道:“温公子他们,就在城墙下!”
蝶永宜转首看向天边呼啸而来的乌云,瞳孔张大。
所以这片乌云,不是索命,而是救命的。

第87章 宴会
刚这么想着,甘霖般的雨露便淅淅沥沥滴落,浓烈灵气的灵泉幻化做雨水,驱散掉黑雾与污浊,当病痨之气与木僵症逐渐消散后,众人即是大喜过望,又是不可置信。
“没事了,我没事了!”
"神仙下凡啊!"
百姓们此起彼伏地含泪欢呼着,皇城内的裴钰听着他们劫后余生的欢呼,嘴角勾出了一抹嘲讽的笑:“一群蝼蚁,又让他们保住了一条命。”
空荡的宫殿内,横陈的书桌一旁坐着一名黑袍遮面的黑衣人,他呕哑嘲哳的声音响起:“神鸟仁慈,才能叫他们捡回一条命。”
裴钰回过头:“那还不是你想出的主意?虚伪。”
黑衣人波澜不惊道:“过奖。”
“说来,颜离初怎么办?他可是个棘手得不得了的角色呢。”
听到这个名字,黑衣人沉默了一瞬,声音如同掺杂了染血的碎裂的刀片,字句充满杀意:“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叛徒罢了,找个机会,将他杀了。”
轰隆——!
窗外雷声大作,雷电映白了他半张阴森森,赤白的脸,眼见雨已经顺着窗棂流入,裴钰嫌弃地将窗户撑下来:“脏死了,真惹人心烦——你也真有意思,杀他还用你说?若是能杀我早就杀了。”
“该死的叛徒,若不是……”黑衣人像是恨极了,字句咬牙切齿,紧攥的五指发颤,方桌被强压震得吱呀作响。
裴钰见状连声道:“哎哎!等会,这桌子很贵的!金丝楠木……”
话音未落,金丝楠木做的方桌发出一声“嘭”的巨响,顿时四分五裂!
裴钰:“……”
门外的婢女听到动静,推门而入:“君上,发生什么……”
唰——!
一名灿若明霞的婢女维持着进门前的表情,瞬间尸首分离,滚烫鲜艳的血液喷射几尺高,一旁呆如木鸡的婢女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腥臭。
“…………”
她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手摸了一把脸颊上的血,直到浓烈的腥臭味传来,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厉到破声的惨叫。
“杀,杀……”
话音截止,匕首深深锲入她的脖颈,她睁大了双眼轰然倒下,没了声息。
裴钰似乎十分嫌弃:“真是的,你干嘛啊,非要对我宫中的婢女出手,害得我只能灭口,到时候闹大了,我又要费心思去给那群刁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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