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路勉松了口,“你随意就行。”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陈何园又坚持地问了一遍,“回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暂时还没有打算。”路勉如实说,“我暂时不打算回北京。”
陈何园花了段时间理解他的态度,有点不太确定:“路总,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路勉听出了点不甘心的意思,想了想才问:“董事办的总务怎么样?”
陈何园语气变了点,好像不久之前才这么汇报过,事无巨细地说着总部目前的计划,全然没有信息保密的意识,差点要把几个集团暗自比了许久的盈利情况全盘托出。
“等等。”路勉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问你公司的情况,是说你个人,在那里呆着还行吗?”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笼统地回答:“还行。”
路勉大概能想到他的处境,跟着INF计划声势浩大地南下去做收购,做到一半老板连人带项目被端了,不知情的人只会敬而远之,知情的人…大约只会向着管理层和米娅,不给他使绊子已经不错了。
“路总。”陈何园开口时已经不像个三十几岁的人,好像被春雨小菜篮的几个中二病影响得不清,说得情真意切,“我没怨你,我是说真的,你做的也没错,如果你以后有了别的计划,需要我的时候,你随时说。”
路勉失笑,发出声音才觉得近来笑得太多,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
“知道了。”路勉最后说,电话没断线,对方无声地等着他说完,“谢谢你,陈助。”
他挂了电话,感慨好像晨间的大雾那样扑过来,抓也抓不住,却紧紧地裹着所有人。
路勉一直还没得出自己情感变化的原因,不过印象里季姜寰从没问过此类庸俗的问题,于是这个问题就被放到了小菜篮的运营之后。
正如陈何园没意识到情绪上的起伏与焕新,路勉也找不到自己情感上的线索。
他握着手机,想发给消息给季姜寰,然后再像搞地下恋那样,去目量门外不远的拐角等他。
路勉点开对话框的同时,公寓的门被刷开了,季姜寰背着平时最常宠幸的那个挎包走了进来,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他怀里还抱了个一直被嫌弃太吵的机械键盘,手指勾着印了一堆动漫人物的不锈钢保温杯。
他耷拉着脑袋关好门,路勉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半。
“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呆。”季姜寰把包丢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满脸委屈地自首,“老秃驴还没来海城,他要是还进你的办公室,我可能会气得打人,然后被保安架走。”
路勉不太相信地看他:“打人?”
“反正我不想干了!”季姜寰自暴自弃地躺在沙发上,“我不想。”
他摘了眼镜,揉了一把季姜寰的脑袋。
“不想干就不干了。”路勉轻声说,“好吗?”
季姜寰瞳孔里有丝怀疑,好像对于路勉的反应有点茫然。
“你想出门玩吗?”路勉想了一会,找了个似乎很符合当下情形的话题。
“想。”季姜寰坐起来,用脚把挎包给勾了过来,摸出了手机,“能去吗?”
“能。”路勉立刻回答。
季姜寰好奇地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路勉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
“那我定?”季姜寰扬了扬手机,好像要定外卖那样,点开了屏幕。
“你定。”路勉抬起手,很不客气地又揉了揉他的头。
三十分钟后,他收到了齐齐度假村的预订确认通知。
季姜寰正在洗澡,哼了一段他听不懂的歌。
路勉有点不解地看了眼短信上的度假村地址,正好是果园往后靠近山谷、四年前才修好的一条路,年初的时候还是荒芜一片。
他皱了下眉,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震动起来。
“喂?”路勤拖着老长的腔调跟他打招呼,“路先生是吧?”
路勉沉默了一会,决定装死、
“你们小季经理给你定了山涧小独栋啊,你们两人怎么还订两间啊,多浪费?”
“还好。”路勉很敷衍。
“怎么了,又是你们公司有考察,可以报销是不是?又来照顾你哥我的生意。”路勤笑得神神叨叨,“我不收我都不好意思。”
“嗯。”路勉面不改色地顺着他的话,隐瞒了部分事实。
“你们明天什么时候来啊?”路勤像是在吃东西,“我提早让阿姨上山做饭。”
“可能,傍晚吧。”洗手间传来推门的动静,自动随机的音乐也从门缝里挤出来,路勉在季姜寰开口说话前,挂掉了路勤的电话。
季姜寰很没有边界感地穿着他的睡衣,头发湿漉漉的,一块浴巾软绵绵地搭在头上。
“额。”季姜寰愣愣站着,似乎看懂了路勉的表情。
“为什么订两个房间?”路勉隐隐蹙着眉,问他。
季姜寰呆了,束手束脚地站在浴室门口,任由那点白雾从他身上掠过,洋洋洒洒地在天花板的位置消失了。
“订一个比较奇怪?”季姜寰说得磕磕绊绊,好像在极力解释,他已经撇清了和路勉的关系。
路勉想了想,说:“我们应该直接过去。”
季姜寰歪着头,浴巾滑到了肩膀上。
“我们是无业游民。”路勉模仿季姜寰说话手到擒来,“凭什么还要让路勤赚钱?”
第72章 我无业游民啊-6
齐齐度假村的全貌是和一阵饭香一起显露出来的,路勉表情微微动了动,似乎对凭空拔地而起的度假村十分震惊。
山谷里沿着溪流全是造型各异的小房子,顶端大多是斜面的天窗,把明艳的的初夏延伸进室内。
路勤得意地看着路勉:“怎么样,兄弟整得不错吧?”
路勉想了想,评价颇中肯:“有点样子。”
“这什么时候盖好的?”季姜寰脸上的惊讶半天都收不回来。
“上个月。”路勤捋了捋头发,笑得很有成功人士的味道,“你们来得早,要是到暑假估计就没有这么空了。”
他说话俨然一副做了很久旅游的口吻,昂首挺胸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路勉往后退了一步,问季姜寰:“你都不知道度假村,怎么还订房间。”
季姜寰耸着肩,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就是山上楼里的那几个房间,把名字改成度假村而已。”
路勤背着手转身:“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季姜寰像军训那样,立正站好看向路勤,巴巴地摇了摇头,说:“没说话。”
这里和海城带给他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大多时候是某种与世隔绝的悠闲,但又因为路勉和齐齐果业藏得很深的关系,变得神秘了一点。
“都说了悄悄话。”路勉很自然地揽过季姜寰,摆出要孤立路勤的态度,“还要跟你说?”
季姜寰呆了呆,看了眼路勉,又看着表情也很呆滞的路勤。
路勤的脸看上去想振臂高呼,忍了忍转身带路。
在季姜寰记忆中只有一件军大衣的大爷换了个套头无袖的白色汗衫,笑着坐在院里的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狗。
大齐叫了两声,圆溜溜的眼睛很陌生地盯着路勉,把他俩一同归为了陌生人。
“咋不住家里?”大爷笑吟吟地问。
路勤走在最前头,手里还提了个订制的菜篮子,中间的藤条印着齐齐两个字,里面塞满了新鲜的蔬果,活像要去拍广告的样子,他收到了路勉的建议,立刻操办起了品牌化,花里胡哨的东西整得不少,度假村里那十几间沿着溪水的小房子,大概也由此而来。
“让他们给我体验一下。”路勤先一步解释,“住了给点建议什么的,咱们那个不就是赚他们这种冤大头的钱吗?”
冤大头之一的季姜寰赶紧接话:“对的,对的。”
路勉瞥了他一眼,看见季姜寰握得很紧的手,似乎有点紧张。
“好,好。”大爷洗白了的汗衫上黏了几根硬邦邦的狗毛,“那吃饭吧。”
晚霞变得很暗,淡紫色的傍晚之下是一张架好的饭桌,摆满了做好的饭菜,钟点阿姨轰地踩下油门,开着小面包车下山去了。
姓路的三个人加上不会说话的大齐,似乎都没有点开炊事技能,路勉看了眼有些浮夸的八仙桌,转身往院里的洗手池边走去。
他走得很不紧不慢,走路、做事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精准与效率都应该体现在那些无声无痕的动作中。
饭桌上不算活跃,只有路勤全程表演着单口相声,说着说着觉得天有点黑了,又起身去引线拉灯,架了个鹅黄色的立灯。
“哎。”路勤开了灯,把灯罩正对着整个桌面,“你们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季姜寰眼神很窘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另外坐着的两个人,路勉和他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个垂着眼夹菜,一个乐呵呵地喂狗。
“你说是吧,小季。”路勤转头问他。
“嗯,没有吧。”季姜寰摸不准他的意思,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不要欺负人家小季经理。”大爷给狗顺完毛,慢腾腾地开口,“光欺负好说话的。”
季姜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评价好说话。
“诶,对了哦。”路勤像是想起什么,问:“前两天小菜篮还有人联系我,说下个星期商务要来拜访,不会就是你们俩吧?”
路勉的动作顿了顿,思忖着没开口。
季姜寰把筷子直接戳进了碗里,一声轻响后抵到了碗底,表情动了动,微妙得快藏不住秘密。
“我们不在目量工作了。”路勉平静地说完,把季姜寰的底也掀了,很自如地把对话纳入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路勤有些迷惑地瞪着眼睛,好像没明白。
“你们俩都啊?”大爷率先听懂了,抬起头问路勉,“怎么个回事啊?”
季姜寰神经绷着,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嗯,都不干了。”路勉眼神还垂着,说得很平常,“联系你的是谁?”
“啊?”路勤回过神来,“你不干了?!”
他瞪着路勉,半天没憋出第二句话,直到季姜寰在旁边很缓慢地点了点头,有点儿幽怨地开口:“联系你的应该是新商务。”
路勤的表情变幻莫测,仿佛在进行很艰难的思考,他想不出来,想象不出来路勉不在目量工作是怎样的。
“不干就不干了。”大爷举着筷子,淡定地拍了拍大齐的头,仿佛一掌打在了路勤的脑袋上。
大齐趴在桌角吼了两声,吞吞吐吐地嚼着地上的骨头,路勤合上了半张着的嘴,平静地吃起了饭。
入夜许久,月亮才升至山谷的最高处,满头都是不太明朗的星星,织成了朦胧的、耀眼的天幕。
八仙桌盛着凝固般的安静到了最后。
季姜寰感受到了四下暗涌的疑惑和情绪起伏,连饭都有点吃不下来,努力降低咀嚼的动静,咽下最后一口饭,抓着筷子不动了。
他好像一个无意加入了家庭连续剧的群演,给了几句台词,又变成了观众,局促地看着事情发展。
路勉不为所动,吃饭的神态和工作没什么区别,解决了最后一点米饭,才开口说话:“季姜寰。”
“啊?”无辜参演的配角抬起头。
“你吃饱了吗?”路勉稍侧过头问他。”
大爷慢吞吞地站起来,挠了挠大齐的脑袋,拍着它的背:“没咯,玩去吧。”
路勤啃着块排骨,眼球做伸展运动,从大齐瞟过去,一一经过最后落在路勉的脸上。
“吃饱了。”季姜寰堆着笑,跟路勤道谢:“谢谢招待。”
他尝试学会该有的礼节和客套,路勉还坐着,很轻松地指使旁边的人做事:“那路勤开车送我们下去。”
黑夜给沿着山谷而下的溪水加了速,山涧的回响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湍急。
水和山的分界处是很深的墨黑色,山下是幽幽的深蓝,静得不太真实。
路勤唉声叹气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敢问,刚停下车就被路勉赶走,只好说:“电和水都会开吧?都和家里一样的,有问题打电话给我啊。”
“行了。”路勉有点无奈,“走吧。”
车尾灯拐了两个弯,消失在几丛长势很好的灌木里。
季姜寰还有点恍惚地盯着灭掉的灯,手腕就被路勉攥住,一点点地摸到了手指。
“没事的,不用担心。”路勉说。
季姜寰仰着头看他,从昏黄暧昧的路灯光里找路勉的表情,似乎很镇定,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微蹙,眼神有点空,手里还握着两张路勤递给他的卡。
“那我还能跟你一起住吗?”季姜寰不太确定地问。
路勉捏了捏他的手指,很不满意地问:“不然呢?”
他有了点心脏要跳出胸腔的感觉,被路勉推进了面前的小木屋,季姜寰伸手拽了下门边支起来的绿色天幕,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斜顶上的玻璃窗干净得仿佛透明,星幕还是朦胧的。
穹顶旷阔,视线昏暗,季姜寰忽然开窍了那般,摸了摸路勉的脸,有微不可查的湿润。
“路勉。”他贴近了一点,凑到路勉的肩膀上喊他,“路勉,路勉。”
季姜寰嗓子带着点软,夹杂着莫名的情绪,热乎乎、轻悠悠地往路勉的耳朵里钻,有点无孔不入的意思。
路勉胸口还在起伏,声音发哑:“你别这么叫我。”
“你是不是特别难受啊?”季姜寰轻声问他,“是不是啊?”
路勉低喘着气,没说话。
“我是不是不该离职?”季姜寰有点费力地抬起头看他,“是不是我让你更难受了?”
“不是。”路勉有点僵硬地握紧了他的手,不让季姜寰作乱似的摸他。
“那你为什么哭啊?”季姜寰一丁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你是哭了吗?”
他说完,听见路勉在他耳边笑了一声,听上去有点无可奈何。
房间里肃静了一会,路勉才说:“有一点。”
路勉其实没意识到自己流了点眼泪的事实,只觉得眼睛有点酸,呼吸不那么均匀,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所谓,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愚蠢,类似某种动物本能的虚张声势,以做作的、伪装出来的镇定来面对绝境。
季姜寰从危机里看到了他真实的状态。
路勉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一点点,但是我没觉得你做错了。”
季姜寰嗯了一声,翻了个声扒住身边的人,手脚并用地抱住路勉:“我知道。”
“你知道?”
“你肯定知道我要走。”季姜寰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伤心,反而有点自信,“如果我还在那,肯定会影响你的决定,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但是你应该有你的节奏吧,而且那个话怎么说,不破不立。”
路勉被缠住手脚,笑了笑:“你又知道了。”
大齐领着人往山下散步时,天色还没亮。
溪水轻轻地响着,有如羽毛在人的耳边搔动,大爷多穿了件外套,白色背心棉汗衫出现在了路勤的身上。
负责度假村维护的工人还没上山,已经有新游客早早抵达,大概在山顶看完了日出,直接到山谷里办入住。
路勤的腰间挂了一串钥匙,兜里还揣着张刚处理好的房卡,踩在一块石头上登高,想看清楚远处来的人。
树和树被风打在一起,沙沙作响。
路勤打了个哈欠,正要从石头上翻下来,身后隔了两段台阶的小木屋门滴地响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季姜寰伸着懒腰从门里走出来,还张着嘴要打哈欠,路勤刚要打招呼,就看见门遮出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更高点的人。
路勉皱着眉,似乎也没睡醒,低气压十足。
路勤愣住,还没开口,大齐在他脚边叫了两声,他低下头,看见大齐盘着尾巴,窝在石头边,他爹的脸色算不上目瞪口呆,但也绝不自然。
大齐一叫,季姜寰就醒了,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路勉也注意过去,表情很平静地看向北掐了脖子的路勤。
他被季姜寰拉着早起,想去河边找松鼠,说是昨天晚上无意间有碰到,但天太黑了,看不清。
季姜寰现在倒像是一只受惊了的松鼠。
“早。”路勉打破了四人一狗混乱对视的局面,跟路勤打了个招呼。
他话音落下,往小木屋别墅群的山道里就一阵熙熙攘攘。
一群背着登山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领头的年轻人踩着溪水,没一会就跑到了他们跟前,眼睛下方还挂着黑眼圈:“你们都是老板啊?”
“我是。”路勤表情还有点古怪,身体已经转了过去,例行开始招待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