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得震荡如擂,又安心得忍不住在对方的目光下入睡。
“你从昨晚到现在,就在飞机上睡过两个小时,”罗伊轻声细语,“你在这里先睡一会儿吧。”
爱德闭了闭眼睛,突入袭来的倦意让他没纠结多久,就决意临时放弃用短信代替说话的抗争。但他还是不肯认输,少年索性固执地摇摇头,睁大眼睛瞪视着对方。罗伊忍不住笑了出来。
“为什么不想睡?还想下去胡口海塞不成?”
爱德气恼地摇摇头。
“还想去别的地方转悠?”
爱德哼了一声,摇摇头。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不想睡觉?”
爱德想了想,摇摇头。
罗伊笑了,“你打算让我一直猜下去吗?”
爱德没出声,内心正丈量着回答对方的话语,结果正好一眼瞥见了放在床头柜底下的一本旧书,熟悉的封面让爱德华一个激灵。
少年一把推开圌罗伊,精疲力竭地倾下圌身将那本积满尘埃的破书从柜底费力抽了出来,用力抖了两下,用不可置信的眼光再次审视了一下书封,然后手忙脚乱地翻开了书本的第一页。
垃圌圾的排版,垃圌圾的印刷,中断的句子。这本叫做《A How Book: to Become A Scientist》、分为上下两册的破书早就因销量过差被印刷厂收回了,年少的爱德曾为了那个断掉的句子在市面上心心念念找了好几年都完全未果。本以为就会含恨终了,结果兜兜转转,竟然会在罗伊.马斯坦古的家里找到消失的下半册。
眼下,坐在对面的罗伊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爱德华一系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动作,这本质量低下、泛黄老旧的书也许早就被他给遗忘了,但不论如何,爱德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直放不下的下半句话确实留在罗伊的阁楼里,不知道罗伊是从哪里获得的这本下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翻到过爱德曾以为不会再见到的那句话:
“由此产生改变。”
到此为止,句子终于结束了。同样结束的似乎还有少年心中迟迟不能释怀的谜团,竟也在此刻不需要任何解释地烟消云散。
这是量子纠缠。爱德闭上眼睛毫无依据地想。在过去,在命运在未在他们面前展开卷轴时的过去,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事情、话语也许都是对将来的一种预言。
曾经他以为,他和罗伊.马斯坦古之间有成千上万的分叉口,其中有且仅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向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然而爱因斯坦唯一的错误推断就是“上帝不会掷骰子”,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事实正好相反也说不定:过去的半年、1年、2年,或者将来的1年、3年、5年,爱德和罗伊迟早有一天会走到此刻所立足的地方,不论之间绕过多远的歧途。
喂,你知道吗?你昨天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躺在谷堆上在看这本破书的上册哦。
爱德想着放下书,手指软软地摸索着手机,指尖在HOME键盘上摸索着、摸索着、渐渐停下,这句话始终没有传达。可是在少年模糊的意识里,他总觉得罗伊大概是明白自己此刻所想的。少年闭上眼睛,听到他轻笑的声音绵圌软而轻圌盈,像是被隔距在意识之外,又像是来自梦乡深处。
“好梦。”
TBC
第三十八章
如果让爱德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完全一样的决定。
等爱德醒来时,已然是傍晚时分。他打着哈欠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啧着嘴环顾四周,恍惚间仿佛意识还停留在昨天清晨的床榻间。
少年一手狂揉呆毛乱翘的长发、一手搓圌着睡意惺忪的眉眼,正好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艾萨克躺在爱德的腿旁悠悠地摇晃着尾巴,少年徒劳地盯着夕阳落在它身上的那一小块粉橙色的光斑,试图记起它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光辉透过层层堆砌的书墙显得层峦叠嶂——爱德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沮丧地心想自己竟然会在别人的床上倒头睡得毫无知觉、无心无想。
而且是马斯坦古的床哦。一个警铃圌声在后脑勺响了起来,爱德哀嚎着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着床榻的主人仰躺着呻圌吟自圌慰的样子,艾萨克仰视着爱德华,爱德自热得像是能扬起一缕青烟。
今天所发生的种种,此刻回想起无不宛如虚晃的梦境。爱德坐起身,目光投向门框边记录身高的痕迹,像层层起伏的涟漪,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阁楼的门吱嘎一声就被拉了开来。少年一个激灵,后脖子的头发一阵炸裂,瞪向声源的眼睛睁得浑圌圆发亮、眼眶烧红,像是试图吓退刚进门的屋主人。而对方却只是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抿着嘴露出了略带戏谑的微笑。
“不要紧张,我不是来捉奸的。”罗伊歪着脑袋,眨着含笑的灰黑色眼睛,声音轻松而柔和,“虽然没想到你俩发展得那么快,但放心,我开明得很。”
艾萨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从少年的身上翻了下来便薄情寡义地从罗伊身后的门缝里溜走了。爱德则是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一时间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看上对方哪点好了。
理由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似乎也可以很简单。爱德如是心想,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走近自己、坐在了床榻前的书桌上,身着之前的那件黑色毛衣,身上散发着隐隐的馨香,面容上、声音里都是坦然的、让人怀念的微笑。
“刚才那个眼镜心急火燎地打电话过来,说格蕾西亚今天状况有些变动,已经到达医院了。”罗伊叹了口气,“总之就是希望我们今晚就过去。听他的口吻,仿佛是恭送王妃生王储似的。”
爱德扑哧笑出声,拿起手机写了起来:『那走啊?怎么去?』
“要横穿市中心跑到城市的另一端。不过我问她们借辆车绕郊区的小路开的话,大概2个多小时能到。”
暮光初升,金橙色的光辉斜落在他的侧颜,柔和鲜明的光影描摹出他精致的面部轮廓和挺拔的肩膀。罗伊的指骨无意识地拨圌弄着桌上的一小张信纸,白色的手背上映出青色的脉络。
罗伊.马斯坦古。爱德默默念诵对方的姓名,视线追随着他侧颜时脖子的弧线,舌尖苦涩而甘甜,让他无法将心中的情愫转换成可以理解话语。他坐在自己的面前,表露出平静不带欲念的微笑。甜美的,晦涩的,柔软的,让人爱慕的,让人费解的。
就在这时,罗伊冷不防地倾过身,方才还在拨圌弄着纸片的手指伸了过来,爱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靠近、揉了一把他睡醒后皱成一团的呆毛,好像心脏一瞬间跃到了嗓子眼,然后被对方细长的手指抓了一把。
金发少年强忍着冲动,飞快地用爪子将对方的蹄子撸开,并昭示愤恨地龇牙咧嘴露出自己的小虎牙,强掩着自己的方寸大乱。马斯坦古白净的脸上立刻笑了,他说,“一天跑了那么多地方,你不会觉得疲惫吗?”
『累个鬼啊那么侨情,刚睡醒好吧!』少年手忙脚乱地拽着自己的呆毛,写着短信的手指按错好几次才好不容易发了出去。
罗伊低头笑了起来,少年不解地注视着他,夕阳映上他的睫毛,在眼下的皮肤上落下灰色的影子。
“还有时间,我们先到另一个地方去吧。”罗伊起身说。
车是红发女郎的蓝皮旧车,老旧的皮革坐垫一坐上去就当即塌陷,广播的音质更是堪比爱德旧居的那台收音机。相较之下,开起来的速度反倒让人惊喜,爱德华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陌生的风景在窗外飞驰而过,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越加荒凉的郊区,雨停后的水塘映照着漫天夕阳。
他们穿过棒球场后的树林,在一间偌大的铁门前停了下来,少年惊愕地环视四周。他们停靠的地方距离学校并不很远,走来的话估摸也就半小时左右的步程,然而眼下这条寂静的小径看起来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经过,荒凉而寂寥。
身后是草木繁茂、枝叶蓊荣,面前是一扇长而阔的金属铁门,斑驳的锈痕与毁坏的凹坑都未能消减门栏的沉重肃穆。门后看去,一片荒芜的空地尽头有着一座低矮狭长的铁皮建筑——像是老式学校给学生用的室内操场,又像是堆放大型废弃杂物的仓库平房——冰冷的颜色、死寂的氛围,让看客忍不住一阵难以遏制的颤栗。房屋的门前长满肆虐野草,荒野飞禽在面前留下肮脏颓靡的痕迹,在雨后的空气里散发出难以忽视的湿气铁锈味。一时间绚烂艳圌丽的夕阳与婉转动听的鸟鸣都戛然而止,像是唯有冬风能踏入铁门后的世界。
爱德华靠在车门上,本以为马斯坦古带自己去的会又是一所学校或一座图书馆,没想到自己所见到的竟会是这样一个廖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他忍不住向马斯坦古看去,企图从他的脸上寻求到让自己镇定的答案,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微微颤抖的眼睑和在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后、朝自己表露出的笑容。他推开铁门,径直往空地的另一头走去。罗伊的手上拿着一本普通的笔记本。
寂静无声,仿佛林中的鸟鸣也被铁门禁锢在了门外。此时时刻,他能听闻的只有自己和罗伊两个人悉索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天空高耸地悬挂在头顶,罗伊无声地踏过荒芜的草坪,影子在脚后拖长,落在空白的地面上。爱德扬头观望,他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