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因为家里人都去了医院,唯一留着的还被锁在房间,他们随手一带,书房门都没有关严。
老道士,也就是施以观的师父施鹤被迎到主位上,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从袖口拈出几张黄色的纸。
容时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形状图案和之前办公桌下掉出来的那张差不多,应该也是符咒之类的。
不过玄学这点东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外行人看来都是堆鬼画符,他也不能确定就是一样的东西。
陆宗小心地把这几张符用镇纸压住,施鹤又告诉了他一遍用法,容时都打算离开了,突然施鹤沉声道:“这两张要于三天内滴取指尖血,不过也不用太过,一滴足矣。”
需要滴血的符咒,这怎么听起来像□□啊,容时又靠了回来。
陆宗应道:“好,我把他关起来了,等结束后就去取。”
施鹤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陆总果然是成大事之人,对自己亲生儿子也这么狠。”
陆宗摆摆手:“害,道长就别调侃我了,哪个做父亲的真就忍心了呢?”
“哈哈,也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殚精竭虑,不都是为了小辈么?”
陆宗听出他语气有点不太对,叹气道:“当年您算出他身负怪异,于己于陆家都不利,我便忍痛将他送去林院长那里除晦,整整十四年没再相见,我妻子心软,我只能瞒着她说是人贩子拐走。”
“这么多年我一直日夜难安啊,骨肉分离的苦闷也就只能和施道长您说说了。”
“想必小陆也会理解您的。”施鹤笑着安慰,内心腹诽这陆总果然能装,自己做的那么狠还猫哭耗子指望旁人宽慰呢。
陆宗挤了半天也没落下点鳄鱼的眼泪,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和施鹤握手。
容时站在门外,死死握住拐杖顶端地骷髅头,指节由于太过用力浮现出青白的颜色,整整有半分钟,他耳边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办公桌下掉出的黄符、电话里的话语、以及那天回头时司机眼底深深藏着的、没完全掩饰好的同情……这些被他可以忽视的记忆一一从脑海中略过,最后定格在六岁走失的那天。
他这次站在二层,清晰地看到了父亲早上出门前的眼神——那是决绝中带着不舍的目光。
他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他为了陆家,还是狠心把小儿子送入地狱。
容时一直以为自己当时太小,没注意到那天的细节,原来他其实早就记下了,只是潜意识遗忘了而已。
原来如此,他想,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人贩子的车可以躲过保镖的视线,怪不得陆家家大业大却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在孤儿院的他,怪不得陆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璀璨娱乐交给他,怪不得自从被认回来后身体情况就急转直下……
原来冥冥之中,是他的亲生父亲亲手操纵着这一切,而他竟然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融入这个家。
而这一切就因为施鹤说他是个怪物,需要消灾除晦!
容时感觉这个理由简直荒谬到可笑的地步,就连电信诈骗都骗不到几个人了,但一想到自己也是这荒谬的一部分,他又笑不出来了。
他眼眶泛红,但一滴泪都没掉下来,鼻血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顺着他的下巴落在地上。
里面传来座椅移动的声音,容时拄着拐,什么也没拿,近乎是狼狈地离开了这栋别墅,离开了他曾经的家……
他本来以为会有保镖在周围巡逻,但外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修剪花枝的园丁都不在工作岗位上。
如果是平时,以容时的疑心程度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就是阴谋的同义词。
但他病中本就不太清醒,又受了这么大冲击,此时就算有人拿刀冲过来都未必能反应过来。
等走到院外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然而脑子意识到和身体意识到完全是两回事,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螳螂都能给他一拳。
耳边传来钝器破空的声音,容时走到这儿其实全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突然被打断,他晃了晃,断电般瘫软下去。
“草!不会一棍子敲死了吧。”容时隐约听见这两个男人将他抬上车后,其中一个匪气很重的抱怨道。
另一个无所谓地说:“死了就死了呗,这票又不找他家人要钱花。”
“真该给你他妈也来一棍子,老板可是要我们拍视频把他慢慢整死,人现在死了的话你给结尾款啊!”
“这不还有口气呢么?”有人上前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要逃跑才行,容时想,这么死了也太难看了。
然而这具身体就好像不属于他了一样,用尽全力才微不可查地动了下手指,随后很快地,连意识也陷入了黑暗……
第33章 重生
容时再次清醒过来时,前后左右皆是一片漆黑,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视力被那一闷棍敲出了什么问题,毕竟这是狗血电视剧小说的常见桥段。
但很快他就发现其实是因为绑匪用黑色缚带遮住了眼睛、室内又比较暗才造成了类似失明的错觉。
不过绑匪没有用什么东西去堵住他的嘴,或许这个地方很偏僻,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可能是他们有恃无恐的缘故
他仔细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绑匪的对话,这世上恨他讨厌他的人不少,但能调动陆家保安又恨到欲折磨他致死的人,除了陆曦不做他想。
“他好像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听声音是在车上说打死就算了的那个人。
“容少爷,听说人死后会化作厉鬼寻找最后映在他瞳孔上的人报仇,我们只是受人之托,与你无冤无仇,就委屈你先带着眼罩吧。”男人拍了拍土站起身,耐心地解释道。
“陆曦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容时抬起头,黑色缚带下的小半张脸展现出不健康的白色,像是玉石雕刻的般,但那线条却是十分流畅的,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单看表情的话,谁也想不到他被绑在铁架上任人宰割,反而像是坐在谈判桌前和合作公司讨论投资似的。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男人轻笑了声:“都说陆家小少爷孤儿院呆得太久已经废了,我看是他们都走了眼。”
男人停顿了一个足够令人心生希冀的时间。
但如果容时能看见的话就会知道他完全没有在犹疑,只是享受这种叫猎物燃起希望后又跌入谷底的快感罢了。
“我……不能答应你,抱歉了,做生意讲究诚信嘛。”
不过这次男人没有如愿在容时脸上看到类似于失望痛苦之类的表情,如果用照片拍下来的话,他现在的表情说不定和刚刚说给你双倍时能完全重叠上。
男人有些挫败,不过很快,容时就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其实本来老板是想叫我们把你打一顿然后找十条狗来……你懂的,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而且动物保护法刚刚出炉,我们不能顶风作案嘛。”
旁边的两个男人配合发出哄笑声,容时被男人的脸皮厚度震惊了下,不过这种专门绑票杀人的家伙竟然都遵循动物保护法,可见某些把怒气发泄在小猫小狗身上的人究竟有多么地卑劣。
容时感觉有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贴到他的侧脸上,从宽度和触觉来看应该是匕首之类的,男人缓慢地、像是抚摸情人一样将这把匕首从侧脸一直滑倒脖颈,最终停留在颈动脉处。
“你杀过鸡么?”男人突然问,不过他没有指望容时回答,几乎是毫秒间,那把匕首划破了颈动脉,像是划破了灌满的水管一般,血液喷射式地洒出来。
容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终于出现了点除了冷静以外的神色。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讲,你说不定还能活半个小时,请在镜头前尽情表现吧。”男人的呼吸洒在他耳边,“顺便一提,我不会在屋子里留人看守,这是给美人的优待哦!”
绑他来的两个男人又违背着良心捧了会儿臭脚,渐渐,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种大量失血的感觉是非常难熬的,首先会出现脑部供血不足,血压降低后视觉听觉都会慢慢被剥夺,身体的各个脏器供血也会减少,优先把血液供给心脏运转,等到血容量不足休克敲响死神的丧钟时,已经算是这个过程中最轻松的了。
他感觉四肢渐渐变得冰冷,连手指活动都不是那么便捷,这种渐渐虚弱,感受着生命力缓缓流失的感觉足矣让人发狂。
但他还是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姿势单手碰到了腕上的手表。
陆思衡叫人改装手表时考虑的很周全,在内侧也设置了一键拨号的按钮,陆曦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即使是陆曦特意留下的,除非他能化身绿巨人撑破绳索,否则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容时听到了“咔嚓”一声——那是中指太过用力脱臼了,但在此之前,他成功按下了按钮。
与此同时,陆思衡正在私人医院的豪华单人病房给容时庆祝生日。
陆曦对外宣称的那个生日其实是被领养回来的那天,他真实的生日还要晚一些,不过那是他不是陆家人的“污点”,直到这次受伤,他才第一次提出想过下真正的生日。
陆家人自然应允,陆思衡还在熟悉的店铺订了一个不算很大但足够五人吃的、贴了金箔的蛋糕。
陆曦找好角度拍了张照片,发在大眼软件上,配了矫情的文字:【我的两个生日,一个是生日,一个是新生。】
几分钟内,下面就收到了一连串的祝福,大家都觉得新生是指陆家人领养他的那天,陆弘景揽住他的肩膀,大声朗读下面粉丝的彩虹屁,尴尬的陆曦恨不得钻到病床下面去。
“别闹了。”陆思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今天心里有些不安稳,就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一样。
可最近陆氏新的政策和单子都已经步上正轨,爸妈也在赶来的路上,怎么看都是会越来越好的样子,哪里会出问题呢?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还没等他想明白,陆弘景一个闪身,险些把蛋糕扣陆曦床上。
陆二少爷这个排名可能是按照属性来排的,陆思衡被这一变故转移了注意力,指挥他保持平衡,别叫蛋糕掉下来。
这时,陆思衡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闪了两下,在与手表相连特有的铃声响起之前,陆曦瞥了一眼,迅速按下接听后将听筒声音调到最小。
“陆弘景你别动,那个小球都要掉下来了。”陆思衡扶住半边蛋糕托盘指挥道。
“哥……”容时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但他失血太多,他以为的喊,其实比小猫出生时喵喵叫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大哥,有你的电话。”陆曦看着维持蛋糕平衡的兄弟二人笑着说道。
陆思衡满心都在让蛋糕别滑下来以及控制住这个二哈弟弟上,他盯着高度,勉强抽出一只手朝陆曦伸过来。
陆曦撒娇似的抱怨:“够不到啊,我胸口痛起不来。”
“那就先挂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等我把蛋糕端上去再回拨。”陆思衡摆了摆手,“陆二!你别以为偷着薅那片金箔装饰我看不到。
“那我就挂了哦。”陆曦把电话贴在耳边,声音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陆思衡!”
那声音简直是声嘶力竭的,像是泣血一般,哪怕开到最小声陆曦都被吓了一跳。
他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陆家兄弟二人终于拯救了这个命运多舛的蛋糕,陆宗却迟迟没来。
“你刚刚叫我了么?”陆思衡抽出餐巾纸擦去手上沾到的奶油。
“没有啊,大哥怎么会这么讲?”
陆思衡捂着胸口犹豫道:“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很伤心地叫我名字来着……可能是别的病房传来的,听错了吧。”
容时已经听不清电话被挂断的声音了,他失血太多,眼前浮现出连片的阴影,这是眼部供血不足的缘故,即使是现在被解救下来,也可能对视力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但这种后遗症是活下来的人才要思考的问题了,他干呕了几声,感觉整个人很空又很轻。
仿佛所有的力气和情感全部都随着流逝的血液离开了,只剩下一具空壳还在苟延残喘,徒劳地延长痛苦。
为什么呢?他想。
为什么要把我送到那种地狱一样的地方去,为什么在争执时不相信我,为什么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挂断了那通电话,不来救救我呢?
难道就因为我是施鹤口中的怪物么?
可如果我真是怪物的话,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掉呢?
这个时候容时脑子已经彻底乱掉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有到失血休克这一步,明明他已经很冷很痛,却还是在晕眩中维持着一丝清醒。
他努力将注意力从不断流失的血液上转移,不着边际地想:鬼真的存在的话,他这样的死法,会不会变成恶鬼。变成恶鬼还好,如果变成缚地灵或者久久不能转世,谁来给他烧纸呢?
要是做鬼也要饿肚子的话,还不如直接魂飞魄散呢。
他隐约在血腥气中闻到一股随风而来的花香,这其实是不太符合常理的。
容时睁大眼,试图透过重重黑雾、透过密不透光的缚带去看那朵不知从何而来、在血液中仍芬芳馥郁的花朵。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他不要再回到陆家去了,去公园卖关东煮听说也能赚不少钱呢,卖气球听起来也很不错,而且在公园,应该有很多美丽的花吧。
那样就算不小心死掉,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
如果死掉转世的话,可不可以给他一个家呢,哪怕很穷也没关系,只要家人能喜欢他就够了。
他在二十岁这年,在这个偏僻的、充满灰尘的废旧工厂里,在红灯亮起的摄像机前留下一滴泪,终于缓缓地、彻底失去了呼吸……
“嘶,我不会来晚了吧。”一只黑猫从窗户缝挤了进来,它抖了抖毛,干呕两声吐出一个带着口水的毛球。
“完了,完了,怎么吐不出来了,老大会杀了我的!”黑猫人性化地拍了拍额头,爪下一滑踩进了血泊中,印下一串梅花。
正当它抓耳挠腮时,地上的鲜血自发涌到了一起,渐渐聚成了个四不像的小怪物。
像是嫌弃似的,鲜血凝成的小怪物推开了那些下方沾到灰的部分,顺着被摒弃血液铺成的红毯,缓缓地爬到容时脖颈,以一个似是拥抱的姿势,顺着动脉创口一点点流了回去。
这种场景其实是非常诡异的,但诡异之中,又有带着一种莫名的、震撼人心的美感。
他无机质般苍白的面容渐渐染上一点人色,唇色艳丽得像含了片花瓣一般,他从小到大都是很漂亮的,但此时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明明五官轮廓都没有改变,用黑布遮着眼,却还是透出一股介乎青年和少年之间,惊心动魄、近乎非人的美丽。
这不单单是视觉层面的,更多是给人的感觉。
黑猫大张着嘴,直到容时动了动手指,它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锋利的爪尖轻而易举地就划开了束缚着他的绳索,容时甫一接触地面,小小踉跄了几步。
毕竟人身体存的那么多血并不是放着好看的,留在地面上的已经超过了1000cc,感到头晕体虚行走困难也是在所难免。
他站在被血液交织染红的地面,俯看的话,倒真像停留在一朵盛放的花上一般。
断骨重生、血液倒流,原来我真的是怪物,容时取下黑布心想,不过做怪物看起来也还不错。
他甚至一时间完全没想起来陆家人,看着黑猫问道:“我记得家里封了窗,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黑猫心虚地抬爪挠了挠后颈,露出两腿间的毛蛋蛋,它也没想到容时醒来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完全没准备好答案。
不过猫这种生物一般是不会检讨自己的错误的,它只心虚了半秒,高高抬起头转移责任道:“要不是你封了窗,我也不至于现在才来。”
工厂里寂静的落针可闻,正当黑猫夹着尾巴,就快绷不住准备底下高傲的猫猫头检讨的时候,容时放过了他淡淡开口:“我居然养了只会说人话的猫,现在想想还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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