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喵喵:看情况吧,我不忙我就来,你现在那个环境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捡垃圾的小男孩:自家国土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喵喵: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拍的戏份,太折腾人了。]
宋涵没忍住,按了语音输入:
“我要学习熠哥的精神,‘这是我分内的事’。”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嗯......”
宋涵偷偷一笑,说:“亲爱的放心。”
这回张邈远没说别的,就回了一句:“你再叫两声。”
宋涵不想叫了,又想吊着人,但每次吊着吊着总是他先忍不住的,疯狂又补了两句亲爱的,这才把人哄着睡了。
第二天睡醒地湿漉漉的,看来昨夜下过雨。靠近边境线这片的天气很反复,时常下雨,气候也潮湿,整个剧组的人如果是雨后去植被旺盛的地方拍一场戏,拍完一半人身上都起疙瘩,湿气太重了。
而今天要拍的戏是金三在镇子上盘桓几日后,第一次带着顾祖辉试图越过边境线。这场戏是高潮前的铺垫,两个人会在森林里撕扯那块薄如蝉翼的纱布,一步步逼近真相。
拍摄地点就在边境的一处丛林里,美术组和机械组头两天就布好了场地,但环境实在糟糕,丛林里气温反复,又蛇虫鼠蚁,剧组的人进去出来就病了好几个。
好在两位主演还没事,夏柯头天在剧组里发了红包,让大家挺一挺,把这场拍过去。
晚上七点,夕阳刚刚落幕,剧组一群人就带着当地的几个向导进入丛林开始了拍摄。
夜景的光线打得非常自然,周围灌木茂密,不怎么看得清脚下的羊肠小路,剧组人员都穿着筒靴和连帽衫避免虫蚁,演员也喷了驱虫的药水,夏柯再三确认了环境和站位。
一切就绪,场记喊道:“第三百四十九场,01镜,第一条!”
“Action!”
顾祖辉中弹后的腿尚未痊愈,杨熠走起路来有些瘸,宋涵走在他的身后,逼着他跟着前面的向导走。
茂密的植被枝丫有些划腿,路也不平,杨熠颤颤巍巍地滑了一下,被身后的宋涵一把扶住手臂。
杨熠的目光微微后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就是个麻烦,你最好把我扔在边境线上,不然谁都别想走。”
宋涵平静地把人扶正,然后把手电筒在树林间四处晃动,照了一圈后收回手,他对杨熠笑道:“你看,连只鸟都没有,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他说完左手探了起来,黑暗中一个泛着光的冷硬事物抵住杨熠的背,而宋涵的语气还带着笑意:“走吧兄弟。”
宋涵说完把手里的事物插回口袋,然后随意地拍了拍脖颈上似有似无的蚊子,不过他觉得脚上的那些草是真扫得他的腿有点痒。
没走几步就到了一个定点,杨熠突然停了下来。前方的向导还不知道他停下来了,继续在往前走。
宋涵顿住看着杨熠的后脑勺眯了下眼,只听杨熠发出冷冰冰的声音:
“我不走了。你杀了我,就现在。”
“开枪。”
宋涵让鼻梁那块儿的肌肉动了一下,他突然伸手一把拽住杨熠后脑勺的头发把人往后扯,动作很急,声音倒很稳:“由不得你。”
“你不想再听听你老婆和孩子的声音了吗?还是你想从你孩子眼里的英雄变成一个坏人?”宋涵微微侧头看杨熠,“我杀你很容易,等你死了往你身上塞两包东西,你这辈子以及老婆孩子,谁都翻不了身。”
即使光线昏暗,也看得出杨熠的眼眶变得湿润,决绝逐渐变成绝望,顾祖辉一路走来,他逐渐意识不清活下去的意义,活着见不到亲人,死了还要备受怀疑,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杨熠的眼泪掉下来之前,宋涵推了他一把:“走!”
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枝堪堪落下几缕,整个丛林墨绿幽静,三个人影在其中晃动,走向那片宽阔的河滩。
“咔!”“好!”
这场夏柯觉得没什么问题,而且这里环境实在是糟糕,机位不好架,全组的人也熬不住,他打算一条就过。
宋涵和杨熠他们回来了,一群人开始往林子外走,他们还要在林子外拍第二场。
等走出了林子月光才明晃晃撒了一地,宋涵喘着气,觉得这里看到的月亮倒真是亮。
前面有个坡,宋涵抬了下脚发现他上不去,便喊王幡拉他一把,但杨熠反应比较快,直接伸手拉住了他。
“谢谢。”宋涵借力一步踏上那个小坎,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这路太难走了,今晚也好热,我腿竟然都觉得乏力了。”
宋涵的那位执行经济葛烁要给宋涵递水,杨熠伸手拦住,他打量了一下宋涵的脸:“我怎么觉得你脸色比刚才白点。”
宋涵摸了摸脸:“是吗?月光打得吧。我就觉得头有点晕,大概是晚饭吃得少,爬了个坡血糖低了,我过去坐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王幡一听,赶快递了一根张邈远留在他那里的棒棒糖。宋涵笑着接过,就真的在剧组的小板凳上坐了十来分钟。
只是吃了糖也不见有好转,昏暗的光线下,王幡看着宋涵被草叶水珠打湿的裤子,说:“涵哥要不你先去把裤子换了吧,湿漉漉的也难受。”
宋涵说行,然后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
葛烁快速扶住他,真的确定他这个状态不对了,还来不及说话,王幡的手电打在宋涵左腿的裤腿上,有些慌张道:“这是血吧,红色的对吧......”
葛烁毕竟比王幡有经验稳得住,慢慢把宋涵按回凳子,蹲下就挽起宋涵的裤腿,在看到宋涵脚腕上方的伤口时,却也没稳住大喊一声:“向导向导!叫向导来!”
宋涵低头去看,就见白晃晃的灯光下,他腿上有两个不大的血孔。
这个是......
“蛇!蛇!”
“夏导!宋涵好像被蛇咬了!”
群人中,只听葛烁的声音震天撼地。
葛烁喊那两句的时候,夏柯才从那个坡下爬上来,耳朵一震,差点又从坡上摔下去。
一组人瞬间炸开了锅,向导扒开人群钻进去,迅速查看了一下宋涵的腿,然后抓着宋涵的裤腿徒手就把布料撕开了,接着从旁边拿了一条机械组的绳子稍稍捆扎住:“两个孔,有毒的!你别动,你现在不能剧烈运动,不然毒发得更快。”
宋涵觉得他也没什么力气动了,其实他开始就只觉得小腿有点痒,后来就没感觉了,他都以为自己是被树枝挂到了,此时看着腿上那两个洞,才如梦初醒。
不过他活到二十九了真的就没见过几次蛇,更别说被蛇咬了,见腿没几点血也不肿,一时也不觉有什么。
夏柯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叫人打电话给医院,又马上安排车要送宋涵过去,向导说宋涵不能动,他几乎是被一群人抬上车的。
剧组夏柯也不管了,跟着上了车,宋涵被这架势吓到了,忙说:“我没事儿,我自己去。”
夏柯焦灼道:“那谁知道严不严重!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快走快走!”
车开在不宽的乡道上,除了宋涵一车人都心急如焚,夏柯打电话安排完剧组,转头又急道:“你什么时候被咬的?”
宋涵靠在座位上本来想摇头,想起向导让他别动,就直愣愣地说:“我左腿受过伤,皮肤知觉很差,所以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
“天呢。”夏柯焦眉苦脸,“这都什么事儿!这么不赶巧!”
被蛇咬后的时间是很重要的,必须快速打血清,如果是被血液类毒素的蛇咬到,时间拖久了会流血休克,皮肤溃烂的程度也会大幅度增加。
但也不能说宋涵现在的情况就好了,中神经类或者混合类的蛇毒对于他这种皮肤不敏感的人更麻烦,本身神经类的蛇毒就会皮肤麻木,流血也不多,流血不多他就感觉不到,只有等毒发,有症状了他才会警惕。
从他进树林到出来,至少已经两个小时了,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对他而言都无比重要。
结果电话打到县医院,县医院说他们没有血清,必须要去市里,而去市里开车要五个小时。
车还没开到一半,宋涵的感觉就上来了,似乎大腿根都麻了,他不太确定地自己偷偷按了按,才确定那感觉是真的。又过了半小时,他感觉头晕明显加剧,视线有些模糊,背上也冒汗,他稍稍甩了甩脑子像是想把这种感觉甩出去,却愈发觉得眼前发黑。
这下他心跳不由自主就加速了,伸手拉住王幡的袖子:“尽量先别和张邈远说。”
他们上车后宋涵就见王幡发过消息,葛烁也打过电话,听回话张邈远大概是去哪里了,人在飞机上,电话打不通人也联系不上,他当时还挺放心的,觉得自己到医院血清一打,张邈远一下飞机他就可以说自己没事儿,这会儿他倒怕了。
王幡手里那手机都被捏出一层汗,眼睛都憋红了:“我哪敢不说啊我的哥!我现在怕死了!”
葛烁按住王幡的手臂,示意他安静,然后转头问向导:“真的不用做其他应急处理吗?他现在好像要晕了。”
向导这会儿又把宋涵腿上那条绳子解开了,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蛇,不敢擅自处理,就是这捆扎也不能一直捆,捆一会儿都得放开一会儿,不然肌肉还得坏死,开创又会破坏伤口,不利于医生对蛇种类的判断,你们也别太担心,近几年我们这儿被蛇咬的最后都没事儿。”
夏柯坐立不安,从前座回头:“都十月了怎么还能有蛇!”
向导叹气:“我们这儿气候湿热,是这样的,这个季节其实已经很少了。”
他说完又喃喃自语:“这两年我们这儿被蛇咬的都少,没几个人去那么深的林子,哎。”
拍戏往往没有绝对的周全,万无一失本身就不可能。宋涵心里明白,并不怪剧组,他脑子晕,也懒得想,又不敢多说怕众人担心,干脆闭上眼靠在座椅上默默呼吸。
他这一闭眼,天似乎就慢慢塌下来了,一切都开始混沌不清,等到市医院的时候他几乎听不清人话了,就听见医生说了一句因为不知道是被什么蛇咬伤的,不能百分百下对症的血清,然后就被一群人带着似乎做了很多检查。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提张邈远的名字,但他嘱咐不动了,眼皮一塌,彻底晕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宋涵眼睛还没睁全乎,就听见王幡激动的声音:“涵哥涵哥!”
宋涵又把眼睛闭上了,喉咙干,说话时有点哑:“嗯......”
他刚嗯完,就听王幡又喊了一声:“张董!涵哥醒了!”
心猛然一缩,宋涵头再昏沉也下意识地用力把睡僵硬的脖子转到了王幡的方向,就见那病房的门被骤然推开,张邈远穿着一件深咖色的双排扣风衣大步走了进来,他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即使宋涵还看不太清,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也让他确定张邈远应该并没到多久。
他明明前晚才回去的,今天又来了。
“张,张,诶,张喵喵......”
喉咙除了干涩还有点呕吐感,就这一个名字,宋涵都卡了好几次才说出来,他还想说点别的,但他意识到这有点困难。
张邈远快速走近,拉近的距离让宋涵的视线清晰了一些,他看清张邈远虽然脸色阴沉,但并不烦躁,他似乎永远是一个镇定从容的人,这倒让宋涵松了口气,想要抬手拉张邈远的大衣扣子。
但在他伸手前,张邈远已经先抬起手要摸他的脸。
然而那指尖距离他皮肤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停住了,距离太近宋涵没看到那指尖在颤抖,他疑惑地又喊了一声张邈远之后,张邈远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把手掌覆了上去。
“饿吗?”张邈远一开口竟然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把一切缘由,解释,安慰都堵了回去,宋涵的心落回胸腔,闭着眼吐了口气,才又睁眼说:“没感觉......不是很想......水吧......”
“喝水是吗?”
“嗯。”
床头的保温杯里有王幡准备的热水,他也细心,还准备了吸管,张邈远倒了水,坐在床边把宋涵整个拖进怀里,慢慢喂他。
热水滋润起干涩的咽喉,但宋涵却觉得味道有点苦,让他觉得难受,喝了两口便算了,把脸往张邈远怀里一埋,用力吸起他身上那股香水味。
王幡一群人都出去了,张邈远把宋涵圈进怀里亲了下他的头发,没说话,就紧紧抱着任他闻。
但宋涵闻了好久都没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昏沉的脑子想,要不是张邈远今天没用香水,要不就他的鼻子也失灵了。
他只能感觉到张邈远手臂的用力,他本来就呼吸不畅,这下更急促了,纵然这个怀抱很温暖,也让他不舒服,伸手推了推张邈远,轻声说困。
张邈远开始没动,宋涵又推了推,他的身体才动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宋涵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脸,才真的把人放开了。
宋涵的呼吸顺畅了些,他这才有机会去看自己的腿。
他的左小腿裸露着,比起他昏倒前整个小腿肿得胖了一倍,患处的纱布有些黄色液体的渗透痕迹,不知道是药物还是溃烂的体.液。
这会儿醒了,倒又不如晕倒前害怕了,他也不觉得身上有多疼,最主要的感觉还是头晕想吐,四肢无力,而且他出车祸住院时这条腿比起现在那得叫五花大绑,他有些免疫。
反正看样子是不会死了,宋涵低头说:“放我躺......”
大概是低头的原因,他这一张嘴,口水竟然直接滴了下来,正砸在张邈远手背上。
“操......”宋涵轻咳一声。
张邈远却没觉得有什么,他抽了一旁的纸巾先擦了擦宋涵的嘴角,再就着那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把宋涵整个人慢慢放平回床上。
他的手掌贴着宋涵的额头上,安慰道:“这是正常的,你现在身体在麻痹状态,会吞咽困难。”
头顶的手掌不似平时温热,凉得宋涵缩了缩手脚,他看着张邈远的眼睛,那双黑瞳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波澜。
平静得让宋涵心悸。
“张邈远,”宋涵忍不住喊他,用力说了句囫囵话,“我生命体征都平稳对吧。”
张邈远的食指拨了一下他的头发,没张嘴地“嗯”了一声。
“那别担心......”宋涵勉强笑了下,“会好的......”
“嗯。”张邈远直接弯下腰,亲了一下他的眼睛,那唇瓣冰凉,刺得宋涵闭上了眼。
“我知道。”张邈远又直起身,“医生说没事了,你睡吧,两个小时后我带你去查血。”
于是宋涵没再睁眼了。他不知道他醒着还能和张邈远说什么。
两个小时后的查血是张邈远拿轮椅推宋涵去的,他现在的腿肿得根本没办法走路。
宋涵迷迷糊糊地挽着张邈远的脖子坐进轮椅,张邈远确认他能坐稳,然后蹲在他脚边为他挽起裤腿。
宋涵迷离着眼睛看着张邈远黑黝黝的头顶,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老了,到了弯不下腰的年纪,而张邈远是在蹲着给他系鞋带。
即使手没有什么力气,宋涵还是忍不住抬手把手指按在了张邈远头旋的位置。
张邈远迷茫地抬头看他,宋涵就笑了一下。
大概是他的笑有一定的感染力,张邈远的肩膀微微下垂了一点,有些轻松地说:“走吧。”
查血是什么结果宋涵不知道,他回来就又昏睡了。医生说他中的是神经类的蛇毒,四肢麻痹,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这样的症状会持续几天,具体多久就因人而异了。
昏昏沉沉就只能让一群人伺候,当然就关系而言,张邈远是最适合伺候他的,喂饭上洗手间,那都是张邈远的事。
人一旦动不了尊严好像也就随之消失了,干什么都要人辅助的时候,宋涵也生出煎熬。
头一天他的口水就滴在了张邈远身上好几次,第二天上厕所又弄湿了张邈远的手。
在自家卧室床上的毫无保留和在医院病床上的毫无保留那简直是两回事,这感觉比宋涵干呕出胃酸还让他崩溃,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的意识不清醒。
但第三天他的意识开始恢复了,有些事装都装不过去,这就算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他能更清楚地感觉到张邈远的疲惫。
夜里,宋涵半梦半醒,睁开眼看到张邈远还坐在他的床边,床头的灯光把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眉头微蹙,眼神阴郁,细看下他看着手机的眼睛里还有些血丝。
宋涵咬了下嘴唇,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小声问:“你不睡吗?”
这些天张邈远也不是没睡,人也不能一直熬着,但他是睡的最少的那个。而守夜都是他,张邈远不愿意别人在旁边待着,因为即使是他白天补觉,他都得醒很多次,不看着床上的人,心总是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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