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的谢兰因为了躲避追踪,身负重伤走了几十里路,晚上再藏起来,第二天继续走。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抱着什么样的信念。
影子阁的人是在第三天找到了他,通过他们训练的特殊方法进行的传讯。找到他的时候他半身都是血,干的和未干的,很多伤口已经坏掉了,惨不忍睹,但他意志力还很坚强,尽管也在发烧。
几位将军和大夫很快过来看他,大夫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就摇头了,当着面告诉他们救不了。
而且就算救活,“他也是个废人。”顾影告诉他原话,当时他也在场,跟着父亲顾且,世子躺在床上,几乎奄奄一息,但他能听到大夫在说什么。
大夫说他身体好几处骨头已经断掉了,甚至是永久性的,几乎不可能连接,内伤很严重,里外都在出血,还能坚持走出来、走那么久已经是奇迹,但也仅限于此了。
“好几个大夫郎中都来了,都是一样的说法,他不可能治好,甚至不可能活下来,他的骨头都断裂了,大夫说他就算活下来,日后也不可能再拿起剑,更不要说打仗了。”顾影解释道,“你也是习武的人,你知道断掉这里,还有这里,意味着什么。尤其对他那样身负血海重任的人来说,不能举剑又意味着什么。”
寒无见听得喉头一阵一阵酸涩,顾影简略的形容都在令他的身体感同身受般地隐隐作痛,手指尖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然后呢。”寒无见听见自己问。
于是谢兰因当即爬起来抽出床边的匕首,横在了大夫的脖子上,凶狠地告诉他,自己还能拿起剑,如果这也算奇迹那就把这个奇迹继续下去,如果他治不了,他就会先杀了他,他死了站着的人也别想继续活下去。
在场的大夫无不被他的毅力和他那股气势震慑了。
终于,有一个大夫站出来,告诉他也许他们是治不了,但他知道草原上有一个巫医,行为怪诞医术诡谲但胜在高明,事迹广为流传不过行踪漂浮不定,不解但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在草原靠近森林的村落住了一整个寒季,如今似乎还在那里,只是不清楚具体是哪里。
谢兰因说他自己知道,他被那个人救过,但那个人似乎救人只救一次。
(其实并不算谢兰因知道。而是谢兰因知道草原部落的人知道,所以刚开始是由他们的人先和颜虞渊那边取得了联系,双方也是从这里试探性地开始了结盟。)
于是影子阁派出了以顾影为首的高手三人,去谢兰因说的地方“请”这位传说中的神医驾到。最后是顾影带人把他绑回来的,因为人手不够,第二天又去把他徒弟绑了回来。
顾影没说“请”的具体,可能比较糟糕,用头发根想都能想到。毕竟顾影是真的不太善言辞,既然追求速度和效率,能动手就绝对会减少必要的人际交流。
神医情绪不太好,认出了谢兰因并没有帮上多大的忙,是刀架脖子上了他才勉强着手救人。
检查完情况一开始他就和谢兰因说了,毫不遮掩,告诉他情况很坏,本来就伤很重,还拖了那么久,他医术高明,但不是真的能起死回生。
谢兰因让他住口,告诉他自己知道做好最坏的打算,现下只问他有没有办法完全恢复,要拿得起剑的那种。
神医很惊讶,你能多活一段日子就不错了,你还想拿剑?
谢兰因道,如果要和大多数人一样像一个废人那样度过一生,还不如不救。
神医本来想告诉他大多数人可比你想的聪明多了,拿的起剑但知道不拿,乐得自在。他想了想,问他,你这是怎么伤的?
谢兰因告诉了他自己是从哪里滚下来的。
神医真情实意地沉默了一会,开口,好吧,我知道了。
神医给他起用了雀南子。用神医自己的话说,他一生多少会给一些严重濒死的病人用点雀南子,但绝不会给同一个人用上第二次。
谢兰因的情况很复杂,他有两个选择,缓慢的恢复,但废去一身功夫;快速的、近乎完全的恢复,但有可能药物上瘾导致心智受损。
雀南子的功效已经一再强调,少量的用量就有着极其强烈的恢复效果,却只有微弱的副作用,但用量一旦过头,反噬将极其严重——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精神上的,最终都会导致寿数提前耗尽暴毙而亡。边疆就不时会有借此追求力量最终爆体而亡的武士。
神医确实是神医,他将雀南子控制在了最大的限度上,只要不超过这个限度,就能极大地发挥效用同时不导致副作用使他过度受损。
尽管如此,短时间内要承受这么强劲的药效还是很艰难的。
神医的意思是,作出第二种选择,但并不是会百分百成功的。他此生几乎没有用过第二种,完全是因为尝试它的人都最终没有扛过药效竭尽而死。
谢兰因毅然决然选了第二种。神医为他接骨,削除烂掉的创口,混合雀南子服用草药。接受治疗的头一个月里他都是在生不如死里度过的。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雀南子的服用,刚开始如同万蚁噬咬全身内外,痛入骨髓,同时带着上瘾似的饥渴,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深入骨的难耐,简直难以呼吸。神医严格控制药物,尽力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谢兰因痛得死去活来,又不能昏迷过去——一旦彻底昏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夜里影子阁的人轮流看守他,不使他因为痛楚过大起了轻生的念头,但其实他一次也没有过这种念头,他是抱着极强的信念要活下来的。
而在当时,他的情况真的很不乐观,他要恢复正常,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除了神医所有人都在摇头,就连神医自己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挺过来,他永远对自己的病人持观望态度。
尽管如此,所有人都还是默许了这种救治方法。因为他们包括谢兰因自己在内都很清楚,用第一种法子就算是救活了,也无异于会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残废,而优胜劣汰一向是王府和影子阁的基本规则之一,首领本人也无法幸免,否则他凭什么领导众人?
“陛下当时在发烧,但我想他应该听得到我父亲他们的谈话。当时他们就在他榻前不远处,传达的是王爷的命令。”顾影如实道,“王爷一早就对事态的发展有所预感,他认为——”
谢庭认为儿子谢兰因是一个很能成事的人,但他的弱点也相当明显——不能再明显了,他缺乏感情,同时又相当看重这种他没有的东西,所以先入为主甚至是一厢情愿地爱上了另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男人。
这种事不需要太理解,唯一需要了解的是任何人都有可能利用这一点、利用这个人来毁了他。这可能也就是所说的物极必反慧极必伤。万般坚固总有一处是致命弱点。
而对谢庭来说,这简直太软弱了,谢兰因如果不能亲手杀了寒无见了断这种幼稚的感情,那他后面无疑就会成为一个废物。
谢庭一早预见过这点,知道不能多把期望放在儿子身上,所以早前就秘密下达了命令,如果谢兰因败事,“不能再担重任,彼可弃置,取而代之”。
寒无见听见这几个字时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谢庭的绝情寡义,但不知他竟会……至此。
“所以,”顾影继续道,“当时将军们一致认为应当秉持王爷的决断,如果世子一旦被判定活不了多久,或者成为一个无能拖累的废人,我们就只好……”
察觉到寒无见灰白的脸色,顾影没有把“亲自了断”几个字说出来,他觉得说出来寒无见会更不好受,他本来就受了伤,现在看上去简直是要吐了。
寒无见把手放上他的肩侧,像是要确认什么,他问:“可是,当时你们明明缺乏一个主事的旗帜,兰因毕竟是皇室王子,如果没有他,你们又怎么起事?你们当时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顾影点点头,“对,当然考虑到了。你可能还没有彻底明白这之间的意思,王爷和将军们的意思是,谢兰因可以死,但是王室的世子不会。世子本就是个招揽天下势力的名义和尊贵的身份代表,一切的主权最终还是要回到王爷手上来的。真正的世子死了没有,外面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你……什么意思?”
顾影看着他,像是不确定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如果世子不行了,就找个人换掉他。”
寒无见把手收了回去,站了起来:“而那个人是你。”
“是王爷的本意,我不得不从。”
“可你不是说只听从兰因吗?”
“这样说吧,”顾影道,“我听命王府和我爹。我接到的指令是听命于世子并尽己所能地保护他。”
寒无见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乎意料地,寒无见忽然与他道:“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别做令自己感到违心的事情。”
顾影道:“不服从命令才是违心。”
寒无见重新坐了下来,把胳膊放在膝盖上,手指攥紧,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是微红的,里面攒满了痛楚。
“别太难过了。”顾影道,“我告诉你这些,本意就是不想叫你因为过分担忧他而难过。”
“当他知道自己被父亲和几乎所有人抛弃的时候,心里一定很难受。”
“算不上什么抛弃,”顾影道,“只是最普遍的优胜劣汰而已。强者才能生存,我们从小都懂得的道理。陛下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其实他很快就接受那一切了,所以才会有如今这个他宁愿对自己父亲动手也要夺得权力的局面。王爷对他不留情,他自然也不会讲究。”
“从小懂得的普世道理,在临到自己身前的时候就未必真的懂得,”寒无见凄楚地笑了笑,“他其实一直比世人想象中脆弱。”
顾影抬眼看了看两人头上的星辰,问了一句“是吗”。
有没有可能,谢兰因生来就与寒无见想象中的他的爱人大相径庭,他就是绝对地渴望权力,就算没有来自他父亲的提前伤害,谢兰因该做、会做的还是一样不会少。他是谢庭的儿子,比起谢庭,他也算是青出于蓝了。
“你一直把人往好处想吗?”顾影问。
寒无见问了一句“有吗”,然后自顾自地回答自己,“好像是的。可能是因为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吃过什么特别的苦,想当然地以为这世上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可以通过努力换来的。其实我是错的,但我还不能够多么切身地理解到这一点。我总觉得一个人再恶也有善的部分,也许仅仅是由于无知造成的罪恶,或者叫善的缺失。而相反的就拿我自己来说,也许别人会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个好人,但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虚伪。我总是令很多人失望。你会讨厌我的说教吗?”
寒无见歪头冲他笑了笑,有些抱歉的意味。
顾影摇摇头,道:“我不是很明白,不过也有一些大概懂了。我是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陛下那么喜欢你了,他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顾影:他很喜欢你(我也是
第127章 陪我
寒无见“嗯”了一声,点点头,不经意看了一眼顾影。每次与他说话,似乎都带着兰因的影响,大概都源于之前兰因总要以他的模样出现,尽管寒无见并不是不能准确地辨认他们。
他心里惦念着谢兰因,听见顾影说道:“当时他在昏迷之中仍然叫着你的名字,似乎梦里也有,尽管他并不说出来,他几乎不说话。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病得快死的时候,我想他是凭着复仇的信念,还有你,活下来的。”
“病得快死”这几个字明显刺痛了寒无见,他垂下眼睛,盯着地面,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陪在他身边。”良久,寒无见才说话,他看起来像是头疼,把手放在了额头上,“他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和折磨,却什么也不告诉我,还要被我误解。”
“陛下只是不愿叫你担心,他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和你说那些事情。”
寒无见摇摇头,“我恐怕自己配不上他的喜欢。我担心会辜负他。”
顾影不解:“为什么有这种担心?你不爱他了吗?”
“不会。”寒无见摇摇头,看着顾影,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谢谢你顾影,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为兰因做的一切。”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顾影说完又重新拉住他,“等等,寒大人,我想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解释一下。”
“你说。”
“我,那个,我没有想要替代陛下的意思。”顾影有些犹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出这些话,“自始至终我都只是在服从安排而已。”
寒无见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了,我不会误会你的。”
“这些话也请你别和陛下说。”顾影道,“我指的是后面这些,就当和我保守秘密吧。”他担心陛下会被激怒。
寒无见点点头,“好,那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天色不早了,我恐怕要走了。”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麻烦你了,我没那么柔弱。”寒无见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顾影点点头,知道他应该是去找谢兰因,看着寒无见的身影消失,顾影把手放上自己的肩膀,想到他刚刚说的话,他们之间的秘密,尽管那是无意说的,他还是轻轻笑了。
寒无见回到心月楼,只看见了打扫的仆役,其他人都不见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只是茫然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头还在隐隐作痛,只当是药效未散,眼前一片重影。
夏知突然冲出来,一把拽住寒无见就要把他往另一边拉,一遍拉一边说着“不好了”。
寒无见跟他走了几步,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陛下,陛下在心月楼,”他急得大气不喘,话都有些说不全。
寒无见反拽回他,急问:“他在哪?公公您慢点说。”
夏知比他更急,简直手忙脚乱:“您听我说,陛下是在心月楼,但他很生气,您现在千万别上去触霉头,他火气老大了差点把那些人都杀了,您现在千万别过去,上去就是受罪,他就是因为看你和别的人跑了心里窝火,您现在听我的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换身整齐点的衣服,等他火气消了你再上去跟他解释。”
夏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简直喘不上来气,也不管寒无见听懂了没有,死命把他往外拉。
还没走两步,一行重甲士兵跑了过来,手持武器将他们包围了,夏知吓得不知所措,当即跪了下来,寒无见感到头疼,思绪不够明朗,他以为周遭仍然还是刺客,遂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迎面出现一个豁口,寒无见望见了谢兰因,他一身暗纹玄衣,负手而立,站在人群稍后高一点的地方,神情寡淡,眼神冷漠,像是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
寒无见镇定地推开面前不明所以的禁军,朝谢兰因走近,眼睛风一吹都是红的。寒无见突然抱住了他,额头碰着他的肩膀。
谢兰因怔了一瞬,眼神倏忽之间就变软了,他把寒无见箍紧了,打横抱了起来,转身走远了,剩下面面相觑的人。
寒无见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迷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头顶放了一块手帕,屋里灯很柔和。
谢兰因正站起身,手被拉住了,他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寒无见,道:“我去喝口水。好吧,不去了。”
他重新坐了下来,寒无见想起身,又被他按住了胸膛:“躺着,你太累了。”
“我还好,”寒无见笑起来,“刚刚脑子不清醒,以为你要走。你快去喝水吧。”
“没那么渴,”谢兰因道,“一会儿他们送药过来叫他们把水一并送过来。”
“不是那么需要喝药。”寒无见道,“熬过去就好了。”
“身体熬出问题怎么办?”谢兰因替他掖了掖被子,思索着,“应该让太医署几个太医给你好好看看,我觉着他们医术似乎也还过得去,其他都是庸医。”
“那些太医都给你看过了?”寒无见笑,“你身体怎么样?”
“我?我当然很好啊。怎么突然这样问我?”
寒无见不回答他这个问题,思绪清晰了些,小夏子的话还在耳边盘桓,他问谢兰因:“外面怎么有那么多禁军?”
药送来了,谢兰因亲自去接,再低声嘱咐了茶水。他坐回来,端起药碗,轻轻搅动散热,漫不经心回话:“抓刺客而已。”说完,他又看向寒无见,“没有要伤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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