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石头与水)

待吃过晚饭，老太太从厨房端出煮好的山药茯苓茶，大家一起在客厅商量席冰中考的事。
席肃示意席冰，“你说吧。我先听听你的意见。”
席冰道，“我都跟爷爷讲过了，爷爷也认为我的手很巧，很适合做技术性的工作。爸，我也知道你是好意，你肯定是盼着我好盼有出息的。可有时人的天资是不一样的，我的命运跟你也是不一样的。我很久以前就想去学习捏小寿司了，我想以后开寿司店。”
席冰看向老爷子，“爷爷也很认同我的想法。”
老爷子点头，“冰冰并不是不喜欢学习，他只是对数理科目兴趣不大。其实冰冰很喜欢看书，自学能力也强，我认为冰冰适合从实践入手，由实践追溯理论。冰冰感兴趣的事，都学得很不错。”
席冰很满意老爷子的表态，“就是这个道理。”
席肃听取了祖孙俩的意见，问席冰，“你就是想学捏寿司，是吗？”
席冰点头，“是。”
“你喜欢做寿司吗？”
“喜欢啊。”
“喜欢吃寿司吗？”
“喜欢。你忘了我还买回家请你吃过哪。”
“记得就一次。”席肃道，“我认识你也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常见你吃红烧排骨、红烧鱼、宫爆鸡丁、油焖大虾、紫苏牛蛙、烤羊肉串、蕃茄牛腩，就是很少见你在家吃寿司。我没记错的话，你都是回学校的时候顺带去寿司店买两盒。倒是排骨隔三差五地要吃，我倒认为，相较寿司，你更喜欢红烧排骨。”
“我肯定更喜欢吃烧排骨啊。可是我也不讨厌寿司，而且，做寿司比做中餐干净省力，开寿司店也不难，生活足够了。”
“那你也没有很喜欢寿司。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真正的寿司师傅对寿司用什么米、什么醋、海苔烤到什么程度、每个寿司有多重，都有讲究，他们不会认为寿司比中餐干净省力。真正做得好的事，没有省事的。”
席肃打量着席冰，“你只是认为开寿司店谋生不错，所以想去学做寿司的吧？”
席冰说，“可这也没关系吧。还有很多人认为学金融赚大钱去学金融呢，难道他们都爱金融吗？”
“他们跟你一样，都只是对臆想中的事物一知半解，而做出无知判断。”席肃道，“复读吧。你并不了解寿司，也没有很大的热情，等你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你的。”
“我现在就想做寿司。”
“我让王管家找个日料师傅，你喜欢的话可以跟师傅学习一切有关寿司的知识。等暑假开学，我会给你重新安排补习老师，复习一年，明年重新中考。”
席冰苦着脸噘着嘴，“我真的不喜欢学习。”
“你喜欢成天玩儿，你要成天玩儿吗？”席肃面无表情地问。
席冰不敢说要，他说，“我也没这么想过。”
“证明脑子还算正常。”席肃打量着席冰，“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让你复读，是看你有这个实力，明年普高绝对没问题。”
“我可没这自信。你知道我这半年多努力地学，每天学每天学，不也没考上么。”
席肃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儿，还得拿出无限耐心同席冰讲道理，“你妈把你交过来的时间太晚了，她是看你学业要完蛋才把你还给我的，不是因为她要结婚！”
席冰摇头，摆下手，“不是，我妈妈说是她要再婚，还要生小宝宝，顾不上我，才把我的监护权转给你的。”
“杨滨是你妈妈的大学同学，现在在高中做老师，他性格不错，不会容不下一个继子。你妈妈亲口跟我承认，她原本信服的是自由教育那套谬论，看你学业上要完了，她知道职高是什么环境水准。你本身并没有笨到连普高都上不了的地步，可她现在既没精力也没办法让你成绩提高，就想到我，把你还给了我。你妈可是再三拜托我，让你完成正常的本科教育的。”
“真的？”席冰不大信。
“你可以给她打电话，一问即知。”席肃没必要说谎，他对席冰道，“社会上总有一种谬论，将传统教育抨击得一文不值，转而过分吹捧国外的教育。国内教育的确有不足之处，可国外教育难道就十全十美？别信这些鬼话，任何事都有可取与欠缺的两面性，教育四个字就够，因材施教。”
“你妈妈对你的教育也一样有成功的地方，她保留了你的个性，你动手能力也强，这非常重要。但同时，你基础不牢，性情也不稳重，遇事毅力不足，容易懈怠。世上没那么多你想做的事，反而更多是不得不做的事。她如果能提前一年把你还给我，现在就不会有复读的事。”席肃有些惋惜，“时间太短了，你成绩才没能进普高线。”
席冰原本以为席肃会像以前那样雷霆暴雨地给他下命令，或者是骂他一顿，没想到席肃忽然开始讲理了。
席冰一下子就被感动了，他原本为了显示气势，是跟席肃隔茶几坐的。席冰眼圈儿有些红，感动地说，“我都没想到席肃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他走过去，坐在席肃身边抱了抱席肃，“可能是你以前对我太坏了，你突然一讲理，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了。”
“我本来就很好。如果有人认为我有问题，很可能是那个人本身出了问题。”
席冰硬给席肃这不讲理的自信逗笑，他笑着敲席肃手臂一下子，“我说我就挺自信的，跟爸你还是没法儿比的。你简直是自信之神啊。”
席肃推开席冰的手，不屑理他。
席冰说，“如果我答应复读的事，你能给我买三个手办吗？”
“首先，复读的事没条件可讲，让你去就老实去。”席肃瞥席冰一眼，“其次，买手办就买手办，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那我让王阿姨帮我付款了。之前我付过定金，你把我的钱全都没收了，我尾款付不起了。”
席冰说着还怪可怜哩。
席肃道，“跟王管家说一声就好。”
席冰把茶递给席肃，“爸爸，你能给我买一间漫画屋么？”
席肃皱眉，“漫画屋？”
“嗯，现在看漫画的人少了，我经常去的漫画屋要倒闭了。我好喜欢那间漫画屋，你这么有钱，买下来送给我吧。”席冰满是期待地望着席肃。
“这不明摆着要赔钱的事吗？”
“不用赔很多。”席冰替席肃算过了，“我都问过老板了，他还有一年半的租约，再加上店里的漫画，十五万就出手。我们只要再请个看店的店长，每月付四千块工资就行了。爸爸，爸爸，就算赔点钱，可以买到你儿子的快乐呀。你肯定也是愿意的吧？”
席肃喝口茶，“不愿意。”
“你就愿意嘛！”席冰有些撒娇地拽拽席肃的袖子，又拿葡萄给席肃吃。
看席冰都塞到他嘴边了，席肃才勉为其难的吃了几颗葡萄，问他，“那一年半租约到了，漫画屋要怎么办？”
“到时你就再给我租一个店面，继续开啊。”
“那这一年起码二十万。”
席冰点点头，“嗯，基本就是这样。爸爸，好爸爸，你就替我买下来吧。你就当做善事嘛。”
席肃心说，善事也不对你做。
“爸爸，吃葡萄吃葡萄。爸爸，你累不累，我给你捏捏肩膀吧。”席冰又喂席肃吃了好几颗葡萄，然后殷勤地给席肃捏起肩膀来。
此时此际，老爷子就恨自己没席肃的财力，要不他就给孙子买了！
席肃问，“刚刚是有人说我没眼力吧？”
“没有！绝对没有！”席冰一向没啥原则，他认为这是能屈能伸的美德，他一边给席肃捏肩膀一边进行自我检讨，“是我眼睛瞎，没眼力。爸爸你辛苦工作一天了，好好休息才对。”
老爷子看席肃跟孙子摆谱的死样子，真想给他两拳。
席肃问席冰，“暑假这么长，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有啊。我计划跟爷爷奶奶一起去峨眉山看猴子，还要去看大熊猫。我还计划练习一下游泳、滑冰、唱歌、打球，还打算去海南学习潜水、冲浪，嗯，还有，多看点书。”席冰考虑席肃大学霸的出身，很乖巧地说，“要是爸爸你对我的暑期计划有啥意见，也只管提。”
席肃不管席冰如何安排时间，只说，“明天把你要看的书单列给我就行了。”
“哦，哦。”席冰问，“那买漫画屋的事？”
“让王管家一起给你办了。你最好想想怎么叫漫画屋挣钱，我只出钱到你十八岁，成年后自负盈亏。”
“行，爸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席冰使劲儿拍席肃肩膀一下子，说，“爸你放心吧，你对我这么好，让我做留级生我都愿意的。不过咱们约定啊，要是明年还过不了普高线，我死都不复读了啊！”
席肃气得，“席冰你就不能说点有出息的话！”
席冰很无辜，“那不是让我撒谎么？”
席肃懒得再理他，起身去拿外套，“我走了。”
席冰热情的留席肃，“都这么晚了，爸你就在爷爷奶奶这里住吧。”
席肃跟老爷子老太太说一声，便走了。
席冰今天买到了手办和漫画屋，深觉席肃是个大好人，他殷勤地送席肃出去，给席肃开车门，服侍席肃上车后，再温柔体贴的给他关好车门，站在车窗外笑盈盈地叮嘱，“爸爸，车不要开太快，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哦。”
席肃硬给席冰这虚情假意的厚脸皮逗笑，鉴于席冰还算乖，席肃道，“知道了。去峨眉山的时候小心些，那里的猴子很讨厌。”
“爸爸，你明天还过来吧，我让奶奶做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我明天要出差，你乖一点。”
“知道了。爸爸你放心，我一定把爷爷奶奶照顾好！”
看席肃启动车子，席冰乖巧的同席肃挥手再见。席肃从车窗看席冰笑盈盈的站在院里同自己挥手，虽然知道席冰是个笨蛋，但笑起来的模样真是干净灵秀。
哎，脸好也算优点了。
席肃唇角翘起一点弧度，开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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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席肃车子开走，席冰关好大门，就高高兴兴回屋里去了。
“我爸走了，明天要出差。我跟他说了，叫他到家后打个电话过来，这样咱们就不牵挂他有没有平安到家了。”席冰跟爷爷奶奶说，“大门我也关好了。”
老太太摸摸席冰的头，“这么高兴。”
“嗯。我发现我爸还不错。”席冰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欢喜，“非但给我买礼物，还挺关心我的。”
老太太笑，“你爸当然会关心你了。”
“以前不这样。以前可瞧不起人了，我俩认识的第二天，竟然安排人上门给我测智商。”席冰吐槽，“这是人能干的事儿么？我只不过是学习有点差，又不是智商有问题。”
老太太老爷子都对席肃干出的事很无语，一起说，“这是他不对。”
“当然啦。”席冰自己剥个葡萄吃了，“不过，我发现他开始学着尊重我了，也知道关心我了，我就很高兴。”
席冰性格外放，他从不吝于谈自己的感情。他跟爷爷奶奶说，“我爸只要讲理，人还不是不错的，长得也帅。我本来就只有这一个爸爸，虽然他有点任性，我也是很珍惜他的。”
老太太忍俊不禁，笑起来。老爷子还有点吃醋，问，“那你这就不学捏小寿司了？”
“不学了。没听我爸说嘛，让我复读一年考普高。等我大学毕业再学也不迟。”席冰原本也只是把寿司店当个职业规划，就像席肃说的，席冰对寿司没那么喜欢。
而且，席冰也并没有太反感席肃让他复读的安排，尤其席肃说相信他明年肯定能考上普高的话，席冰还有点高兴。他努努力，普高当然没问题了，今年也就差三分。
席冰拿出手机给蒋枫打电话，问蒋枫，“我爸说你是看我学业要完蛋，才把我交给他养的，是这样吗？”
蒋枫反应很快，“中考没上普高线？”
“差三分。”
“那还好啊。进步挺大的。让你爸给你走走关系，读高中应该没问题。”
“别提走关系这事，我爸根本没想过，他让我复读，明年再考。”
“这也行。今年进步这么大，再学一年能夯实基础，明年普高线十拿九稳，对高中学习也有好处。”蒋枫无所谓席冰是今年读高中还是明年读高中。
席冰问，“那你之前怎么还不直接跟我说，你一说，我兴许自己就奋发图强，拼命学习呢。”
蒋枫笑了笑，接过爱人递来的水果盘，同席冰道，“我生你时很年轻，那会儿有点中二，觉得人生没必要过得太累。怎么着不是一辈子呢。可后来我发现，我对你倒也没那光宗耀祖的要求，不过，起码也得差不多呀。先前散养过了头，你这考高中都有点费劲，我这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想的办法就是把我还给我爸养啊。”
“是啊。我现在怀着孕，也没精力督促你。你爸就不一样了，肯定能帮你成才。主要我也想跟你杨叔叔过二人世界。”蒋枫笑。
“你这个自私的家伙。”
“人都要对自己自私一点才对嘛。”
席冰哼一声，蒋枫笑，“冰冰，看来你跟你爸爸关系有所改善啊？”
“是啊。我爸开始学着尊重我了，我觉得他还有一点喜欢我。”
蒋枫嘴角弯了弯，“你爸那样的冷酷性情，如果你觉得他有一点喜欢，那他的确就是喜欢你。他不善于表达情感，可往往这样的人，情感会更加丰沛。”
席冰其实也对席肃有点好感，所以听到妈妈也这样说，他心里很高兴，同妈妈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成绩进步很大，他才喜欢我的？”
蒋枫嘴角含笑，“成绩是一方面，应该是你真的有用功读书，表现出了勤奋、努力、踏实，这样的优秀品质，让他喜欢吧。”
蒋枫的声音平静温柔，“我年少时对这些品质是有点不屑的，可随着年纪的增长，才知道这是真正了不起的事。比投机取巧地卖弄小聪明，比舌灿生花的口才，比市场上鼓吹的情商，比许许多多的事都高贵。我也很喜欢这样的人。”
席冰被妈妈夸得有点羞涩，他说，“我也没有那么好。主要是席肃管我管得很严，我要不好好学习，他就不让爷爷奶奶跟我住一起了。”
“那你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就使劲儿学呗。我现在都学会预习复习了，所以才能一直进步。”
“很好啊，继续坚持。要是觉得累，就直接跟你爸说，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妈妈。”席冰叫。
“嗯，怎么了？”
“你为什么希望我读本科呢？”
蒋枫道，“我读书时没觉得读大学是什么要紧的事，我也从不认为不读大学是一种缺失。当我有了一些阅历时，我才逐渐意识到，大学并不仅代表一张文凭，若仅以文凭而论，那就太肤浅了。”
“很多人认为大学时学的东西在工作生活中用不到，有时还会学到落后于社会的知识。可实际上，大学是人生非常好的起点。我认为，大学会奠定我们学业的根基。当一个人到社会上，不论他从事什么工作，有大学的基础为起点，不论往任何方向深造，或者阅读一些有深度的文章书籍，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当大学中悬浮的学生气与社会实践相融合时，那种收获将是巨大的。”
“这是我认知中的大学的功用。”蒋枫缓缓道，“我很注重你个性的培养，你也有自己的天赋，但我对你过于放纵，这是因为我那时太年轻，可有时想想，这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不过，我也真的疏忽了你的成绩，当我想挽回的时候，靠我已经不行了，只能把你交给席肃了。”
蒋枫说，“我同他谈过关于你学习的事。我希望你能完成像样的本科教育，不用急于进入社会，人一辈子都在社会中。也不用急着赚钱，我留给你的房子，收收租也够生活了。除了房子，我还想把我认为好的东西有益的东西留给你。对我来说，读大学是让我受益极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