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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惊世柴)


谢池知道临水那边可不是一般的丫头,她捏着帕子拿起一支镀金眼镜,看了一会儿,却笑了:“哪里的野丫头,连李尚书的女儿都敢打。”
寒景行道:“李尚书的女儿怎么了?他自己本人能力也不怎么样,这年月尚书也好意思当自己是宰相吗?”
“就是因着他不怎么样,否则你以为你皇叔父怎么肯娶他的女儿做皇后?”她放下镀金眼镜,示意宫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寒景行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全是为叔父抱不平。谢兰因要娶别的女人做皇后,那叔父怎么办?果真是错付了。
公主的人还没过去,掌事姑姑先过来了,好声好气劝走了公主的人,赶紧去料理这宗麻烦事。
姑娘们还在扯头发,有两个已经抓花脸了,姑姑一声怒喝止住了她们,让她们都分开站好,柳楚楚还什么都没说,李茹先哭了出来。姑姑赶紧去安慰她,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柳楚楚不想看她装腔作势,正想有理有据地解释:“姑姑,就是她——”
“你住口,都是你的错,”她骂道,“欺负李茹小姐还惊扰贵人,罚你扫北门一个月的地,扫不完不许吃饭!”

第164章 错认
姑姑走了,其他人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柳楚楚明白不能再同她们胡搅蛮缠,只会被倒泼脏水,她呸了一声,赶在其他人发怒之前跑了。
跑到一半想起还有东西没拿,她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走,却在门口听见里头她们正提她的名字。
“——柳楚楚不过是个下等贱人,”一个秀女为李茹愤愤不平道,“学不来其他姐妹尊重您,也应该有点眼力见为您让道。”
有人接话:“是啊,还长了一幅狐媚样,指不定心里怎么想着勾引陛下呢。”
“什么规矩教养都没有,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像是已经当上贵妃了呢!”
李茹正坐着,由其他秀女像伺候主子一样替她抚弄被抓散的头发。她越听越恨柳楚楚,扶了一下簪子,心里正想对策。
一个秀女矮身道:“姐姐不必忧心,我听说她还私下养了一只畜牲,她简直太狂妄,以为宫里是随便什么都能养的吗?我们要是告诉姑姑,有她好受的。”
柳楚楚听的心里一惊,慌忙撤开手跑向自己院子,“毛毛?”她四下小声一叫,小狗哼哧哼哧从小盒子里跑出来,她把它抱起来,抚摸它的脑袋,“那些坏女人很快就要对你下毒手了,我得想个办法先把你藏起来,等以后我见着陛下,求他让我继续养你。”
寒无见才出门,宫女又追上来送披风:“公子,春寒料峭,林伯叫您把这个披上,外头别站太久了,伤身子。”
寒无见接了披风:“多谢。”
他才走不到半路,又遇到昨天那位姑娘,她站在路中间,怀里抱着那只狗,冲他粲然一笑。
寒无见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半道上,只好把她带回去,再把门关上。
林伯瞧见他,好奇:“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莫不是想通了……”他偏头看见柳楚楚,这才明白。
柳楚楚和寒无见道明了来意,表示要把毛毛寄养在这里,寒无见有些为难,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照顾好他。
“您放心,它不会烦您的,”柳楚楚拜托道,“您不是刚好也在养病吗?我想着您可能有时间,求求你公子,您就大发慈悲收留收留它吧,否则它一定会叫人折磨死的,我受辱什么的都无所谓,它也是是一条生灵啊。”
诸如此类地缠了一会儿寒无见,寒无见只好答应了她的请求。柳楚楚还在,寒无见一时也无法抽身离开,又拿纸笔记了一会儿毛毛平时的吃食习惯。
天快下雨了,墨云在宫廷尽头的高墙边翻滚。
谢兰因对镜整理一番,跨出门去,环视一圈,门口只有几个侍丛,正站直了等着他下令。
总管问他:“陛下是在找什么吗?”
谢兰因没回答他,沿着台阶径直走了下去,然后又停了。小福子凑上来,道:“陛下,今天寒公子没来。可能是,可能是还病着。”
谢兰因面无表情:“昨天晕倒了,不是说没事,今天已经可以下床了吗?”
“可以是可以,可以是一回事,您瞧这天气,公子他旧病复发,今天来不了也未必。他平素都是在这儿等您的,一刻不差,不知怎的今天没有来……”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如果生病了自然会有人通知朕,不用你替他操心开脱。”谢兰因冷笑一声,脸色比天还沉,他拂袖,“去后宫,召李——他们家女儿叫什么,把她叫过来。”
冷不防一道惊雷落在窗外,惊得寒无见立刻站了起来,看着柳楚楚狐疑的眼神,他又悻悻坐下:“不好意思,失态了。”
楚楚暂时搁下自己被打断的话,小心问他:“怎么,你怕打雷啊?”
寒无见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怕。我有个朋友怕。”
“他是小孩儿吗?”柳楚楚道,“我知道很多小孩就是小时候怕,长大就不怎么怕了。不过我可从来没怕过。”她带着夸耀的语气说。
“可能吧。也可能因为他每次遇到不好的事情,总是在打雷暴雨天。”寒无见站起来,看了一眼她写在纸上的名字,“好了,楚楚姑娘,现在你已经能很好地写自己名字了。我还有要事,可能得走了。”
“什么事啊?”不过很快她也通情达理道,“那好吧,我下次再来请教您,顺便来看毛毛。”
窗外落着冰雹一样的暴雨,寒无见打伞赶去了御书房门前,半身已经湿透了,内侍让他上阶躲雨,无不惊讶道:“公子,您现在才来啊,陛下已经走了。”
“我今天是来晚了些,咳咳,我有点事,咳咳咳,”寒无见蜷手在嘴边,替他打伞的内侍帮他抚背顺气,让他慢点。寒无见问,“陛下去哪里了?他回寝宫了吗?”
对方难为情道:“陛下去后宫召见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寒无见淡然地“哦”了一声,他已经知道谢兰因选秀的事了,只是一切似乎有意瞒他,他竟之前未曾听见一点风声,问了才知道,去年年末这事就已经提上日程了。
寒无见又剧烈咳嗽起来,一颗心慢慢下沉,呼吸像罩着一块湿布,怎么都是艰难困苦。
一件黑斗篷罩上寒无见肩膀,寒无见以为是兰因回来了瞬间欢喜,回头才发现是顾影。
顾影把斗篷的系带放进他手里握着,劝他离开,“陛下已经去了,过几日皇后娘娘就要正式入主后宫了。”
寒无见嘴角平下去,神情也萧索了,“也是,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召见她呢。”
寒无见只好打道回府。顾影看他落寞的模样,心里漏了几拍,追上去把宫人的伞接过来替他打:“我送你回去,难免你又晕了。”
“谢谢你,这次不会了。”
顾影已经尽力去护着寒无见,到紫阳宫时候他还是重新湿透了,连带顾影他自己也湿透了。
柳楚楚已经走了,寒无见在桌子边坐下来,看着自己头发上的水滴落在纸上,把墨迹晕开。他心里只觉得有一股无法排遣的悲怆,什么都完了。
林伯看见他们俩都淋成这样,赶忙支人去烧水,要寒无见换衣服。
寒无见口头答应,把侍从叫下去,把门关了,却并不换,顾影也不好离开,他本来想劝劝他,站在那儿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寒无见不知道哪里取了两壶酒来,放到桌上,看了顾影,拍拍旁边的椅子,勉强笑了:“还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干嘛,坐下来。”
顾影听话坐了,看着寒无见给他倒酒,半天才开口一句话:“你把湿衣服换了吧,会发热的。”
寒无见似乎已经发热了。他一连喝了好几杯酒,把头支在胳膊上,拥着酒杯,眼睛比脸红,他道:“我没事,喝点酒暖暖就好了。你怎么不喝?对了,你最好把衣服换了,会生病。”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顾影迅捷扶住他,寒无见用力捏住顾影手臂上的衣服,稳住身躯,低头不发一言。顾影知道他难受,他低头也是不想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他瞧见。
“去换衣服吧。”寒无见低声说完,转身坐了回去。
顾影说了一声“哦”,走到旁边,才摘下面具,却发现寒无见又喝了起来。
顾影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别喝了,他不想看到你这样的,……我也不想。”他略微小声地补充。
寒无见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换了只手继续喝。顾影偏头一看酒已经见底了,寒无见比他想象中能喝。
顾影干脆把酒杯夺过来:“别喝了,你生病了,喝药吧。”
寒无见起了一个武功招式过来抢,被顾影轻松化解,寒无见没有放弃,继续压身过来,两个人跟到墙角,顾影按住他的手,当着他的面把他的酒喝掉了,示意他不许再抢。
寒无见似乎被激怒,瞪眼看着他,顾影以为他终于要发狠招了,正准备去接,寒无见低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来找我”,偏过身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顾影僵住了,垂着眼睛呆愣地承接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寒无见看起来似乎比平时凶些,吻动起来却很温柔,一点也不仓促,很炙热,又很软,热气在彼此之间流动,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像在品尝什么,像在做梦。
寒无见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胸膛,那里像是刚点着了一团火,向其他地方蔓延,四肢百骸,尤其某个地方的感受最令人难耐。但是他不敢回应,只是静静呆站着地让寒无见攀着肩膀亲自己。
他很少喝酒,喝酒误事,谢兰因也不怎么喝。他们喝酒似乎都会晕。顾影觉得此番自己简直如同一脚踩空,坠入云端,一切都飘然若幻境。
寒无见松开他,慌乱退回,一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然后他不动了,脸颊像一团烧起的红霞,红得非常不正常。
他失措地看着顾影,不住摆手,像是想把眼前的迷雾挥散,“对不起,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以为……我简直是疯了。”他蹲下来,把头埋进手臂。
顾影伤心地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陛下了?”
寒无见只会含糊地道歉,他自己也是难受透顶了,还干出了这么糊涂丢脸的事,简直枉为人,这下好了,顾影很可能觉得他是个莫名其妙又恶心难忍的人。
“没事的,”顾影走过来,把他拉起来,失意地安慰,“你喝多了,这种情况下谁都会认错,更何况同陛下如此相像的我呢。”
“真的对不起,”寒无见抹了一把脸,难为情地看着顾影,“我真的,真的完全是疯了。我冒犯你了,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寒无见对着他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寒无见在他面前闭上眼睛。
顾影看着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的脖颈,他的脖颈很白,像瓷像玉,衣领裹住的疤痕如同裂纹,他整个人脆弱得似乎马上就要从这里碎裂了。
顾影伸出手,他想把他揽回来,继续刚刚那个吻,那种轻微的奇怪的眩晕,那种感触,其他什么都可以不顾。他从未有过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紧张、刺激可以比拟的,他想要——
寒无见睁开眼,顾影的手指轻轻蹭了一下他湿润的脸,收回去了,“我,我走了,”顾影说完,捡回自己的面具,几乎是夺门而逃,冒雨离去。
寒无见扶住门框,另一只手手背抵住额头,为自己唐突他的过分行为头疼不已,羞愧难当。
谢兰因正品茶,他推开茶杯上的浮沫,垂眸看了一眼,不怒自威,放下了,“不必跪着了,起来同朕说话,你是哑巴吗?”
李茹战战兢兢站起来,想抚一抚云鬓,没敢,“臣,臣妾不是哑巴。”
其他人忍不住闷笑。谢兰因反复打量她,鄙薄之色溢于言表。
“裁给你的婚服你试过了?”
李茹欢喜但仍旧矜持道:“回陛下,试过了,多谢陛下。”
无聊得紧,谢兰因觉得再没什么好同她谈的。李茹却是信心满满,在心中快速过了一遍陛下有可能问到的各种东西,家世、女学或是一些必须的经义格律。
一个太监快步上前,低声和谢兰因说了什么。谢兰因站起来,对她不冷不热道:“你自己休息,朕有事先走了。”
李茹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是呆呆望着他离去,半晌跺了一下脚,转动眼珠,她去问方才在近旁的小太监,把一块银子放进他手里:“陛下到底有什么事,您可听见了?”
对方小声:“是寒公子那边,听说寒公子病了。”
雨已经不下了,紫阳宫的灯都熄了,木架长廊上攀附着深色的藤蔓,开着一串串的紫花,一夜雨打,到处是落花。谢兰因踩上去,用脚尖碾动碎花,花朵流出猩红的颜色。
太监问:“陛下,要老奴去通知他们上灯吗?”
谢兰因抬头,凝神望着湖那边漆黑一片的寝宫,阴郁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些,“不了。已经睡下了,回御书房吧。”
“听说公子劳神,平素都要看书到很晚,灯只点一盏,像是在等什么人。要不还是去看看吧。”总管斗胆道,“您每日不管多晚都要来这边走动看看,却总不进去。至少让公子知道,也是心安。”
他的话似乎触怒了谢兰因,谢兰因怒道,“朕说回去,你听不懂吗!”
谢兰因转身大步离开,把湖水和连着长廊的紫阳宫抛到脑后。
柳楚楚正在擦石雕,一边擦一边暗骂:“老太婆,等我有一天当上正经主子,我一定叫你跪着擦完皇宫每一块地板。我呸,你们这些有眼无珠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幸好她转移毛毛转得够快,刚回去就被其他秀女堵住了路,叫来姑姑搜房间,除了漏水沾湿的狗毛别的什么也没发现,还给了她羞辱李茹的机会。李茹果然火冒三丈,但被及时召走了,柳楚楚才得以幸免于难。
尽管如此,姑姑还是为了罚她出言不逊让她从今夜就开始打扫擦洗,她甚至没法睡觉!再想到李茹那个女人现在八成正在陛下怀里温香软玉,使劲浑身解数勾引,她就生气。李茹假惺惺装什么大家闺秀,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没她柳楚楚长的好看。
她正骂着,想着要不去找白天那位公子吧,无论受什么委屈,他都会帮她开解,他是个很宽厚的人,宽厚到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遇到的其实是假人,或者干脆就是笑里藏刀居心不良。不过目前看来并不是那样。只能说是她柳楚楚走运了。
想着想着心情略好,哼着小曲跳下台阶,往去找公子的那条小路上蹦,折角冷不防遇上一行人,势头不小,仪仗齐整,她吓了一跳,以为撞着什么鬼,为首拿着拂尘的太监呵斥:“什么人,见着陛下还不快跪下。”
柳楚楚心里惊得跟什么一样,仍然定住神蹲身请礼,谢兰因低眼瞧她,三两步走上来,问她:“你往这边做什么?”
柳楚楚不想连累那位公子,顿了一会儿,随便举个托词:“回陛下的话,我在……打扫。”
“打扫要往这边来么?”
“是的,”她双腿齐跪,跪直了,“陛下英明,这边本不用我打扫,但掌事姑姑刻意为难,叫我至夜深出来往这边……甚至岂有此理,求陛下明鉴。”
谢兰因看着她头上的玉兰花,还有襟口的白色团花刺绣,俨然是秀女装束,“哦?你犯了什么事?”
柳楚楚大着胆子把李茹和自己的矛盾说了,当然刻意放大了李茹欺负她的事实,而且称呼李茹时用的还是半遮半掩的“李姐姐”,越说越泫然欲泣的架势。
谢兰因听了嘴角上扬,他原本以为李茹就如同表面上那样看上去平直无趣,浅薄庸碌,没想到啊。有好戏看了。
谢兰因矮身扶起她,帮她拍了拍袖口,“你叫什么名字?”
柳楚楚一听就知道有戏,遂作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回陛下,民女柳楚楚。”
“好听,”谢兰因看着面前俏丽的姑娘,露出温柔的神色,似乎为其姿容所倾倒了,“朕期待选秀当日再看到你。你不会令朕失望的吧?”
柳楚楚激动道:“楚楚听陛下的。”
谢兰因帮她把落在额前的碎发勾到脑后,低笑了一声,走开了。
柳楚楚蹲下身送走他,整个人都在飘飘然,全然忘了要去找寒无见的事。她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躺下的了。
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柳楚楚偶遇陛下还得了夸奖的事。当然不是柳楚楚自己说出去的,她虽然激动但不至于太笨,有失体面。她买通了照顾秀女起居的老妪,以一种不经意的姿态说起昨日同贵人的“偶遇”,把消息散了出去,迅速积累了一些有意巴结她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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