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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惊世柴)


“你不叫人失望,是他想占有你。你很聪明,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呢?”
“可能因为我比大多数人更了解他。”寒无见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觉得占有的欲望其实很理所当然。就像我也不想他和别人成亲。”
顾影道:“他只是立皇后。立后不是成亲,只是两个为了得到权利认可的人携手坐到比较高的位置上,各取所需,其实谁也不了解谁。”
寒无见茫然道:“我不知道。兰因这么跟你说的吗?”
顾影肯定道:“嗯。”
寒无见露出一个颇为忧郁的笑容。
第二日,寒无见起很早,晚上撑不过去,提早睡了。睡不久林伯摇醒他,告诉他楚楚姑娘又跑过来了,只是听说他在睡,并不打扰他,去看毛毛了。
楚楚几乎每天过来看毛毛,她对毛毛很关心,天气渐热,有时卯时天将明她就已经过来,有时则要等吹灯。寒无见不安排宫人当值,她进来很容易,寒无见会同她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抱怨之类,寒无见就笑着给她沏茶。
楚楚刚走,林伯拾起一样东西予他,道:“恐是她掉的。”
寒无见接过来,在灯下反复一看,是一块细琢的水晶花牌,不知是她的秀女配饰还是从家里带的。寒无见宫中总只有零星几个人,为方便起事避人耳目,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估计没走远,”寒无见裹上一件不束腰绳的软白袍,接过林伯的灯笼,道,“您老人家歇着吧,我去给她送去。”
夜色涌动,寒无见循着茶花道走去,这一带宫殿都未住人,自前朝起后宫人数凋零,几年前修生养息遣退半数宫人,后宫越发冷清,谢兰因也未曾把目光放向内廷,只是听说最近有要重新规划内宫布局的意思,还要选调官员和内侍宫女。
寒无见走过影壁,远远望见了谢兰因的身影。
谢兰因穿着墨绿的绸衫,头发用绿玉挽着,一副闲散王爷打扮,身旁跟着几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非常之多的宫人跪在稍远的地方,整整齐齐,低着头颅,出入口站着带刀的侍卫,不叫人轻易靠近。
寒无见站在高处看了他一会儿,他很久没有看过兰因了,哪怕只是远远望一眼。
他好像过得挺好,没遇上什么糟心的事,举止从容不迫,随意指点江山,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没人能压得过他一头。
寒无见偷偷绕过去,直到能听见谢兰因说话的声音。他正在同人说着什么,好像是讨论宴会的规格,跟着的臣子想调用之前的记录参考,谢兰因似乎不很同意,认为太古板,问他年纪,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隔在中间的是一道很长的木架花墙,光影疏落,他能勉强看见谢兰因疏离的侧脸。
谈话已到尽头,谢兰因的神情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冷漠,两个谏垣的年轻官员帮着他说了什么,跟着的大人只好退却,同意去起草文书。
谢兰因道:“不必麻烦方爱卿。爱卿朝堂上有七八个人在参你的本子,朕当然知道上次的事是您一时疏忽,您是两朝元老了,朕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当然还是问您的好。只是您难免操之过劳,继而像上次一样大意。所以朕已经让他们拟好了,直接送去户部,您看过就好。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可是……如果其他几位大人都看过了,那微臣也是遵旨的。”
寒无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谢兰因身上,只是隔着花架同他一并走,深深凝视他的面容。
他们散了。谢兰因独自往前,宫人像潮水一样自阶下涌出,脚步放得极其稳重。谢兰因似乎有意甩开这群附庸,他信步往前,独自一人,越走越快。
花架上垂着灯,谢兰因在光影里穿梭,时明时暗,看不真切。
寒无见在花架后跟着他,小跑起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晃动不已。
花架到了尽头,一排排的垂柳像流苏一样垂下。谢兰因停住,把头扭过来,冷淡而克制地看着寒无见,有些刻意地无情。
寒无见握紧手里的灯杆,突然不敢直视谢兰因了。

宫人提灯躬身追上来,看见寒无见,一时有些摇摆不定。
谢兰因盯了寒无见侧脸一会儿,双方都一言不发。
宫人慢步跟近了,谢兰因扭头就走,脚步飞快,似乎决意要把一切都甩下。
寒无见心像铁块一样重重一沉,他回神了,突然跑了起来,绕过后面大波随从,灯在树上撞歪了。他几乎是不成体统地追上去,喊道:“兰因!你等等我!”
谢兰因好像停了一下,然后更加加快了脚步,两个人简直像在竞跑,仪仗什么的都跟不上。寒无见喊他的名字,希望他停下来。
谢兰因装作听不见,没看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走。寒无见跑得急,不顾脚下,忽地踩进了一口井里,只来得及“唔”了一声。
谢兰因回头,果然不见寒无见身影了,但是那口微微亮光的井十分夺人眼球,寒无见跌下去了?
寒无见怕在井里,谢兰因知道。他再顾不上其他,快速跑回来:“无见!”
他还没跑近,寒无见的手已经攀上边缘,猝不及防跳了出来,看见谢兰因过来,他笑了起来:“兰因,我没事,吓到你了?”
谢兰因脸色倏忽就冷了,他以为寒无见是故意戏弄他,跳到井里骗他的。
寒无见看清楚他脸色变化,不再笑了,不知道又是哪里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谢兰因眼尖,把寒无见蜷起来的手拿过来看了,上面蹭出了两道血痕。
“没事的,我不至于真会掉下去,一脚踩偏了,天又黑。找个人把它封起来吧,别人可就没我这样的反应身手了。”寒无见想把手抽回去,没有成功。
井不高,又没水,谁会想着宁愿被割开手,也不想干脆掉下去。
谢兰因扣紧了他的手腕,望着他的眼睛,把唇抿直了,咬起了牙,似乎很愤怒。寒无见的嘴唇平下来,他觉得谢兰因恐怕不想见到他笑的样子。他只是看着兰因回应,心底会止不住高兴,并不是想触怒他。
谢兰因抱住了他,出乎意料。
寒无见抖了一下肩膀,谢兰因把他摁紧了。
“兰因?”
谢兰因在他耳畔沉声:“我已经有了皇后,你又何必如此?”
寒无见攀在谢兰因背上的手垂落了,他脑中一阵空白,然后是细细密密的疼痛,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像是眼前有一团突如其来的烟雾,叫他怎么也弄不明白。
“对不起,”他把另一只扶着谢兰因的手也放下去,突然变得十分谦逊,“我,我不知道。我是说,我还不了解,这样也好,你成家了。对不起,我没有要打扰你、你生活的意思,我只是还不知道,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
他乱说一气,终于吐露了一点酸涩的感情,他很快松手了,“我想我也是时候走了,臣告退。”
寒无见头一次当着他私人的面给他行了礼,掉头走了,歪掉的宫灯泼了大半的光在石子路面上,寒无见半个身子没在柳树阴影里,直至消失不见。
宫人近身跪下,请他回宫。谢兰因脚步轻快地走开,心中厌烦至极,他突然转身,推开两个挡路的人,朝前跑去。
寒无见失魂落魄地走回来了,林伯还没睡,问他:“楚楚姑娘和您吵架了吗?”
寒无见摇摇头,但什么也没说,他神思恍惚地坐下,又站起来,四下一看,觉得都是纷扰。
“收拾东西吧。”寒无见道。
林伯不清楚他是何意。寒无见道:“没什么,您老可能不知道,我同陛下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我此前不甚明白,如今才……总之,再待下去都是累赘。”
“及时止损也好。”
林伯帮他捡了些衣服,寒无见生活简朴,能带走的也寥寥无几,如果他愿意,可能还有一箱书画信。
寒无见走出去想看毛毛,院门又开了,寒无见瞥见谢兰因,慌忙把脸转回去,背对他,努力咽下喉头乍然翻涌的苦涩。
谢兰因冲进来,从背后抱住了他,手臂横在寒无见腰腹前,用了十足的力气把他箍紧,似乎要把他抱起来,又像害怕他逃脱。
谢兰因只跟林伯说话:“这是做什么?”
林伯把收好的衣裳放下来,漠不关心道:“寒公子说他要走。”
“走,走去哪里?”谢兰因不相信,又问了一遍,“你真要走?”
林伯道:“不知道。人总有自己的去处吧。”
“对,大家都有自己的去处,”谢兰因跟寒无见道,“你没有。你怎么可以走?你之前说留到我身边的话都是骗我的?你自己说的话过两天就可以随随便便忘记,你到底是什么人?”
寒无见腾出一只手擦了擦眼睛,他想让谢兰因别闹,但是竟苦涩得一时无法开口。
“你,你成亲了。”寒无见平实道,“这些天……我以为我们完了。”
“只是皇后,不是成亲,我没有跟她成亲,他们要女人做皇后,那就随便封一个女人进宫就好了,我没有碰过她们,她们也不喜欢我。她们拿到手的东西比真正嫁给某个凡夫俗子要划算的多,都是交易,每个皇帝都是这样。你之前不是说就算我有皇后你也会留在我身边的吗,怎么,这么快你就后悔了?”
谢兰因放上一只手掰过他的肩膀,寒无见咬着的唇松开,回头看谢兰因,兰因说话含讽带讥的,但眼眶已经开始红了。
“别这么说。”寒无见伸手捧住谢兰因的脸,他想让他放松一些,不要这么痛苦,不要紧绷着脸,不要总不开心,也不要因为自己感到无休无止的麻烦,因为他而受折磨。寒无见不做任何人的阻碍和累赘。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用不着我了。”眼眶涩得很,像溺在水里,做什么都费劲。寒无见低头,抵着谢兰因的肩膀,然后箍住了他,“对不起。”
林伯早已悄无声息地走开,门掩上了,附近似乎能听见虫鸣,他们像是又回到了北地小院里,一切都是那么近在咫尺,有些不真实。
谢兰因没说话,手指顺着寒无见的臀部上抚,摩挲着他的腰,勾住,将他抱了起来,抱着他走进房间,放在榻上,着手去解他的外袍。
寒无见伸手抚上谢兰因衣襟,还没有帮他脱去罩衫,谢兰因的吻已经倾了上来,把他吻倒在柔软的被褥间,一点点索取,逐步加重到几乎窒息。
寒无见软软含着他的舌尖,微微抵了抵,努力吞咽,半阖着眼,把他精壮的身体也也纳进怀里。
谢兰因踢开鞋子,挤进寒无见的双腿,发泄般的挺动后在他高高扬起的脖颈旁喟叹,掐着他的腰,连吻带咬,逼他喘叫出声。两具斑驳的肉体相拥着坠入情欲的深渊。
他做了一个梦。
天上都是火光,他跌进泥潭里,越陷越深,喘不过气。有人站在隔岸看他,破裂的火光照亮他阴沉的脸,他想叫他的名字,如鲠在喉。对方转身走开了。
寒无见睁开眼睛,叫了一声谢兰因的名字。谢兰因坐在旁边半边床上,只穿着素白里衣,领口大敞,露出半边坚实厚重的胸膛,石雕一般。
他孤身坐着,支起一只膝盖,手臂随意搭在膝上,望着窗缝里裸露的小块月光,像只收拢羽翼的巨大猎隼。
他听到寒无见的声音,回看了一眼,半只眼睛被披散的漆黑长发遮住。
寒无见爬起来,想去帮他把遮住眼的长发拂开,谢兰因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寒无见仍然帮他把长发拂到了肩后。
谢兰因望着他,寒无见问:“今天不上朝吗?”
谢兰因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但他眼神已经变了。不久,他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捡起来,窸窣穿上,寒无见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天还不亮,谢兰因已经要走,寒无见还想说点什么,又怕他不高兴。谢兰因临走犹豫了一下,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把上朝的日子记得倒清楚。”然后颇为生气地走了。
寒无见觉得很奇怪,他此前还不曾流露生气的模样,可能是为自己居然首先劝他上朝而生气。寒无见苦笑,除此之外说别的似乎也都不让他高兴,或者太不合时宜。
有几个模样老成的宫人按门进来了,给寒无见叩地行礼,道:“陛下口谕,让我等伺候公子盥洗更衣,辰时饭后再去挑拣裁衣布匹。公子,您还睡吗?”
寒无见把自己衣裳遮紧,道:“不了,盥洗的事我自己来就好。”
谢兰因心烦意乱地理着碎发,总管小跑着跟上他,有意为寒无见讲话:“陛下,我瞧着了,寒公子在这边不说随从,连个端水洗脸的人都没有。生活简朴至此,真叫人心酸。”
谢兰因道了一声“那是他自己要的”就走开了。
一整个索然无味的上午不紧不慢地过去,谢兰因下朝回书房理事,不出预料地看见了寒无见。
寒无见站在路边,小心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漾开笑意。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差点忘记更新

谢兰因像平常一样装作没看见,进了书房,却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小福子知道他心里高兴,心想这熬了个把月总算熬过去了,这寒公子苦苦等了这么久,一夜就可以复宠,时间问题,那些刚入宫的姑娘有的哭了。
“陛下,寒公子听说您早膳只喝了点茶,所以亲手做了山药粥给您,奴才叫御膳房的温着的,现叫人给您送来?”
谢兰因才打开折子,又合拢,冷笑一声:“你胆子不小,随便什么人的东西都敢端过来给我吃吗?”
“这,这不是您之前说,寒公子做的东西,银针验一遍直接拿过来就好的吗。”
“拿过来吧。”谢兰因道。
那人又想起来:“那药……还吃么?”
“暂时不用了。”
宫人去见寒无见,脸上堆起笑意:“公子,陛下让您别尽站在这边,遣您回去歇着,晚上要同您用膳呢。”
寒无见点点头,问他:“他……”一时又不知道具体要问什么。
宫人赶紧得自己接话:“您放心,陛下一切都好,陛下喝了您的粥了。”
寒无见听了这话,呆了一下,谢兰因此前根本不碰他煮的东西,“可是,我做的可能不好吃,”他有一些自知之明。
宫人道:“好吃的好吃的,陛下都吃完了,您先回去吧,以奴才看,您还得换身衣服,怎么连个跟着打伞的人也没了?”
“多谢公公,我这就回去了。”
“哎好的,”他装腔作势了一番,送寒无见离开,“您走好,走好,当心脚下。”
寒无见并未换好衣裳,柳楚楚受了气又来找他,但因为抬着陛下赏赐过来的人很多,她心里留着几分谨慎,没敢过来。
寒无见没见着她面,托林伯把她落的花牌拿给她了。柳楚楚跟林伯道谢,寒暄几句,看着络绎不绝送礼的宫人,她心中有些疑惑,却并不多问,转头走了。
谢兰因过来的时间可比用晚膳的时间早太多了,寒无见在房间里整理书箱,箱底压了一把重剑,包着沾水湿硬的皮革,他抽出来,剑已经生锈了,他叹息一声,把它放回去,用废纸压好。
谢兰因突然就进来了,寒无见没有准备受了一惊,但是很快就笑了。他看见谢兰因很高兴。
“兰,陛下,你来这么早吗?”
谢兰因刚想说什么,瞥了一眼柜子上几副平放的画,中间有一幅画的一棵葳蕤的树。他把嘴闭上,移开目光,略一停顿,道:“我叫景行一起过来了。”
用膳在正殿主位,寒无见不常来这边,他喜欢呆偏殿,偏殿外养着大片的花草,窗外还有梧桐,夏日葳蕤。
主殿足足扫了一个钟头,擦洗过后,宫人鱼贯而入,捧着食盒跪在地上,以供挑拣,只会留下几样菜色。
谢兰因点了两样,让寒无见去点,寒无见依言,他不很挑食,留了谢兰因喜欢吃的,考虑到景行也过来,所以又挑了他喜欢的。
其他人退下,留几个应话的,和寒公子用膳从不用布菜,陛下只觉得碍眼。
寒景行走进来,他又长高了些,不过十二三岁,脸上已经有些菱角了,那种刻意收敛的锋芒和脸上未脱的稚气有些格格不入。
寒景行跪下给他们请安,平素也就罢了,今日因他们如此这般合好在一起,寒景行态度有些肉眼可见的冷冰。
谢兰因如往常问了寒景行的经学策论,但没有考题,然后他看向寒无见,寒无见看见景行的时候一晃神,没接到谢兰因的意思。
谢兰因索性道:“行了,搬椅子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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