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容不知道,他怕极了,怕他的身份暴露,怕伊容在他的面前走上象征死亡的审判庭,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伊容坐在他的面前,听着他发抖时牙齿磨出的细微声音,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低下头温柔地问道:“尤利西斯,你待在外面多久啊?”
尤利西斯开口,回答道:“一个晚上,昨天十一点钟回来的。”
伊容声音更轻:“你一直在外面吗?”
尤利西斯几乎快要陷入他温柔的关怀之中了,他的声音不受控制,有些细微的哽咽:“我太想你了,我想见你,就过来了。”
门锁上他的指纹已经被删除,尤利西斯打不开门,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门外的雪地里等了一整夜,他原本是想敲门的,手放在门铃上好几次,尤利西斯也犹豫了很多次,最后却放弃了。
比起吵醒伊容被他赶出来,他现在就这么待在这里等他,反而显得不那么像一只流浪狗。
伊容沉默了一瞬间,轻声道:“好可怜啊,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从没觉得自己可怜,他待在外面的时候,其实在想回来路过那家花店里展示用的冰蓝色玫瑰花,虽然伊容曾经无数次把花束摔在他的脸上,但尤利西斯还是计划要给他买一束,虽然花瓣是染色的,但是很漂亮,尤利西斯期待伊容在看见花的一瞬间也能顺带想一想他。
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伊容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拾起他垂落在地毯上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问道:“冷不冷?在外面一整夜,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呢,尤利西斯。”
他轻声道:“你应该在初雪的时候就回来。”
尤利西斯的手指发颤,他忘记了自己腿上的穿透伤,也忘记了自己正在发着高热,伊容难得的温柔就像是一场他意淫出来的虚幻梦境,他的心被高高吊起,连同他的脖颈处也被绳索套牢,紧紧勒着,尤利西斯的眼睛里落下一滴真正的眼泪,他语无伦次地道歉:“亲爱的,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亲爱的,求求你原谅我。”
伊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默默地吐出一口烟雾,这副场景像极了热恋爱人的互诉衷肠,相濡以沫,只是他怎么可能和尤利西斯有这种东西?
他动作轻柔地将尤利西斯搂在怀中,像对待真正的爱人一般,擦去他眼角的眼泪,低声道:“尤利西斯,你不需要道歉,因为……你不该相信我。”
相信一个恶魔的温柔,多可笑。
这样的道理,尤利西斯总是学不会。
伊容轻轻笑着,把仍旧燃着的烟头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现在还冷吗?少将?”
手臂间的灼烧感瞬间让尤利西斯整个人清醒过来,他浑身剧烈一颤,咬牙忍受着两百度的高温烫伤他的皮肤表里,这一刹那,他的四肢百骸由内而外炸出了比冰雪更加冷冽的寒霜,伊容松开他的手臂,将烟头扔到了一边,推开他起身,尤利西斯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他想拽住伊容的袖口,那双手却早已经从他的肩头离开。
梦境回到现实,尤利西斯终于感受到了霍利琪爱情小说里那种毫不留情的落差感,他咬牙忍受着自己再次从阳光跌入寒潭,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克制住自己无用的眼泪。
伊容永远对他不好。
他该牢记这个事实的,可是记住了又有什么用?下一次,每一次,他还是会沉浸在爱人的小游戏里无法自拔,是玩笑他也认了,暴虐的苛待他也认了,伊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神明。
信徒尤利西斯应该为他的神明献祭自己。
伊容起身去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对着仍旧躺在地面上的尤利西斯道:“爬过来吧,少将,我给你取子弹。”
他说完也不管尤利西斯听不听话,折身去卧室里拿匕首,尤利西斯艰难地移动到桌子旁边,他趴在沙发上,轻合着眼睛,在心底里不停地预想他待会儿该说的话,尤利西斯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他能面不改色地忍下所有疼痛,却无法克制来自伊容哪怕一丝一毫的冷待,他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皮肤上那块不规则圆形的烧伤,轻轻地吻了一口,微微笑道道:“伊容给我的印记。”
没有麻药,甚至没有碘伏,伊容拿着刀用打火机烧红了刀尖,然后按着他的腿刺入,尤利西斯仰着头喘气,他攀附着伊容的肩头,断断续续道:“亲爱的,这是贯穿伤……”
没有子弹。
刀尖在他的皮肉中搅弄,尤利西斯疼得发抖,涓涓的血液顺着他的大腿流出来,染红了伊容干净的指甲,他似乎是才想起来一般,拔出匕首似作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贯穿伤。”
伊容微笑着,轻声道:“尤利西斯少将这么厉害,应该不需要吃止痛药吧?”
尤利西斯也艰难地笑起来:“亲爱的,那是留给你的……”
伊容拿绷带给他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闻言道:“你知道就好,忍着吧,那种贵重的药物,你不配用的。”
尤利西斯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向伊容伸出手臂,道:“亲爱的,我想要第二个吻了。”
伊容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反问道:“现在?”
尤利西斯贴近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他轻声道:“亲爱的,我在发烧。”
伊容挑了下眉:“所以?”
尤利西斯扬起一个包容的笑:“我们现在做的话,你会很舒服的。”
伊容沉默了一下,道:“尤利西斯,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吗?”
尤利西斯大着胆子搂住他的腰,轻声引诱道:“下贱的男妓想您的身体了,长官。”
伊容毫不留情地讽刺他:“红灯区有很多肖想你身体的男人,反正闭上眼都没差,少将您认为呢?”
尤利西斯道:“他们不是你。”
伊容冷笑一声:“你死在这里,我会很麻烦。”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死。”
他还要保护他的爱人呢。
那么多次折磨他都受过来了,伊容对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刑鞭打出的伤痕依旧留在他的脊背上,和他手臂间的烫伤一样,会永远成为伊容赐予他的烙印。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被伊容玩弄死了,也是他应得的宿命,即使身在地狱里,尤利西斯也会因为被心爱的人亲手折磨致死而感到快乐的。
伊容看着他,沉声道:“尤利西斯,你是个疯子,哪方神明都拯救不了你。”
尤利西斯快乐地笑起来,他握住伊容的手,轻声问道:“亲爱的,机会难得,今天你想玩点儿什么花样?”
没等伊容回答,他自顾自地开始提建议:“我觉得上次用的电击环就很不错,亲爱的可以自由调频率,还可以把我用手铐拷起来,这样我就动不了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的。”
伊容冷漠地看着他,尤利西斯似乎丝毫不在意那些审问所用的刑具施加在他自己的身上,为什么呢?
满足他的暴虐欲望?
可能有那么一部分原因吧,尤利西斯游刃有余地咽下一切疼痛和酸楚,用一副讨好的笑脸对着他,可伊容站在屏障之外,只能从他蓝色晶莹的眼睛里看见渴望。
伊容一直知道尤利西斯想要什么,他这样的人,似乎就像是田野里的野草,只要给他一点点额外的养分,就能茁壮生长……可是野草不值钱,它没有用,最终免不了被农夫用镰刀铲除的命运。
尤利西斯每一个字的言外之意都在说——给他一点点爱吧,他可以为此付出尊严和身体,他可以背叛自己的国家,只为获求心爱之人的一点点在意。
军官能做到尤利西斯这个份上的,几乎算得上是想要什么有什么了,只要他不那么倔强,任意选择一个阵营,他就能过得很好,不至于现在连一颗止痛药都吃不到。
尤利西斯想要的东西很少很少。
但却偏偏是伊容无法给予的东西。
伊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是审判者,尤利西斯实际上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失败了,断头台是他的归宿。
“尤利西斯,”伊容低头看着他虔诚的眼睛,倾身下去给予了他一个轻柔的亲吻,尤利西斯忍不住舔了下他的嘴唇,道:“亲爱的,请激烈一点儿,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伊容捏了捏他的下巴,道:“尤利西斯,第二个吻。”
尤利西斯咬了咬舌尖,他挪动受伤的腿,跪倒在伊容的面前,向他行了一个教堂礼拜日贵妇们所做的向神礼,低声道:“我的神明,用力撕碎我吧……”
“亲爱的,不要怜惜我。”
第74章 审判庭
伊容一手把他托起来扔在了沙发上, 尤利西斯的后腰撞到了沙发扶手,他疼得闷哼了一声,一双眼眸中充满潋滟水光, 尤利西斯撑着一只手臂坐起来,看着伊容移动脚步似乎要离开的样子,略有些急切地叫了他一声:“亲爱的!我……”
“安静。”伊容比出一根食指, 轻轻放在唇边,命令道:“在这里待着。”
尤利西斯下意识地停住想要起身的动作, 他的目光追随着伊容的脊背,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那个方向,大概是杂物间?其实他有些记不清了,伊容从来不会留他夜宿, 往往是他卑贱地主动送上门来,伊容兴致来了才会绑着他的手腕发泄一通,然后在半夜毫不留情地将衣衫凌乱的他赶出门。
因此尤利西斯熟悉的地方不过也只是客厅和卧室,至于其他房间的用处, 他并不了解。
或许伊容是去拿工具了, 手铐或者是电击环, 如果是刑鞭……尤利西斯垂了垂眼睫,如果是刑鞭的话,他明天或许是要在上级面前丢人了,两年时间,足够尤利西斯把各项工具造成任何身体部位的损伤恢复时间算得清清楚楚, 手腕被扭断他养了大半个月, 上一次鞭刑十八道,在不用药的情况下, 一个多月才能恢复完全,电击好说,这个不怎么需要养。
尤利西斯昨夜是逃了命回来的,在外面冻了将近八个小时,手指都冻僵了,可看到伊容的那一刻,他其实有些担心,如今这具又伤又病的身体,还能让伊容玩得尽兴吗?
尤利西斯被烧得有些许糊涂,他胡乱想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过往,最后再次停留在昨夜他回来时途经的那个花店里——蓝色的玫瑰花真漂亮啊,和伊容很搭,如果他买来一束那样的玫瑰花,被伊容放在他的办公桌前……光是想想,尤利西斯就觉得开心极了。
伊容去了很久,似乎打算就这么撂下他不管了,尤利西斯等得有些焦躁,他克制不住地开始想念与他仅仅有几步路之隔的爱人,于是抬起手用力咬了口自己的手指骨节,刚刚长好的皮肉再次被撕扯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勉强保持了五分清醒,尤利西斯悄悄地抹去了手指上的血腥,静静地趴在沙发上继续等待。
伊容说要他在这里待着。
那间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尤利西斯闻声抬头去看,伊容只露出一个脑袋,细软的长发垂下来,另一边搭在他白皙的脖子上,伊容笑意温柔,他轻声问道:“你吃饭了吗?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回答道:“没来得及吃,先来看你了。”
伊容了然地笑了笑,他端出一盘涂了果酱的面包片,放在了桌子上,尤利西斯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试探地挪动了一下他受伤的腿,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动了吗?亲爱的。”
伊容看了他一眼,道:“再等一会儿吧,尤利西斯,这不是给你吃的。”
“我知道。”
尤利西斯的声音很轻,他的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却依旧没有调整姿势,他似乎早就知道这盘面包片不属于他,心底里也庆幸伊容并没有强迫他吃东西,风餐露宿潜伏暗杀的十天轻而易举地损坏了他的胃,尤利西斯的鼻腔中充斥着面包的香气,心底里却恶心地反酸。
伊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他彬彬有礼小口咀嚼着面包,只是吃了半片便放下了手,又倒了杯温热的茶,转而托着下巴看了眼窗外,轻声道:“长官,今天真冷啊,雪下得那么厚,即使是这样短的距离,以我残疾的左腿,怕是来不及走不到办公室了。”
他回头向尤利西斯笑了笑,道:“长官,我走在冰面上,恐怕会摔倒的。”
尤利西斯听出了他的意思,低声道:“我准你的假,亲爱的。”
伊容很满意他的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机能营养液扔给他,温和地笑道:“谢谢长官,这是贿赂您的报酬。”
“可以动了,尤利西斯。”
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营养液,算得上是什么报酬?尤利西斯却珍之而重地捏在手里,他翻动瓶子看了一眼标签,即使知道伊容温柔的表象下隐藏的是暴虐的内心,在一切早有预料的情况下,上面“除草剂”三个单词还是着实叫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他拿着瓶子,轻声问道:“你要杀了我吗?亲爱的。”
伊容起身坐在他身边,用手指勾了勾他长得有些略长的发丝,道:“尤利西斯,你可以选择喝下这一瓶不明液体,或者……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做了什么……”
绕来绕去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伊容依旧对他的“秘密任务”耿耿于怀,这算不上什么秘密任务,甚至连三级军密的边都够不上,但尤利西斯心里就是强压着这件事不肯说出口,让伊容知道他救莱恩的代价是去暗杀,尤利西斯难以保证以后伊容还会不会找他来帮忙。
被恩情裹挟的谦谦君子见了他绕道走,没有比这样的事更让人痛心的了。
尤利西斯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瓶子,提醒道:“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题,亲爱的,我死了你会把自己的命也搭上的。”
伊容轻轻地“哦”了一声,道:“谁在乎呢?”
“我在乎,”尤利西斯搂住他的腰,道:“我死了上面肯定会派人来查,审判庭那群皇族的走狗迟早能查到你身上……数罪并罚,你逃不掉。”
伊容在听见“审判庭”三个字的时候细微地挑了下眉,他捏着尤利西斯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海鱼蛊惑的空灵曲调:“尤利西斯,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秘密任务是什么,这样可以拯救你我两条性命呢。”
尤利西斯被迫仰起了脸,他看着眼前伊容温柔目光下的冷漠,心脏从内里已经被完全扎穿,呼呼的寒风争前恐后灌入进去,他的声音哑得像是破教堂里的旧鼓锣,“亲爱的伊容,我可以选择不喝,也不告诉你的。”
伊容出了一道选择题,尤利西斯作为答题人,他完全可以选择交白卷。
他话音未落,伊容的目光倏然冷却下来,他用力抓住了尤利西斯微长的头发,将全身疼痛不能动弹的尤利西斯从沙发上拖了下去,头皮被撕扯的疼痛让尤利西斯忍不住呻/吟,他张着口断断续续地呼吸,然后被伊容重重地扔到了地毯上。
伊容蹲下来,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少将,你认为这是道公平的选择题吗?”
尤利西斯看着他,道:“撕碎我。”
“为了惩罚我对你的反抗隐瞒,亲爱的,弄坏我吧……”
伊容拿过他手中捏着的瓶子,拧开了瓶盖,盯着里面淡白色的液体看了一会儿,问道:“长官,你想不想喝这个?”
“我不想。”尤利西斯从地上爬起来,凌乱的头发沾上汗水,他疼得发抖,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伊容有些讶异,他轻声道:“尤利西斯,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样拒绝我呢……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尤利西斯试图和他讲道理:“我死在你家里,你和审判庭那群不讲理的家伙说不清的,亲爱的,你会上绞刑架。”
伊容道:“好吧。”
他似乎放弃了,尤利西斯缓缓松了口气,他慢慢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大片胸膛裸露出来,伊容没有向他的方向看一眼,只是依旧拿着那瓶液体沉默,伊容知道他应该为刚才自己对神明的反抗付出一点身体的代价,他卸下腰间的配枪,将腰带抽出来放在伊容的面前,道:“用除草剂杀死我,提取血液很容易被查出来的,亲爱的,如果你将我玩弄致死,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个受虐狂……帝国会羞于有我这样一个下贱的军官,为了名声不会彻查下去的。”
“你不是吗?”
伊容笑着反问。
“我是。”
尤利西斯顺着他说话,他将衣服脱了大半,冷空气附着在他身体的表面,尤利西斯冻得有些颤抖,他咬牙忍着腿上的疼痛,慢慢爬到伊容的身边,搂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道:“我对你隐瞒事实,反抗你,惩罚我吧,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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