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凭在一众沉默的清流京贵中起身,握着袖口缓步走到赵或面前,盯着这位面带戏谑的人道:“想不到燕王殿下也大驾光临,当真是令宴席蓬荜生辉。”
见他为难,赵或也生了几分玩心,借着身体的优势微微俯下靠近他,两人的脸颊不过拳头距离,甚至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起伏。
沈凭皮笑肉不笑,但这张脸凑近时,多少还是有些赏心悦目。
赵或盯着沈凭近在咫尺的脸,仔细打量着,发现他不但生得风流,就连这双算计人的丹凤眼,眼尾都淌着点勾人的蛊惑,煞是好看。
两人对视片刻,赵或压低声音,带着恶劣说道:“是啊,本王想你想得慌,不来瞧瞧总觉得心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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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都人人皆知沈凭好阳,当赵或这句调戏的话被旁人听见时,四周响起不少哄闹声。
沈凭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心底怒骂这个搅浑的王八蛋。
赵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甚至在起哄声里洋洋得意。
沈凭只能沉住气,搭下眼帘佯装害羞说:“蒙尘殿下厚爱,不过既是来与我私会,这么多人,我们瞧着恐怕不好做事。”
话落,周遭渐渐平静下来,不少人开始挤眉弄眼,分不清他俩是真是假。
赵或方才只是想让难堪,未料他竟能厚颜无耻地周旋起来。
眼看沈凭不给台阶自己下,索性他这个脸皮不要也罢,一起丢人现眼吧。
沈凭正想着要把他打发掉,趁着陈启欢把人带来,可以顺水推舟把现在的局面闹大,让魏都都知道沈家父子势不两立的事情。
然而,他还在琢磨之际,不料手臂被人忽地一拽,他不慎绊住脚踉跄前行,身子顺势跌进一个宽厚硬挺的胸膛里。
这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他痛骂赵或的莫名其妙,欲问清情况,余光将一只大掌伸出,从自己后背推来,强势的力道令人难以反抗,他被赵或死死嵌在怀中按着了。
“哥哥这是做什么?”赵或开始各种反击,逼着沈凭逢场作戏。
四周的呼声在瞬间到达了顶峰,不出所料,引来画仙楼里众人的围观,更有甚者,循着这震耳欲聋的起哄声跑来凑热闹。
沈凭憋着一肚子气,耳廓发烫,瞧见他这般,索性配合着他道:“殿下好主动,人家好喜欢。”
刹那间,赵或清醒的脑袋都化作空白,觉得脸颊阵阵发热,但不易瞧得清楚,反倒有些迟钝,令他险些忘记今夜此行。
他从呼声中垂头看向怀里的人,因为身子高,低头看去时,发现两只几乎熟透的耳廓引入眼底。
原来这人也懂羞耻。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就像抓住狐狸尾巴似的,心里畅快极了。
“大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今夜怎的就害臊了?”赵或故作亲昵低头耳语。
沈凭依旧低着头,脸颊贴着赵或的胸膛,听着有力的心跳声,阖眼咬牙,脑子里把赵或千刀万剐。
但他还是用了简单粗暴的方法去解决。
沈凭借着他宽大的衣摆,顺利遮住自己行凶的手,指尖游走在赵或的腰间,几乎用尽全力狠狠拧了一把。
“唔!”赵或突然闷哼了声。
前一刻他还在得意着,眨眼的瞬间,脸上的坏笑僵硬,眼眸因受惊放大,惊愕不已地睁眼,和沈凭抬起的笑眼对视。
沈凭断定他要脸面,不会因疼痛大吼招来丢脸,所以愈发得寸进尺,越拧越给力。
脸上更是挂满笑容,甚至还用脸颊蹭着赵或结实的胸膛,“殿下今夜可开心?”
赶来闹事的陈启欢一听,脸色大变,憋着一口气无处可撒。
说好来给世家讨公道,为什么成了打情骂俏?
赵或僵着嘴角转头,看着气急败坏的陈启欢,笑道:“本王从未如此愉悦过。”
陈启欢察觉赵或的目光,立刻上前两步行礼道:“殿下万万不可被此人迷惑了双眼,他今日能背叛世家,他日便会背叛你!”
听听,多么应景的小报告。
沈凭整理着自己的表情,拧人的手没有丝毫松懈。
他此时依偎在赵或的怀里,宛如勾住昏君的狐狸精,不管天下人如何叫骂指责,他们都死活不分离,势必要恩恩爱爱到白头,看着都感觉相爱死了。
他伸出空闲的手,轻轻勾着赵或的腰带,贴近这安全感十足的胸膛,浅笑朝陈启欢说道:“陈少爷你越界了,别忘了你与殿下只是君臣,脑子别老是摆着不用,容易无脑输出,整日胡言乱语多丢人。”
陈启欢听着他的出言不逊顿感惊讶,遥想娇生惯养多年的少爷,何尝被人这般羞辱。
刹那间,他变得暴跳如雷,不顾身份指着沈凭破口大骂:“闭嘴,你这个男妖精!”
周遭因陈启欢的骂声倏地冷场,众人都被他的话愣在原地,就连赵或都震住片刻。
但很快他莫名轻笑了一声,舌尖悄悄舔了舔唇角,手臂不自觉把搂紧了些,将沈凭的腰身揽紧稍掂了下。
还别说,这腰倒是真的细。
沈凭掐着他示意别乱动,顾不上去搭理赵或的小动作。
他的眼神梭巡一圈,将置身事外的清流派京贵收入眼底,嘴角虽挂着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见赵或并未庇护陈启欢,沈凭索性过河拆桥道:“陈少爷今日来我这拆台便罢,此刻还恶语相对,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议论陈少爷狗仗人势?”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还刻意把眼帘抬了抬,将视线落在赵或的脸上。
席上众人倒吸气,纷纷朝赵或投去目光,想看看被依仗的人会有什么态度。
但入眼只见赵或还在瞧着怀里人,入迷似的未曾别开眼,仿佛搂着的两人真就有一腿了。
陈启欢指着沈凭,恼羞成怒道:“沈凭!你少他娘的胡说八道!别以为殿下不知你在拉拢人心对付于他,沈家有你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便罢,难道火眼金睛的殿下看不出来吗?!”
一番言辞,他将今天之事推得干干净净,把砸场子的牵头之举,全然怪罪在了赵或的头上,恨不得赵或和沈凭能闹起来,为世家讨一份公道。
岂料赵或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袍,垂眼看着怀里的人,收紧些力气,心情愉悦说:“本王的确看出来了,不过却是另一件事。”
他迎着沈凭狐疑的神情,续道:“是大公子诱惑本王在先。”
沈凭拧着他的手被吓得一松,顿时像踩到钉子似的,抬手推开赵或的胸膛,迅速为两人拉开距离。
他烦躁地瞪了眼赵或后,转头看向陈启欢,懒得再与对方继续打太极,干脆说:“陈少爷若是来加入我这宴席,沈某定当奉迎,若是来替我父亲管教的话,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你!”陈启欢气得满脸通红,上前一步拉近怒目圆瞪着他,“沈凭,你可知今日之举,是意味着和世家派作对吗?”
沈凭淡漠和他对视,压低声回道:“言重了陈少爷,我既在秦家面前失势,又为何不能攀附多一位秦家呢?”
一听见秦至之名,陈启欢脸色稍微变了变,“你爹在朝堂上......”
“他是他,我是我。”沈凭打断他的话,“我这一官半职是谁给的,我清楚。倒是陈少爷你,处处与我作对,倒不像是想栽培我,反倒是想着嫁祸我。”
“放你的狗屁!”陈启欢抬手猛地推他一把。
沈凭未料他会朝自己动手,被对方突如其来推了一把,他重心不稳朝后退去几步。
有些清流京贵见状想上前扶着,谁知见一抹影子闪身而过,长腿跨出,手疾眼快伸出壁板,轻松托住沈凭的后腰,宽厚的手掌稍稍用力,将沈凭扶稳后便松开。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陈启欢眼底闪过一丝悔意,但很快就被赵或出手相助而打消。
他忙不迭向赵或告状道:“殿下,沈凭对于秦至坠楼一事毫无反省之意,此人城府极深定有蹊跷,还望殿下速速捉拿重审,莫要让他逍遥法外!”
赵或神色为难道:“话虽如此,但大理寺办案抓人也都讲究证据,区区一封血书将人按头认罪委实不妥,如今又死无对证,若无确凿证据恐成冤案,依本王看,大公子既无心与我们相交,本王何必强求。只是......”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凭,接着道:“他日若再见,只怕本王不会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再轻易放过大公子了。”
沈凭和他相视笑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两人目光交汇,皆是暗潮汹涌。
片刻后,赵或才扶着腰间的吞山啸,拔高声喊道:“走!咱不扫大公子的雅兴了。”
闻言的陈启欢无可奈何,最终憋着一肚子气跟着赵或离开。
待一众人散去之后,周围的清流派京贵连忙上前,接二连三询问沈凭是否有碍。
沈凭一边与他们周旋,余光留意着闪过走廊的身影。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以后,原本座无虚席的酒宴上剩不过零散几人,但剩余的几位也都醉倒在了各自的坐席中,东倒西歪的瞧
不出清醒,唯有主座上方之人还在往杯子里倒酒。
倒酒声和珠帘后方的琴声交缠,成了这热闹过后唯一的动静。
沈凭一手支着额角,另一手捏着酒杯饮尽最后的清酿,随着杯子搁下时,琴声也戛然而止。
待男艺妓们离开后,只见他轻轻阖目,不过须臾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那脚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大公子,主子有请。”李冠道。
沈凭轻点了下头说:“劳烦用沈家的马车数人送走。”
李冠道:“主子已命属下安排妥当。”
沈凭缓缓睁眼,长舒了一口酒气后,慢慢扶着桌子起身,稳住脚步跟着李冠离开了画仙楼。
一缕夜风吹起百花街的柳树,将岸边的花香一并捎来,深夜的街道人潮散尽,留下来的不过是歌姬的余音和偷/欢人。
深夜的长河岸边,两抹身影倚在栅栏处,任由轻风吹起乌黑的青丝。
沈凭略带呆滞看着水中倒映的月色,只觉波光粼粼照剩寂寥冷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抱着臂膀的手掌上下搓了搓。
一旁说话的人突然断了声音,瞅着他问道:“冷的话就回去。”
沈凭垂下头闷声回道:“继续说正事。”
谁知听见对方一声哼笑说:“好啊,本王有的是时间,大公子若无碍自是最好了。”
沈凭被他吵得耳鸣,不耐烦地朝赵或看去,催促道:“少废话。”
“你敢......”赵或转头欲反驳之际,却在看到眼前这张脸而愣了下。
沈凭因酒劲上头而生了些迷糊,河岸两旁的石灯将他的神色映得清晰,一双好看的眼眸微垂,少了几分诡计多端,多了招人的魅惑,埋头哈欠后,眼尾的红愈发耀眼,叫人目不转睛。
赵或的脑袋又是空白一片,在沈凭好奇扫来时,他的视线快速躲开,话锋一转说道:“陈启欢偶遇了沈复杰,正是他们交谈几句后才去了画仙楼,话说回来,你当真失忆了?”
沈凭面朝河面,手肘支在栅栏上,用手掌拖着滚烫的脸颊,闭上眼吹着夜风,喃喃说:“不记得了,但自古嫡庶不和之事多存在院宅中,从前我是混蛋不错,但不过数月,就轻易让父亲对我改观,还求得璟王为我谋了官职,沈复杰心中不平衡倒也说得过去。”
这场戏不仅钓出了陈甘,还得了意外的收获。
赵或道:“沈复杰却是比花天酒地的你靠谱多了。”
沈凭迷糊地笑了两声,说:“不过他没有助纣为虐的胆量。”
赵或偏头看他,“此话怎讲?”
沈凭和他对视说:“如果有,那他会联手秦家毁了我,而不是只当个缩头乌龟,到处打听消息,向敌人出卖我的行踪。”
夜风从沈凭的身后吹来,清酒的香气撞尽赵或的鼻息间,他轻嗅了两下,忽地皱眉道:“你醉了,沈幸仁。”
沈凭抬手搓了把脸说:“是有点了。”
毕竟为了营造氛围,今夜他和那群人喝了几轮。
他起身甩了两下脑袋,面色带着倦怠,双眼被哈欠染湿,氤氲着水汽笑了笑,朝赵或续道:“今夜过后,沈复杰会在父亲面前状告我,沈家的事情不必你插手了,至于凶手,我想很快就会出现了。”
赵或凝眸看着他的脸颊,“届时可打算去秦至的墓地看看?”
他这句话另有盘算,是带有试探沈凭的意思在,毕竟秦至也曾将沈凭视作好友,他不信真有人会把前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料沈凭只是沉吟须臾,淡然道:“情谊终成长恨,徒留盖棺论定。”
何必再去自讨苦吃。
赵或见他身子晃动,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一把,但却见沈凭后退半步,朝自己作揖行礼。
“什么意思?”他皱眉问。
沈凭行礼后道:“谢殿下放我一马。”
赵或顿了下,恍然明白话中所指,沈凭不想演戏过后回去坐牢。
良久,赵或竟冷哼道:“最好不是放虎归山。”
只见沈凭轻笑两声说:“我可做不了盘踞一山的虎。”
说罢他朝赵或挥手示意告别,随后转身循着沈府的方向回去。
赵或望着他的背影,居然觉得有几分落寞,心里略带烦躁喊道:“既无法盘踞一处,那你回沈府还能做什么?”
闻言之人顿足,沈凭站在柳树下沉思少顷,最后又跨出脚步,往前坚定不移走去,只留了句云淡风轻的话给身后人。
“我要做沈府的当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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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画仙楼中发生之事,在魏都里被传得沸沸扬扬。
与此同时,沈凭因此事被沈怀建勒令禁足七日,且不过一夜,听闻沈凭遭到家法伺候,被沈怀建用长鞭打到皮开肉绽才善罢甘休。
沈怀建此举传到朝堂时,意外成了世家派口中的教导有方,御史台的那群谏官也减少对沈家的斥责。
但另一桩事迟迟未能圆满,有关中州水患阻碍输送,仍旧是朝中两派相争的主要矛盾,而皇帝赵渊民一直处于中立,让此事愈演愈烈。
不久后,朝中收到清河城附近山谷坍塌的消息,皇帝终于在朝会上询问有关塌方的整治,众人心知肚明皇帝为何关心山谷坍塌。
只因那山谷临近庆平山庄,公主赵说乃是宠妃裴姬所生,皇帝爱屋及乌,同时赵抑又是裴姬所扶养长大。
此事一出,支持赵抑的清流派里,有不少大臣自告奋勇出面,以帮世家派献计一由,实则光明正大为其施压。
接连数日,世家派多次递呈整治塌方的奏折被驳回,陈甘提出修筑商道之事屡屡碰壁,费心之下的面色肉眼可见憔悴。
眼看御史台将要参世家派一本时,清流派的秦郭毅提及打通清河城的内河,拓宽道路可解山谷塌方的燃眉之急,当日不少官吏被其提议所说服,对秦郭毅甘拜下风。
恰逢退朝,曹晋亲自请秦郭毅移步御书房面圣。
御书房中,赵渊民端坐在龙椅中,御案堆叠如山的奏折前,唯有两本十分突兀地摆在面前。
当秦郭毅走近行礼后,赵渊民才从折书中抬首朝他看去。
只见皇帝浅笑道:“有关清河城的提议做得不错。”
一听夸赞,秦郭毅连忙下跪,受宠若惊回道:“臣不才,叩谢陛下圣恩。”
赵渊民道:“若是修整清河城的话,不知盛夏来前能否竣工?”
说话间,秦郭毅抢先磕头回答道:“回禀陛下,整治清河城的必经之路临近庆平山庄,盛夏之前竣工不是问题,届时出行避暑断然通畅无阻。”
赵渊民思索了下颔首道:“如此一来甚好。”
秦郭毅眉眼带笑献殷勤,偌大的殿内却有诡异的沉默在弥漫。
半晌过去,秦郭毅并未听见动静,跪在地上的身子轻微晃动,想借机抬眼查看一二时,忽地又听见皇帝发话,吓得他止不住一个哆嗦,屏着呼吸赶紧跪好。
赵渊民语气平平问道:“山谷为何倒塌?”
秦郭毅思忖道:“回陛下,据臣了解,是乃春雨积降,泥土松动后滑坡所致。”
赵渊民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面前的奏折,道:“清河城临近中州地带,其中漕运最为发达,工部多次提议有关漕运改海运,避开水患重地输送,你身在司农寺掌监天下粮仓,认为工部此举可行否?”
魏朝各处漕运四通八达,中州地理位置虽小但十分特殊,南方各州通往魏都的漕运必经中州一带,前朝年间,朝廷设中州为南方漕运的关卡以便监察,清河城因此发展成中州入魏都的关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