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凌然把账单叠好塞进衣领的夹层内,“空有大乘期修为,却因病无法使出全力,这种感觉院长你应该能体会吧?”
“既如此,我便休书一封,让何穆帮你配药。”感同身受的风晏很干脆地提出让凌然万分心动的事。
“嗯……配药之后,我的账单该不会再添一笔吧?”听得出凌然声音中难掩的兴奋和小心翼翼,生怕账单减了又添,又被风晏坑上一把。
风晏轻轻一笑,给他吃了定心丸:“既然减了,就没有再加的道理。”
划掉一些项目之后,剩下的欠款再有半年凌然便可全部还清、离开景明院,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人。
到那时,他再调查什么、探寻什么,都和自己无关了。
风晏想到此处,竟觉得心中怅然,似是不舍对方离去。
到底为何不舍,他也说不清楚。
只是凌然生性追求自由,如何会甘心一直留在景明院做一只他认为的笼中雀呢?
他本来认为凌然性格固执乖张,行走修真界手上不沾血腥已是难得,没想到对方在他发病时,不仅没有趁机跑路,或者挟持他,还会主动给他输送灵力。
那时两人手上都带着镇灵手环,输送灵力会反噬自身,凌然是火灵根,输送灵力又用灵力生火煎药,必定导致五脏如烈火焚烧、痛不欲生,但他还是做了,且不止一次。
这样的事,普通的心地善良的人可能都无法做到,偏偏是难以揣度恣意任性的一个魔修咬着牙做了,提出的回报都如此克制。
对修真界第一大疗养院院长有救命之恩,他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风晏开起景明院这十年,自诩阅人无数,与凌然见第一面时便把这人从头到尾都看得透彻,哪知这时倒如同雾里看花,瞧不真切了。
他陷在柔软的厚毯中,闭着眼睛想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积累多日的困倦袭来,竟慢慢睡着了。
正在看话本的小裴似有所感,回头一看,院长果然睡着了。
虽然有凌然的灵力撑着,但前几日寒症发作时,风晏的睡眠依然很是糟糕,整整五日,他有没有睡够五个时辰都难说,这会儿感到困倦不奇怪。
他合上话本,取出毯子给院长盖上,扭头见凌然正要张口说话,赶忙将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凌然见状挑了挑眉,侧头看了眼风晏。
没有龙纱的掩盖,他眼尾的血痣从雾里跳脱出来,让院长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瞧着他眼下隐隐的乌青,凌然便乖乖地闭上嘴,放缓了行驶的速度,给院长一个好梦。
就这样慢悠悠地行驶了半个月,三人终于即将到达永州。
时节已进入六月,申时初,头顶上仍是炎炎烈日,山林间蝉鸣阵阵,尖锐得几乎要刺痛人的耳朵。
马车在山脚下的官道上行走,凌然抬头望了望天,万里无云,烈日当空。
他又极目远眺,用小裴那里抢来的折普通折扇扇风,对车内道:“再翻过前面这两座山,便是永州地界。这都过申时了,估计今晚要在第二座山山头住上一晚。”
风晏折扇一抬,掀起车帘,露出一张气色红润的脸,他看向远方的山巅,心下有了计较:“我记得第二座山山顶,开有一家疗养院,我们可以去那里歇脚。”
“这不知名小山上的疗养院,院长都记得?”凌然回头看向车内,眼神带着好奇。
“那是自然,这修真界每一座疗养院的位置,院长都记得。”不等风晏回答,小裴便挺起胸脯自豪道:“而且我们每年都免费给他们资金让他们好好建设疗养院呢,每年年初开始捐赠的时候,我都忙得脚不沾地累死累活的,晚上睡觉梦里都是快把我压死的账单!”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小裴察觉到风晏对凌然不再有最开始的重重防备,便也放宽了心,一些之前不能宣之于口的事都毫无顾忌地说了。
“嚯,”凌然愣了片刻才说:“那我看你们还叫什么疗养院,改名叫慈济院吧。”
在执法盟见风晏说着高尚的话做着下药的事时,他还想幸好这人不是活菩萨,现在来看,他还真是个活菩萨,只不过是有选择的活菩萨。
对执法盟那些草菅人命的管理者,他一点都不心慈手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其他疗养院,倒是有那种普渡众生的味道了。
凌然脑海中浮出一些不堪回想的旧事,沉默半晌,感慨道:“就是不知天下所有的疗养院,是否都领院长这份情啊。”
风晏收回折扇,车帘落下,他支着头,展开折扇缓慢地摇着,看着凌然的背影,说:“我每年会陆续派人去各个疗养院参观,但不插手他们的内务。为天下开太平,为修士除心魔,应当是每个疗养院的初衷。”
他心中闪过凌然起初对待自己和疗养院这一产业的态度、昏迷时眼下的乌青,还有对方修养一年却越来越严重的病症。
若不是凌然本人有问题,那就是枫岭院有鬼。
风从车帘摇晃露出的缝隙吹进来,扬起风晏的发梢,他停下摇扇的动作,盯着凌然的后脑说:“你之前在枫岭院修养一年,不知所见所闻是否如此?”
第25章 山间
凌然许久没有说话,久得连一心看话本的小裴都察觉到不对,抬头看看风晏又瞧瞧凌然。
院长盯着凌然飘扬的红色发带,目光却好似没落到实处,像是透过发带在回忆什么。
这个位置只能看到凌然的后脑勺,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只觉得他头上好似悬着一块下雨的云,不怎么高兴。
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这气氛怎么变得如此沉重?
便是刚从景明院出来,风晏小裴和凌然双方都彼此防备时,都没有过这么诡异的氛围,怪不习惯的。
小裴也不敢说话打破凝重的气氛,好在没一会儿凌然便耸耸肩,无所谓地回答:“枫岭院么……自然是比不上景明院的。”
小书童觉得在说“枫岭院”这三个字时,凌然一定是咬牙切齿的。
难道他在枫岭院治疗时,经历过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比如被绑起来喂药之类限制人身自由的治疗手段。
对凌然这个不服管的人来说,确实没有比被绑起来强制接受治疗更恶劣的事情了吧?
连小裴都听出凌然语气不对,风晏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在凌然的后侧方,能看到对方紧绷的下颌线。
凌然在枫岭院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很想知道,但没有进一步旁敲侧击地追问,对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太多问题,无需再问。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风晏听到小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是放松下来。
小书童翻了几页话本,从储物袋中掏出一袋瓜子:“院长,这个话本挺有趣的,你要不要听我讲讲?”
知道他是想缓和气氛,风晏笑着点头:“好啊。”
“话本不都是那些套路么?”凌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小裴手里抢过瓜子袋,给自己倒了半袋,又塞回他手里,“能写出什么新意?”
小裴这回倒是没生气,边磕边说:“这话本讲的是千年前,执法盟长老和一代魔尊相爱相杀的故事。”
凌然悠闲地嗑瓜子,方才身上的压抑阴沉一扫而空:“诶等会儿,你不是一直说执法盟晦气么,怎么又看起执法盟长老的话本了?而且执法盟的长老年纪应该都不小了吧,你这话本讲的是黄昏恋啊?”
小裴理直气壮:“你不也说千年前的执法盟和现在不一样么?再说人家这话本里,长老和魔尊都年轻着呢,还不满百岁,比你年轻多了,你都一千多岁了,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老?”
“怎么说话呢你,”凌然轻笑一声:“照你这么说,那我昏迷这千年,怎么能算进我的年纪里?这么说我也还没百岁呢。”
看他们两个像稚童一般吵嘴,风晏没忍住笑出了声,合起折扇挡在二人中间:“好了,你继续讲吧。”
两人这才消停,小裴翻看几页,继续讲道:“这个执法盟长老是四大宗门其中一个的掌门亲传弟子,执法盟建立时从四大宗门中选拔,他便入选,成了长老。”
“那个时候,正道和魔修还是势不两立的,有次执法盟总部组织了一场围剿魔修的活动,长老参与了。正好围剿的人中便有当时的魔尊,他们两个因此认识,打得天昏地暗也没分出胜负。”
“魔尊好战,觉得长老实力强劲,而且性格跟其他执法盟中人不一样,便经常在长老外出时等着他,跟他大战一场。这一来二去,他们竟然打成了知己。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样的交情若是给旁人知道,便是死路一条,所以在世人眼中,他们还是陌路之人。”
“他们想方设法缓和正道和魔修之间的矛盾,但是双方积怨已深,没办法和平共处。可惜没过几年,魔尊便被执法盟抓到,当众审判并处以极刑。”
凌然点点头,索然无味道:“明白了,一个没什么意思的正邪相爱、却没有好结局的故事。”
“我还没讲完呢!”小裴不满地继续讲:“谁都没想到的是,长老在最后一刻冲出了自己的席位,对战整个执法盟,劫法场把魔尊带走了。”
“有意思了,但没完全有。执法盟总部的法场,你当是个人都能劫呢?”凌然见风晏八风不动,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这个略显狗血俗套的故事,摊出掌心露出瓜子道:“院长要不来点?”
风晏笑着摇摇头:“多谢,不必。”
凌然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小裴翻着白眼:“你在话本里找什么逻辑?这东西不就看个乐呵么!”
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只做得精致的糕点,递给风晏:“院长,吃这个。”
被两人相继试图投喂,风晏也不好再拒绝,坐正身体接过了糕点,它做得是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兔子,模样别致、栩栩如生,连身体边缘的绒毛都做得十分真实。
凌然将话题转回故事上:“然后呢?”
小裴把话本翻完,眉头紧皱:“他没有确切的结局,只说执法盟宗主大怒,派了很多人追杀两人,到最后都没说追杀到了没,两人还有没有活着。”
“得,还烂尾了。”凌然啧啧两声,摇头道:“你这话本质量不行啊。”
故事讲完,小裴又把话本翻了好几遍,甚至去储物袋把其他话本都看了几眼,仍然没找到结局在哪儿。
小书童长吁短叹,连瓜子都没心情吃:“不管写的什么,好歹给个结局啊!”
凌然全不在意,他把掌心的瓜子吃完,突然灵光一闪,拍了拍手道:“院长,你说以我们两个的实力,够不够劫法场啊?”
风晏正拿着汤匙挖着糕点吃,竟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单说修为,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执法盟如今有诸多手段防范,镇灵石、镇灵阵都很难缠,还有其他干扰灵力运行的办法,若是都用在身上,怕也发挥不出全部修为了。”
“分司的实力远远不能与总部相较,总部有几位化神期坐镇,你我到那里,人生地不熟,双拳难敌四手,还有诸多法器阵法干扰,真要劫法场,结局难料。”
话罢,他就见小裴一脸“院长你还真思考起来了”的震惊。
很快便是傍晚,他们赶在太阳落山前到了风晏所说的疗养院。
只是当三人下车,面对疗养院大门的时候,小裴和凌然都呆住了。
风吹过地面的落花,院门旁的枯树纤细的树枝在风中摇曳,颇有点萧瑟的意味。
木制院门非常陈旧,边角都有些脱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却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示这里常年有人居住。
门上的牌匾模糊得看不清字迹,肉眼能明显看出右边比左边低一些,估计是年岁太久无人修缮,铆钉不够牢固,致使牌匾滑落了。
这跟小裴和凌然心中想的如景明院一般,隐在山间、环境优美、占地庞大的疗养院不能说没有丝毫关系,只能说没有一点一样。
再不济那也该是个陈设清雅的四方院落,四周花草茂盛,叫人见之便心旷神怡。
谁成想是这样久无外人、朴素简单的院子。
风晏见两人面上表情,便知他们在想什么,山林中晚间蚊虫较多,此处又没有专门驱虫的阵法,再不进院,可要被蛇虫鼠蚁给吃了。
他轻咳一声道:“走吧。”
“啊?哦!”小裴猛地回神,推着载着院长的四轮车向前而去,凌然紧随其后。
四轮车停在门前,小裴前去敲门,不久便有人应声而来开门。
那是个一身粗布麻衣的中年人,虽未着绫罗绸缎,但收拾得分外齐整,看着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想来这干干净净的院门也是出自他手。
他一眼看到风晏,不敢相信似的打量了他好几眼,最终不确定地叫道:“院长?”
风晏点头笑道:“嗯,是我。”
“哎呀,”那人略显硬朗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院长,这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快快进门,外边蚊虫多,咱们屋里说!”
小裴和凌然面面相觑,带着满头的疑惑不解进门。
不大的院子里,屋檐下排排坐着十来个小孩,最大的年龄还不足十岁,他们一手端碗一手拿筷,正在吃晚饭。
见有陌生人来,他们也不闹,一双双圆润的小眼睛只盯着风晏看。
后厨内有个中年女人听到声音,头也没回地问:“是谁来了?”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答:“是院长来了!”
“院长?是风院长么?”
“还能有哪个啊?”
“哎哟!”中年女人活也不干了,用干净的布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出来:“你怎么不早说,这可是贵客啊!”
风晏微微抬头看她:“李婶,最近几年可好么?”
李婶几步走到面前来,脸上的褶皱里都藏满笑容:“哎哟,院长您还记得我呢,好好好,都好都好!院长您要来怎么不提前说呢,我们这地方小,寻常都没客人来,客房都没怎么打扫过,我现在就去收拾收拾!”
小裴和凌然还是满脑子问号。
风晏和这疗养院院长熟识?这疗养院为何如此偏僻朴素,为何院内会有这么多孩子,他们看着都是普通凡人小孩,何来心魔?既无心魔,又为何会在疗养院?
第26章 旧事
直到几人进入收拾好的客房,听到院长和李婶远去的脚步,小裴才把满肚子的疑惑全都问了出来。
这一丈见方的客房里仅有一张小床、一只小圆桌,桌上烛台新添了蜡烛,在夜晚的山中发出微弱的光亮,整个屋子都有一种老旧木制家具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气味。
风晏这半个月几乎是睡了一路,把那几日缺的睡眠补了回来,现下还不觉困倦,他望向窗外,看着风中摇曳的树影,半晌才开口:“院长名叫宋志远,他和妻子李惠然在数十年前偶然进入修真界,误打误撞在四大宗门之一的潇湘山做起杂役,期间两人育有一子,”
“那孩子天赋卓绝,被宗门长老收为关门弟子,在年轻一辈里实力不差,还在三年一度的宗门比试中名列前茅。”
听风晏这淡淡的语气,小裴的心不知为何沉了下去,他总觉得这个孩子没有得到好的结局,他翻翻储物袋,从里面掏出两只矮凳,坐在院长面前。
凌然伸手捞过一只,在风晏侧边坐下,他摸着下巴,心中也认为这不是个美好的故事。
风晏叹了口气,继续道:“可不知为何,他在二十岁那年即将下山试炼的前夕,心魔爆发,疯狂自伤,致使灵根被毁、灵力尽废。”
虽然在景明院日日都能听到这样天之骄子一朝陨落的故事,还能见到他们如今痛苦不堪地接受治疗的模样,但小裴和凌然仍是沉默,脸上表情都带着凝重。
凌然皱起眉道:“在重要时间节点上突发心魔,估计是有人蓄意为之。”
风晏从袖中取出折扇,摸索着扇柄:“也许吧。潇湘山规矩森严,弟子们日日勤学苦练,按实力分配资源,所以弟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数不胜数,出一些‘意外’也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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