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您在陛下跟前侍奉过,自然懂得比旁人多了。”柳楚楚握上他的手,紧紧握着,“您当日来这女人扎堆的地方,想必也是身不由己的吧。如何要把宏图扔下呢?”
他皮笑肉不笑:“我一个没根的人,有什么宏图?”
“外面可不都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和公公同样可靠啊。”
“这要看姑娘用什么来靠了。”
“公公看过信纸便知道,”柳楚楚用耳语密谋般的声音道,“我那老不死的爹和那些草包兄弟未必会管住钱财。男人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手里有他们把柄,只求公公押住我,一切都手到擒来了。”
谢兰因只睡了不到四个时辰,他虽服了药,但侍从还是很惴惴不安,又不敢出言相劝。他近日用药的次数增加了,公主和太医都说是药伤身,他却偏要吃,只为了多几个时辰看公文。
照例见完臣子,把该行的令看了颁下去了,他回御膳房用茶。走到门口愣了一下,迟缓地意识到寒无见已经被禁足了,来不了这。
想到这里他立刻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愤怒,他凭什么要日日念着一个几乎不在意自己的人?寒无见心里真的有过他么?
谢兰因坐上靠椅,内心起伏不定,他扶着隐隐发痛的头,叫道:“茶呢?你们人都死了吗?”
一个小太监快步上前,压着嗓子:“陛下您慢用。”
谢兰因抿了一口把茶盏砸到小太监身上,把他推开了:“什么东西,温度和味道都不对,你平素都是怎么做事的?谁叫你上来伺候的!”
对方被推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帽子掉落在地,长发如瀑,她抬头,露出一张艳若桃花的俏脸,眼含春水地望着他:“陛下,都是楚楚的错,还望陛下不要生气。楚楚……只是太仰慕陛下了。”
谢兰因居高临下看着她,似乎有些疑惑,忽的笑了:“啊,是你。”
“陛下果然记得楚楚。”
“朕没见过什么女人,但对你印象深刻。”谢兰因伸手扶起她,手掌抚弄她的长发,手法柔和,“你是个美人,比皇后要美。你叫什么?楚楚?”
柳楚楚娇俏低头,似乎很不好意思:“柳楚楚。陛下现可记住了?”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同那些束手束脚的世家女子全然不同,居然敢上御书房来。”谢兰因抬手勾起她的下颌,非常轻佻,“深得朕心。你猜猜朕打算给你拟个什么封号?”
一月后。
谢池逗弄檐下鸟雀,把米粒用手指托喂过去,心情大好的模样:“陛下新封的宸妃你见过了?”
寒景行帮她托着食盒站着,他才从狩猎场过来,一身猎装还不及换下。还没到秋天呢,谢兰因已经围猎第二次了,他高兴也去,不高兴也去,兴师动众的,从不在意皇家围猎场的死活,也许无物可猎后他就会甩手放过,但那估计得是明年的事了。
寒景行嗤之以鼻:“一个毫无教养的女人,我听说她是商人的女儿,今日一见果然不过如此。”
“说不定陛下就喜欢这样的呢。”她笑,“模样俏,脾气也俏,又不像皇后那么端着。前几日她还当众给了皇后一巴掌,陛下不仅不罚她,还给她封了个妃。这年纪轻轻的就是主位了,那些后进宫的新人都巴巴地来讨好她。你叔父怎么样了?”
谢池话锋转得极快,寒景行猝不及防,脸都憋红了,他干咳两声,“我又没去看他。”
“我听说他病了,你是他亲侄儿,总不能因为他失势就不去看他吧?”
“我不敢,我有多大的脸配去给他请安,”寒景行幽怨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寒景行对自己叔父的感情也着实矛盾。他一面怨憎叔父同谢兰因的苟合关系,一面又为叔父被谢兰因幽禁弃置感到愤懑不甘。谢兰因如今美人在怀温香软玉的,今天还把妃子带去狩猎场了。
一回想起谢兰因在草靶前如何轻声细语地教他的新宠妃子练习射箭,寒景行心中对其、甚至连带对寒无见也恨上几分。
“行了,”谢池收手,拍了拍自己袖子,转身离开,“陛下明不是又要召你拷问功课吗,如果不想去找顾统领,你就去求你相因哥哥陪你练练。本宫也得去挑几样礼物送给宸妃了。”
柳楚楚正在对镜描眉,瞥见夏知领人挑着礼盒过来,夏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娘娘,这都是公主送来的,知道您爱看,特叫您先过目一下。”
柳楚楚捻动口脂,笑得嫣然:“哎呀,我同公主是什么关系,还劳烦她又送这些来,去拣东西回礼。”
其他人放了东西就下去了,夏知贴上来:“好主子,您放心,全都安排妥当了。”
“我问你,那个老女人,她送皇后了没有。”
“没呢,就独您一份儿。”
柳楚楚这才颇为真心实意地笑了:“她算识趣。不过她表面功夫向来做的足,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一套。”
“您说的极是,咱只要把陛下伺候好了就行。”
听着这句,柳楚楚不开心了,她垮了嘴角,把粉盒随便一丢:“有什么用,都是外表风光,陛下说什么祭礼,至今没有碰我。”
夏知帮她把粉盒捡起来,恭敬递上:“您稍安勿躁,等这日子过去了就好了,陛下捡了几个美人入宫,还不是一眼没瞧,只是宠您呢。估计皇后娘娘也未曾侍寝呢。”
“你怎么知道?”
“奴才宫里头待惯了,这女人有没有侍过寝,奴才还是瞧得出来模样的。”说完他小小打了自己一耳光,以示自惩,又笑了一笑,忽得就停了,贴近柳楚楚,“这些都是不计的,您要防着的是紫阳宫那位。”
柳楚楚斜了一眼他:“这些日子陛下提都没提过他,只怕早将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陛下不想他是一回事,他自己会争啊,奴才可是打听到,他还给陛下写信呢。”
柳楚楚舔了舔嘴角:“真是死性不改。”
陛下还在前朝,柳楚楚很快到了紫阳宫。紫阳宫比她想象中更加清冷了,如果说除开门口那个打瞌睡的通报宫人,这里头只有寒无见和他的老仆人再没一个人她都信。
寒无见穿着棉袍衣衫,黑色长发垂下了榻,显得脸色越发苍白,像是瓷器作的病美人。
他正伏在宽口唾壶边呕吐,柳楚楚抬着绣鞋走进来,轻笑了一声:“哦,寒公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之前承宠,一月过去有了龙种?”
林伯听到了这十分轻薄无礼的话,知道她故意刻薄寒无见,这也不是头回了,他道:“天气转凉公子不过得了风寒,您贵为娘娘,还是注意言辞地好。”
“不然呢,你去告诉陛下么?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很可能就喜欢我这么说呢?”她笑起来,“林伯,我瞧着您也一把年纪了,所以不跟您争。怎么,寒公子,您病得好些了么,这两天陛下亲手教我骑射,手脚都酸了,能不能让把椅子给我?”
这里还是留有几个听话的宫人,闻言很快搬了椅子上来,但柳楚楚仍然一动不动,视若无睹。知道她故意为难,寒无见没有要驳她的意思,遂用手帕捂着嘴站起来,让她坐了。
之前她把毛毛尸体带走后不久就来看过他,刚开始只是冷着脸,他想解释也于事无补,只说毛毛被一些特质香料刺激了。柳楚楚很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后面干脆发展成一贯的冷嘲热讽。
知道她封妃后寒无见很是震惊,尽管知道情有可原。之后她也很少来了,他遭了封禁,她若是忘了他也是自然的。
“宸妃娘娘,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寒无见问她。
柳楚楚自顾自翻着茶盖舀茶,却不用,笑道:“您是侍候陛下的老人了,按那些不成文的宫规,我得尊您一声哥哥。妹妹特意来向您讨教侍奉陛下的经验,不可以吗?”
寒无见脸色本来灰白,经她这么一问赫然有些止不住地发红。
柳楚楚纵然做了妃子,有恃无恐的态度更加了。短短一月不出,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轻佻。
柳楚楚改了口:“逗你玩呢,不过是皇后娘娘知道我们曾有‘旧情',所以特意嘱咐我告您一声,过两天桂园赏花,邀您也过去。”
“皇后娘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寒无见听着“旧情”两个字只觉着刺耳。
“你放心,”柳楚楚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她自然什么也不敢说的。你来吧?又不都是女人,陛下也会去的。看,说到陛下你这神情都变了,真可怜,我想不到如果我这么久见不到陛下我会愁成什么样子。”
寒无见顶着她的为难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好吧,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劳您转告,无见会去的。”
“瞧瞧,”柳楚楚捏着一角帕子的手毫不顾忌地指向了寒无见,“这幅温存的模样,我要是陛下我也该疼他。当然本宫只是个妃子,”她站起来,这是终于要走了,她凑近寒无见,低声,“你给他写的信他都不会看的,死了这条心吧。”
柳楚楚走了。
寒无见黯然神伤地坐下。柳楚楚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只是他所不了解的是,他的信就从未到达过谢兰因的手上——早叫人撕了。
赏花宴很快到来,但谢兰因并没有真的来。寒无见换了衣服,来晚了,实际是叫他的宫人绕了远路,害他迟了一炷香时间。
寒无见绕出花篱的时候,后宫几个新册的妃子受了一惊,举起团扇来遮住半张脸,她们还不甚知道寒无见,只知道宫中最受宠的是宸妃。
宸妃正和皇后说笑,似乎在谈论公主,皇后的不情愿已经摆在脸上了,看见寒无见,她跟得了救助一般,摆出正主的架子问他:“寒公子,您怎么晚了时辰,是路上遇着什么事了吗?”
宸妃笑着打岔:“能有什么事,是妹妹跟他说陛下要过来,您差的人去的猝不及防,公子不过去换身好看点的衣裳罢了。”
明笑暗讽的,其他人都拿轻蔑的目光瞧寒无见,想不通这样一个男宠为什么会来后宫。
寒无见知道她们故意刁难,解释无益,也不想冒犯在座的女子,他毕竟是个男人,遂把目光移到地上,礼数周全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无见出门晚了些,还请娘娘责罚。”
李茹刚想把话接上去,柳楚楚波澜不惊地垂下扇柄:“无见哥哥一向温文尔雅,当然不会忤逆皇后娘娘您,所以臣妾斗胆为他求个情,也不劳您折腾。您觉得如何?”
李茹听明白了,拉拉嘴角:“那就麻烦妹妹处置了。”她煞有介事地讽刺,“妹妹之前同寒公子交情甚笃,想来不会太过为难,本宫很是期待。”
李茹太给脸不要脸,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柳楚楚当即垮了脸,最后提前离了席。她走回寝宫,心中生气不已,还有些害怕这些事会被捅到陛下跟前。
宫人来报,寒无见还站在外面,请她发落。
李茹跟出去,遥遥打量了一眼寒无见,一身月白色装扮,素雅得紧,还能显得那么勾人。李茹看了更来气,笑着对寒无见道:“这样吧寒公子,革您半月俸禄,剩下半个月,您跪这儿半天就当抵了。”
跟着寒无见的宫人想吱声,被人捂嘴强行带了出去,寒无见回头看看,同柳楚楚道:“好吧,你别迁及旁人就行。”
柳楚楚实在不喜欢他一副长辈的模样,似乎自己同周遭人都是不经事的小丫头,她莞尔:“不过一个阉人。您还是注意自己吧,如果跪的不好,可是要多跪一个时辰的。皇后娘娘信任我,您也不想让她拂了面子失了体面吧?”
寒无见点头应允,问她跪在哪里,男女有别,他恐怕还是不入殿得好。柳楚楚似乎已经根本不看重他是不是男人了,冷目道:“这天也不热了,跪哪里都不受罪。您还是进来吧,我可不想您被什么人看见,好诬赖本宫。小夏子,去阁楼抬一张薄屏风。”
寒无见跪在她床榻不远处,隔着薄纱屏风,静静跪着。柳楚楚脱了外衫,松了珠钗,推出一只香盒,对着抽起了水烟,瞥着屏风上跪得挺直的身影陷入沉思。
忽然夏知连爬带跑地进来:“娘,娘娘,陛下来了。”
“你说什么?”柳楚楚衣服都穿不及,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还是颇为冷静,“去,把寒无见拉开。”
寒无见听见了,抬了头,只隐约看见柳楚楚穿的衣衫不整,半只胳膊裸露着,烟袋横在外衫上,根本来不及,夏知只好放下了屏风前的珠帘,退下了。
谢兰因用脚尖抵开门,他来得迅速,但又奇异地慢条斯理,他转动手上扳指,走进去,宫人把门轻轻合上,珠帘旁的高烛幽幽烧着,晕着屏风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柳楚楚尴尬地笑:“陛、陛下,臣,臣妾……”
谢兰因捏住柳楚楚的下巴,左右环看,笑:“胭脂都蹭掉了板块。让朕猜猜你在做什么?”
“臣妾没做什么,臣妾不敢。”
柳楚楚不时瞥向那边的寒无见,好在他一动不动,活像个摆件,希望陛下不要注意到他,她不清楚寒无见在他心里还能勾出多少情分,今天这番折辱不过出气罢了,得不偿失可就不好了。
谢兰因拿起烟袋,在手上转了一圈,柳楚楚吓得趴跪在地上:“臣妾失仪,陛下恕罪。”
“这算什么,”谢兰因故作惊讶,“起来,地上凉,跪坏身子可就不好了。”他扶着柳楚楚的腰,突然往自己身上一按,抱着她坐下了。
柳楚楚一惊,莫非他想挑在这种时候要她侍寝?
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得如此之近,但说实话,与其说她是因为心动,不如说是因为紧张害怕她才心跳如此迅速。但她尽量去顺应他,甚至主动贴上去,想讨好他。
谢兰因反而横过了烟杆,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脸颊,“金的你不要,你要铜的,嗯?”
他就着抽了一口,好像不是很满意,把柳楚楚换个方式揽进怀里,低声暧昧:“不要紧张,又不是第一次了。”
柳楚楚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她还没有侍过寝,谢兰因偏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还有他今日这番不同寻常的举动,和以往全然不同,祭祀很可能就是个借口,后宫女人已经那么多了,他很可能一个都还没碰过。
她横了心想要探个究竟,遂去解他的衣带:“臣妾理应侍奉陛下。”
忽然听得一声闷响,寒无见居然晕倒了。柳楚楚吓了一跳,谢兰因直接站了起来,柳楚楚反应及时,一把箍住了谢兰因:“陛下,怎么了?是不是有刺客?”
她把“有刺客”几个字扬了声,夏知是聪明人,很快侧门进来,把寒无见拖走了。夏知跪在屏风后道:“陛下、娘娘受惊了,原是一只野猫,已经处理好了。”
谢兰因坐下来,柳楚楚伏在他怀里,努力想勾动他的情欲,娇嗔:“陛下,这儿的野猫可真扰人,什么时候把它们捉了丢开?”
“丢去哪儿?”
谢兰因像刚刚那样拥着她,但全然没了那番突然的兴致,只是淡淡的,心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道:“乱葬岗。”
谢兰因回神:“嗯?”
“臣妾的狗就丢去那儿了,听说后宫里一些老人死了,她们的狸猫也变成了野猫,就留在那里过活呢。陛下知道它们吃什么?”她似乎把这当笑话讲。
谢兰因果然很有兴趣:“吃腐尸?”
“当然不是了,”她笑,“吃野菜,草根,什么都吃。嗯,不过,也可能吃尸体,不过定然是新鲜的。”
“一旦尝过人肉,还有什么是不敢吃的。”谢兰因道,“我在王府时候,老师教我们驯鹰,我们扔给它们腐肉,因为它们可不能吃太好的东西,毕竟都是些畜牲。要是人也这么容易驯化就好了,爱妃知道大魏一年有至少几十万没用的废人吗,不是太老就是残废,比你的野猫野狗还难养。爱妃不要害怕,朕不是在说你,你刚刚说到什么了,你的狗?它一定很可爱吧,怎么死的?”
“……回陛下,为奸人所害。”
“哦,所以你想着替它报仇么,报了吗?”
“我一个弱女子,谈什么报仇,”她笑,“臣妾只是想着,千万不能像它一样,成为别人手中的一个牺牲品。宁愿别人成为你的。”
“你的心真歹毒。”他轻轻摩挲她的下颌,“可是朕喜欢。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赏赐?”
柳楚楚倾身过来:“臣妾别的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陛下。”
她的纤纤手腕抚上了谢兰因宽阔的肩膀,下一刻被谢兰因扣住了:“爱妃,朕体谅你今天太累了,改日再来看你,朕今天该去看看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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