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罪大恶极,小仙尊的手上不能沾未到死期之人的血, 成仙之路坎坷多难, 惊鸿剑多饮一口血,小仙尊的路便更加难走一步, 九道雷劫,登仙十二门,哪一关都不好过。
容枝沉默了片刻,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面对这样的状况第一个想法是逃避,他在溺爱里长大,养得和柳明珠也没什么差别,非常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少年转身想走,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拉住了衣角。
薄吟右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温声道:“别恼,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这跟惹不惹麻烦又有什么关系?
容枝心里躁意霎起,如今想什么都理不清楚,再待下去,他连话都要听不懂了,姜云明要是真知道自己是来救他,就该趁这个机会赶快逃跑,男主应该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来日方长,主角在结局总能打败大反派的,不应该耽于一时。
容枝看着薄吟那张出尘的温和面容,不知怎的连半点儿欣赏的心思都没了,只涌上来一阵阵的烦躁和恶心,他扯着衣服想把自己的衣角拉回来,薄吟却扯得更紧,难免叫容枝怀疑那块已经皱了。
“松手。”
薄吟咬了咬舌尖,道:“不松。”
此时松开,无异于再一次被丢弃,雪原上已经够冷了,冻碎他百年相思,重来一次,以完全不同的第一面开始,薄吟不想,也不愿,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容枝怒道:“我不要你!”
说罢抽剑便将那块衣角整段割了下去,他的动作太快,快到薄吟一心一意注意着他的情绪,都没来得及反应,少年已经一个纵身向树林深处走了,眼前红色背影仍在,薄吟垂眸拿着手里的红色衣角,回头看了眼姜云明,只犹豫了片刻,便跟了上去。
容枝一路穿过茂密竹林,寻到一个湖泊,无生境中的湖水深不见底,又冰冷刺骨,连一尾鱼都没有,薄吟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容枝沿着湖水的支流慢慢地走,听见背后薄吟刻意弄出的声响,忍不住闭了闭眸,回头斥道:“跟着我干什么?!滚开!”
薄吟快步上来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道:“别生气了,我一切都听你的。”
容枝反应过来奋力挣扎,薄吟不愿自己误伤了他,便顺势松开了手,叫少年从他的怀中逃了出去,容枝后退半步,险些没站稳,薄吟下意识伸手去拉他,却被少年一巴掌打在了手背上。
“别生气别生气……”
薄吟收回手,道:“是我错了。”
容枝的脾性向来别扭,一旦气极了难哄得很,可怜薄吟百年也没学会在这种状况下该如何安抚他,可姜云明那件事,他实在是不能应,姜云明不死,容枝就多一分未知的危险,纵然容枝真的为此恼了,不要他了,薄吟想要杀姜云明的心思,也从来没有少过半分。
容枝没说话,站在水流旁边看着绿叶子漂浮在湖水之上,原本剑术突破八重的喜悦被这件事冲刷得一干二净,平心而论,薄吟待他是顶天的好,事事都有回应,往往他自己还没发火,就已经被薄吟哄好了,可今日的事,薄吟那一句“不行”,就好像他的短刀,将过往那些纵然斩得七零八落。
“别生气,好不好?”
薄吟试探着凑近了他半步,道:“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容枝心里正烦乱,闻言冷冷道:“你随意,我不管你。”
七尾狐妖少不了是一方之主,也轮不着他一个浮云山的废物仙尊来管束,昔年救命之恩他已经不大记得,只是这份恩情迟早磨得一干二净,若是要面对彻底决裂的状况,容枝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薄吟,他重情重义,可偏偏有一副别扭性子,孤高桀骜,待生人冷,待自己狠,唯有在亲近的人面前,会闹一些小脾气。
狐妖没了办法,他咬咬牙跪在了小仙尊面前,右手化出一把刀刃,双手举到容枝眼前,低声道:“主人,请你惩戒我。”
容枝低着头没说话。
薄吟继续道:“惩戒过后,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狐妖摆出这样一副卑微姿态,叫容枝丝毫没有办法招架,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还完我的恩情?”
薄吟微微一愣,才想起来当初为填补他在湖边见小仙尊第一面的突兀,杜撰出的那件“救命之恩”的事来,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填,薄吟思索了片刻,道:“还不完。”
容枝冷笑了一声,道:“你只是现在这么说而已。”
世间恩仇,从来没有无法了尽的时候,如若不能轻易结束,便只是不甘心作祟。
到这个时候,一向对外人伶牙俐齿半点儿不肯叫自家小仙尊吃亏的狐妖,竟然罕见地回到了他还未修成七尾的时候,不擅长说话,连情绪都无法迅速感知,他很快便回答道:“不止是现在。”
“我希望你,得偿所愿。”
小仙尊的那盏灯上不应该是空白一片,他应该把世间那些最美好的词语都写上去,叫它飘荡到河水的中央,得偿所愿,小仙尊想要的东西,他没有拿不到的。
得什么偿?得什么愿?
容枝现在就连他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自三年前无生境那件事开始,他压下所有的浮躁,将全部心思放在了修炼之上,即使到如今他已经很强,三年抵过他前半生所有,但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变强了,然后呢?
只是为了证明给裘无息看吗?
其实不是。
剑修八重,从一开始只是赌气,到如今成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就像他自己说的,短短三年不足以磨灭他的心性,容枝永远是容枝,是意气风发,又性子别扭,桀骜不驯的少年仙尊。
薄吟又如何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
容枝沉默了半晌,道:“这份恩情,我不需要你还,你就当没有做过我的御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没有他控制着,薄吟也不会处处受限。
薄吟顿时慌了,他膝行上前半步,抬高了手中的刀,道:“你惩戒我。”
容枝燥得厉害,他厉声斥道:“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薄吟道:“没有给谁看。”
他低声说:“我不想叫你生气。”
容枝深深吐出一口气来,道:“我没有生气。”
性子别扭说的就是他现在的状况,明明眼中的委屈已经快要满溢出来,可面对费心心思来哄他的薄吟,依旧还是一副强硬的冷脸模样,他话中的逞强太过于明显,以至于薄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来说。
直到现在他方才知晓小仙尊闹脾气和真正生气了,原来是不一样的,前者好好地哄,容枝便能轻巧地略过去,可如今他或许是真的生气了,就像对裘无息生气那样,哄都哄不好。
薄吟跪在地上沉思了片刻,抬手用指尖灵力幻化出一片簌簌桃林,绯红的桃花片片飘落,以小仙尊为中心,向四处蔓延十里,这样大的虚幻场景,在灵力被压制了大半的情况下,几乎已经用尽了薄吟全身的气力,他只留了微末一点儿,用来维持自己的容貌,在容枝没能看见的视角,薄吟长长的指甲已经压进了手心,鲜血淋漓。
桃香四处逸散,河流涌动,天空鹰雀叽叽喳喳成群盘旋,薄吟低着头,轻声道:“我是想叫你好的。”
他慢慢地解释:“姜云明这件事,并非是我不听你的话,只是你亲手杀他,若将来成仙,难免遭受更多一层劫难。”
薄吟心疼小仙尊,这些劫难叫他来受就够了,何必遭在容枝的身上?
容枝看见地上飘落的绯红花瓣,他眼眸低垂,道:“我成不成仙,和你有什么关系?”
薄吟道:“我不想叫你受苦。”
容枝沉默了一瞬,道:“说成仙也太早了吧?薄吟,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薄吟轻声道:“你想成仙,我助你成。”
“我做你杀伐的刀,你不要沾上一滴污血。”
小仙尊的仇,他的恨他的怨,全都该由他来解决,上一世那些在他眼中已经发生过的事,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容枝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些愤恨,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就好了。
容枝道:“我不想叫你做我的刀。”
薄吟沉默片刻,低声喃喃道:“……那可怎么办呢?”
他不做刀,就护不了容枝,报不了小仙尊的仇,上一世容枝的死,他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只是裘无息下令,姜云明捉拿,薄吟从中猜测出了一些真相,他将浮云仙门屠杀殆尽,手上早就沾了无数人的血,可推翻那些东西,小仙尊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片片桃花像是生了灵智一般,围绕着容枝纷飞,在幻术的作用下,桃枝抽条而出,绚烂成天空中的烟火,但这于经受过薄吟幻术欺骗的容枝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劈头盖脸的羞辱,他想起自断却又未断的那条通灵筋脉,想起自己三年间实实在在以为是通灵筋脉阻断了他修剑的道路,可到头来,这一切事实或许都表明——确实是他不努力,是他太过于懈怠,才遭受了三年前无生境中裘无息的训斥。
原来他的剑术和通灵筋脉没有任何关系!
“你滚!”
少年抽出惊鸿剑,直指地上跪着的白衣青年,他怒斥道:“你滚!!”
薄吟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只是任由少年用剑指着他,没有挪动一寸位置。
其实不大合时宜,在这样的状况下,他想起来自己所经历的所谓“第四世”,被消磨殆尽的人性化作血刃长刀,只为它的主人开鞘,忠诚得像一个没有思想的剑灵,可弯弯绕绕,还是悲惨结局。
容枝见他不动也不说话,气道:“你为什么骗我?!你对我好就不该骗我!”
薄吟终于开口,他低声道:“我怕你后悔。”
通灵筋脉难得,千万中不能挑一,小仙尊有此机遇,不能轻易便因一时之气舍下,他的修炼天赋差劲的确与通灵筋脉有一些关系,人不能既要又要,上一世容枝自断筋脉,修了妖术,他没能阻止,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只能尽最大的实力来掩护他。
可终究一只三尾狐妖抵不过浮云山裘仙尊之怒。
可这一次,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来把这些东西不论这个那个都给他,舍去的内丹疏通了小仙尊的筋脉,叫他得以御妖术与剑术同修,可薄吟没了内丹,他该如何活?他如何解释自己没有内丹却还活了下来?这些事,他都不能与容枝来说。
一点儿也不能,往深层里再剥,就是一寸又一寸的谎言。
容枝闻言恨恨道:“你如何知道我会后悔?”
“你以为你是为我好?!”
薄吟一时语塞,为小仙尊好,倒叫他难过,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不是的。
他不应该成为和裘无息一样的人。
但终究不是同一世了,眼前的人还是他的小仙尊,可他未曾被前世苦难所污染,依旧纯净,容枝信任他,依赖他,换来的是滔天欺骗,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像天塌了一般叫人难过。
少年依旧含苞待放,未经苦楚。
薄吟早已经脏了白衣,血染的桃花衰败,他太过于恐惧,以至于到现在无法回头,这场时光回溯倒像是一场迷离大梦,薄吟所有的害怕,担忧,都只是为了眼前这一个人。
他最害怕的。
他最害怕的莫过于某天忽然清醒过来,再次看见眼前荒芜的冰原,活生生的小仙尊消失不见。
他该如何确认这是真实的情景,还是他死前的幻术作用呢?
第117章 往后不能再骗他了
霎时间天旋地转, 荒原上的风霜穿透了他单薄的白衣,冻僵了他原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身躯,薄吟跪在地上, 双肩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慢慢将手中的刀放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手指撑在泥泞中,顺滑的发丝垂在眼前, 薄吟的目光中仅有少年红衣烈烈的灼目颜色。
容枝抱剑而立,片片桃花纷飞在身周,他听见头顶海东青的嘶鸣,不禁仰起头来看了看已经昏暗的天空,年少时他贪酒贪享乐, 最喜欢喝的就是桃花酒,如今芬芳的花香气息萦绕,倒叫他想念起了无忧无虑的时候,每日桌上总备好的那壶醇香酒酿。
那时候醋醋也还在, 有时候容枝会把酒倒在小盘子里, 叫它舔两口, 看着小雪貂被酒水辣了舌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少年开怀大笑,容枝总觉得这事他也与另一只毛绒绒的宠物一起干过,可这么些年以来,除去他修炼时的那些御妖, 只有醋醋在他身边待的时间最长, 死得也最凄惨。
如果薄吟是醋醋就好了。
容枝忽然想到个这么无厘头的方式——如果薄吟是醋醋,他当然不会责怪自己的宠物欺骗他, 小东西什么也不知道,就算偶尔恼他不开心,看见它还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薄吟怎么可能会是醋醋?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妖兽。
容枝有些想笑,为着自己这一刹那间的莫名思绪,可他垂了下眸,看见薄吟愣愣地跪在泥土地上,修长的手指压入了泥泞的脏污里,看得容枝直皱眉,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话。
正欲转过身去不看他,一滴晶莹泪水打在了薄吟的手背上。
好大的本事!他居然把一只七尾狐妖给委屈哭了!
容枝不擅于处理这样的状况,他皱了皱眉,问道:“你哭什么?”
不用再还他的恩情,薄吟不应该高兴吗?喜极而泣还说得过去,可这样默默地流眼泪,倒像是他欺负了这只狐妖一样。
狐妖低声道:“我错了,我对你好……就不该骗你。”
容枝道:“你确实不该骗我。”
尤其是凭借“为了他好”这个借口,薄吟这一通几乎把他早年对修炼懈怠的不堪扒了个干干净净,往深层里说,薄吟的确是为他好了,可这样的一个赤条条的心坎儿,容枝的心高气傲叫他过不去。
这算哪门子的事啊?
他原本只是想阻止薄吟杀姜云明,怎么就会扯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
容枝定了定神,道:“你说往后再也不会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薄吟张了张口,话就在嘴边,却没能说出来,往后再也不会……真的不会吗?他的这些隐瞒,欺骗,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束缚牢笼,他现在承诺了,答应了小仙尊,待到诸事暴露,又该如何自处?
容枝见他沉默,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方才还认错认得积极,我主动来给你台阶下你倒是不下了。”
薄吟沉默片刻,道:“小仙尊,这些事,待我回山再告诉你吧。”
容枝有些疑惑:“你为何不现在告诉我?”
薄吟顿了顿,解释道:“我还没有斟酌好该说什么,叫我准备准备。”
实际上这些话早就在他的嘴边滚了一圈,他心里想了千万种方式来把这些事细细说来,可若是在这里说了,小仙尊难免要生气,他若是气极了不叫他跟着,或者单独要出无生境,难免路上遇见什么危险,薄吟是一点儿险都不想叫他涉的,哪怕是少年如今已经修到了八重剑,他也依旧不放心。
纵然是容枝不要他,他也要保证好他在外的安全。
容枝看着他莫名其妙的模样,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少年赤子之心,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他方才的确是气极了,可究竟在气什么,他尚不清楚。
于是他冷冷道:“那你准备吧。”
容枝收起剑来道:“准备好了告诉我,我们先去寻一寻柳明珠。”
薄吟道:“是。”
容枝利落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却见薄吟依旧跪在那里,手边的刀刃沾上泥渍,他折返回来,问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薄吟拾起刀,道:“主人先去,我去湖水里洗一洗刀。”
桃花瓣落在薄吟的发顶,容枝下意识俯身想给他拨去,桃花瓣却在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炸开成淡淡流光,消失不见,容枝手指微顿,回头看着有些虚幻的桃花树,疑惑问道:“你的幻术差到这种地步了?”
他没有刻意去戳破这些东西是假的,可这些桃花却像是瞬间失了灵魂一般,假得叫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薄吟解释道:“无生境中灵力被压制,幻术难免也一同不方便用。”
容枝讶异道:“那你还用什么?”
薄吟依旧没有抬头,他轻轻地温声道:“我想叫你开心一点儿。”
容枝沉默一瞬,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用不着拿这种东西来哄我。”
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花啊草啊,烟火河灯什么的,忘记掉一切忧虑,笑得开怀,或许早些年,在他还小的时候是这样,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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