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莫要惊慌,在下是外地来此的教书先生,秀才之后屡次不第,便以此谋生,闲时爱写些志怪小说。方才偶然听你们说话,似乎有些趣味,便问上一问。”
似乎见王七总是瞧他,那人主动报了身世。
一开始起了这个话题的男子摆了摆手,“这也算个怪事,说与你听也无妨。咱们在说新任的通判老爷要死了。”
“……”
气氛有片刻凝固,那教书先生的嘴角似乎抽动了几下,才问:“为何这么说?”
王七道:“想必因为你是外地的不知道,咱们随州啊有个怪事,每一任的通判老爷都活不长久,最多一个月就死了。死的千奇百怪,上吊,投井,吞金等等,总之没个善终。”
说到最后,王七又“嘿嘿”一笑,“他们的棺材都是我出的呢。你以后要是想买棺材,尽管到我那,我瞧你身形也费几块板。”
教书先生:“……”
“呸呸呸,王七,哪有这么给自己揽生意的!”
其余几个人嚷嚷着王七没安好心,反而被诅咒的教书先生笑了笑并不生气。
“我这人不避讳生死,无妨。”
说完,他便要了碗粥,边吃边聊。从随州的人文风情到饮食习惯等等,想到什么聊什么。这几个人也热心肠,知道的都答一答。
“早就听闻随州景致多在山川,不知其中有何好去处?”
随州多山川不假,本地人都能数出几个好去处来,到最后,那灰布衣裳的男子神神秘秘交代,“其他的都可以去,只是随河附近的无名山别去。”
“哦?为何?”
紧接着,那人眼神飘忽,似乎在怕什么,低声道:“那山上闹鬼!”
“而且上一任通判就吊死在无名山的林子里。好好的一个人,大半夜的在那里上吊,想想就阴气森森。”
王七也来搭腔。
随河附近的无名山闹鬼。这倒是个新奇的事儿,而且让几位壮年男子怕成这样,更是有意思了。
昨日贺牗十分自来熟,把原通判府邸的仆从们又要了回来,将通判府修整打理了一遍,然后就因为旅途劳顿睡到第二日中午。
六出刚把做好的饭菜摆好,就见贺牗回来了。
“刚好,可以用饭了。”
贺牗边撕掉下巴上的胡子黏在六出的衣袖上,边说:“在外面吃了粥,就不用了。”
六出没有再问,为他倒了盏茶,“您出去打听到什么了?”
难为这人起身后琢磨许久如果乔装打扮,还特地用了假胡子。
贺牗看起来心情不错,接下茶盏后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道:“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议论我要死了。”
六出:“……”
就知道这人的话不靠谱。
第54章 命案
天下间,估计只有贺牗会轻描淡写说出别人议论自己要死了这种话,那可是大忌讳。他觉得有趣,六出却炸了锅,这不是咒人死么?
“呸呸呸!我倒要出去听听谁的嘴这般欠收拾!”
少年人性子急,说着就撸起袖子要出门,被贺牗眼疾手快一把扯回来。
“莫要打草惊蛇。”
短短一句话让六出霎时收了性子,知轻重的闭上嘴全听主人家的。
贺牗细细观察院子里那些服侍前几任通判的家仆,有的在忙着洒扫,有的在烧水,全没闲着。
“我倒觉得,这随州有趣的紧。”
一日平静。
夜半,随河附近的无名山小道上,有烛火忽闪。待烛火渐近了,方能看清是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提着一盏灯笼。
“这荒郊野岭的,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如何是好。”
“嘘!大半夜的,话可不能乱说!你我只是迷了路,大不了在此过夜,明早再赶路。”
那二人凑着微弱烛光低语,眼神四下观望,总觉得这山阴森的很,黑暗里矗立的树像极了数不清的鬼影。他们心里怕的紧,只嘴上安慰自己罢了。
又行了片刻,其中一人道:“我去寻个地儿小解,你在此千万等我片刻。”
还未走,声音已经打了颤。生怕好友自己提着唯一的灯笼赶路去了。
另一人只得就着眼前的一块大石坐下,“你且去就是。”
空中只有一轮月,照的林子里清冷的要命,那人别了好友,扶着树小心翼翼走在山路上。他未敢走远,往回看,还能依稀看到灯笼里的烛光。
他撩起衣摆,正欲解开衣裤小解,视线不经意一瞥,忽地瞧见几步远外的一个树枝上吊着个晃晃悠悠披头散发的人。他心下骇然,哪里还记得小解,只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吊着的人影。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如破布挂在枝上般晃悠悠的身体像有了意识,不知何时,被发丝遮住的一张脸已经是面对他,森白的月光映照下,书生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片刻才惊惧嘶喊。
“鬼啊!”
翌日清晨,贺牗一觉睡醒出门,外面早已是满城风雨。
衙门的门前放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贺牗好不容易挤进去,才听得清他们说的什么。
“又死人了,这个月第三起了!”
“就说那无名山邪门的狠,千万去不得。可惜了这两个书生,命丧他乡。”
贺牗问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这二人如何死的?”
听得有人交谈,那人一回头,竟是买棺材的王七。王七眼神一亮,显然也认出了这位“教书先生”。
“原是先生。您今个来得晚,还不知道吧?”
说到关键处,王七压低了声音,目光里多了几分恐惧道:“这二人昨夜在无名山迷路,撞鬼了!硬生生吓死的!”
贺牗哈哈一笑,故意做出一副不信的模样,“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鬼,或许是夜间山路陡峭,失足摔死罢了。”
见他不信,王七声音略大了些,“听说那二人撞见的是吊死鬼,说不定就是之前吊死在无名山上的通判大人……”
他这下动静委实有些大,惊动了站在衙门前的张轶。
“何人在此胡言乱语!拉出去打二十个板子!”
这话威严不小,吓的前来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避嫌退让两边,王七和贺牗身边顿时空旷。
听闻要打板子,王七吓得额上立时冒了冷汗,噗通一声跪下求饶,“大人!草民不敢了,求您网开一面。”
说着就开始自扇耳光,希冀知府老爷看了能让他躲得过那二十棍。
贺牗一袭藏蓝黑边长褙子的文人夫子做派,依旧站的笔直。闻言,只温声笑道:“张大人好大的官威,贺某远不能及。”
周围百姓听着贺牗阴阳怪气的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王七耳光扇到一半,被他惊得愣住,压着嗓子急忙连说:“你不要命了?顶撞知府老爷,可是你担待不起的。”
劝到一半,王七突然发现件怪事,这先生的胡子怎么没了?难不成剃了?
“贺大人做了这随州通判,倒是忘记自己曾是御史中丞了不成?这律例你可比张某熟悉的多罢?造谣生事者,打二十棍!”
这段话转的王七好一会儿才明白,和自己搭腔的先生居然就是自己笃定要死的新任通判!他回忆起昨日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觉眼前一黑,登时晕死过去。
贺牗慢步上前,先是掀开两具尸体上的白布看了看,才擦擦手不疾不徐辩驳,“据贺某所知,无名山闹鬼是随州百姓都议论过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王七方才所言已被张大人定为传谣,那岂不是要把随州百姓都打上二十棍,方显张大人威风。”
方才草草看了,目前看来尸体倒真是吓死无异。只是,他还真不信是鬼怪所致。
传言中,前几任通判都是自杀身亡,也都已结案,没有任何人怀疑。对于贺牗来说,却是疑点重重。好巧不巧,死的都是能制衡知州的通判。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会想不开自尽。
他们正水火不容之际,仵作背着木箱匆忙赶来,冲张轶拱手见礼后,才开始验尸。
只见他对着两具尸体摆弄许久,才对张轶神态巴结道:“大人,这二人确是惊惧过度,吓死无疑。”
贺牗打断他,“确定是吓死无疑?”
那仵作初次见贺牗,但心里已经对他的身份猜出了大概,和善的眼神里带着警惕,连忙应声:“确是吓死无疑。”
张轶紧盯着他,已经做好万一这人要硬查的应对之策。出乎意料地,贺牗摆摆手笑道:“有劳先生了,既并非他杀,案子方便许多。”
仵作一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得附和,“是是是,这些都是小人职责所在。”
脸上笑意倏地消失,贺牗语气冰冷,“好一个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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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意味深长,让仵作后背莫名冒出许多冷汗。
第55章 线索
自打老师的宅院失火后,梁明远还未主动登门拜访过,倒不是他不念师生情义,只是老师现下在贺牗的宅子里暂且安置,他也不好贸然前去。今个是得了玉喜的信儿,说是老师想见一见,叙叙旧。
当下这个朝堂局面,自然没什么闲情逸致叙旧的。梁明远心如明镜,当即收拾妥当,提了盒糕点前去。
到了贺牗的宅子,玉喜一早就候着了,天色尚早,太阳不算毒辣,老师身着一件黑色长褙子,六梁玉冠束发。他单膝蹲着,白色衬衣边缘搭在红色的云履鞋上,正喂着一只毫无美感的灰毛鸭。
梁明远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一时讶异老师这般闲散装扮竟十分像贺牗,又好奇那只灰毛鸭如何入了老师的青眼。
“来了就别傻站着了,坐罢。”
盛鸿祯耳朵尖,早就听得了动静,只把手里的鸟食喂个精光,才起身拍拍手招呼。大有宅子主人不在,一切都随心所欲的意思。
手里的食盒放在树荫下的石桌上,梁明远就着石凳规规矩矩坐下,已经是户部当职的人,在老师面前仍像学生做派。
盛鸿祯打开食盒瞧了瞧,露出浅浅笑意道:“还知道提着个物什提防着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揣测。”
他这个学生,盛鸿祯自己最清楚不过,看着老实好欺负,实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都跟明镜似得。
说完,他也不绕弯子,手伸进衣袖中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面上。
“你仔细瞧一瞧这些铜钱有何不同之处?”
初时,仅凭肉眼看,并无异样。梁明远眉头渐渐紧锁,直到他拿起其中一枚,终于发现其中不同,但他神态更加严肃起来。
“这是……私铸钱!”
不过片刻,他就下了论断,同时又忧心忡忡道:“私铸钱常因铜分量不足,而重量较轻。除此之外,还会孔径及边缘不整,可是这三枚私铸钱,除重量问题,边缘及孔径具规整的很。像是……”
剩下的话他未敢说,只抬眸等着老师示意,没想到老师直接说了出来。
“除非他们有铸币的模具。”
盛鸿祯将学生的忧心看的透彻。铸币的模具在户部,此事真要查起来,户部一干人等都逃不了嫌隙,那些顾党便也罢了,梁明远却也在其中。
私铸是谁的脑袋都担不起的大罪,户部几乎都是顾党,对于铸币模具外泄一事,梁明远心下已约摸有了定数。他算是聪颖,前前后后串联,想到顾家有个祖上传下来的铁矿,且掌管铸币模具的提举交钞司已经并入户部,都是顾党一派。这事儿谁做的不言而喻。
梁明远面色凝重,对着盛鸿祯拱手,“学生多谢老师警醒,此事我会多加留意。”
说起私铸币一事,他又想到不太相干的人来。
“前些日子,贺中丞被贬随州……”
他不傻,经过这些日子,大约知道老师同贺牗关系缓和不少,便也敢多嘴提一提那人了。
学生突然主动提起贺牗,盛鸿祯原本只关心正事的心思猛的被抽走半分挂在远在随州那人身上,尽力压下眸中担忧,拍了拍学生肩膀道:“他自有他的事要做,你且回罢。”
那些彼此不提的误会被解开不久,贺牗眨眼又去了随州,现在想来,他们相聚的时日实在太短。少年意气风发时的饮酒赋诗居然是为数不多的交心时光。
随州之行凶险万分,盛鸿祯一头扎进京城的漩涡里,有意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徒增烦恼。如今被梁明远一下子打破,万千思绪涌上心间。
不过半月未见,他竟有些想念贺牗了……
待玉喜送走了梁明远,盛鸿祯携着满怀心事走进贺牗的书房,展开信纸,右手提笔却悬置在半空。细细密密的思念,一时不知如何写起。简洁明了的两三句,总显得不近人情,洋洋洒洒整页又觉得太过女儿家。
对于策论信手拈来的盛相被一封信难倒。左思右想,只得写了自己的近况,又嘱咐贺牗千万保重之类的话。
就在最后一笔要收起时,玉喜带着一位内侍模样的宫人急匆匆进了书房。
“盛相,刺真陈兵边关,陛下诏您立即入宫!”
内侍急的脚下生火,冷不丁被石阶绊了一下,得亏玉喜眼疾手快扶住。未得站稳,见到盛鸿祯,他便说了诏令。
盛鸿祯一惊,笔下一顿,浓重的墨水晕开染了信纸上“平安顺遂”的最后一个字。
心间上突然像被利刃划了一刀,盛鸿祯不由得呼吸微微停滞,没由来的心慌。快速调整后,他应下诏令,身形却没动。在玉喜和内侍面面相觑中,换了张信纸,重写了一份交给玉喜遣人送到随州,才动身往宫城去。
虽然只有年轻时的交集多,但贺牗他还是了解的,这人看着没个正形,实际心思敏锐,哪怕一个墨团,也能被他瞧出异常来。他远在随州已然危机重重,盛鸿祯希望京城的风雨能尽量晚些吹到随州去。
远在随州的贺牗对刺真的动作全然不知情,他正在停尸房内观察那两具尸体,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目眦欲裂,确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而亡一般。
“六出,伞拿来。”
贺牗将其中一具尸体的上衣解开,露出胸口及脖子。
听到吩咐,六出把早就准备好的红纸伞从黑色的伞套里拿出来递给他。
红色的油纸伞打开,对着窗户投射下来的阳光。贺牗仔细检查尸体的每一处。
随州关于鬼怪的传言很多,贺牗只是耳朵听听,实则没当真。鬼怪哪有人心险恶,况且若世间真有鬼,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何至于天下还有恶人逍遥法外的道理。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传言是张轶那些人有意为之,喜闻乐见的局面。
油纸伞慢慢移至尸体肩颈部,贺牗目光一凝,倏地弯下腰凑近脖子处瞧了瞧,接着用指腹在皮肤某处轻轻摩挲。
“好一个惊惧而亡,好利的刀。”
贺牗嘲讽出声,收了油纸伞扔给六出。
张轶虽有些蠢笨,倒也是有两下的。若非他结识司然,当真也如随州当地百姓一样被三言两语浑蒙了过去。
这二人身亡原因,他心中已有定数,只是还有一谜团未解……
出了停尸房,顶好的阳光有些晃眼,贺牗在县衙的正门处和张轶打了个照面,不难瞧出来是专门等他的。
果不其然,张轶近乎迫不及待迎上前道:“贺大人可瞧出什么了?”
他神态间不见丝毫慌乱,看来对自己的手段十分自信。贺牗心下一笑,想起来张轶确也有自信的资本,那样杀人的手法,除非仵作,外行人根本查不出来。可惜张轶千算万算,没想到他因为结识司然,因缘巧合之下,得知在阳光下用红油纸伞能发现隐秘伤口的法子。
“在衙门前人多眼杂未得仔细瞧瞧,如今倒是看得仔细,确如张大人断言,那二人惊惧而亡,模样骇人。”
贺牗装出一副未查出什么的失望神色,转而微微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莫不是真如百姓所言,无名山上闹鬼!若是这般,张大人可要离得远些,万万不能去。”
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到今日的,多少都是有点手段和戴了不少面具的,张轶一双眼睛在贺牗的脸上看了又看,一时竟真看不出什么心思来,只得没好气说应声,“用不着贺大人操心!”
说完,他目光不由落在六出手里的伞上,心里起了一丝提防。
“未有风雨,贺大人怎得带上了雨具?”
贺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色不惊,笑笑应道:“本官在京城过惯了精细日子,不喜烈日灼晒。怎么?这也在张大人管辖之内?”
一句话把人搪塞了过去,顺带膈应张轶一下,登时把人噎的说不出话来。
二人你来我往交锋几句才算罢休,待离衙门远了,贺牗才对六出吩咐,“等回了宅子,你把前几任通判的家仆都叫到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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