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凭太过于淡定,仿佛对别人的嘲弄已经司空见惯,无论旁人如何挑衅,他都是静观其变的态度,一旦抓住机会便会伺机而动,更像是潜伏在青天白日下的猎人。
赵或捏着酒杯直起身,仰头饮尽杯中酒后,把酒杯抛给身边的侍从,阔步朝着楼下走去。
可谁料,当他出现在沈凭面前时,对视间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顿时明白是自己中计了,气得哧了声。
因为沈凭等的就是他动摇的这一刻,想要拉着自己一起出丑。
赵或只恨自己的耐心不足,比起在北越雪山埋伏杀敌时的定力,今夜的冲动如同一场稀碎的败仗。
他硬着头皮走到攀越身边,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攀越的气势压住,让周围众人的视线不由落在他的身上。
沈凭看着他盛气凌人的模样,美眸仿佛带着钩子似的,含笑打量道:“殿下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着马的野性都随主子。”
赵或扫了眼四周,目光落在他刚才走出来的方向,冷笑一声说:“看来死性难改,只是这天色还早,大公子才下值不久,这么快就解决完了?”
沈凭自知是原主的混账给自己惹来麻烦,如今面对羞辱,他知晓不能急着去洗白了,但如果要他忍气吞声受委屈,只怕想都别想。
他捻着袖口抵在嘴边浅浅一笑,搭着眼帘说道:“一两小酒不过三口,自然是速战速决,哪比得了殿下,一口小酒分三口。”
赵或眼皮一跳,见对方白皙的脸颊虽挂着些许红润,但瞧见这双带着算计人的眸子时,便知晓沈凭分明还清醒着的。
他抬头望了眼楼上,目光落在侍从李冠身上。
李冠当即会意主子的眼神,凭栏大喊说:“听闻大公子酒量惊人,今日怎得不赏脸和殿下喝一杯。”
话落,站在李冠身边的人也听懂话里的意思,开始接二连三盛情邀请着沈凭上楼。
沈凭知道这是赵或给的台阶,但答应了便无异于羊入虎口。
原主酒量差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因此在百花街屡屡闹出笑话。
但是却无人知此沈凭非彼沈凭,众人只会一味附和着赵或,努力配合着唱戏,只为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沈凭心知他一直寻机想报掌掴之仇,眼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此刻无处可逃,心想今日倒不妨迎面再战,大不了鱼死网破。
两人前后上楼,热闹的宴席刹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带着一副戏谑的神情,朝着出现的两人投去视线。
打量的,好奇的,调戏的。
各种千奇百怪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而沈凭很自然地梭巡,也在人群里找到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是对方并不敢和自己对视,看到自己投去视线后,只是快速垂下头闪避。
良久,突然听见有人瞎起哄高喊了一声,将安静的局面打破,“我们所有人都带着帖子前来,不知此人和燕王殿下何等关系,竟能破例进这宴席中?”
一句话带满讽刺的问话,让众人迫不及待等着沈凭犯窘。
赵或双手抱臂于胸前,对发话之人挑了挑眉,随后瞥向沈凭说:“大公子不如亲自说说,也好让众人都熟悉一下你我的关系。”
沈凭闻言坦然一笑,“殿下说笑,这区区名头在庆功宴上炫耀可不合适,今日既然受邀前来,微臣也该是下下客才是。”
见对方处之泰然的模样时,赵或心里不由来气,今日他倒想看看,这狐狸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朝沈凭问:“那不知大公子认为,今日在这宴席,本王要如何与你相称才算合适?”
沈凭佯装认真思量少顷,然后转身挽袖端站着,朝他抿唇一笑道:“你年纪尚幼,且唤我一声哥哥吧。”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宴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因为无人敢去反驳这句实话。
若是掐着年龄去算,沈凭勉强称得上是前辈不错,可任谁要在皇帝的儿子面前自称辈分时,高低都要经过再三思考,哪像他沈凭这么轻飘飘的脱口而出。
赵或有瞬间错愕,但随之而来的是恼羞成怒。
沈凭都瞧在眼里了,但仍旧一副期待的神色,两人相觑着对方时,只有赵或一人面色难看。
赵或凝眸盯着他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凭有些无辜道:“当然了,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席间众人一听,当即脸色大变,纷纷开始严阵以待,只等赵或出手,他们立刻拔腿上前把两人分开劝架。
而沈凭仍旧有恃无恐,尾音轻扬道:“嗯?”
可怎料半晌过去,只见赵或紧绷的脸颊一松,满脸的怒气突然化作强颜欢笑。
赵或盯着他咬牙切齿挤道:“好、哥、哥。”
作者有话说: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用非其才,必难致治”——唐太宗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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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坐牢
赵或的一句称呼,瞬间将沈凭的地位抬高,在沈凭走向安排好的坐席途中,一路上众人都给他腾出位置让他走过去。
他没有丝毫尴尬,也觉得现在自己的脸皮已经厚出天际,在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面前,完全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席间上有人瞧见气氛冷清,各自又开始找事情消遣了起来,很快这场宴席的氛围又恢复如初。
李冠很识趣地给沈凭安排上了酒水,当他纠结是否要给对方少倒一些时,余光里看见主子发黑的脸色,他手下留情的心思马上被打消。
待小厮进来伺候上酒水后,这场庆功宴因沈凭的到来,竟化作另一种状态。
所有人都想看他醉倒后出丑。
赵或坐在榻上斜躺着,抬手支着脸侧,危险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他。
有人见赵或没有动作,壮起胆朝沈凭敬酒,当其余人发现沈凭没有拒绝推脱,且赵或也不去阻拦众人所作所为时,大家的恶趣像得到了默认似的,陆续开始以各种方式对沈凭劝酒。
沈凭为了记住这群人,特意在他们上前敬酒的时候循循善诱,让他们自报家门后才仰头饮去。
周而复始,在李冠带着惊讶为沈凭添上第三壶酒后,他终于还是不可思议地朝自家主子看去。
只见赵或皱眉从榻上坐直身子,盯着最后一位劝酒的人回到席上倒头就睡。
赵或和李冠对视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波澜不惊的沈凭。
而那厢的沈凭则慢悠悠地把杯中酒喝完,放下杯子那一刻,转头瞥向满腹狐疑的赵或。
“殿下还喝吗?”他问道。
此刻沈凭正托着腮,修长的指尖敲在脸颊上,丹凤眼转盼流光,瞧着风流倜傥,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赵或给李冠递了记质问的眼神,只见对方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
他们不懂为什么沈凭的酒量变好,甚至捉摸不透此人接下来还能喝多少。
沈凭见他不回答,索性拿起桌上的花生剥开吃起来。
其实他也喝得差不多了,在上到酒楼的时候这群人很显然是喝过一轮,他只不过是捡漏才把这群起哄的人都收拾掉罢了。
有不少人喝到中途说了去解手,但其实到了后面都没有再回来。
而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是借机送人趁乱离开了宴席,沈凭不甚在意,仍旧自顾自喝着。
但不得不说,这酒确实比他在小酒肆喝的香醇多了。
思及此,他还为自己倒了最后一杯喝去,随后从座位上起身看向赵或。
他朝对方作揖行礼后道:“既然殿下今日已尽兴,微臣明日还需上值,便不扰殿下雅兴了,微臣在此告退。”
说完后他绕出桌子准备离开,谁知被赵或喊住脚步。
“本王允你走了吗?”赵或起身拂了拂衣袖。
清凉的夜风从酒楼四周拂过,隐约带来些昌盛大街的热闹。
沈凭深吸一口气,阖眼片刻后回身,两人相望对方的眼神中不带一丝和善,空气中更是隐隐弥漫着锋芒。
赵或朝他踱步而来说:“沈凭,今日算你又侥幸一回,但是你我之间的恩怨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绕着对方续道:“别以为你如今得了皇兄的庇护,就能高枕无忧在他手底下做事了。本王警告你,只要你今后你在这魏都一日被我抓到把柄,本王都不会让你好过。”
沈凭面不改色说:“殿下如今是圣前恩宠,就算是回京做闲王,微臣也不敢对殿下不敬。”
赵或随御驾征战推迟回来之后,朝中早已有不少关于他的猜疑传出,有人说他暗中争夺兵权,有人说他有意为世家立功,更有甚者,把诸如此类的话带到生母皇后的面前。
几天前赵或进宫受赏,被封大理寺卿一职的当日,清流派大臣御前质问他为何带着五千精锐消失数月。
当时赵或手握圣旨,面朝清流派和世家派扯下腰间铜鱼符递交给皇帝,不仅把五千精锐何去何从说得清清楚楚,更向着文武百官说出回京只想当闲王一事,警告朝臣们少对他指手画脚。
一番辩驳之后,赵或险些气晕清流派的大臣,直到他潇洒离开朝堂,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把玩着手里那枚小小的铜鱼符许久。
赵或品不出沈凭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站在他的面前俯身看着他,冷笑道:“好好辅佐皇兄,否则本王会拿大理寺的刑具伺候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凭直视着他深邃如芒的眼眸,这双气势凶狠的双眼中藏着沙场上的刀光剑影,逼近时让人不由感到惊心。
这是杀气。
他感觉到衣袖里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但神情仍旧不露声色。
此时此刻,沈凭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赵或现在要争储,以皇后为首的世家一派,绝对能和赵抑一争高下。
那么魏朝将会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
他想到沈家作为世家之人,却在两派中摇摆不定,眼下绝对不能和赵或撕破脸皮。
但凡储君未立,沈家还要靠着墙头草之名自保。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如今在世人看来,沈家既是前者,也是后者,无人会施以援手。
封建社会要活着太不容易。
思及此,沈凭稍微后退半步,再一次作揖说:“殿下放心,若是殿下需要,微臣也能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或居高临下道:“留着你这张刻薄的嘴对别人说好话去吧,你三殿下我不稀罕。”
沈凭垂着眼帘轻颔首,随后朝他行礼告辞离开。
但在他欲转身时,耳边忽然听见大街传来惊天的尖叫,百姓吵吵嚷嚷的喊声从四周涌来。
沈凭和赵或同时看了眼对方,提步朝着栅栏的方向而去。
然而却在靠近栅栏还有一步之遥处时,一团黑色的影子自上而下瞬间落入两人眼前,转眼间消失不见,随后便是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有人坠楼!
两人迅速靠近栅栏探头朝下看清时,脸色骤然大变。
鸿胪寺少卿之子秦至,在湘玉楼坠楼而亡了。
京城府兵闻讯赶来,赵或顾不上宴席中醉倒的人,摘下大理寺卿的腰牌给李冠,命他去派人过来调查。
沈凭跟着赵或的脚步一起下楼,他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潜意识里只想着找到路赶紧回去,不想耽误了明天上班。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没能让他走出府兵的禁障,只因府兵接到命令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沈凭转身回看,瞧见赵或蹲在尸体身边,正朝自己看来。
他以为这人打算公报私仇,想要在这种情形下给自己扣上罪名。
正当那些骂人不带脏字的话将要脱口而出时,他的目光投向赵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张染血的宣纸。
只见赵或缓缓起身,神情冷漠地看向沈凭的方向,防线外的人流朝两侧分开,李冠带着大理寺的官吏出现在人群中。
如此形势之下,被断了后路的沈凭只能去问个明白。
但他的脚还没跨出去,就听见赵或拔高声音下令道:“来人,把疑犯沈凭押回大理寺拷问!”
沈凭的双肩突然被府兵扣住,顿时酒醒几分,他震惊地朝赵或大喊:“赵或!你是不是疯了!”
赵或拿着手里的宣纸走到他面前,举起时沉声说:“看清楚,这是在秦至尸体中发现的。”
当沈凭看见血书上方落款人是自己时,立刻解释道:“不是我!我根本没有给他写过信!”
赵或靠近些道:“如若没有,那你的这位好兄弟又为何要泼你脏水?”
“我......”沈凭蓦然失语,他惊慌地看向那血腥的一幕,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去解释这封简笔字血书,他只能不断摇头辩解,“不是我,肯定不是我,你血口喷人!你不能拷我走,我要见律师!”
情急之下,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处古代,忘了这里只有权力至上,而公平只会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有任何话,留着到牢房里说。”赵或无视他所言,收回书信后,朝着府兵面无表情下令,“把他给本王送去坐牢!”
“赵或!不是我!你这个疯子!你们放开我!”沈凭想要用力挣脱府兵的双手,却始终无济于事。
他为突如其来的罪名感到冤枉,可是却无一人能帮他伸张。
就连他被押着穿过人群中时,还有百姓把他当作原主,毫不留情朝他丢来垃圾。
仿佛从这一刻起,所有人都认定他是杀害秦至的凶手。
到底是谁见不得他活着?
作者有话说: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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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引蛇
秦至坠楼案当晚传遍魏都,沈府的大门被秦至父母连夜踢开,秦郭毅带着夫人上门打闹,让沈怀建赔儿子给自己。
沈怀建派人调查回来后,才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此时被关在牢里的沈凭,并不知外面满天的风言风语,当他意识到无法用言语为自己伸冤时,逐渐选择冷静下来回想这件事。
他仔细回忆起那封染血的书信,上面的字虽不是出自他手,但很显然,有人刻意去模仿简体字的书写方式。
只是他眼下无法判断魏谁人针对自己,思前想后,他从历史发展趋势切入,推敲出令他豁然开朗的一点,并结合时局往另一个方向分析。
嫁祸一事,也许不仅仅只是针对自己,更有可能是针对沈家。
只因沈家在朝廷的立场特殊,是游走两派的墙头草,更有着令人趋之若鹜的门生。
思及此,沈凭将注意力集中在两派的对峙上。
然而,他绞尽脑汁地去思考,至此也变得毫无头绪。
原因是他根本不了解时下朝政。
此刻他倚在墙上闭目养神,牢里回荡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见两名狱吏停在他的牢房前。
他慢慢抬眼看去,铁门被打开后,狱吏朝他凶神恶煞地吼道:“带走给燕王殿下审问!”
片刻后,沈凭被人架到挂满刑具的牢房中,四肢被迫锁在木架之上,俨然一副准备严刑拷打的状况。
他的视线落在正前方,只见赵或坐在圈椅中,接过李冠拿进来的几份爰书。
赵或手拿爰书,时不时瞥向沈凭。
打量的目光让沈凭感到不适,他干脆睨回去道:“要审就快点,没见过坐牢的吗?”
赵或无言以对,哼了声不再看去。良久后,他从爰书里抬头看向沈凭,问道:“今夜可是到过百花街的酒肆?”
沈凭微微蹙眉,但如实交代说:“是。”
赵或起身又问:“数日前可是见过秦至?”
沈凭道:“是,但他只是哭诉选不上驸马一事。”
提起选亲,赵或的眼神闪动了下,随后问:“所以,你让他今夜去找你喝酒是吗?”
“没有。”沈凭回答得干脆利落。
赵或抬起手里的爰书说:“府兵在百花街的酒肆中,找到几位见过你的人,这几份爰书,清清楚楚写出秦至死前和你见面之地。”
沈凭心里一惊,怒道:“不可能!我今晚第一个见到的是你!”
赵或冷笑一声说:“沈凭,人证物证都在,若非你教唆秦至寻死,他又怎得会自寻短见?”
闻言,沈凭双眼看向他手中的爰书,只觉事情荒唐可笑,“我有何动机要教唆他跳楼?你堂堂大理寺卿,借着几份笔录,不分青红皂白去相信旁人所言,将罪名扣在我的头上,又是居心叵测,可是公报私仇?”
赵或却不以为然,而是拿着证据来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道:“我不分青红皂白?那你可知魏朝的律例,凡被审讯者若有半句虚言,将以全家性命抵罪。你说这几人,还有说谎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