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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与北戴河(耳耳刀 )


我问,怎么了?
被虫子叮了,她说。
草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睑低垂,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微眨的睫毛。她小时候鲜活活泼,上了学后却越发寡言起来,字都一个一个往外蹦。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说你怎么跟你哥一样,像个小老头。
朱草生咬了下下唇,说没什么。
第二天,我又看到她本子上有一滩钢笔水,足足占了半面儿,汇成一道令人尴尬的红。
我问,她说不小心的。
然后,遭殃的是铅笔、橡皮、尺子。
这些事情我太熟悉了,经典的校园霸凌场景,在和朱丘生扯上关系前我经常经历,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我拽过朱草生,她脸上有一块黑粽色的灰。
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朱草生的两只手在衣服底下互搓,几乎要搓出泥子了。她从耳垂位置开始变红,嘴巴闭成一条线,没有交代的意思。
你不和我说是吧?我管不了你了是吧?我去找你哥!
草生对朱丘生比对我多了一分畏惧,她的脸青白了一瞬,闷闷地道,我不能打扰你,帽儿哥你要中考了。
你的这点儿小事影响不了我,我说。朱丘生把我的中考看得太重,连带着全家都觉得那场考试有堪比女娲补天的难度。我因此拥有一间名叫书房的奢侈品,在我学习的时候,即便是他也不能踏入半步。
草生,你是我们的妹妹。你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有我们,我不行还有朱丘生,你是傻是笨?还要自己担着?
草生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说,我哪敢告诉大哥。
我愣住了。
朱丘生为我打了一架,打得天崩地裂,兴师动众。李昊的武器打豁了他嘴唇的右上角,他放任它成为个伤残的口子。
他护住了我,对于自己的亲妹妹,再没有嘴唇可以为她破,这是我的罪过。
我说,帽儿哥帮你,什么都帮你,草生。
草生的眼睛亮了下,她的脸颊开始泛红,她是个能担事的、早熟的孩子,对于告状有种天然的抵触。草生的头几乎深埋到脚心,然后才慢慢说,是隔壁二武。
我眼睛几乎冒火,二武。那个看上去阳光开朗的男孩,居然欺负我们家草生?小王八羔子。
我想自己解决,不用你来的,草生咬咬嘴唇,但你要教我怎么做,帽儿哥。
我的反霸凌特训从此刻开始,首先是肢体训练。我结合自身经验,先教了草生几招擒拿。
草生一下子把演示用的木头桩子撂倒,问,学这个干嘛?
以防万一,我说,你看他现在虽然没有接触你的身体,但不能不防备以后,帽儿哥教你的这些都是能以一敌十的技巧,毕竟这种斗争都旷日持久。
她看着在地上惨兮兮躺着,比老黄狗还疲弱的木头,问,会不会太凶了?
不会,我说,这会让他一次难忘。
草生的眼神懵懂,良久点头,哦,好的。
草生说二武送了她一块儿吃的,包装挺好看,但是又苦又辣舌头。我立刻一拍大腿,第二招,“投毒”!
投毒?草生吓得舌头抽抽,我是个女孩子,会不会太那啥了?
不,草生,我说,毒药是女人的武器。我们只是想给二武一个提醒,又不是真的伤害他。你没有听过一句话,玫瑰花都是带刺的。
草生一捏拳头,成!
完成特训了,我不忘告诫朱草生,如果敌人太狡诈,负隅顽抗,你就采取迂回战术,直接回家,让我出场。
草生一拍小胸脯,放心吧帽儿哥,我能搞定,草生聪明着呢!
计划实施第一天,草生一计擒拿手撂倒了二武,猛击下三路让他哭爹喊娘。
计划实施第二天,朱草生带着我给她准备的小点心去给二武吃,里面塞了一个小辣椒。
计划实施第三天,朱草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二武的衣服上画了个大大的猪头。
计划实施第十天,朱丘生黑着脸提开门,身后跟着眼圈青乌,神情憔悴的二武。
朱丘生一拍桌子,我屁股下的炕都跟着一震。他说,草生,出来给二武道歉。
我将草生一把护在身后,张开双臂,老母鸡护崽子。我说,朱丘生你有病吧?让草生道歉?凭什么?
就凭她欺负人家二武!
那二武怎么不道歉?他就没有错?朱草生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正义的、正当的!
朱丘生扫了我一眼,深深皱眉,傻帽儿你脑子抽了吗?这种事还以牙还牙?
你以为校园霸凌对小孩没影响没伤害?草生的心灵是很脆弱的?
草生从我背后探出脑袋,好奇道,校园霸凌?什么霸凌?
二武不是在你身上放虫子还在你本子上乱画了吗?草生别怂,别不好意思说!
草生脸都涨紫了,他,他真没霸凌我!
呜呜,二武哭唧唧的,垂耷着耳朵,像只淋了水的小狗,我没霸凌草生,我就是想长大了娶她当媳妇儿……
朱丘生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你对早恋还真是避如蛇蝎。
我坐在山坡上,羞恼得想遁入地府。朱丘生的表情就像冰川化了冻,嘴角越扯越高,最后忍不住出了声。
笑屁笑,我拍了他一巴掌,你吃痴老婆尿了?
傻帽儿,他搓了我脑袋一下,像上篮玩了个盖帽儿,说,你怎么想的,还霸凌呢?
他不是往草生脖子里塞虫子吗?要不草生脸红难受什么?
朱丘生把虎口撑在人中上,好像嘴角一时半刻是熨不平了。他说,笨吧你,那时虫子爬到了草生脖子上,二武帮她抓了。
他给草生塞又苦又辣的东西吃!
朱丘生说,人家二武就弄了两块酒心巧克力,全给草生吃,那妮子没见过世面,不识货。
那画她作业本呢?
朱丘生凑过来,你丫没发现那是颗心吗?
我仔细回忆了下。
艹,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往后一歪。
朱丘生从后面托住我,乐不可支,说学校风纪处都要给你发锦旗了,把早恋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的手扶在我的侧腰上,隔着衣服,仍隐隐能感觉到他指肚的温度。粗糙的,滚热的,像一团火。我向斜后一侧,二氧化碳留置肺部,我看到了朱丘生。
他没看我,目光落向远处。他有双细长的眼眶,半遮着漆黑的眸子,幽深如许,像光也逃不出的黑洞。
当他漫不经心的时候,会半垂着面,自下而上看人,说不出的勾。迷离的眸子如同法阵,摄魂夺魄。
我在他发现我偷窥前,极有预见地侧过了脸。
什么啊,朱丘生说,我还以为你是想当草生的小女婿,早早就开始竞争了。
我说,你缺不缺德,草生才多大,居然这样恶意中伤我。
他说,你是守纪律的风纪委员长,你就差在头顶上写个早恋猛如虎。
我问,你除了损我还会干什么?
他站起来,日薄西山,他的侧脸被染得火红。
我不错眼地看着他的侧脸,专注到忘记预判,没来得及及时收眼。他接收到我的目光,怎么了?
腿麻了,我说。
说你缺钙吧,他嫌弃着,又伸手拉起我,说,走了,回去了。
朱丘生没松手,他的手掌磨着我。我的手指下,是一片蜿蜒的叶脉。它干燥、火热,引着我向前走,我走过处遍地开花,花朵散落,长出恶果。
然后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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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谁是你的玛莲娜?
弄脏黑色的是腐朽不可雕的白。朱丘生教过我何为健康真善,却没料到最后竟是他自己,与我爱欲相关。
十六七岁是人生的春季,交配躁动的季节。罗明向我提了一部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他向我描述里面的女主角——玛莲娜是如何曼妙迷人。
真有那么漂亮?我觑了他一眼,问。
罗明向后一仰,喉咙上下浮动了一下,他半眯着眼,嘴角攥了抹意味不明的笑,说,何止是漂亮,那叫性感。你知道什么叫性感吗?漂亮的女人大街上就有,性感不同,她是万里无一的,能让你血脉膨胀,你对她有瘾,她会使你沉迷。
然后他邀请我中考后抽空陪他重温一遍影片,我答应了,但之后我们的计划发生了微妙的变故。那位启蒙了无数少男的美丽女士并没有指引我,首先引我遐想的,是具男性的躯干。
后来,他成了我不可说又难解脱的“瘾”。
当时中考已经落下帷幕,小叔资助了一笔资金,让朱丘生带我去省城玩。旅程的起点是哐哧吭哧的绿皮火车,游在一片钢铁的海,海外还有连绵的山,我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有意思,新鲜地不想上岸。
钱包、行李,我们坐在第三车厢五排二三座,上完厕所赶紧回来,别到处瞎转,他还在我旁边唠叨,朱丘生嘱咐我的样子真像个老妈子,我嫌他吵,捂住他的嘴。
他的眼珠子还在向我示威。
哥啊,我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我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你累不累?
他愣了下,把我的手拿下来,将我整个人摆成个安分守己的姿势。然后自己往车座上一靠,闭目养神。
累,他说。
我的脑袋一歪,打在他肩膀上,力道不小,差点撞出一排火星子。他不耐烦地睁眼,干嘛?
不干嘛,我说,我想靠着你睡。
火车到省城的时候是傍晚,我睁眼,看到朱丘生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抬头的时候,鼻尖在他的颈侧扫了下,他一时间肉眼可见地起了一排鸡皮疙瘩,闷声说,到啦。
你没睡啊?
朱丘生揉着自己被我压酸的肩膀,声音冷淡地回我,没睡,我看包。
省城最出名的是岳山还有山上据说极为灵验的寺庙。朱丘生找了一家小旅馆,他说今天休整一晚,明天爬山。
旅馆是青年旅舍,铁板床上下铺八人间,但那一晚上就住了我们两个,其他的床全是空板。
天气很热,朱丘生先去冲了澡,我洗完出来的时候,他只穿了条内裤,靠在床上看旅游宣传单。我擦着头发出来,走了两步,无声地退了回去,看着他,手搁在淋浴间门把手上。
朱丘生那年十六岁,长到接近一米八,在我们那一片儿是难得的个子。旅社床短,他的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一只半屈,一只搭在床架上,床架上的那只着力点在脚腕,血液下涌,产生了一根细腻的红痕。他在思考的时候,脚趾正无意识地蜷着。
那是一排鹅卵石般饱满整齐的脚趾。
他的头发修得极短,只有一层硬硬的发茬,五官锐利,俊到有种薄命的味道。朱丘生他生得太好,所以老天嫉恨,划伤了他的嘴唇,我是那把暴殄天物的刀。
而这把不知死活的刀,正在用目光亵渎他。我能感受到眼底而来的、那股几乎烫伤我角膜的光。
这时候要是有一滴水落在我脸上,大概会“呲”一声蒸发掉。体内的热度熏蒸着,我感觉自己自内而外开始熟透发烫。
他转了过来。
他目光如炬,刀子一样落下来,一下子就抓住了我这无耻的偷窥狂。一时间做贼心虚占了上乘,我的心尖在颤动,耳膜突突作响,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他说了两遍,我根本没听到,又问,什么?
朱丘生不耐烦地皱眉,重复说,愣着干嘛?明天起早,滚上去睡觉。
我松了口气。哦,睡觉。睡觉好啊,睡觉安生,睡着了就一了百了。
我爬上上铺,翻了几个身,心里默念着,睡觉睡觉。
可是问题来了,我怎么也睡不着。
我躺在上铺,身下响起轻轻的鼾声。月光照进来,圣洁的银光里,我满脑子都是朱丘生的臀部和那截细腰。
挺翘的、圆润的臀部,紧实的、线条严整的细腰。
他就睡在我下铺,酣睡到无意识,像婴儿一样,洁白如纸,对周匝的一切一无所知。我的身体安宁着,思绪却奔跑驰骋,我想到很多,想到井下他扔在我膝盖上的那块石子,想到他背上的山风,然后想到裂唇,菜丸子,葡萄架。
大脑突然出声,问我,语气暧昧,谁是你的玛莲娜?
在意识回归前,我已经探出头,在月光里凝视他。一只毒蛇盘着,绕着禁忌的苹果树,说你吃啊。
我的喉结动了动。
朱丘生如有感知,突然就睁眼了,他好像是皱了皱眉,眼睛挑起一个缝儿,看到我吊在床架上,那一眼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我差点从床上栽下去,我攀住床沿,紧张地看着他。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说,不睡干嘛?
干嘛?我要干什么?我的脑浆飞离大脑,但同时脱口一个心机颇深的结论。我说朱丘生,我恐高。
多可笑,不到一米,恐高。
好在睡眠让他的思维迟钝,朱丘生想了下,没想出所以然来。在意识混沌时,他对我的纵容仍占了上乘,他撩开被子,说,下来。
我压制住如鼓的心跳,缓慢又急迫地钻到了他身旁。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朱丘生很快又睡了过去,他背对着我,整个人均匀地律动。我面前是他赤裸的背,是那一对曾支撑起我胸膛脊柱的蝴蝶骨,以及深深的,吸引我用亲吻填满的脊柱沟。
肌肉线条起落,山川般秀美广博。
他是磁石,我是铁矿,他的背是磁极,吸引着我的唇,我瞪大双眼,唇面挨上一片冰凉,同时心脏颤栗,我不知道何时落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脊柱沟,蝴蝶骨。他脊柱的中轴线被我印上一个端端正正的吻。
朱丘生动了动,口里“嘶”了一声。我惊得一下子后仰贴在墙上,不敢出声,更不敢动。
他却没有醒,一翻身转了过来。床铺狭窄,他的一只胳膊恰好搭在了我的腰上,手指漫不经心地一握,拢住了我的腰侧,滚烫的掌心贴着我的皮肉,嘟囔着,好好睡觉,不许动。
不许动。
然后他又睡了过去,手掌却在我腰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腰肉挨住了带着薄茧的手掌。垒柴点火。
我们的脸靠得很近,他的长睫毛几乎扫在我脸颊上。我与他身高相仿,躺下后正正好好,头挨头,脚对脚。
他唇里的热气,落在我唇瓣儿上。
只消轻轻一扯,被子便从他身上落了下来,变成了无遮掩的。我开始思考铜锣村的山水有何特别之处,是什么样的水土能养出这样的,灵秀的骨头。
这样的脊背。
这样的腰腹。
这样让人一眼看到,就想盘在腰上的腿。
然后,我呆怔了,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恐惧,但恐惧背后又是可耻的欢愉。
……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的,我为什么这么想?
我的肢体颤抖,我的心脏惊悚。我在求我的大脑停下,但我对它束手无策,大脑离开了我的神经体系,它的想法香艳而独立。它一遍遍幻想掐住他的腰肢,摁住他挣扎的腿。
然后拢住他的脚趾,强硬地抓过来,让他勾住我的后腰。
许多意味不明的动作在我脑海成型,可怕的火从体内点起来了,一瞬燎原。大脑操控了我的理智,血液顺着血管烫遍躯干,炽焰深渊里,我在哭喊着,停下!停下!
我的大脑,我的意识笑了,它说,你想停下吗?
我说,求你停下!
它笑得十分轻佻,你可以控制我,但你想停下吗?
我……我想吗?
我的手给出了答案,它倒戈叛变。
它伸了下去,钻进了下衣,生涩的、急迫的、无师自通的。我身前炽热,背后却是冷寂,朦胧虚妄里,我看到朱丘生的唇离我越来越近,他的身影却离我越来越远。
大脑问,是谁啊?
我在濡湿里紧咬着下唇,铁锈的味道崩坏着我的神经。
大脑问,是谁啊?
搁浅的鱼在泥沼上挣扎,淤泥涌进它的腮部,让它窒息变脏。我扭动着身体,说求求你,让我死吧。
求你了,让我死。
他在我脑中看我,用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睛看着我,用他那双幽深静谧的眼睛看着肮脏卑贱的我。我在悲痛与极乐之间但求速死,咬破的嘴唇吞噬着欣喜的眼泪,直到电光一闪,白色把黑夜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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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阅!(呜呜呜章节给我误删了,这个18其实就是17呀)

第19章 男男交往过密
有一种说法,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是双性恋。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简直如释重负,我在内心深处渴望时间能带走我对朱丘生病态的迷恋。
但很快我就放弃了。我不出意外地考上了高中,一扇住宿的大铁门让我和技校的朱丘生从此分隔,但繁重的脑力劳动和距离都没能制止春梦的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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