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凉,指尖还沾到了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他只是将手悬在身前看了片刻那些冷汗,手便连同整个手臂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几乎握不住扇柄。
后背行刑鞭的伤无时无刻都在折磨他,稍微一碰便是血肉撕扯离身那样的剧痛。
风晏自修行以来便被师长们夸赞天赋卓绝,悟性极高,无论是修炼、进入执法盟、与魔修战时,都没怎么受过伤。
可以说这五十行刑鞭,是他这辈子有记忆以来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伤。
他也没想到,这伤会来自自己一直效忠的执法盟。
风晏垂下手,将全身的力气都交给身旁的树干,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模糊的视线里,宗主终于讲完了那好像永远也讲不完的客套话,对方抬起手,行刑台后方便出现了一队人。
垂下的手倏然握紧了凌然所赠的青兰扇。
他看见众人中央那身熟悉的红衣,那人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只瞧一眼便无法呼吸。
凌然以往总是松散系住的长发蓬乱地搭在肩膀,这才短短一个月多一点,他整个人便消瘦得不成样子,颧骨凸起,肩膀都撑不起身上的衣物。
他身上的衣物还算齐整,但风晏身为副宗主,知道总部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从来不会让他们对罪犯施加的私刑,在外观上表现出来。
凌然的脖颈、手腕、脚腕上都套着特制的锁链,随着他前行的步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他眼神木然,没有丝毫肉身和灵魂都即将灰飞烟灭的恐慌无措。
风晏看不到他身上有一丝从前的意气风发。
不知道是伤势过重还是心里如遭凌迟,他握剑的手一直在抖,怎么都控制不住。
怎么能控制得住。
凌然……是他见过天地间最向往自由的风,是他在漫漫独行长夜里意外相逢的唯一一团火。
彻骨的冷意直冲头顶,那熟悉的眩晕席卷了风晏,让他甚至看不清台上凌然的模样。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接着众人合力将凌然绑在行刑柱上。
执法盟给的第一道刑罚便是雷刑,此刻数位长老围着他结印引雷,天上乌云之中顿时出现数道白光。
这么多长老一起结印,这雷刑都够让凌然肉身湮灭了。
不出片刻,行刑台之上的乌云已经所有天光都遮挡住,霎时这一片彻底昏暗,像是猛地进入了黑夜。
凌然往日耀眼的红衣都被这浓墨一般的黑暗遮挡,风晏快要看不见他的存在。
轰隆的雷声越来越大,震得他开始耳鸣。
第一道天雷炸响在耳边时,风晏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他抬起方才还控制不住颤抖的左手,带着青色光晕的灵力与天雷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轰——”
瞬息之间,巨大的轰鸣声席卷行刑台,无数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
眼前不知为何浓烟滚滚,在场所有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旁边执法盟恢弘的主殿墙壁上被天雷炸了一个坑!
不少人被炸掉的石块砸中,一时间“哎哟”声此起彼伏,但也有人紧紧关注着台上的情况。
执法盟的宗主眯起了眼睛,总是不疾不徐的声音里多少能听出一分咬牙切齿——
“风晏!”
修真界众人从烟雾中看去,只见传说中勾结魔修的风晏副宗主已经把千秋魔尊扶了起来!
天雷近在耳边,凌然却没感受到彻骨的疼痛,被锁住的四肢也明显感觉一松。
他抬起头,看见脸色难掩苍白的风晏。
此刻天色明明十分灰暗,连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都看不真切,他却觉得风晏周身在发光。
这可能就是话本里说的,看自己心爱之人,总觉得他在发光吧。
风晏抬起凌然的手让他搭住自己的肩膀。
身为执法盟副宗主,之前经常处置罪犯,他对这里的刑具可谓是知根知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凌然身上的锁链,并不难。
只是凌然身上冷得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长剑。
凌然怀有幽火,又是爱看热闹的性子,对风晏来说,他身上永远都是暖到有些发烫的温度。
现在他冷得不似活人。
对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伤势太过严重,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你来啦。”
风晏嗓子发紧,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上次他们因为救不救人争吵到各自离去时,谁能想到只是一个月,再次相见已是物是人非。
凌然本就是正道眼中的罪人,而今日之后,他也将成为和对方并列的罪人。
他看着凌然,从没有一次觉得想一直看着他。
那些顾虑和没有说出口的话,还能有说出口的机会么?
“风晏!”
一声叱骂将两人拉回现实。
风晏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梁长老拿手指着他,“你进入执法盟数十年,执法盟一步步将你提拔为副宗主,对你寄予厚望,望你能心存修真界,护佑天下太平,没想到你不知感恩,与魔头勾结,谋害同僚,今日还意图劫法场!”
“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一意孤行,我便替天行道,叫你们二人死在一处!”
话音未落,梁长老执剑而来!
风晏的衔山剑脱手而去,与梁长老的剑撞在一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行刑台,梁长老被撞得退后数十布,抬起手中长剑一看,与衔山剑相撞的地方竟然被打出一个缺口!
“不可能!”梁长老低声喃喃道:“你的修为虽在我之上,但也不会……”
这么强。
他没说话,身边的数位同僚随即上前,按理说数位化神长老对战一个大乘期绰绰有余,谁知风晏一手折扇一手长剑,愣是和他们几人打得游刃有余!
“息风,他收服了息风……”
一旁的执法盟宗主看着风晏手上那陌生的武器折扇,伸手结印,透明的结界从地下骤然升起,登时一股巨大的压力倾泻在风晏身上!
风晏的动作迟滞一息,肩上似乎有大山落下,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受到了限制。
他隔空望向结印的宗主,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凌然缓了一段时间,终于能和风晏并肩而立,他伸出手,裂川从主殿方向飞来,握在他手心。
他看了一眼结界,心下明了,“镇灵……”
第70章 湮灭
听说这是执法盟最近创造出的一个特殊法阵,能够锁定法阵之内的修士,限制他们体内的灵力运转,进而大幅度削弱他们的实力。
没想到这玩意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就是为了对付他们!
凌然冷笑一声,裂川剑一动,对面的长老便被震退。
“我们可真有排面啊。”
风晏和他并肩,抬头看着巨大到能覆盖整个总部的镇灵法阵,眉心不可抑制地蹙起。
宗主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风副宗主,若你现下将千秋魔尊制服,放下武器,那你此后仍是我执法盟副宗主。执法盟培养你数十年,希望你能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迷途知返。”
长老们站在距离二人三丈之处,不再进攻。
风晏望向眉头微皱的宗主,平心而论对方并非是个是非不分的蠢货,能坐到宗主这个位置,没有头脑是不可能的。
可时局烟雾缭绕,敌人就在身侧不知何处的地方,若是换了他,做出的所有决定,也不可能都是完全正确的。
四肢被尖锐的疼痛席卷,风晏垂下眼睫,沉声道:“千秋魔尊并非窃取修真界气运的真凶。”
“风晏自认,无愧执法盟与天下修士!”
“胡言乱语!”梁长老高声呵斥,“人证物证俱在,若他不是真凶,谁又能做出如此恶毒之法阵,让天下修士失去登仙之机!”
台下聚集的修士们,有的迅速离开,有的还在观望,听闻此言,立刻是沸反盈天。
“我看风晏你是彻底疯了,不仅想劫法场,还要颠倒黑白,执法盟白纸黑字的调查怎么会有错!我天下修士不能飞升,你们的罪孽劈个百八十次都难以消解!”
“他和那魔头本就是一伙儿的,自然要帮他开脱!”
“你二人如此年轻却有这般实力,能抵挡数位长老围攻,还说不是窃取了修真界气运!你风晏少年天才的名声,莫非都是踏着我们这些修士的骨血得来的?!”
这些嘴里都是骂声的人,有多少是在战时受过风晏的庇护,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可曾经,他自己也是将执法盟所有的话都当做真相的人。
因此他心里没有任何委屈或是愤怒,只剩没有半点波澜的平静。
事到如今,风晏从未想过仅凭自己一面之词就能得到相信。
他望着宗主,见对方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这个新上任的宗主是从副宗主升上来,他们之前有过接触,但是不多。这个人上位后,他隐约觉得宗主对自己有些看重,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也许从前宗主心中对他寄予厚望,但世事总是这样无常。
风晏看到宗主抬起手:“副宗主风晏勾结魔修,意图劫法场,执迷不悟,证据确凿。现撤去其副宗主之位,逐出执法盟。”
“执法盟与天下修士,皆可就地诛杀!”
话音一落,连方才没有动手的长老们也齐齐涌上。
镇灵法阵之下,风晏和凌然的实力几乎被削弱了三成,他们把后背交给对方,一时间行刑台上只剩下两人的残影,兵器交错声不绝于耳。
风晏折扇逆风哗然,息风带起的强大气流,甚至把台下许多实力一般的修士卷了出去。他身旁凌然那闪烁着光芒的幽火,让离得稍远些的宗主额头上都渗出热汗。
风助火势,他们并肩而战,实力增加了一倍不止,即便有镇灵法阵,长老们暂时也奈何不得。
后背撕扯般的剧痛让风晏脸色愈发苍白,他趁着与凌然靠近的时刻与他对视,刹那间凌然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接着他腾身而起,青兰扇带起的飓风狠狠撞向头顶的镇灵法阵!
“轰——”
刺眼的光从碰撞出迸发,声音比主殿损毁的那次还要大,台下不少人眼前闪过强烈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耳朵都被震出了血。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这堪称神仙打架的场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看的,若是阵法没了,执法盟又杀红了眼,那他们顷刻间便会成为哪个人剑下的亡魂!
越来越多人想到了这点,开始向各个方向逃窜,而执法盟早没有心情理会。
如今没了战事,诛杀风晏和千秋魔尊就是最好的立功机会,只要能杀了他们,此后五十年都不用为自己的前途发愁!
除了长老们,外围还有无数执法盟中人结印施法,加固头顶的镇灵法阵。
风晏落在地面,头上的法阵似乎摇晃了几下,但瞧着没有分毫要裂开的征兆。
他长剑带着千钧之势劈下,梁长老口吐鲜血倒在了行刑台边缘,而地面材质特殊的行刑台,竟然被生生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
不少外围的弟子被崩开的石子集中,向后退了几步,栽倒在地。
新的镇灵法阵有片刻的震荡,风晏和凌然趁此机会,双剑齐上。
两把神兵,加上裹挟着息风的幽火,一起撞在了两层法阵之上!
耀眼的白光让在场所有人下意识抬起手遮住了眼睛,两人从砸开的缺口中迅速逃出。
长老们紧追不舍,数道剑光向两人的背影袭去,落在已经被破坏一角的主殿上。
看到往日庄重肃穆的主殿被毁成这样,许多执法盟中人好像信仰被毁,不怕死地冲了上来,眼前的人仿佛永远都解决不掉。
风晏数不清他和凌然打了多久才离开执法盟,只依稀记得他们远去时,行刑台的地面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主殿和偏殿的殿顶和墙壁被打成了四处漏风的筛子,地面上有无数淌着鲜血□□的修士。
他和凌然互相搀扶着在低空御剑而行,确认把执法盟的人甩在身后,暂时没有被追上的风险时,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那么一瞬,然后全身的疼痛海啸般爆发,腿软得险些从剑上一头栽下去。
凌然也是狼狈至极,两个人的脸是一样的惨白,说难听点刚死了的人都比他们的脸色好看。
他们一路逃出千里,才在一处山洞内休整,然而不到一刻钟,便有执法盟的人追到附近。
两人只好继续逃,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渐渐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衔山剑和裂川剑的剑刃因为频繁的拼杀,添了小小的缺口。
数不清过了多久,在一个雨天,他们被执法盟的人追上。
大风刮过山谷,留下鬼嚎般的声音,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多少凉意,雷声似远似近,耳朵不太能听得清楚了。
风晏说不清身体上的疼痛都来自哪里,或许是被下了毒,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凌然的眼睛,或许是被利刃破开的后腰,或许是断裂的腿骨。
灵力在这些天的逃亡中枯竭,他快要握不住凌然送的青兰扇,息风因为灵力无法正常运转,也沉寂在血脉之中,无法召出。
替凌然挡剑,肩膀处也添了一道剑伤,谁知还是没能挡住,让人把他们刺了个对穿。
凌然比他的伤还要重,灵根受损,再也不能召出幽火,实力折损大半,可以说从大乘期退回到化神初期,修道之路就此斩断,此后修为不会再有寸进。
他们可能也没有以后了。
除此之外他险些断臂,肉眼能看到的伤口不多,但内腑伤势极重,多数脏器已经成了一团没用的烂泥,胸腹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瘪了下去,是真的只留着一口气了。
身上的衣服失去了最初的颜色,沾染的血里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只要呼吸,闻到的便只有逐渐腐臭的血的味道。
前方是执法盟中人白金相间的制服,在这昏暗的雨天仍然显得那么刺眼,后方是看不到底的悬崖,对现在的二人来说,掉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眼睛很疼,风晏看不清那些人的脸色,他们没有说话,直接向着二人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一潭死水般的灵脉忽然泵出强劲的灵力,风晏依靠从前战斗的经验,将眼前的修士挨个斩杀于剑下。
他和凌然依然是背靠背的姿势,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最后的修士倒下时,风晏霎时觉得天旋地转,径直向后栽倒,呼啸的风席卷了他,累得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上方而来。
凌然叫道:“阿晏!”
后背砸到尖锐的石头上,有手臂揽住了他,两个人滚落到山洞里。
风晏强撑着睁开眼,离凌然仅有两寸的距离,他抬起手触碰凌然的脸,只有冰凉,没有往日的炽热,没有了属于活人的温度。
他闭上眼,终于在这不知道多少天的逃亡里哭出来,感觉不到是凌然的身体在颤抖,还是自己的手在颤抖。
“凌然……阿然。”
他喉咙堵着什么东西,根本说不出话来,凌然眼睛里几乎没有了光彩。
风晏抓住他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重复道:“缘劫咒,缘劫咒……”
凌然桃花眼里消逝的光勉强聚起了一点点,他的手被风晏拉着按在对方的脸上。
他凝起最后的灵力,指尖在风晏的眉尾落下了一点,殷红如血。
风晏没想到种下缘劫咒有这么痛,像是神魂被灼烧,他手痛得一抖,指尖落在了凌然的耳后,把缘劫咒种在了那里。
这些花光了凌然所有的力气,他的手从风晏掌心滑落,那时常看着风晏的一双眼里,仅剩的光亮彻底消失了。
风晏无力地摇摇头,还想去抓他的手,眼泪不知不觉打在手背上,烫得他一抖。
接着掌心的手也没了,他睁大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眼,眼睁睁看着凌然像霍钟一样,化作无数尘埃,在彻骨的冷风里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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