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信瞧见时愈发生气,欲开口继续劝下去时,厢房门猛地被人推开。
两人循声转眼看去,发现门前的来人后脸色微变。
“不打算带我玩了吗?”姜挽笑着朝他们挑眉,看见软榻上坐着的虞娘,把手中的东西抛了过去,“曹光见一死,你们调查的居然不是外人,而是我,也是真的可笑。”
虞娘接住抛来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竟是自己丢失的锦囊。
柳信的注意力都在姜挽那高高在上的神情,被他挑衅起了怒气,旋即脱口而出质问:“若不是你,谁能发现曹光见是我们的人!”
姜挽嗤笑了声,觉得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着实有趣,“柳大哥,当初我向你们询问,是否还有人可用时,你们可舍得告诉我曹光见是自己人吗?”
他朝着柳信步步走近,接着问道:“你们屡次对我怀疑和隐瞒,还是我靠着自己的双手,找到蛛丝马迹将其利用,甚至替你们毁掉曹光见在户部留下的痕迹,眼下倒好,你们为了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质疑我,不觉得好笑的是你们吗?”
柳信道:“无关紧要的棋子?”
他算是明白姜挽的言外之意了,不由转头朝虞娘看去,扬眉一笑,自嘲道:“都听见了吗?曹光见只是他的棋子。”
虞娘打断道:“够了。”
她握着手中的锦囊细细摩擦,不想再听面前两人的吵闹,将视线从锦囊中转向姜挽,淡淡笑道:“阿挽,你可知曹光见为何要在官州?”
姜挽心中有隔阂,但念及虞娘从未排斥自己,甚至在百花街险些暴露踪迹时,还得她出手相助,眼下就算再多不快难以压抑,也不会随意发泄在虞娘的身上。
他朝虞娘揖了下以表尊敬,道:“虞娘请说。”
“孟连峰会对前朝忠心耿耿,是因身在户房的曹光见握住孟家钱库,孟家为我们所用,是一把锁。”虞娘看着他的眼底的神色逐渐发生改变,“而曹光见,是钱库的钥匙。”
姜挽心底一震,难以置信看着他们。
柳信见状冷笑了声,“看吧,我行我素惹出的祸,换来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你闭嘴!”姜挽朝着柳信吼道,目露凶光,“你没资格指责我!”
柳信欲与之反驳,但被虞娘喊了声拦下。
虞娘心平气和看向姜挽,拍了下腹前放着的锦囊,“阿挽,虞娘有一事想问。”
她将锦囊拿起,注视着姜挽的双眼,问道:“此物,你可曾带走过?”
姜挽怔了下,将眼帘缓缓垂落,轻轻点了下头,默认了此事。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虞娘的内心还是发紧,随后又问:“可有人见过此物?”
姜挽回想起锦囊出现在听雨楼,小声说道:“区区一个锦囊而已......”
就连柳信都有些不解,瞥了眼虞娘手中的东西问道:“不就是一个锦囊吗?”
但虞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只有长叹的一口气。
良久,她把锦囊搁置在手边,捏紧帕子说道:“阿挽,他心思缜密,如若他见过,也许你与我们勾结一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姜挽眼中闪过慌张,追问道:“可是,这、这只是一个锦囊而已啊,王爷又怎会在意?”
虞娘反问道:“不知你可还记得,有一年他收到裴姬所赏的新衣,那件衣袍可是与众不同?”
谈及此事,姜挽想起那个令赵抑感到愉悦的新年,和往年与众不同的新衣叫人印象深刻,随后点了点头回应了虞娘。
虞娘道:“那件衣袍,便是我绣给他的。”
话落,姜挽顿时诧异,可一件衣袍似乎并不能证明什么,便道:“宫中每年都有样式不一的衣袍,那件就算王爷爱惜,也不至于......”
虞娘无奈一笑道:“那件衣袍的绣工,和锦囊的是一致的。”
话音刚落,姜挽瞬间屏住呼吸,抬起沉重的脚步朝她走去,视线落在那锦囊上绣着的图纹,只觉眼前一黑。
虞娘看着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姜挽甚至将锦囊夺过不断翻看,也仍旧不愿相信自己早已露陷,只道:“就算、就算锦囊一直在王府,就算在王爷手中,可是、可是王爷从未揭穿过我啊,而且他还护着我,一定未曾察觉的!”
正是如此,虞娘才觉得疑惑,她问姜挽道:“那他......可曾问过你什么?”
闻言,姜挽回想沈凭在前不久审讯自己后,王爷在耳边温言细语的质问,顿时令他身子一僵。
他抬头看向他们两人,语无伦次道:“有没有、有没有办法,或者我今后不再前来和你们会面,我、我派人来......”
此事不能让王爷知晓,否则他真的会害死璟王府的!
柳信则偏头躲开他的视线,冷冷哼了声,“罢了,被发现也好,省得整日提心吊胆着。若是死在璟王府的手里,我这辈子算是认栽了。”
虞娘低声咳嗽了两下,柳信眉头皱起,转身给她倒水过来。
待虞娘接过水杯抿去一口润喉后,对姜挽说道:“阿挽,曹光见一事,我们会想办法替你摆平,但为了避免诸如此类的事再生,我决定告诉你另一桩事。”
柳信立即拦下,“虞娘!”
但虞娘只抬手止住他的话,望着姜挽投来的目光,缓缓说道:“是关乎我们扶持璟王的执念。”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49章 破碎
朦胧的月色之下, 偶有几声沉闷的雷响,夏季夜里无端刮起风雨,待到明日清晨又会散去。犬吠声仍旧不听, 扰了一夜寂静。
夜风将长廊的灯笼吹动, 虞娘将手中紧握的帕子松开。
她听见雷鸣声响, 思绪恍若回到当年,看着姜挽的目光有些飘忽,轻声道:“也许你有所不知, 我和柳大哥,乃是东宫的贴身仆从, 从前是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伺候之人。”
姜挽蓦然感到震惊, 望着她缓缓起身, 朝着博古架走去, 取下其中摆放着的木匣,端着走到桌前, 将其打开。
映入眼底的, 是一件来自东宫沾着血色的腰牌。
虞娘将木匣往前推去,直到看见姜挽拿起之际才道:“二十多年前, 东宫被谢文邺屠洗之时, 正是我二人带着太子妃逃跑。”
回想当年的惨状, 时至今日,往事仍旧历历在目。
虞娘不愿细想过去, 但每逢提起时,声音中还会带着些许哽咽, “也许你有所耳闻这些前事, 当年前朝有不少拥立太子之人, 最后皆被流放在静州和越州一带, 死的死,残的残。我们带着太子妃一路朝着静州而去。之后我们遭到追杀,东躲西藏数月,即便牺牲了数不胜数的人,却还是没能保住太子妃。”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腰牌上,语气沉重道:“世间传言,太子妃死于谢文邺和当今皇帝的追杀中,但事实并非如此。”
姜挽抬眼朝她看去,发现她的眼中藏着恨意和不甘。
而虞娘则死死盯着那腰牌道:“太子妃是死于难产。”
话落的瞬间,姜挽双眼陡然睁大,有一个令人感到恐惧的念头从他脑海闪过。
虞娘道:“当年太子殿下为保太子妃腹中胎儿,死在了谢文邺的剑下。彼时裴姬亲族作为东宫的旁支,曾与东宫往来密切,但裴家因不愿归顺赵渊民,也将大难临头要面临流放。未可料赵渊民却对裴姬有了非分之想,后来裴姬便入宫为妃。”
姜挽皱眉道:“可是裴姬娘娘如何瞒天过海......”
“庆平山庄。”虞娘平静看着他震惊的双眸,“赵渊民对裴姬下手不久便有了身孕,当时太子妃怀着骨肉。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和裴姬相认后,她下定决心要为族人和东宫报仇,之后裴姬在得知太子妃要临产前,想方设法住进了庆平山庄。”
当年的庆平山庄虽作为天家避暑胜地,但防卫却并似如今
这般森严,而是在孩子出生之后,庆平山庄才被赵渊民所重视起来。
虞娘道:“庆平山庄临近清河城,此地汇聚着天下商人,水陆发达也容易隐身。太子妃逃难的数月里,养尊处优的身子早已骨瘦如柴,直到生产那一刻,她的气数已尽无力回天,我们一路逃难深知不易,不想这个孩子跟着吃苦,想到东宫的仇恨未报,唯有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后来,我们众人跋山涉水来清河城,想把孩子交给裴姬再作打算,却听闻裴姬早产了,而皇帝正往庆平山庄而来。”
在赵渊民抵达的前夜,虞娘收买了产婆,命对方带着自己进了庆平山庄。
早产是他们的计划之一,而虞娘等人要带着遗孤前来,等狸猫换太子后,便要倾尽全力将裴姬的孩子抚养长大。
可世事难料,裴姬因生产受尽折磨,巨大的疼痛令她几度晕厥,孩子一直未能顺利露头,直到出生后气息微弱,产婆多次想办法抢险都没能让孩子发声,最终孩子难产而死。
裴姬忍着悲痛接过了东宫遗孤,亲眼看着虞娘带走自己孩子的尸首,而她从此便替东宫将孩子抚养长大。
话已至此,即使不用明言,姜挽都明白他们为何执着扶持璟王府了。
因为赵抑是先太子遗孤。
他匪夷所思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他背对的门口处,缓缓走出了两抹身影。
虞娘和柳信倏地转头看去,入眼看见来人时,眼睛瞬间放大。
“......璟王?”柳信不可置信喃喃道。
是的,赵抑来了。
他几乎是踩着姜挽的脚步前来,而站在他身后的,是悄无声息除掉院子暗卫的杨礼。
杨礼面无表情扫过屋内众人,确定没有危险后,随着染血的长剑入鞘,他默不作声站在赵抑的身旁纹丝不动。
姜挽从地上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赵抑缓步朝屋内走进,之后站在自己的面前,弯腰朝自己伸手。
面如玉冠的脸颊近在咫尺,他却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将视线从这张深爱的脸上移向面前的手掌,久久不见回应。
但赵抑很有耐心等着他,语气温柔道:“阿挽,我们回家。”
话落的瞬间,姜挽的双眼顿时通红,不顾一切抱住他的腿,哭着求他原谅自己此前隐瞒的一切。
饶是如此,赵抑也并未生气,只是弯腰把他扶起,取出锦帕抹掉他眼角的泪水,轻声细语安慰说:“本王不怪你,本王......不怪任何人。”
话音平静,若非有雷声掩盖了,细听便能察觉赵抑声音里的轻颤。
他抬眼朝着屋内另外两人看去,随后将视线落在桌上放着的腰牌,将眼底的思绪敛起,最后带着姜挽转身朝外离去。
“王爷!”虞娘疾步上前,却见杨礼跨出一步,当即将追上来的人拦下。
一旁的柳信见状,猛地收紧手中长剑,上前将虞娘护在身侧与之对峙,似乎有拔刀相见之势。
赵抑听见声音时脚步顿住,沉吟半晌,他背对着虞娘说道:“曹光见一事,是本王命阿挽所做,不管手段如何,本王信他必达目的。若是你们对他仍旧心存怀疑,今后便不必来寻本王了,而今夜之事,且当未曾发生。”
姜挽闻言愣住,不想他竟为了自己,而揽下曹光见之死。
然而他们欲抬脚离开之际,身后却听见柳信的大笑。
“未曾发生?”柳信望着他们的背影嘲笑道。
虞娘想拦住他,避免他意气用事。
但柳信却不想惯着这些人的脾性,隔着杨礼拦住的去路,双眼带着怨恨,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天意弄人。
他冷冷说道:“官州是我们千辛万苦给你建造的后盾,如今倒好,你一句命令,将数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还说我们怀有二心。哪怕眼下你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世,也能轻飘飘一句未曾发生,打发我们为你隐姓埋名的数十年,你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为你死去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吗?!”
杨礼蹙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视着他的双眼,竟觉得似曾相识,握剑的手也微微收紧。
赵抑仍旧不见回头,语气淡漠道:“今夜你们所言之事,本王会调查清楚,无论如何,现在魏都内外皆不太平,还望二位保重。”
柳信一听,顿时放声而笑,“也对,你喊了赵渊民数十年的爹,哪能记得自己身上还流着东宫的血。”
话虽如此,可他的眼中却满是愤恨,见一侧的虞娘也不拦着自己,他干脆将所有苦恨不甘全部吐了出来,走上前半步,接着说道:“平生也算亲眼见了一回何为狼心狗肺。当年我便说了,待你弱冠之年就该说出真相。可是这些人一个个,为了清流派的支持,生怕清流派得知后不再扶持璟王府,裴姬也从不让我们见你的尊容,谁料隐瞒至今才被你听见,何其可笑啊!”
赵抑道:“本王说了会查清楚,这些片面之词事关重大,还请今后少说为妙。”
柳信偏头朝虞娘看去,瞧见她眼底听见后的悲凉时,心中愈发愤懑不平,干脆将情绪都发泄出来,“是啊,我们是见不得人,入不了王爷您的眼。不过谁又能想到,孔伐知晓这一切时,比你们任何人都前仆后继,恨不得证明给方重德看,他也能成为储君之师!”
终于,赵抑在他的这番话里回身,眸色凌冽望着柳信,问道:“孔相知晓此事了?”
柳信道:“不错,就在他前去京郊,见方重德却赶走后,我去见了他。”
未等赵抑发话,他拔高声又道:“不过,方重德恐怕比你还后悔吧,毕竟他忠心于东宫和先太子,数十年不曾出山,也不愿收你为徒,不料再次授学,却是选择了燕王。”
赵抑眉头一皱,沉声问:“你说,太师收了燕王为徒?”
柳信扬眉冷笑了声,道:“是啊王爷,就是那位和你对峙的‘弟弟’赵或,是方重德如今的徒弟,是先太子亲师的徒弟,燕王赵或。”
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闪电划破,刺眼的光芒在他们之间一闪而过。
柳信朝着他们走近一步,挥开杨礼的手,直视着赵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需要我再说一遍吗?璟王殿下。”
长廊的灯笼被突如其来的风雨吹翻,惊扰厢房中辗转反侧之人。
明月居的大门被拉开,只见一抹人影撑伞走了出去,手提灯笼,朝着另一个院子而去。
深更半夜,沈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中一直惦记着沈怀建的身体,
今夜大夫虽告知他们情况,也说了父亲下榻睡了过去,可是他的内心仍旧揣揣不安。
方才在屋内听见一道雷响,彻底让榻上的他心慌,担心父亲会不会因此惊醒旧疾又发,此刻索性提灯前去厢房看看。
院子中只有零散侍从更替值夜,沈凭从未深夜来过沈怀建的院子,自然也不知侍从竟会偷懒。
直到侍从看见他的身影出现时,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打起精神站起身来。
沈凭并未责怪他们,是以平日沈怀建待府中仆人极好,理解值夜的不易,即便侍从没有偷懒,主屋隔壁的偏房,也是用作给仆从们值夜歇脚所用。
只是侍从都睡在外面,断不敢逾越了规矩去偏房歇息。
沈凭向侍从打听情况,得知父亲整夜都在厢房中,也并未因打雷而起夜时,他的内心才算松了口气。
但他瞧见屋内的烛火不断摇曳,猜想许是离开时窗户没关,眼下又值刮风下雨,遂把油纸伞收起,打算轻手轻脚进屋关窗。
沈凭把伞放在门前,抬手慢慢把门推开,屋内对流的风雨夹杂药味扑面而来,令他脑海清醒了几分。
感受到狂风从何处而来后,他借着烛火抬脚走了进去,发现有影子洒落在地上因风而摆动着,还有一个圆凳滚落在地,正值此时,他恰好要转头往内间的方向看去。
然而,只是一眼,他的瞳孔骤缩,头皮发麻,所有的呼吸霎时收住,僵硬的背脊骤冷,全身血液凝固,手臂的疙瘩肆起,整个人惊恐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绝望通红的双眼中,倒映着悬梁上吊着之人。
周而复始,他再一次,失去了家。
此去经年,庙堂风雨,漂泊浮沉。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感谢在2023-10-22 02:15:41~2023-10-22 22:3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yrna 5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骄阳
滂沱大雨浇灭了烽火台的浓烟, 十余日后,静州被赵或和谢长清的精锐踏平。而在静州城外,冯奇等人也得知城内的境况, 当收到有关肃清草寇的命令时, 他带着府兵陆续把谢长清标记的贼窝捣毁, 还了静州百姓太平。
战事过后,百废待兴,静州城门仍旧未见敞开, 忤逆者的鲜血渗出城门,染红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