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想要了解一个事物，首先必须给出一个准确且坚定的定义。
-它是什么。
哪怕这个定义是错误的，可是一定得有，且必须坚定。
错误可以之后再修正，再重头思考。但没有定义，连思考的方向都不存在。
萧矜予纠正道：“我认为，逻辑因子不仅仅能操控颜色。”
宿九州微微愣住。
A01竟然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第四视角俯视整座车站广场，他的目光从那沉寂在黑暗中的万千事物上一一扫过，最后抬首，望向空中明亮的月亮：“我没有在他们身上看见污染因子，没有黑色光点。这点我可以肯定。但是在他们断了手、失去了作为正常人类该有的行动能力后，我清晰地看见，他们本无法卖出的腿、无法伸展的手臂、不可以360°扭动的头颅附近……出现了逻辑因子！
“逻辑因子是世间万物的颜色，但是他们未必就是普通的颜色。颜色不是物体本身，但是任何一个物体都肯定有它的颜色。
“这是一条围巾。”
青年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它是米白色的。”顿了下，他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是妈妈前年冬天给我织的。”
宿九州抬眸看他。
萧矜予声音淡定：“现在它是折叠的，所以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它外表的颜色。但打开它，”他将围巾展开，“它的内里也是有颜色的。毛线交织的地方我们现在看不见，可不意味着它没有颜色。如果将它剪成两段。”
他右手做出剪刀状。
“那么新出现在空气里的这一面，就也有了颜色。
“所以无论何时，物体的每一个部位它都一定会有颜色。颜色，是一个基础的物理属性，任何事物都不可避免。”
萧矜予又道：“透明这种情况暂且不提，或许所谓的透明只是用我们人类的眼睛无法看到它的颜色。”
宿九州：“也就是说，当那些污染者出现不可思议的动作时，你看到了他们攻击我的断手断腿上，出现了逻辑因子。”
“没错。”
“那攻击我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这些逻辑因子。”
萧矜予忽然问道：“说起来，是哪个逻辑研究所得出’污染者必杀’这样的准则的，他们是怎么发现污染者已经不是人类、已经死了的？”
宿九州沉默片刻：“不是哪个逻辑研究所，而是一个用户，他的用户ID叫’闪电侠’，能操纵生物体内的神经元。这个用户得出了一个结论，当人类成为污染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感知到对方的神经元了。污染者的身体里不存在任何神经反应，所以，污染者不是人类。”
萧矜予：“如果再出现刚才这几个污染者现象，也可以请他来看看。”
宿九州却摇了摇头：“他死了。四年前死于逻辑崩溃。”
两人回归话题。
萧矜予：“所以污染者就是彻底死去的人类，可是他们身上的逻辑因子却在控制他们的行动，操纵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变成行尸走肉。”
那么在此前提下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萧矜予：“以前我一直有个盲区。如果逻辑因子只是万事万物的颜色，那它为什么这些象征着颜色的光点，为什么在进行某些特殊组合排列后，能有那么多神奇的作用。现在我有个猜测，这个猜测需要盲盒来帮忙验证。”
宿九州问：“什么猜测？”
萧矜予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盲盒的名字。
“我想，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一个逻辑因子的世界。那个世界是我们看不到摸不着的。”
宿九州渐渐眯起双眸：“可是你又说，逻辑因子就在地球上，它们是世间万物的颜色。”
“为什么不能有两个逻辑世界？”
宿九州愣在原地。
萧矜予神色淡淡，他如同在说一个最显而易见的结论，一切就像1+1等于2那样理所当然，他说：“看不见的、只属于逻辑因子的世界存在，但还有另外一部分逻辑因子，它们来到了地球，它们夺取了本来存在于地球的颜色。那从来不是辐射，那就是一场逻辑因子谋杀颜色的战斗。
“最终它们胜利了，它们侵蚀了地球的颜色。”
手机里传来电话的嘟嘟声，很快，男孩清脆洪亮的声音响起：“喂喂，怎么了，我正在宝山区追人呢。什么事？”
萧矜予：“盲盒，接下来我会对你的逻辑链进行一定的猜测，我不敢肯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在我说出我的推论时，请你打开你的长脑APP，查看你的排名变化。”
林琥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让我看排名，是觉得我会出现排名上升的情况？”
“如果正确，我想，你一定会提高名次。不一定能超过A02，但一定能超过赫本小姐。”
“错误呢？”
默了几秒，萧矜予问：“你觉得你会逻辑崩溃吗？”
辽阔静谧的夜空下，孤身一人的男孩倏地停下奔跑的步伐。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怔然，他很茫然，哪怕是追击一个同为六级的用户，都没有让他产生如此大的危机感。
逻辑崩溃？
这四个字似乎和全球最幸运的六级用户“盲盒”没有关联。
盲盒怎么可能崩溃？
一路走来，升到六级，他从未崩溃，他永远是那样的幸运而顺利。
萧矜予：“不用勉强，如果你不想听的话，我和宿九州私下讨论也一样。”
“不。”男孩声音坚定，“告诉我吧。”
萧矜予安慰道：“好。其实崩溃的概率也不高，你是一个六级用户，不会那么容易的。”
“崩溃不崩溃无所谓，我只是也很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宿九州和萧矜予都没有开口。
男孩哼了一声，乐观地笑了起来：“盲盒就是我，我就是盲盒。我喜欢它，我觉得它也很喜欢我。这么多年了，逻辑链都是有自我意识的，它们会思考，或许它也很想让我了解，它到底是什么。”
用户和逻辑链从来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第243章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矮小瘦弱的男孩停下了脚步。他四处看了看，目光最后停在街边一家咖啡厅上。
A型辐射前，海都市有一个外号，叫做咖市。
这座城市拥有千万级的人口，街头随处可见的人们每一个都行色匆匆，为自己的未来而奔赴努力。在灾难来临前，人们的生活节奏极快，谁也想不到这种积极向上的氛围在某天会被打破。
然而，A型辐射突然降临。
“其实我还是个孩子嘛。”低声嘟囔了一句，男孩走到咖啡厅前，拉开门口的一把白色镂空靠椅，他对着手机道：“我准备好了。我是六级用户，逻辑链一直很稳定，就算真崩溃了也不会立刻造成灾难。毕竟是六级用户，真崩溃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直接说吧。”
电话里，萧矜予沉着冷静的声音响起：“好。”
林琥珀将手机放在圆桌上。
不像说得那样平静，小朋友郑重地低下了头，然后，他听见第四视角这样说道——
“首先要明确一点，也请你坚信一点：用户盲盒，其实逻辑因子就是你所看到的世界上的每一个颜色。”
林琥珀眸光微动：“好。”
“世界早已没了颜色，所有的颜色都是由逻辑因子’伪装’而成。但是它们是颜色，又不仅仅是颜色。因为它们可以通过颜色，来调动所有的物体，大到高楼大厦、甚至是地球本身，小到一个原子。
“因为，世界上的每一个东西，都一定是由颜色的。
“一块蛋糕，乍一看只有外表的五颜六色；但是切开后，内里的奶油有颜色，蛋糕胚有颜色。所以，世间万物都有颜色，也就意味着，世间万物都是由逻辑因子控制的。
“现在我们假设一个命题——‘盲盒’这条逻辑链，它到底做了什么？”
世界上没有人比盲盒本人更了解“盲盒”。林琥珀：“盲盒，六级逻辑链。因是用双手开启任意盒子，没有限制；果是将现实存在在地球另一处的某个物体，直接挪移到盒子中。”
青年的声音没有起伏：“这是表面。”
男孩滞住。
萧矜予：“假设这是宏观层面，我们现在来看围观层面。逻辑链由逻辑因子组成，世界万物的颜色也都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所有东西的逻辑因子都是一致的，逻辑因子之间没有任何差别。审判之矛、第四视角、盲盒……组成我们逻辑链的逻辑因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它们只有两个差别——
“第一，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逻辑因子，使用的也是属于自己的逻辑因子。
“第二，逻辑因子通过组成数量、组成结构、运转方式的不同，打造出了一条条不同的逻辑链。”
顿了顿，第四视角做出结论：“这就是逻辑链的本质！”
林琥珀嘴唇张开，但仅仅是几秒，他就冷静下来：“谢谢，第四视角。”
“不客气。”
林琥珀知道，刚才的这番话等于是萧矜予将过去半年来，通过逻辑链看到的一切、包括自己的领悟，全部告诉给了自己。
-他信任我。
萧矜予接着说道：“先将基础理论搞清楚，接下来就是独属于盲盒的逻辑链理解。”
林琥珀忽然开口打断他：“你之前说过，在我使用逻辑链的时候，空气中凭空出现了很多别的逻辑因子。难道我的逻辑链是，我能通过使用逻辑链，召唤出别的逻辑因子。”
电话里突然静了一瞬。
“没有一个人成为六级用户，是单纯靠运气的。”宿九州低笑了一声，他对着电话说：“接下来林琥珀，你可以先自行推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盲盒’——保持思考。”
六级用户自信一笑：“那肯定。”男孩的大脑飞速运转，在萧矜予和宿九州看不到的地方，林琥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他的手轻轻放在盒子的开口处，一下下地摩挲，要打开，却始终没有打开。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
林琥珀没有说话，萧矜予和宿九州似乎也明白电话那头的六级用户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思考。
二人没有打断这份孤独的思考。
林琥珀：“‘盲盒’的本质是，我通过打开’盲盒’这个形式，能将我身上游离的逻辑因子组成某种特定的运转模式，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这是因。
“就像画出魔法阵，就能召唤恶魔。而打开盒子这个动作，就是我画出的魔法阵。”
萧矜予心中惊道：太聪明了！这样的比喻，他和宿九州一时都没有想到。
电话那边，十岁的天才还在不断思考：“因出现后，就是果。魔法阵我已经画出来了，但这个果不是召唤恶魔，而是……”
林琥珀望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召唤出地球上存在的某个物体身上的逻辑因子！”
黑夜嶙峋，无边无际的寥寥夜幕下，骤然间，大地似乎震颤了一瞬。
这一刻，整座海都市，乃至是华夏的整片东南地区。
数千名用户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逻辑链好像震动了一下。有用户面露焦急，赶忙使用了一下因果，发现逻辑链能正常使用、没有异常，终于松了口气；有用户的逻辑链是不方便随便使用的，他们便联系自己认识的用户，询问情况。
第四视角用一双沉着的眼凝视大地。
萧矜予清晰地看见，苍茫天地间，一粒粒彩色光点倏地浮现。它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空气里，一颗颗，闪烁着璀璨光芒，然后如有召唤，齐刷刷飞向东北方向。
那里是宝山区的方向。
林琥珀一字一句道：“我通过逻辑链，召唤出某个物体的逻辑因子。萧矜予，你口中当我使用逻辑链时，凭空出现的逻辑因子，其实它们就是我开出来的这个物体，身上的逻辑因子，是属于它的颜色。
“我将它的颜色召唤出来了，于是它们的本体受颜色影响，被它们的颜色、即逻辑因子攫取，最终——出现在了我的盒子里！
“而这，就是盲盒！”
一粒雨水落上发梢，萧矜予抬起头，看向天空。
宿九州：“下雨了。”
萧矜予伸手接了一捧雨水：“现在的空气里出现了大量的逻辑因子。”
林琥珀：“是因为我么？我感觉我变强了。现在我在长脑APP排行榜上的名次是……卧槽？！”
萧矜予和宿九州是看不到盲盒的具体名次，除了林琥珀本人外，其他人看到的只有五个匿名的六级用户。
宿九州：“多少？”
林琥珀：“……我刚才升到了A02，不过我刚卧槽完，就变成了A03。”
A02？！
这个名次完全出乎萧矜予二人的预料。
林琥珀：“我现在感觉我掌控的逻辑因子浓度更高了，并且我更了解’盲盒’了。我好像和它更加心有灵犀，我能感知到它似乎也挺高兴。对了，这场雨是因为我提高了名次？高等级用户要是陨落，会出现一些客观的气候变化，当初极光之女和之前的神圣献祭，都有出现过意外变化。难道这次是因为我变强了，老天爷觉得我很厉害，给我下场雨？”
萧矜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福至心灵般，他拿出手机。
打开长脑APP，萧矜予按下“用户排行榜”。
双眸微微睁大，黑发年轻人还没开口，宿九州凑了过来，眉骨一挑：“A11。”
林琥珀没听清：“什么A01，我现在是A03。”
萧矜予收起手机：“我也升级了，现在我是A11。看来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你更了解盲盒，我也更了解’第四视角’。在你思考并理解盲盒的那一刻，你更清楚地明白了该如何使用它，同时我看到空气中凭空出现了很多逻辑因子。你现在是在宝山区吧，它们飞去了你的方向，这也是你感受到自己的逻辑因子浓度提高的原因。”
林琥珀问道：“我理解盲盒，所以我凭空又召唤出了很多其他物体的逻辑因子，然后它们变成我的了？”
萧矜予摇摇头，解释道：“这点还没和你说过，这也是基础理论。我们认为，世界上真实存在一个暂时看不见、摸不着的逻辑因子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到处都是逻辑因子。在你理解盲盒后，那个世界的很多逻辑因子出现在地球，并飞向了你，提升了你的逻辑链。”
林琥珀怔了很久：“我明白了，所以你提升了，因为你更理解逻辑链是什么。我也提升了，因为我真正明白了盲盒。那这场雨，等于是为了你和我一起庆祝的？”
萧矜予蹙起眉头，他刚要开口，忽然，电话里传来男孩的惊呼声。
“我嘞个豆，你们快看排行榜！没了，一个六级用户陨落了！！！”
萧矜予二人面色一沉，再次点开排行榜。
夜空阴沉，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轰——”
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同蜿蜒曲折的长蛇，从天边直劈而下！
[华夏用户排行榜-A级
A01-匿名-六级
A02-匿名-六级
A03-匿名-六级
A04-匿名-六级
A05-匿名-五级
宿九州拨打电话，话语如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落下：“骆笙，上司谨还活着么？”
骆笙愣了下，音孔里传来女人疑惑的声音：“是，我能感知到他，他还在跑，离我越来越远。盲盒得赶紧过来了，我恐怕要追丢了，最多再追半个小时。”顿了下，水之刑问：“怎么了？”
萧矜予：“你看用户排行榜。”
过了几秒，骆笙愣神地问：“……谁陨落了？”
思绪飞速变换，萧矜予分析道：“上司谨还活着，盲盒、审判之矛也都在。赫本小姐也一定活着，因为蔓延在海都市的这场’逻辑链世界’事件依旧持续，证明她并没有被审判法庭’杀’死。所以只剩下……”他看向宿九州。
两人对视一眼。
宿九州：“A02。”
话音刚落，宿九州眯起眼：“不对。倘若是A02陨落，一定会发生比四年前海都地震海啸事件更庞大的灾难。但现在整个华夏除了海都市，其余地区都没有出现大型天灾。”
宿九州的手机里，盲盒提出一个可能：“我记得污染物004只能检测到华夏境内的用户，是A02出国了？”
骆笙否定这个推测：“不可能，每一个出境口岸都有高级用户防守。”
林琥珀：“那是A02，他真想离开，或许能屏蔽一个五级用户的感知。”
萧矜予始终没有吭声。
他的心中隐隐知道一个答案，一个求证的方式，可他无法直言。
正在这时，忽然。
宿九州：“问一下004。”
青年抬首看他。
宿九州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深邃却无比柔和：“004并不清楚每个六级用户的具体身份，但是或许，它拥有能感知到到底是哪个六级用户出现意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