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第三者逻辑链是最擅长不动声色杀人的一条逻辑链。
宿九州手掌一动，一把漆黑长矛倏然浮现掌心。
他神情十分自若，手持审判之矛，淡定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与他相反，赵斯珣的神色却有了几分变化。
宿九州：“我的逻辑链是斩断逻辑链，你的逻辑链是，引发另一条逻辑链。本质上，都是在对逻辑链本身进行一个因果作用。”顿了顿，他勾起唇角：“想看我能不能斩断你的逻辑链？”
赵斯珣：“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东西，A01如果能帮我找到它的薄弱点，或许反而我能因此启发思考，从而升级。”
宿九州没有动作。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全华夏现在最面临崩溃的高级用户已经不再是A01-审判之矛。
而是赫本小姐。
在审判法庭持续性地多日攻击下，这位六级用户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现在摆在赫本小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直接崩溃。或许在她崩溃前会先被找到，然后由宿九州亲自斩杀；要么她成功躲在无人处崩溃，最终骤然崩溃，制造出比极光之女事件更可怕的灾难。
但是在这之外，险象环生当中，还有一条生路——
宿九州突然变了神色，他抬头看向东侧方向。
过了几秒，赫本小姐笑了。那张苍白的脸上嘴角扬起，如同繁花盛开，灿烂生辉：“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三分钟后。
“宿上校！”短发女队长刚抵达46号登机口，忽然她看见了站在宿九州对面的女人，迅速变了神色。顾清俞眯起眼：“她就是赫本小姐？”
这样出众的外貌，其实在第一眼顾清俞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这时，身后也传来两串哒哒的脚步声。
林琥珀高声道：“审判之矛你真找到了啊……咦，顾清俞你也到了？”
宿九州刷的转身，看向身后的青年。
萧矜予微微喘着气，他在看见巨幅海报下那个清瘦秀丽的女人时，身体稍稍僵了一瞬。接着很快就神色平静地转移视线，没再看对方一秒。他看着宿九州，皱起眉：“你杀她一定会造成动静，也会被我们发现。”
宿九州随口回答：“如果能一击必杀，发现了也没事，你来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萧矜予：“小心！”
彩色光点在青年的眼瞳里快速转动，在萧矜予的视野里，整个航站楼在闪闪发光。太多高级用户聚集在这个登机口，大量逻辑因子从这些五级、六级用户身上溢出，与本就璀璨闪耀的世界融合，显得无比刺目。
就在这大量彩色的光点中，有一束光倏地从宿九州面前大约三米处出现。
它出现得极为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数以万计的逻辑因子压缩凝聚，最终在空中形成一只瘦骨嶙峋的彩色大手。这只手与正常人类的大小无异，却削瘦异常，仿佛一只狰狞鬼手。因为有太多彩色光点浓缩其中，部分手指呈现出病态的白色。
而此刻，这只鬼手五指勾起，骨节分明，直直刺向宿九州的心口！
漆黑长矛在空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弧度，审判之矛刺在了这只手根部虚无缥缈的“腕”处。只听一道嗡声，电光火石间，万千逻辑因子被审判之矛劈碎，零碎地消散在空气里。
随即，审判之矛的矛尖好像被什么吞噬溶解，从顶部开始一点点地消散。
宿九州手掌一缩，黑色长矛消失在他的掌中。
“没事。”看向身后的青年，男人的目光在对方焦急的神色上停了半晌，接着笑道：“放心，一定不会死在你的面前。”
萧矜予却抿了唇角：“死在别的地方也不行。”
宿九州愣了下，语气却很认真：“好。”
萧矜予抬起头，他的视线越过站在中间的赫本小姐，直接道：“你刚才有感觉到自己使用逻辑链了吗？”
安检口的对面，短发女队长听到这话，面色瞬间收紧。顾清俞摇首道：“没有。我完全没有开启因，也没感觉到我身体里的逻辑因子在运转。所以刚才确实是我的逻辑链攻击了宿上校？”她瞬间明白过来：“我其实有所察觉，刚才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是我的逻辑链，但我又肯定我绝对没有使用逻辑链，所以不敢确定。”她望向站在自己面前五米处的黑衣女人：“——这就是第三者逻辑链？”
赫本小姐语气略带惊讶：“第三者逻辑链？——是有点贴切。”
每一个被“第三者逻辑链”捕捉的对象，都会死在另一条新的逻辑链之下。
这条六级逻辑链如同隐藏在两者关系下的第三者，它从未出现，却永远隐匿黑暗中。
萧矜予和林琥珀走到宿九州面前，萧矜予直接问：“你刚才斩断了’开心鬼’，现在已经挣脱了第三者逻辑链？”
宿九州感受了一下：“嗯，应该已经脱离她的因果了。”
第三者逻辑链最擅长杀人于无形，不留痕迹。但它也有个最大的缺点：倘若另一条新的逻辑链在施加于受害者身上时，被直接斩断。那么它就不再开启因果。
它的因暂且不知。
它的果是，仅仅只能作用一条新的逻辑链。
比如刚才宿九州被第三者逻辑链捕捉，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A06-开心鬼，那么在顾清俞抵达的一瞬间，她的逻辑链就被自主激发了。
那只探向宿九州心脏的鬼手，就是“开心鬼”。
审判之矛迅速找到其薄弱点，将其斩断。于是开心鬼就无法作用于宿九州，第三者逻辑链只能影响一条逻辑链，因此“开心鬼”失效，它的因果也在宿九州身上失效了。
当初的王阿姨也是如此。
王阿姨被第三者逻辑链捕捉后，她第一个碰到的用户是萧矜予，于是她的双手遭受了剧烈的创伤，如同烈火焚烧。幸好宿九州及时出手，斩断了作用在王阿姨身上的第四视角。王阿姨这才能保住一命。
确定宿九州已经成功从第三者逻辑链里逃脱，萧矜予转过身，看向那个站在登机口前的女性。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赫本小姐也掀起眼帘，淡淡地看着他。
美丽这样的字眼形容眼前的女性，有种太过市侩的庸俗。她的外貌每一处都是顶尖，多一分则艳，寡一分则淡。气质清清，如兰花似水墨，偏又有种最脆弱易折的纤细，像晶莹剔透的水晶，让人忍不住心生保护。
两人对视，没有丝毫母子重聚的欢喜，也没有任何仇恨滔天。
一切平静得像是陌生人人海中的擦肩而过，掀不起任何波澜。
萧矜予收回视线，对宿九州道：“能击杀她么？”
赫本小姐勾起唇角。
宿九州还没回答，一旁的男孩仔细琢磨道：“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弱。我感觉到了，你，A05，你现在非常非常弱，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如果没有逻辑链加持，你应该是打不过顾清俞的。”
顾清俞闻言忍不住高声道：“喂喂再怎么说我也是A06，就比她低一名。而且我的’开心鬼’攻击性这么强，说不定我真自己就行好吧。”
林琥珀：“屁嘞，你根本不懂五级六级之间的差距！五级和六级，不仅仅是一点点身体素质上的差异——当然这也不是一点点。虽然她现在受了伤，可她的体能还是能稳胜你的，你们俩赤手空拳、使用武器，你都不是她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六级用户能感知到逻辑因子的存在！”
忽然，林琥珀声音停顿。
顾清俞：“怎么了？”
林琥珀面色大变，他急道：“我好像被她捕捉了！”他急忙扭头：“宿九州，你呢？”
“林琥珀！”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宿九州和萧矜予离男孩最近，宿九州的反应更快，他一把扯住林琥珀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另一边，顾清俞也脚下一蹬，用力向这里冲来。
六级用户的速度比子弹更快，直到这时，众人才听到一道震破空气的枪声。
“砰！”
萧矜予睁大双眼，只见一颗漆黑的子弹穿破空气，直直射向林琥珀刚刚所站的位置，但是又往左偏了两厘米左右，轰的一声射进大理石地板。
光滑的地板如同蛛网般顷刻间炸裂开来，然而萧矜予却立即道：“这是一个污染物！”
顾清俞惊道：“怎么会，我没感觉到污染物恶心的气息……”
她话音刚落，一股冲天的恶心感从地面的弹孔中爆炸开来。萧矜予神色沉住，第四视角下，只见铺天盖地的黑色光点自小小的孔洞中迅速扩散，以弹孔为中心，最终将整个登机口周围约800平方米的范围全部囊括进去。
赵斯珣随手将已经射出子弹的转轮手枪丢在地上，发出“啪嗒”声响。
众人看向她。
美丽的女人微笑着说道：“我说过，我的运气一直很好，运气不好也不会一路顺遂，最终成为A03。1、2……”她的视线掠过神情冷漠的宿九州，心有余悸的林琥珀，一脸警惕的顾清俞，最后是淡漠看她的萧矜予。赵斯珣勾起红唇：“3和4。加上我，正好是五个人。达到了开启这个污染物最低的’因’。”
其他人无法看到，只能感知到空气中有一股股强烈恶臭的气息似乎从地面攀岩上来，笼罩住了自己。
萧矜予眯起眼，看着这一粒粒浓黑的黑色光点。
“宿九州，松开他的手。”青年的声音响起。
在萧矜予说话的同一时间，宿九州也已经松开了扯着林琥珀的手。没等萧矜予解释，两位六级用户都感受到，在他们之间好像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们隔绝开来，无法再触碰到对方。
感知到这一点，林琥珀伸出手，宿九州却道：“不要碰。”
萧矜予：“别碰它。”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琥珀愣愣地收回手：“怎么了，有什么东西？”
逻辑因子在眼中快速转动，虹膜里似乎倒映出了覆盖住全部视野的黑色污染因子，萧矜予声音低沉：“现在在这个航站楼里，从刚才那个弹孔中飞出了大量的污染因子。这些污染因子数量极多，大概……至少和004浓度相当，甚至比它还多。”
这是一个华夏排名前三的污染物。
萧矜予：“现在，这个污染物溢出的污染因子在我们每个人周围形成了一个长方体的笼子，分别将我们每个人框进去。”他转首看向站在几人中间的女性，对方朝他淡淡地挑了挑眉。
萧矜予：“她也在一个笼子里。”
作为2025年前就觉醒的第一批神秘老用户，并且是现存的五大六级用户之一，赫本小姐一定会拥有污染物这件事，众人其实早有预料。
任何一个老用户，和等级无关，只要活得够久，就会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秘辛。
更何况她是一个六级用户。
整个华夏有百万计的污染区，还有一些污染物直接藏在居民的生活区中。官方不可能收容每一个污染物，每年都会发现大量污染物被用户私藏，没被发现的更多。
然而，赫本小姐拿出的这个污染物，其实力远远超出众人想象。
萧矜予看了眼被赵斯珣随手扔在地上的转轮手枪。
这是一把小型手枪，枪管和枪膛分离，枪底把有深褐色实木镶嵌，转轮和制动装置、发射机构等处则是纯粹的黑铁制成，磨损严重。在它被赵斯珣拿出来的一刻，萧矜予并没有从枪身上看见任何污染因子。
然而就在赵斯珣的手抵着发射器、轻轻按下的一瞬间，冲天的黑色光点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这些污染因子全部集中在那一颗小小的子弹里，发射向了林琥珀。
萧矜予眸光一转。
倘若他和宿九州没有去拉林琥珀，林琥珀也不会中这一枪。这一枪是擦着盲盒的左臂过去的。
一个六级用户就算没有开枪经验，强大的动态视力、对手部肌肉的细微把控，也让她必然是一个天然的神枪手。
赫本小姐绝对没有射歪，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射击林琥珀。
那她为什么非要对着林琥珀的方向射？
大脑迅速运转，萧矜予恍然大悟，他看向站在众人中间、同样被大量污染因子包围的女人，说道：“你射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具体的某个位置。无论盲盒是否站在那里，你都要射那里，因为你瞄准的点就是那个弹孔。”
不是先射出子弹，才出现了弹孔；而是从一开始，赫本小姐就已经找好了弹孔必须出现的位置，然后直直地将子弹射进其中。
浅色的瞳孔里有潋滟光色流动，美丽的女性静静望着自己的血肉至亲，第一次的，她笑出了声。
“你的身体里真的有我的基因啊。”她微笑着说道。
萧矜予淡淡道：“这不是一件值得说的事。”他没兴趣否认自己身体里一半的DNA来自眼前这个女人，因为并不在意，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没必要恼怒。
赵斯珣：“所以我为什么射到那里，能猜到么。”
萧矜予望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弹孔：“这个污染物溢出的污染因子浓度有点过于高了。比004高很多，我没见过003的本体、只见过它的分段，所以不知道它具体拥有多浓的污染因子。但至少，这把手枪，”他瞥了眼地上已经再无作用的转轮手枪，“它不可能比污染物002强大。我见过002，所以我知道，哪怕是全盛时期的A01，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将其拿在手中，并且没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你瞄准的方向不是林琥珀，你也不是随便选择的虹桥机场，更不是随便地找了个地方，在这个46号登机口等我们。”
赵斯珣定定看他。
萧矜予抿着嘴唇，他不想看这个女人。
身旁，一道低醇的男声响起：“这个污染物本质上或许只能勉强排在华夏前十，但是你将它射进了003的分段中。”
听到宿九州的话，林琥珀诧异道：“我懂了。六级用户能大致感知到逻辑因子，也能感应到污染因子。你花了这么久，也不逃走，就在这里一直站着。是因为……你一直在仔细观察污染因子的走向！现在整个海都到处是逻辑因子，我们的感官都被逻辑因子扰乱，连第四视角都没发现这里居然埋着一截污染物003的分段。没想到你居然能发现！”
赵斯珣声音柔柔的：“谢谢夸奖，作为曾经的A03，总得有些特别之处。”
林琥珀：“……谁在夸你！”
赵斯珣微笑：“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这个游戏了吗？”
天色漆黑。
浓云渐密，明亮的月光被厚重云层遮蔽。
虹桥机场废弃多年，所有电力设备早已无法使用。昏暗无光的航站楼里，五位华夏顶尖用户等距而站，站成了一个大致的五边形。从其中一个角向右数转一圈，分别是宿九州、林琥珀、顾清俞、赫本小姐，以及萧矜予。
光线很暗，但是在这些高等级用户的眼中，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
原本开启第四视角的萧矜予观察周围环境时，所有事物都在发光。虽然有时会扰乱他的视线，但他也能看得更清晰。
但在五分钟前，赫本小姐温柔地说：“不建议任何人使用逻辑链。如果想活得更久，赢得游戏的胜利，我的建议是……先不要使用逻辑链。”
在场几人中，只有萧矜予是时刻保持逻辑链的开启状态。显而易见，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赫本小姐是一个没有道德、毫无人性的女人。
在已知这个前提下，她这个建议似乎是在警告周围几位高级用户，不要随便使用逻辑链对自己动手。尤其是具有强攻击性的审判之矛和开心鬼。
萧矜予沉默片刻，关闭了第四视角。
宿九州之前一直没有使用审判之矛击杀她，是因为在警惕对方的后手。
杀死一个高级用户很简单，但如果一个高级用户贪生怕死、拼死反抗，那她一定提前给自己留了很多后手，或许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
就像现在，赫本小姐拿出了一个强大的污染物，并且将他们全部带进了这个污染物的因果中。
萧矜予语气冷淡：“你现在做的只是无用的挣扎。你不可能逃出海都，你一定会死。”
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黑裙女人介绍道：“这个转轮手枪在我发现它时，它一共还剩下三发子弹。你们看见了，它的有6个弹巢，它原本是有六颗子弹的。被它的上一任主人射了三颗出去，之后只剩下三颗。
“倒数第三颗，我当时并没有发现这是个污染物。在它没有射出子弹前，它和普通转轮手枪没有差别。所以当它的主人濒死想要使用它反杀我，却被我抢走后，我就用它射向了它的主人，消耗了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