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锦文气得脸红,悬在办公桌下的手攥紧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手掌。他这么大把年纪,被小辈这么无理对待,别提多窝火。
他不说话,助手主动将刚才的话更通俗易懂地给傅少爷翻译一遍。傅荣卿这才装作恍然大悟,问:“洪老板的意思是...要违约?”
一个星期的场傅荣卿也要签合同,这种行为不是明摆着欺负洪齐柏是头猪吗!
洪锦文按捺心中的不快,硬生生赔笑道:“如果傅少爷对我刚才给出的方案不满意,您也可以说说你的。”
“什么叫做不满意?”傅荣卿坐正身,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严谨,就怕吃口舌上的亏,今天不就让我遇上了?”他拧着眉,缄口不言,看都懒得多看洪锦文一眼,接着起身,道:“该怎么赔偿合同上列得清清楚楚,一式两份了,洪老板自己翻翻,还有事,走了。”
人一走,洪齐柏忙从抽屉里拿出合同,翻开摊在他爹面前,“我当时认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洪锦文抓起合同摔在他的脸上,“上面写着二十倍赔偿,你眼睛瞎了!”
“违约才赔,您就让他包一个星期能怎么样,过去三天了,还差一半儿就结束了!”洪齐柏有自己的看法,恨他爹是个说不清的老顽固。洪锦文则气得胸口疼,站起来就想给他两下。
而这边,傅二爷直接出了祥乐汇,站在车前迟迟没动,抬头望三楼商昀秀的房间,他问:“难不成一天到晚都闷在里面?”
“爷...”唐轶好心提醒,“现在还是大白天,您可不能直接爬啊。”
“谁要爬?”傅荣卿让唐轶在原地先等着,他从祥乐汇的后门上去。五分钟不到,傅二爷臭着一张脸下来,“商昀秀走了?”
“走?”唐轶问:“您的意思是商老板不在楼上?”
“他的东西和人,都不见了。”傅荣卿啧了一声,“他能去哪了?”问完更烦了,唐轶整天和他待在一块,又怎么会知道。
上了车,二爷耐不住点了根烟,让他觉得特别不舒服的不是商昀秀突然不见,而是不见后傅荣卿没办法找到这个人。
细细回想,他除了知道商昀秀是祥乐汇的老板,以及在帮洪锦文办事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我记得他身边有个叫祥福的在医院,要不去看看?”唐轶提醒完,又道,“不知道还在不在,咱们去了很可能扑空。”
“去了再说。”傅荣卿偏头看外边一闪而过的景,问道:“他离开祥乐汇难道是我的原因?”
“吃醋...不能吧……”
“我是说这次包场,就算是洪齐柏答应并签的合同,洪锦文要是气头上也有可能波及到秀秀身上。”傅荣卿暗骂了一句什么,手搁在车窗上,“他们不会欺负人吧...”
“爷,您好像很担心商老板...”唐轶悄悄瞄一眼后视镜里的人,“您总说他深藏不露,却一边怀疑,一边关心,我都看不明白您了。”
傅荣卿估计没在听他说话,想得正入神,忽然道:“秀秀以前常去廖尽凯的宅子,或许他知道!”傅荣卿吩咐他掉头,又说:“送我去廖宅,你接着去医院,看能不能找到福祥。”
傅荣卿在饭点风风火火地来,管家领他进去。没见到廖尽凯,倒是发现他表哥肖庭川蹲在门口摸一只叫唤的狸花猫。
傅荣卿走过来,狸花猫翘着尾巴努力蹭他。肖庭川起身,拍拍手上的猫毛,说:“小母猫发情了,找不到小公猫。”
这话一定要这个时候说吗?
...二爷对号入座了。
“你怎么在这?”傅荣卿迈开被猫蹭的那只脚,“这里有案子?”
“没有,”肖庭川上上下下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转身往客厅走,“我住在这儿,以后都住在这儿了。你呢,来找廖先生?”
第23章 记起来了吗?
二人一前一后进客厅,佣人端热茶来招呼。肖庭川吩咐了几句什么,女孩转身小跑着出去。
傅荣卿视线落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下,“以前怎么没听说表哥和廖先生这么熟络?”
“熟不熟彼此知道就好,其他的顺其自然,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肖庭川帮他倒了杯水,推到面前,“你来得风风火火,唐轶都没和你一起。”
“我吩咐了点别的事给他。”傅荣卿略有点心不在焉。
他大致看了一圈,这栋别墅室内布置偏中式,书香气浓厚,客厅一整面落地窗,外边是竹林,有山有水,安静闲适。
二爷望着这个地方不由想起了商昀秀,这种环境很适合他清淡的性子。如果不挤在祥乐汇那个单间阁楼,秀秀应该会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说不定会种花种树,性子慢的人好像都喜欢这种陶冶情操的事。
肖庭川察觉他的视线在找人,说:“廖先生出去了,回来还要一会儿。”他低头看一眼腕上的手表,“今天恐怕不能留你吃晚饭,他回来我们要出门。”
“去哪里?”傅荣卿并不好奇,只是为了接他的话随口一问。
“廖先生坐船去仓扬学术演讲,我也有事去仓扬出差。”肖庭川估摸了一下时间,“晚上的船,会比较赶。”
傅荣卿本也不打算在这吃什么,满腹心事只想等廖尽凯回来。等得他心慌慌,忍不住琢磨商昀秀是什么时候走的。如果在两天前就离了平阳城,这两天时间他可以走很远,也可以藏很深。
二爷不喜欢等和猜,默默打定了主意,如果在廖尽凯这里问不出结果,他会直接揪着洪锦文问个来龙去脉!
表哥表面在看书,时不时也会注意他一眼,该发现的异样一个不落地全看出来了。
肖庭川合上书,问道:“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傅荣卿指尖捏着一根香烟,此时被揉得软塌塌的,纸包的烟碎落了一些。他紧锁着眉,严肃的表情不像个没事人。
肖庭川缓缓点头,重新翻开面前的书,轻描淡写道:“找商昀秀?”
听到这个名字,傅荣卿手里的烟都掉了。他一边弯腰捡,一边问:“你知道?”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找他。”
“是。”
肖庭川问:“这几天平阳最热闹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傅荣卿哪里知道,他一心扑在商昀秀的事儿上,别的没一样关心。
肖庭川说:“都在说你被林家小姐悔婚的事,而插足这场婚约的是商老板。我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有几分真,但商老板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和他没关系。”傅荣卿面露懊悔,“我高估他在洪锦文心里的地位。”
他以为这件事传出来,不管商昀秀手头在帮洪锦文算计着什么,也不得不抽时间来应付他,这样一来,他也能多点探查的时间…
提起这事儿二爷就心焦,甚至想不通,之前也不是没欺负过商昀秀,这次还没前几次过分,人却走了……
还有一点也想不通,人走了他这么在意做什么?想挖洪锦文身边的人还不容易?为什么偏偏商昀秀就要特殊一点?
“荣卿,你怎么总欺负人家?”肖庭川仿佛知道点什么,说教的话却是点到即止。他看无所事事地翻桌上的书,嘴里说道:“这里找不到他,或许能去四隆巷看看,应该在…”他回想不起来,说了个大概:“有个卖葱油饼的摊子,老板应该知道,你可以问一问。”
傅荣卿忘了道谢,起身就走,出去又探头回来,“这个人情我记心里了。”
肖庭川目送他火急火燎地走,摇头只想笑,接着翻桌上的书。在房里等了许久的廖先生开门出来,脸色不那么好看。
他收走了肖庭川手里的书,“说好不告诉他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肖庭川让出身侧的位置给他坐下,“廖先生,连认错机会也不能给吗?那以后你要认错,我该不该给?”
四隆巷在平阳城最南边,是以前的城边村。平阳整体往南扩建发展后,四隆巷位置不那么偏了,穷富差距越来越大,鱼龙混杂渐渐成了平阳城最乱的地方。妓院赌场遍布,就是警署都头疼的一个地方。
不大的复式阁楼,商昀秀头裹纱布坐在棕色皮沙发上,脸上无血色,掩藏不住的憔悴。
身边除了福祥,在他面前一米的地方还跪着一个中年男人,浑身伤痕,有新有旧。
圆茶几上放着一把手枪,跪地的男人看了一眼,吓得直发抖,说话的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颤。面前的水泥地点点水渍,大概是吓出来的泪和汗液。
“接着说。”冷淡的语气中掺了一丝不耐烦,商昀秀抬手揉揉胀疼的太阳穴,“放火的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当时没看清,这么多年的事,我早记不清楚了…”男人匍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商小少爷,饶命啊,那把火真的和我没关系,不是我…”
商昀秀忽然笑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身,捡起手枪旁边锋利匕首,“所以,你觉得我冤枉你了?”他绕过茶几,迈到男人跟前。
男人直起身,无措地双手合十,不停地搓掌讨饶,眼里倒映着商昀秀手中匕首的银光。
他脊背泛起一阵凉意,替自己辩解道:“那火,当年那把火是洪锦文一手策划的,自从跟在商氏夫妇,从进到酒楼,他就打定主意要把那些钱财荣耀占为己有。他做到了,现在发达了,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个望风的…”
听到这里,商昀秀忽然垂眸,静静凝视着男人。捏着匕首,温和地拍拍他的脸,“望风的?”
匕首在男人脸上划过的地方都见了红,血珠一颗一颗往外冒,他接着问:“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望的。”
“我…”男人僵直脖颈,一动不敢动,匕首就落在他的脖颈上,吞咽唾沫时,能清晰感受到刀尖正在刺进皮肉,像是慢性自杀。
‘具体怎么望风’?男人仅仅想到这几个字,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时的画面,瞳孔睁大了。
他避开商昀秀的匕首,膝盖拖着地,努力往后缩,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商小少爷,我忘了,我真的已经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商昀秀反应不大,抬手往后招了招。
福祥捡起茶几上的枪递过来,商昀秀握在手里,慢条斯理掂了掂重,像小孩玩玩具枪一般垂眸认真摸索,几秒后听到咔嗒一声,枪上了膛。
商昀秀举起来,抵在男人的眉心,沿着鼻梁一路往下滑,朝男人大腿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闷响,破洞的布料让血液染红一圈。商昀秀人畜无害地询问:“现在呢,记起来了吗?”
第24章 百般委屈
商昀秀蹲在哀嚎的男人面前,素色长衫擦在水泥地上,斑驳几点红色。从温言好语的商老板,到开枪不眨眼的‘土匪’,前后不过几秒钟。
可他生得就不像会下死手的模样,男人到现在还心存丝丝侥幸,坚持摇头,“不记得,不记得……”
商昀秀把枪头按在男人的大腿上,往外涌的血水越来越触目。男人死死咬住唇,抖如筛糠,却不再敢发出一点动静。抵在伤口上的力道很大,他抬起的手几次想阻止,靠近了又悻悻地避开,最终紧握成拳,无声地承下这份锥心的痛楚。
他不敢看,不论是那把枪口对着自己的枪,还是商昀秀冷若冰霜的脸,他一个都不敢看。似乎只要不对视,足够可怜就能捡回这条命。
“说话!”商昀秀不耐烦了,后脑的白纱布渗出淡淡的血红,他的头又开始痛了,捏枪的手稍稍一顿,厌色浮上了脸。
这一动,男人抖得更厉害,只顾着哭,俯下身,不停用脑袋砸地。
砰砰声吵得商昀秀心烦,眸光一凉,在右腿同样的位置又来了一枪。因为蹲着,血直接崩到了自己脸上。
商昀秀吸一口气,草草抹了脸上的血沫子,说:“我不敢保证下一枪会不会打偏,不要撒谎,不要和我打哑谜,我的耐心很有限,敢有半句假话,我现在立刻杀了你。”
“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我……”男人知道慌张地求饶,“我说,我都说……”
祥乐汇在五六年前还叫做月满酒楼,是商时誉和妻子摆摊卖板栗饼攒钱,辛苦大半辈子开起的饭店。
夫妇俩出于好心收留了几个早年一起在饭店工作共事的朋友,时年商昀秀十五岁不到,还在学堂念书。
洪锦文伙同其他三人,密谋策划了这场火灾,大火烧了半个钟便被浇熄了,损失不算惨重,可是商氏夫妇就是死了,死在大火最旺的后厨。
商昀秀听到这里,厉声打断他:“这些不用你再帮我回忆一遍,我要你说,你是怎么望风的!”
“我我……”男人两条腿疼得麻木胆子被吓破了,他用手死死的抓紧匕首,生怕商昀秀恼怒,再给他一刀。
“我说我说,”男人的嗓子哑得不像话,说出的话,字字犹如滚烫的开水,虚虚实实,“火是洪锦文点的,他把商时誉骗进厨房,迷晕后就点着了窗帘,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
男人不停地吞咽唾液,双眸死死盯着商昀秀,他怕商昀秀不信,只要对方轻轻皱一下眉,他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说:“火烧起来后,浓烟滚滚,商时誉和季琬丘被熏醒了。他们爬起来,想,想出来,我…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我没有退路了……”
“你怎么做了?”商昀秀的泪瞬时夺眶而出,他回想起了当时的噩梦。
从学校回来,家门口围满了警察和护士,他爹娘被从里边抬出来,表面盖着一层白布,商昀秀木讷掀开,看到尸体时恶心地吐了,他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站不能站,走不能走,在别人看来当时的他就是个冷血的白眼狼。
他记得,他爹娘抱在一起,身体烧化了,有几处粘在一起分不开,手里死死攥着一块窗帘碎布,那是后厨的窗帘……
男人看到他哭,心虚又害怕,“他们想出来,想翻窗出来,我…洪锦文让我抵着窗,别放他们出来,否则死的就是我……”
“抵着窗?”商昀秀出乎意料破涕为笑,没入男人大腿的匕首被他用力一划,几乎见骨,“真该死啊!”
“啊!!”男人仰颈大叫,汗水涔涔,顿时觉得大难临头了。
“你们所有人都该死,”商昀秀笑得近乎阴森,一字一句道:“以命抵命,敢明目张胆的杀人,今天就别怕死。”
“商,商小少爷,这些都是洪锦文一手策划,我们其他人不过一时糊涂。当时,我们当时劝过他,可他不听,还警告我们,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把这件事说出去。但如果帮了,他会给我们一万大洋,我需要钱,我老婆病了,需要这笔钱救命钱……”
一直没说话的福祥忽然笑得讽刺,“你老婆需要这笔钱?可我怎么听说,你把那笔钱输了精光?至于老婆,早也改嫁别人了吧?四隆巷出了名的老赖,狗见你都嫌!”
男人当时在赌馆里转悠好久,把好不容易借来的钱输了精光,心里不服,店家驱赶了也不想走。没想到遇到了贵人,连着两三天出手相助,他这种见人见鬼都只想伸手要钱的人当然不会拿钱就走,今天又把钱输光了,挨了一顿好打。
以为贵人又来相助,奈何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所有降临到身上的好运顷刻间变作了灭顶之灾,男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商昀西秀满面的好奇,但这些好奇任谁来看都会吓出一身鸡皮,他说:“你把你怎么堵着窗,里面的夫妇俩又是怎么挣扎的,好好给我再说一遍。”
男人看出了不对劲,打死他也不敢再说二遍,他接着连连磕头,”商小少爷,饶命,我不想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
“这么害怕做什么?”商昀秀抬首秀擦干净枪身的血水,吸了吸鼻子,温柔地哄,“按照我说的,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就放你出去。”丝丝余温的枪口抵在男人的眉心,虚虚地点了两下,“别在心里赌我敢不敢杀人,这里是四隆巷,死多少人都不会有人在乎。”
“真,真的?”男子侥幸问:“我再说一遍,您真会放我走?”
商昀秀没出声,点点头等他开口。
男人干涩的喉咙咽下一口唾液,战战兢兢道:“当时,商时誉先被烟雾熏醒,他扶起季琬丘走到门边,可门已经被锁死了,他砸不开才来窗边,用铁锅砸碎了玻璃,我怕他真的逃出来,浇了汽油……”男人猛的意识到自己说太急,漏了嘴,瞪大眼望向商昀秀,“不是,不是……”
他狡辩的话没能出后,枪声响得猝不及防,男人跪着直直向后倒去,手指头在动,商昀秀恨恨地又补两枪,“我就知道,不会冤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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