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说出和刺青平头一样的话，这让路勉有点诧异。
路勉调出季姜寰的个人档案，简陋得像是大学时候参加兼职。
个人项目，无；个人奖项，无；实习经历，无。
甚至连家庭信息都是空白的。
路勉微微皱起眉，无意识地滑动着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
他垂着眼睛看电脑，余光里是自己的手指，忽然又想到了季姜寰说他的手挺好看，像是被烫了一下，从触控板上抬起手。
路勉思绪有点乱，想起弯下腰的时候，季姜寰靠得很近的那张脸。
嘴角上有一点他很厌恶的芥末酱，因为吃了东西，嘴唇水润发红，睫毛好像微微颤着，跟着鼻息一下一下地动着。
路勉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结束这种毫无营养的回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给陈何园打去电话。
陈何园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惊讶。
路勉已经很久没有在深夜来过电话，每每都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路总？”陈何园问他。
路勉在电话那头停了一会，才开口：“方便吗？”
他的口吻并不像询问，带着点毋庸置疑的意思。
路勉在听筒这边，有一些很微妙的古怪，在总部所有人都叫他路勉或者Lu，陈何园、其他下属以及合作方都习惯叫他路总。
只有季姜寰会喊他老板。
而且喊得自己很别扭，路勉对季姜寰的南方口音有点敏感，总是要被喊得一愣。
他难得沮丧，发现自己居然集中不了精神，于是跟陈何园开启了电话会议。
手机那端有陈何园打开电脑的动静，接着是有条不紊的汇报。
陈何园又更新了一遍关于滨海科技的数据和资料，同时列出了其他几家类似的电器制造业公司。
路勉没有说话，像是听得很认真。
过了一会，陈何园又开始分析小菜篮能提供的资源，从线上资源到线下供应商，说得滴水不漏。
他像是路勉给自己做的副本，非常严谨地完成了路勉要求的工作。
陈何园说完，听见路勉开口：“顺便更新一下季姜寰的个人资料。”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陈何园小心翼翼的问题里带着点迷惑：“路总，我有个问题，只要他个人的吗？”
“嗯。”路勉很镇定地解释，“小菜篮的创始人之一，项目介绍的时候一起加上吧。”
“好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陈何园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路勉伸手想按下红色按钮，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问：“怎么了？”
“有事就说。”路勉自然知道他的奇怪，很有耐性地问。
陈何园踌躇了会，说：“路总，您是不是不想拆掉小元科技。”
路勉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目光微微地动了动，许久才反问：“为什么问这个？”
“……我就是感觉。”陈何园难得犹豫，用了一种很不专业、极其模糊的形容方式，“因为按照您之前的节奏，这会应该有别的事需要我配合了。”
路勉挑了挑眉毛，没作声。
“但是我这边等了您好久。”陈何园总结陈词，“我不是特别清楚，所以还需要您一个提示。”
路勉开口：“先把滨海科技这个事做好了吧。”
电话那头又安静下来，陈何园迟疑了几秒，才说：“好的。”
陈何园的疑惑并没有结束，反而更甚，路勉极少有这种态度不明确的时候，弄得他对下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挂了。”路勉的声音淡淡的。
隔了两秒，平静而富有节奏感的嘟声传来。
陈何园被上司的深夜回忆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头皮发酸之余想起路勉在这通电话里安排的唯一一个任务，还是登进公司后台的信息库，调出季姜寰的身份信息。
季姜寰塞了一肚子炸鸡，正瘫在沙发上喝可乐。
他吃得很饱，有限睡不着，并不知道正被新老板和秘书联手调查着，还在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
小菜篮保持了好几天的增长，季姜寰有点得意，翻来覆去都看不出一点毛病来，如同溺爱的长辈，每天换着套路、竭尽所能地送上夸赞。
他刷了几下，首页的橘子广告跳几下，变成了圣诞节的苹果。
“这谁的广告？”被剥夺了橘子自由的季姜寰立刻在群里问。
好久才有个夜猫子说：“这是圣诞节会场广告。”
“圣诞节？”季姜寰有点迷惘，点进会场才发现整个屏幕漂浮着的铃铛和小鹿，“这么快就圣诞节了。”
“……小季，你最近咋了。”夜猫子从私聊里跳出来，“心不在焉的。”
“有吗？”季姜寰反思了几秒，觉得可能是自己对春雨小菜篮的上线过分满意造成的。
对方显然意识到季姜寰的敷衍，又问：“你不会不知道过几天要搬家吧？”
“啊，搬家？”季姜寰从沙发上弹起来，有点震惊，“这么快？”
“……”对方发了个省略号表示无语。
季姜寰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对面又把搬家计划图丢了过来，很嫌弃地说：“都搬了好多了，泉音姐没给你说吗？”
“下个星期三应该都搬走了。”
季姜寰点了个表示感谢的表情包，仰躺着有点恍惚。
春雨小菜篮就这么毫无声息、轻手轻脚地离开新天地了，就连小元科技这几个字，大约都要销声匿迹了。
他以为自己会有些伤感，然而想了半天，也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些奇怪。
第二天早上，李泉音果然拎了几个包着苹果的纸盒子进门，一边往季姜寰的桌上丢，一边嘱咐他记得搬家的事情。
纸盒子是一种常见的、用来包蛋糕的通用包装，放在甜点铺里没什么，裹着水果倒显得有些奢侈的意思，看得人有点挪不开眼睛。
季姜寰扯了个装着苹果的盒子来看，发现薄薄的纸片上打了小菜篮的标志。
“这什么？”季姜寰指着标志问李泉音。
李泉音回答：“春雨的logo。”
“……”季姜寰有点震惊地看她，又听见李泉音有点疲惫地解释：“临时上线的圣诞营销。”
“我怎么不知道。”季姜寰陷入了一种边缘工作状态的恐慌，“什么时候开过会吗？”
李泉音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没开会，就是临时安排的。”
季姜寰的表情还是没收回来。
李泉音又说：“就前两天，包装还是临时做的给各个商家寄的特快，路总定的，没动技术，没来得及和你说。”
她说完，眼神停在季姜寰的脸上，好像在深思熟虑什么。
季姜寰没什么反应，拆了个苹果要往嘴里塞。
“没洗呢！”李泉音探过手来，拿走他手里的东西。
“哦。”季姜寰说。
李泉音又瞟他一眼，语气慢慢的：“小季，你变了。”
季姜寰莫名其妙地看她。
“以前。”李泉音摸了把水果刀，动作很轻地削皮，“也不是以前，就是前段时间，你不是很讨厌路总做这些吗？”
“做哪些？”季姜寰的表情很空白。
李泉音看他一眼，说：“没跟你说，就做这些活动。”
季姜寰愣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苹果：“……这有什么好讨厌的。”
李泉音笑了笑，说：“是啊，所以才说你变了。”
季姜寰恶狠狠地啃了一口，没搭话。
“还有个事。”李泉音犹豫了一会，小声问：“过段时间搬家，这间办公室怎么办？”
“……”季姜寰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办？”
李泉音满脸写着意料之中，无奈道：“祖宗，这是你租来的办公室，你忘了？”
季姜寰隐约想起自己从姜馥真那赖了一个办公地址的事，有点迟钝地看向李泉音。
“我问了物业，让你本人聊一下。”李泉音发了串号码给他。
“好吧。”季姜寰无可奈何地答应。
圣诞节的灯串还没亮起来，李楠楠就捧着自己的节日作业，踩着下班时间进了工作室。
满地都是没封箱的大纸盒，落了一些尘埃的小物件被塞进各个缝隙里，在平地上摆出了个迷宫。
李泉音把人往季姜寰的桌前一塞，拎着包出去办事，回头之余还看了眼表：“两小时，我马上回。”
季姜寰习惯性地摘下耳麦给李楠楠带上，下一秒就收到了对方嫌弃的表情。
“……你懂什么是品味？”季姜寰不满地替她摘下来，“大俗即大雅。”
李楠楠吐了吐舌头，扒拉着本子开始写字。
“你写什么呢？”季姜寰从桌角变了个苹果出来，胡乱用纸巾擦了两把，连皮也不削就递给她：“请你吃苹果。”
李楠楠很狐疑地看他，没接过来。
“写作业啊？”下班时间，季姜寰无聊得很，跟着李楠楠没话找话。
李楠楠看他一眼，没什么好气。
“要不我带你去玩吧？”季姜寰支着头说，从键盘下方摸出几张兑换券，是商场里唯一的影院给各个业主的月度赠品。
在纸上刷刷乱涂的铅笔停了下来，李楠楠仰着头看他，显然动摇了。
“别写了别写了。”季姜寰伸手一改，“几岁啊！怎么这么多作业啊！你还能再写二十年，走走走。”
李楠楠有点犹豫地摸摸他手上的东西。
“这有五张票，李楠楠，你看大门，一会谁走出来，我们就带谁去。”季姜寰转了一把她坐着的椅子，正对上缓缓打开的工作室大门。
路勉没穿外套，袖口挽到了肘部，正面无表情地往里走，陈何园和叶俊重站在他身边，一人一句说着什么。
玻璃门缓缓合上，发出咔哒的轻响。
季姜寰神色有点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李楠楠在一旁推了推他的手臂。
工作日傍晚的电影院没什么人，季姜寰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个儿童动画。
几个人站在检票的位置有些犹豫，一个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扬着手问：“动画片可以进了。”
季姜寰拖着李楠楠往里走，目不斜视的样子。
“……”陈何园手里还拎着公文包，很难接受的样子，试探着问：“要不路总，你们看吧，我先回办公室。”
叶俊重哗啦一把拉住人，很严肃地说：“不可以不可以，这是团建，陈助理，你提前感受一下带孩子的快乐。”
路勉表情不变，迈开腿也往里走，袖口已经被捋了回去，一丝不苟地贴着手腕。
他觉得自己在海城有些过分自由，但又很难拒绝季姜寰提出一起看电影的建议。
路勉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确认已经下班之后，才开口：“那都一起吧。”
陈何园的脸上露出一点诧异，叶俊重欢天喜地地拽紧了对方的手臂：“终于不是我俩带孩子了。”
李楠楠被一群人围着，坐在了影厅正中央，屏幕上是让她似懂非懂的卡通人物，配音的语调很高，很有节奏地调节着气氛。
路勉用余光瞥了眼季姜寰，立刻被捉到。
“老板。”季姜寰小声地喊他，脸凑近了一点，抵着李楠楠的头顶，“谢谢你。”
新老板日常平静而刻薄的脸色有了轻微的波动，继而很冷地反问：“谢什么？”
季姜寰犹豫了几秒，说：“圣诞节的营销活动。”
路勉顿了顿，没说话，盯着屏幕上一下一下跳跃着的卡通人物。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小菜篮好。”季姜寰用气音说，顺手揉了一把李楠楠的头顶。
路勉的眉毛挑了挑，平着的嘴角勾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不客气。”
季姜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另一侧的人拍了拍肩，叶俊重好奇地看他：“你们在说什么？带我一个。”
豆大点的李楠楠有点郁闷地抬起头瞪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第24章 我有个问题-3
路勉被他的感谢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硬生生想起来小时候他爸带着他去教务处的样子，开始考虑起告诉季姜寰原小元科技员工的未来。
毕竟这些人算是他的人，他也有知道的权利。
路勉这么想着，听见季姜寰低着头，问李楠楠大屏幕上跳跃着的生物，哪个是主角。
李楠楠没有答话，像是看着呆子一眼看他，眼睛在黑暗里瞪得很大。
“……”路勉想了想，还是放弃跟他讨论的冲动。
他在满目昏暗里思考了半分钟，认为季姜寰在项目里只能算是个一头热血的安抚剂，最大的作用是维护春雨小菜篮的稳定，至于其他的，路勉不太想让他知道了。
饱和度很高的糖果色调画面在面前跑了接近两个小时，被路勉归类为小动物找妈妈的电影终于走向尾声。
季姜寰和李楠楠轮流抢着一桶爆米花，里面的爆米花几乎没有减少。
路勉悠悠然地起身，看见边上的俩人逃也似地往外走。
影厅里的照明灯亮了起来，暖色调的灯光落在季姜寰的脸上，在眼底投出一片很秀气的阴影。
路勉瞥了一眼，越过季姜寰往出口走，没有要等两人的意思。
李泉音手里抱着一件短短的小外套，上前来裹住李楠楠，神色有点微妙，侧过头跟路勉说：“谢谢路总。”
季姜寰有点不满：“是我带她看电影。”
“好嘛，谢谢你。”李泉音拍了拍他，压低声音：“我刚看小叶和陈助理出来，他们干嘛呢？”
季姜寰犹豫了几秒，还是说出实情：“我们，团建。”
李泉音错愕，手里是女儿塞过来的电影票根，四五张被揉成一小团，上面写着和海底没什么关系的电影名，后面跟了个2D的备注。
“……挺好的。”李泉音盲目地夸赞。
“之前去退办公室。”季姜寰走了两步，还是解释：“物业的人送了几张电影票。”
“那办公室现在怎么处理？”李泉音跳过了团建这回事，“租金，押金什么的给退吗？”
季姜寰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语气淡淡：“你别操心了，姐。”
“我们这提前走，你麻不麻烦啊？”李泉音还是不放心。
“没事的。”季姜寰摇摇头，顺手又揉了一把李楠楠的头。
“……那就好。”李泉音看他一眼，终于没再追问。
路勉走在他们前方几米的位置，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像是什么准备迎接采访的臭屁人物，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一边伸手接了个电话。
季姜寰看得有点失神，甚至进入了很短暂的、不真实的几秒，他感觉到了某种很诡秘的感觉，好像一脚踩进了真空里。
“小季。”李泉音牵着李楠楠，停下脚步，把季姜寰的意识拖了回来。
“啊？”
“我有个问题。”李泉音像是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问：“路总私下有跟你说过年后的安排吗？”
“年后的安排？”季姜寰愣住，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关于我们的安排。”李泉音的眼神瞟了瞟正在前方疾步快走的叶俊重。
季姜寰反应过来，许久才摇头，轻声说：“没提起过。”
“好吧。”李泉音失落地点头，“今天谢谢你了。”
李楠楠仰着头，懵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跳转，好像也在感受着什么。
路勉的脚步放得很慢，还是没等到季姜寰跟上来。
他回了两次头，见到那人捧着个爆米花桶逗小孩玩，丝毫没有还记得自己的样子，一股很隐秘的不爽涌了上来。
路勉又等了几秒，阔步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直梯里没什么人，一层一停顿地往底下停车场运行，环绕着四面的仪容镜被擦得很干净，倒映着路勉不太好的脸色。
手机里邮件的提示声和负三层一同抵达。
路勉点开邮件，是陈何园发来季姜寰的个人资料，从手机截图的时间里能看出来，陈何园一边看着小动物找妈妈的电影，一边完成了这项路勉随口提及的工作。
季姜寰的个人资料对比起路勉在INF手册里的信息，可以说是有点惨不忍睹。
资料从他的大一开始，基本上没有亮点，倒是挂了几门课程，甚至还有体育课补考的记录。
路勉皱着眉看完，在心底对季姜寰的身体素质表示了极大的鄙夷。
季姜寰也不太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在二十出头、正是花枝招展的年纪里，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晃就过来了。
路勉出了电梯，干脆站在门边看完。
季姜寰的家庭情况和地址仍旧是空白的，路勉挑了下眉毛，想起季姜寰在目量集团暂时登记的个人信息也是这样，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人，看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才会过得这么…别致。
路勉勉为其难地挑了个合适的形容词，低头看陈何园给他的解释：家庭信息暂缺，暂无信息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