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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九歌政非]空蝉 (签英俊)


可他的心绪已然乱了。
嬴政对这种冷漠忍无可忍,他猛地箍紧了他的腰,扣住他的下颌骨,逼他直视自己。
嬴政注视着他那双清澈潋滟的眼眸,漆黑的瞳孔中流光一闪,仿佛在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自己的心便愈发暴虐起来。
他双眸似火,咬牙道:他刺杀寡人,险些得手,你竟然无动于衷。
韩非却笑了,甚至带着遗憾反问道:我要有何表示?叹息他作为燕国第一的剑客,竟然没有杀了你?
他笑若清风,拂过他眼中火焰时,却让那场大火燎原般的烧了起来。
势要把一切烧成灰烬。
他微眯起的眼睛像野兽般凶险:你就这么希望寡人去死?
韩非却用他曾经那种可笑的口吻:你竟然认为我不想你死?
嬴政冷冷道:可惜不能如先生的意,寡人没有死。
他甚至存心激怒他:在寡人的将士之前,再锋利的剑,也是废铁。
他注意到他的吐息明显不稳,就连腰肢也颤抖了起来。
他笑了,任何涉及到那个人的字眼,他都会如此反应。
他索性再将一军:你如此在意?那我便让你瞧瞧他可好?
不等他拒绝,他便大声道:来人,将荆轲先生带进来。
恐怖的预感蔓延上心头,他猛地把脸转了过去。
嬴政却强制地把他的脸掰了回来,他一个眼神示意,侍卫便把呈上的盒子打开了。
他硬要让他看那颗鲜血淋漓的头。
他的头颅,尚还散发着新鲜的血腥味。

韩非的喉口,一阵同样的腥味也涌了出来。
他忍耐着,痛恨着,眼底那些深不见底的恨意此刻如火焰般烧了起来。他恨不得用全天下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他,但是他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耳畔的嗓音依旧轻佻悠然,却仿若魔鬼,要将他送入地狱:怎么,见到旧友,你不高兴么?
而他几乎咬碎了牙齿:嬴政,你不得好死…
紧接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喷洒在嬴政的脸上。
他陡然地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嬴政瞬间便愣在那里。
鲜血从他的眉上,鼻梁上,缓缓地滴落,一滴一滴,蔓延至他的心里。
他疯了一般地将他抱了起来,慌张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大声喊着:卢生,卢生在哪!
门外的卢生哪里知道里面发生了这种事,他吓得连滚带爬,连行礼都忘了,慌忙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细细一把,却是一脸大骇,他趴下来重重磕了三下,颤抖着道:大…大王…先生…情况不妙…
嬴政猛地将他一把拉至身前:他要是有半点差池,寡人要了你的脑袋!
他眼底都染上了血,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剐。
卢生哪里敢直视嬴政的眼睛,他哆嗦着又趴了下来,额头磕出一片血红,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他畏惧,他更自责。那一声一声沉重的声响,却如鸣钟般振聋发聩,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胆小懦弱的心。
而他内心里那颗不安的种子,也正试图冲破那压在心口的千斤巨石。


第五章


韩非昏迷了七天七夜。

这七天七夜,嬴政都没有走出过清和宫。

第七夜,韩非睁开了眼。

嬴政趴在他身边睡着了,他的手被紧紧地攥在他手中。

他默然地收回了视线,望着眼前的景象出神。

在缭绕的云雾中,那凤鸟亦幻亦真。它张着嘴畅鸣,高贵清华,却是声嘶力竭的模样。

他由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把手从那人的手里抽了出来。

这个举动自然惊醒了浅眠的那人,他仅错愕了片刻,便喜出望外,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韩非醒来的事实,竟然忘了叫御医。他几乎七天七夜没有合上的眼睛,疲惫倦怠而又张皇失措,曾经那位万人之上不可一世的秦王,此时竟变得局促不堪起来。

而韩非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当他意识到的时候,那只刚想要抚摸他的手,就这样悬停在了半空中。

他迟疑了很久,终究把手收了回来,嬴政甚至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在凝视他许久后,他颓然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卢生和一众御医正跪在门外。

他们也跪了七天七夜。

他们知道,虽然大王什么也没有说,但如果救不活那个人,他们连家带口一个都活不了。

嬴政刚走出来,卢生便知道韩非醒了。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但他压住了,他甚至把头埋得更低。

此时此刻,他除了静静地等待秦王的命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嬴政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醒了。

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卢生甚至不知道嬴政是用什么气力从清和宫走出的。但那缓缓吐出的,险些要消散在空气中的三个字,却依旧饱含着莫大的喜悦。

同样的,卢生的心情也是如此。

他紧张,甚至欣喜若狂,以至于紧紧攥在他手中的袖口,都被手心的汗濡湿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张苍白而失神的脸,他心里猛地一痛,这幅场景,一如当年他复活的时候,根本不似活着。

他轻声唤他:韩非先生。

韩非既没有答应,也没有看他。

他只好屈膝上前,虔诚而仔细地替他把脉。

见他脉象平稳,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他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浅浅的呼吸聊胜于无,那空洞的眼眸痴痴地望着什么,他随他的目光望去,却空无一物。

他叹息了一声,内心也不再犹豫。他压低了声音恳求:我知先生心中愤懑,现在定是听不进任何话,眼下大王不在,我只有这个机会,我说的每个字,烦请先生记在心里。

不等他回应,卢生接着道:来年惊蛰一到,便是大王寿诞,大王必定要宴请百官,酒乐歌舞,三天三夜,那时候,大王绝不会有时间来这清和宫。

韩非听后,睫毛微颤了下,似乎是有所触动,但是他并没有发出一个词。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那时候我便会借看病为名,来清和宫守夜,先生可与我互换身份,我便可……救先生出去。

当韩非听完他的计划时,他惊讶得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在他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却透露了一丝丝期待,尽管它们稍纵即逝。

他的声音极小,眼神却极为坚决:不行,若他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

卢生早知道他不会同意,他压着声音:我知道先生定是有更好的计策,生只求送先生出去,死不足惜。

韩非道:我……不值得大人这般牺牲。

卢生哀道:若是让我看先生这般生不如死,我也宁愿一死。

韩非愣住了,如他这般的行尸走肉,却枉得一人深情。

卢生见他不语,便沉下心道:先生,你真的不想再见那个人了么?

韩非道:若是要用他人性命换我一己私欲,我做不到。

卢生叹气:先生太过善良。

韩非冷冷道:这么做,是让我摒弃人性。

卢生道:我知道先生曾有远大抱负,可是天下终究留给了那些饮血无情之人。

听到这里,韩非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的场景,胃里虽然空空如也,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卢生一惊,忙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待他气息稍顺,便接着劝说:我知先生为荆轲先生的死感到悲痛,但先生不走,更多的人会为先生而死…

他似乎仍有话要说,可正在这时,小云刚好推门而入,韩非一个眼神示意,卢生立马收了口,见机装作把起脉来。

但小云仅仅放下了食盒,就走了出去,过程中,并没有看他们一眼。

卢生松了一口气,他正欲开口,韩非却闭上了眼,他缓慢地摇头,无声地阻了他接下来的话。

卢生心中一急,一时间也不知要再说什么,他望着他,声音很低,却也坚决:我会等先生,想通的那一天。



这段时间,秦国方士在天下各地寻得的珍惜药材,统统送进了清和宫。

韩非依旧每日在鬼门关外游走,他一闭上眼睛,嬴政便再也无法安睡。

就连说话,他都很小心。他深怕自己看到他眼底的不屑后,又刺激了他。

如同韩非在昏迷时那样,他亲自接下了侍女的工作。他昏迷之时,他曾每日为他擦身沐浴,喂药喂水,可如今他醒来,他却连碰他都不敢。

因为任何身体的触碰,韩非都会抵触。

每当他想揽住他的腰,他便会不作声地远离他;每当他要抚摸他的脸,他便刻意把脸转过去;他给他喂粥,他也从不会喝上一口。

他甚至低下他高贵的头颅,第一次向他认错:寡人已将荆轲先生厚葬…原谅寡人…好不好?

在他面前,一国之君,高傲的自尊与王权形如空物。

但他眼里的厌恶与恨意如此明显,不给他任何悔过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嬴政也依旧没有拿出最后的筹码。

那就是还在软禁中的,韩国王室。

他在这种无声的痛苦中强忍着,快要到极限,一夜又一夜,他在这种几欲发狂的忍耐和酸楚中,竟整整度过了一个月。

尽管这个月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是向来勤政的秦王,忽然间月余没有上朝,的确是件怪事。有人认为,荆轲此次的刺杀,影响了秦王的情绪;也有人认为,灭赵之后,秦王想借此修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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