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干脆笑出声来,心中也生了想法,如芒的双眼抬首看向赵或,问道:“殿下这次,想从我这打听什么消息?”
赵或道:“秦至。”
虞娘嘴角的笑僵了下,但很快又神情自然地说:“巧了,但这次我不要金银珠宝。”
赵或打趣道:“这百花街男女老少都被你收入囊中了,若论富贵,恐怕本王还比不上你。”
虞娘掩嘴笑了几声,道:“殿下可高抬民妇了。”
“说吧,要什么?”赵或问。
只见虞娘眼中带着调戏之色缓缓看向沈凭,意味深长说:“把大公子卖给我。”
虞娘语出惊人,不仅让沈凭怔愣,还让不少围观的美人捂嘴失笑。
李冠忍着不敢笑,但却瞥见在若有所思的主子,当即心想大事不妙。
沈凭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人家是冲着自己来,他整理了下思绪后朝虞娘说:“恕在下不能答应。”
虞娘执扇挪开视线,朝一言不发的赵或说:“若是殿下不能答应,这消息不要也罢。”
赵或眉梢微挑,用目光自下而上睨了眼沈凭,道:“但大公子可不会伺候人。”
沈凭瞬间朝他看去,眼中震惊之余也起了些愠怒。
这个疯子,为了消息要他出去卖?
他生怕待会儿又忍不住对赵或动手,这不是纯纯讨打吗?
虞娘收敛了笑容,看起来像是认真要商谈这件事情,“我虞娘手里的新人,都不是天生会伺候人的,但是好生调/教一番后,那都是这百花街上炙手可热的头牌。”
赵或认真想了下,说:“大公子落水后变得体弱多病,你摸着良心开个价吧。”
虞娘失声一笑,手里做了个比划道:“那就这个......”
“够了!”沈凭恼羞打断两人的交谈,随后见他无视幸灾乐祸的赵或,上前一步,冷着一张脸站在虞娘面前,“秦至坠楼一案,如今连大理寺都断了消息,但却能在区区青楼有线索传出,今夜我招摇过市已被众多双眼睛盯着,若我现在说出你手握秦至的线索不报,便是被人视作同谋,不出今夜,别说八仙楼,恐怕整条百花街都得因为你全部关着。”
虞娘闻言时嘴角渐渐趋平,神色也不像片刻前那般算计着,反倒因沈凭说出这番话时,比起害怕,她的眼底却像多了些慌乱。
她朝站在沈凭身后的人看去,只见赵或扶着剑,抬手摸了摸鼻尖装瞎,顿时明白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但也无法和对方计较什么。
虞娘避开沈凭冷厉的目光,后退一步,抬起团扇摇了两下,无意再去揣测沈凭的性情如何,而是盘算起应付的对策。
沈凭将她的变化收入眼中,抬眼巡视了一圈花楼,最后目光落在一处空包厢。
“进房间说。”说罢,他抬脚自顾自朝包厢走去。
虞娘无可奈何,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转身前还狠狠瞪了眼满脸无辜的赵或。
众人进了包厢后,李冠关上门,在原地转身守着。
沈凭气得烦躁,一进屋就找椅子坐下给自己倒茶,疯狂喝下两杯冷茶下肚,总算平复了些心情。
赵或漫不经心坐在他身边,见他喝茶时,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示意他给自己倒茶。
不料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甚至还转头怒视了自己一眼。
赵或瞧着这双美眸生怒,竟没有计较,反而多了心虚。
他心知刚才的行为将人激怒,便也不好再敲桌指挥,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乖巧拿起茶杯倒水。
李冠很自觉地当作没看见。
沈凭喝完茶后,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虞娘,开门见山问:“秦至在死之前见过何人?”
虞娘先看他的身边,发现赵或只顾着闷头喝茶,还事不关己开始拭剑。
她憋着一口闷气,选择回答了沈凭的话。
“秦至死前没有到过百花街,但我的姑娘们,倒见着曾和他形影不离的人出现。”她说道。
赵或擦剑的动手停顿了下,这次是连余光都不敢朝沈凭看去,现在包厢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沈凭问:“谁?”
只见虞娘朝自己指来,笑道:“你。”
赵或:“......”
面对调侃沈凭懒得计较,他现在想趁早离开这里,又问:“自我落水之后,秦至可曾和其他人常来?”
虞娘举着团扇,思忖少顷后说:“自然是有的。”
话落,赵或又抬头。
虞娘摇着团扇来回踱步说:“这人想必在座各位比虞娘还熟悉才是,此人是陈启欢陈少爷。”
世家派陈家,太府寺主事之子陈启欢。
沈凭还没组织好后续的话术,虞娘很识趣把消息全部说出来。
“但是陈启欢在秦至坠楼当夜,并未出现在百花街,不过有一事,倒是不妨告知各位,坠楼当日,陈启欢在我的花楼里订了包厢,只是迟迟不见人出现。”虞娘说。
屋内顷刻间陷入沉默之中,沈凭看着杯中的冷茶出神,脑海里不断整理着线索。
等他再朝虞娘看去时,正要开口继续询问之际,只见对方很坦然地摇头,表示没有可说的其他事情了。
赵或捕捉到两人的对视,随后朝虞娘说:“有劳了,饰品在马车里放着了。”
这是他和虞娘交易的方式,不用多说也都心照不宣。
虞娘虽然瞪着他,但嘴角还是勾起了笑,自觉行礼离开了包厢。
沈凭见她离开后准备起身,却被赵或喊住了动作。
“等等,陈启欢的事情还没完。”赵或拿起冷茶抿了口,“李冠去了国子监调查,得知在陛下考学当日,陈启欢曾和世家子弟们路过国子监。”
沈凭用余光看去道:“国子监以外并非重地,即便是路过,也只是行踪可疑,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和秦至之死有直接的关系,倘若他觉得是我污蔑了他,最后反咬一口的话,届时的沈家相当引火烧身。所以,这种废话劳烦以后少说。”
“你!”赵或被他一番言辞气得语塞。
李冠一个箭步上前说:“殿下息怒,或许途径是个巧合,但有一事也许大公子不记得了。陈家乃是第一个反对科举制之人。”
闻言,沈凭脸色一沉,疑惑问道:“他既是世家派的人,反对科举的立场又如此坚定,为何在这数月内和清流派秦至走得近?”
赵或冷哼道:“不得多亏你们沈家。”
李冠立刻闭上嘴,后退站回门边。
沈凭终于舍得正视他,强调说:“我失忆了。”
赵或道:“你落水前为这两人牵线相识,之后在画仙楼大肆举办宴席,结果你惹是生非,转头就被他人一脚踹水里了。”
提起满是男娼的画仙楼,沈凭想起自己落水的前因后果,不想最后会和这桩命案有牵连。
所以沈家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墙头草,真不怪被朝堂两派相互排挤,却又让人束手无策。
墙头草的作用能游走两派拉拢,说不定到了最后还能自成一派,自古以来,不少皇帝对这一类人相对都放纵得很。
沈凭意外于沈家的这些骚操作,妥妥是仗着祖辈的恩荫两边倒,这样反而让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大致也将事情梳理好,明白眼下的突破口在陈家。
随后转移话题说:“既然是和陈家有关,那你打算怎么查?”
赵或听见他尊称都省略掉,不满地提醒道:“沈凭,你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沈凭见他又有发疯的预兆,作势选择扭头走人,懒得和他继续废话下去。
但赵或倏地上前,握着剑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本王还没说完话。”
“是吗?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沈凭虽带着笑回答他的话,但那笑却不达眼底,反而他们两人每每四目相望,便又是针锋相对。
门边的李冠都踌躇着要不要解围,时时刻刻预备避免血案的发生。
赵或道:“没有本王的命令,你就必须跟在身后。”
沈凭道:“你是我的谁?”
赵或:“是......”
李冠用力抿唇防止发出笑声。
沈凭道:“真费劲。”
他不如回去坐牢,起码比现在清静点。
赵或气急败坏说:“闭嘴,本王恨不得你赶紧消失。”
“是吗?”沈凭一笑。
“是。”赵或回答得十分利落。
沈凭二话不说朝着门口走去,干脆利落的动作让人一愣。
只听见他对堵在门口的李冠说:“让开,你家主子放人了。”
李冠不知所措地看向赵或。
赵或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心里急了下。但无论如何都不给李冠下令放人。
而对于这一点,李冠也是心知肚明。
包厢内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沈凭被花楼的胭脂水粉熏得难受,心里又惦记着案子的事情,见状李冠不肯让路,索性抬手,用力将人一把撞开,随后伸手去拉包厢门。
不料赵或见他要逃,迅速上前将他的肩膀扯住。
沈凭肩头一重,被赵或伸来的手捏着生痛,也让他的脾气被瞬间点燃。
只见赵或把他掰回来的一刹那,他忍不住回头扯住赵或的长臂,借着他那具高大的身躯作为支撑力,随后抬脚盲目往前一踢,猝不及防间,踹中对方小腿前侧的腿骨。
毫无防备的赵或被踢中痛处,吃痛后松手,疼得呲牙咧嘴,英俊的五官紧皱,勾着腿不由朝后踉跄了下,朝着沈凭的背影怒吼。
“沈幸仁——”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德经》
谢谢阅读和支持。
李冠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过来这不是错觉,立马上去扶着自己的主子。
沈凭打开包厢门,入眼的瞬间是一哄而散的人影,想来刚才屋内的动静之大,都被外人听得一清二楚。
身后的赵或吼道:“给本王滚回来!”
发泄后的沈凭心情好了不少,便也赏脸地转头,缓缓问:“殿下不是要我消失吗?”
赵或被堵得哑口无言,耳廓发红,分不清是疼的还是被气的。
离开八仙楼后,沈凭远远看见马车边上站着的虞娘,他躲开姑娘们伸来的手,沉思了下,抬脚朝虞娘走去。
虞娘被一盒精美的首饰哄得心花怒放,把方才的事都抛掷脑后了。
见到面前出现人影后,她抬头看去才发现是沈凭,顺手把首饰盒盖上说:“大公子可还有事情想问?”
沈凭道:“想问虞娘一事,从前我在百花街,可是常常宴请京贵?”
虞娘点头说:“没错,我也不怕说,墙头草的外号还是你自己起的。”
沈凭一时无言,带着疑惑问:“那旁人唤我‘花街霸王’又是为何?”
虞娘抬眼,看见八仙楼走出一抹高大的身影,低声笑道:“霸王啊,说的其实是燕王殿下,不过是因你与他不对付,向他挑衅争个名头罢了。”
沈凭很不可思议,岂料原主这么不要脸。
他后悔刚才的问话了,无奈抬手扶额。
虞娘端详了他半晌,将嘴角的笑收起,左右看了下四周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说:“大公子若想为自己洗清污名,看在这首饰的份上,虞娘便告知你一处地方。”
沈凭顿时抬头朝她看去,这时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两人。
虞娘说:“手下的姑娘曾听陈启欢和秦至密谈,说起庆平山庄。”
赵或和李冠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虞娘抱着首饰盒说:“因有关庆平公主,民妇方才不敢随意提及,也望殿下恕罪。”
得知此事后,赵或把消息递给璟王府,而赵抑也为他们取得庆平山庄的准予,准备带上沈凭朝城外而去。
庆平山庄乃是皇帝赏给公主赵说的避暑山庄,距离京城数十里外的山谷中。
赵或办完事情已是午后,沈凭被李冠带到城外,两人接应到赶来的赵或,立刻启程前去城外的山庄。
一路上车内的两人默不作声,原本赵或的计划是众人骑马而去,但因沈凭不会骑马,最终被迫选择坐马车。
沈凭被颠了一路,他不比赵或在沙场摸爬滚打过的身体,两个时辰后,他因为晕车,忍不住找了个借口下车呼吸新鲜空气。
但是很快又被李冠请了回去,一行人狂奔至过了子时,马车终于在一处石梯前停下。
赵或带着令牌进山庄时,管事将诸位领到各自的厢房中歇息。
只是沈凭没有丝毫睡意,他回到厢房就开始干呕起来,因为晕车的缘故,此刻吐得面色惨白,剩得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炷香过去,他忍不住浑身的不适,选择起身出了厢房,披上外袍朝正厅中走去,打算寻管事给自己来些热茶。
他照着记忆穿过长廊,直到快要把他绕晕前,终于看见仍旧掌灯的正厅出现在前方。
但是他却把脚步放慢下来,因为他在那灯火的照耀下,见到两抹影子落在地上。
正当沈凭犹豫着是否往前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轻唤。
“幸仁。”
沈凭猛地转身,借着石灯他看清前方站着之人,眼底不由一愣。
他朝来人行礼道:“见过王爷。”
赵抑缓步上前,而正厅里站着之人,听见动静也朝着他们走来。
除了管事以外,还有一位身着青衣的伴读,自觉走到赵抑的身侧。
赵抑偏头看那伴读一眼说:“阿挽,这位是沈家大公子。”
那人噙着笑,朝沈凭行礼道:“姜挽见过大公子。”
沈凭见状颔首回礼,随后看向赵抑问:“王爷可是才到?”
他知道赵或给对方传了消息,但是其余事情并不清楚,不解若是要来,为何会拖到现在才到。
赵抑说:“本不该前来插手此事,但本王收到有关说说递来的消息,不禁觉得蹊跷,打算命人去燕王府传消息给惊临之时,才得知你们已启程,索性便也跟着一同前来。”
说说乃是赵说的小名,赵抑和赵说同出一母,其母妃深得皇帝宠爱。
两人对旧事避而不谈,不过当沈凭想要和他聊下去时,忽然喉咙冲上一阵酸涩,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赵抑见状问道:“可是水土不服?”
沈凭并未说是晕车所致,只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随后听见赵抑朝管事交代了两句,便将人带到正厅里坐着。
片刻过去,只见管事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前来。
沈凭被折腾了一晚上,此刻如同见到救星,瞥见赵抑朝自己笑着颔首时,连忙勺起碗里的梅子塞嘴里,慢慢地吃起来。
赵抑静静看着他吃完才说:“若有任何不适,便告诉管事。”
沈凭谢礼后道:“劳王爷挂心了。”
两人起身离开正厅,赵抑带着他抄近路回去。
泼墨的夜空挂着一轮银钩,清辉洒落在院中行走之人身上,影子在他们的脚下被缓缓拉长。
眼看将到包厢时,沈凭打算让对方留步,却见对方率先止步向自己看来。
赵抑清俊的眉眼带着浅笑,道:“若和惊临查案中有难处,告诉本王也无碍。”
沈凭道:“燕王殿下行事善谋善断,干脆利落,想必很快便能还微臣清白。”
他们之间隔着党争沟壑,客气的话当作耳旁风听过就罢,从前他不指望任何人为自己谋生,现在也不会。
赵抑沉吟顷刻才道:“你能理解他便好,待事情水落石出后,总归又成长些了。”
两人相视一笑,沈凭和他寒暄了两句便告辞。
翌日晨起时,他开门看到姜挽站在门前等着自己,之后领他前去了正厅中候着,不久后,看到赵抑和管事一同出现。
沈凭看了眼四周,发现没有赵或的身影,欲询问之际,突然余光看到两抹身影出现。
他们转身看向大门处,只见赵或身着劲装执剑而来,衣诀飘飘,猎猎生风,如那旗开得胜的将士。
沈凭直勾勾地欣赏着,这人与生俱来的气势的确宛如霸王,望着叫人赏心悦目,不怪能把百花街的男男女女迷得神魂颠倒。
赵或来到两人跟前,握剑朝赵抑行礼:“皇兄。”
赵抑颔首,视线落在那一尘不染的剑身上,笑道:“吞山啸今日可是出剑了?”
赵或见他说起自己的佩剑,遂用拇指抵住剑口,轻松推出些许说:“这算不算出剑了?”
两兄弟相视一笑,站在一旁的沈凭见状,扫了眼那重剑。
众人落座后,赵或瞥见被赐座的沈凭,转头看向赵抑说:“今早我和李冠出了山谷,找到方圆百里最近的郡县清河城,不过城里没有异样,不知皇兄连夜前来可是在魏都发现新的线索?”
赵抑开门见山说:“不错,有关陈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