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绪起甩上车门,踏进装修明了敞亮的咖啡厅,厅堂内安静,时不时传来几声礼貌克制的低声叙话,间杂敲击键盘的声响。
服务员弯腰想将他带往合适的空位。
“不用领我。”周绪起挥手拒绝,径直走向前台。
“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目了然的吧台,几张小圆桌,再往边上四角排列着一个个靠窗仅三面遮挡的隔间。
他瞄了眼点餐牌,随机点了杯招牌。
“好的,您可以先去一旁稍等。”
周绪起走向左面向街仅剩的隔间,褪下书包丢到一边。
厅内不单纯以大面积白色突现店铺类型,隔间内的方形木桌桌面柔和木纹未去,别显一种格调。
周绪起望向落地玻璃,以他的角度能看到顺着正门一侧延伸出去的步行街街道,谢致予如果从正前方出现必定是直接进门而不会走偏到这里。
同时,室内吧台视野有限,除非往里走到最边上,不然照样发现不了他。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他等了一会儿,无意识的把指根的戒指取下来又套回去。
咖啡醇厚的苦香萦绕鼻尖,正午太阳暴烈盛大,位置上的人一时间有些出神,眉头拧着。
梁威…和梁自北.....
他可不放心谢致予单独见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默不作声许久,室外的阳光烫着地面,他想起星星稀少的晚上,闲言碎语、犹豫不定的讲述通过电流声传来.....
周绪起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将戒指重新戴好,银戒遇到突起的指关节时咯了一下,随后轻轻套牢,动作缓慢得仿佛在压抑心中难以平息的愤怒。
玻璃窗外走来一个穿白T恤的瘦削少年。
谢致予书包很轻,只装了几张卷子和笔袋,走到玻璃窗前忽地脚步一顿。
“您好,这是您的咖啡。”服务员将覆盖拉花的咖啡轻盈的磕到桌上。
咔哒一声。
窗外人出现的瞬间,周绪起套好戒指,听到声响侧头看向她,点点头:“谢谢。”
“您慢用。”
谢致予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梁自北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高个男孩,发抖的双手紧握,沉默的没开口。
谢致予不言语的观察了他几秒,终于开声救了他:“先进去。”
顺手推开门,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走。
周绪起端过咖啡杯,往外望时一眼留意到角落里谢致予的书包侧面。
谢致予进门时向厅内左面瞟了眼,眉头皱起。
正式坐上柔软的座垫沙发,注意到对面的人的视线,梁自北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难以抑制的颤。
服务员礼貌地杵在一旁,谢致予点了杯排在最顶上的招牌,将点餐牌推给对面人。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服务员开声提醒良久未做反应的客人。
“啊?”梁自北低头避开视野范围内活人的视线,慌乱的凝视着眼花缭乱的餐单。
谢致予看着他的样子,眉头拧得更紧。
梁自北艰难的指了个目之所及价格最低的。
服务员走后,隔间内的两人对坐无言。
周绪起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左右端详,瞧见梁自北长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儿,于是放下心来。
梁自北头脑一片混乱,咖啡厅内咖啡机运作以及各种低声交谈的声音都令他有些神经质,空气粒子全化作利剑戳进他的脑子。
谢致予往窗外看了一眼,转回头来注视着桌对面的人。
“学长,找我什么事?”
梁自北一直不开口,他指尖不自觉的敲了敲木纹桌面。
“我......”猝不及防听到久违的称呼,梁自北双手握得更紧了,甚至于浑身打了个颤栗,仿佛身处寒冬。
谢致予坐得板正,俨然一副面对陌生人的姿态。
梁自北睫毛极速的眨着,鼻尖涌上一股酸意,貌似从喉头深处挤出:“对,对不.....对不起。”
谢致予没什么反应。
他断断续续说:“我不知道小威会......那,那样对你......他做出那种事,都是我没管好.....你,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那段时间我,我爸爸出了车祸,我们家压,压力很大,真的对不起,小威不是故意的,他……”梁自北述说似的无厘头道,“我要不是看到你你们表白墙.....我我还不知道……”
谢致予默不作声,眸光不动的听着他道歉。
一直等对面说完了,他突然觉得心底长久以来憋着的话没什么意义了。
他拖着负罪感在十九中熬了半年多。
梁威过后,他不欠他了。
扎人心无意义的话最终像尖针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
“你现在怎么样了?”他抽了几张纸递过去,看着对面精神状态明显不好的人问。
梁自北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木然的接过递过来的纸巾,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我管他了,不会的,他以后不会再去找你麻烦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现在还好吗?”谢致予给了他一个明确的问句。
“.......”梁自北怔怔的抬起头。
谢致予耐心等他的回答。
“好,”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接着着急的摇头,“好,不....不好......”
谢致予意料之中。
“学长之后打算怎么办?”
“之后?”眼前人有点茫然的盯着咖啡表面的拉花。
谢致予说:“复读?成人高考?还是等春季.....”
“我......”梁自北脑袋更痛了,死死握着咖啡瓷杯汲取微不足道的温度,胸口急促起伏,“我,我,我不.......”
他努力理清思绪,拉花被颤动摇散。
谢致予见他情绪毫无征兆的剧烈起伏,脸色一变。
“我.....”梁自北喘了口气,声音艰涩,“我可能,复读......”
从小到大,学习,好好学习早已变成了他的魔障。
他能选的可选的仅有考名牌大学这一条路。
答案吐出,谢致予察觉他平静下来了,松了口气,半离座的身体重新坐回去。
整理好语言:“复读挺好的,学长成绩一直很好,复读等于重新巩固现有知识。”
“学长注意身体,”他顿了片刻,眉头拧得死紧,梁自北这样子他根本帮不上忙也不知道怎么帮,半晌,还是念及从前的友情平铺直叙的说,“一切都会好的。”
“祝学长明年金榜题名。”
梁自北愣了很久才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微凉的指尖与温热的手掌相触的刹那,温度仿佛自接触面传遍了全身。
谢致予....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大概是.....他低头看了看收回的手掌......变得比以前更有温度了。
周绪起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咖啡,苦味自舌尖蔓延开来。
他看了眼那两人的方向,低头划手机,顺手发了条信息。
“我,我先走了。”梁自北表达完歉意,着急忙慌的站起来,同时仍旧是避开了对面人的视线。
留在座位上的人愣了,没来得及阻拦,梁自北已经跑到门边一鼓作气推开玻璃门再度暴露在阳光下。
谢致予没怎么在意,很快收回视线,掏出在裤兜里震了震的手机。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梁自北站在阳光下透过层层玻璃张张桌椅望向他。
对于见到他的恐惧以及自卑远远大于重新出现在人群中承受流言蜚语的恐惧。
如果当初没有他......
他是不是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终究是分道扬镳。
手机震了震,界面来不及出现时间分隔,对面白色的聊天框及时弹出。
周绪起切回去看,目标界面刚顺畅滑出,有人轻轻敲了敲桌子。
蓝白色衣角旁垂着条书包带,他眼皮一跳。
谢致予屈起的指关节离开桌面,站在他跟前。
言简意赅:“回去了。”
简洁的聊天框静静放置在屏幕上。
..:什么时候回来?
小孤僻: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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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还是得说一句:文中对于“二本”的说法仅仅是梁自北及其家人这么认为(不代表我的观点),因为这个人设从小成绩好惯了,目标自然定得高一点,而他的家人自然是以他的成绩为基点去看各大学校,眼里一开始装的就是名牌大学容不得旁的学校。因此,现在的落差对于他、他们来说算是巨大的。
当今社会有学历的人太多了,每年高考考生千千亿亿,而每个省排得上名号的大学就那几所。所以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都是很好的。无论最后是考上名校还是读专科或者是出入社会,人生道路千千万,每一条都很好。
只有有能力有想法有态度,怎样的处境都不是困局,一辈子这么长,“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爱大家~
第74章 作对
十九中后巷的水泥地面走两步就能踩到漆黑的污迹,不是口香糖,大概是什么食物被单车轮胎、人类鞋子轧了又轧,直至抽走本来面貌。
“别忙着走啊。”站在人群正中的少年短裤球鞋,和周围吹烟气的人不同,他双手干干净净,黑发底下的眼睛弯起来,一副和善十足的样儿。
梁威校服外套袖子挽到手肘,眯起眼睛辨认眼前这个看着面熟的人,“你.....”
周绪起往前走了几步,缩短距离,踏更深的昏暗里,开声说:“你看我眼熟吗?”
斜阳角度偏折地打入深巷,映得污迹纵横的陈旧砖瓦熠熠生辉。
梁威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退后一步,环视周围一圈。
郭理理站在人群外围,脚边放了个箱子,她正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摁着手机。
和梁威一道被堵的几个不重要小弟姿态戒备,目光警惕的看着眼前团团包围的人,喊了句:“冬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待包围圈内的人回答,郭理理输完最后几个字,朝这边招了招手,“陆冬过来。”
被点名的人掐了烟,目光落到先前开口问话的人身上,突然抬手。
小弟身子抖了抖,步步后退。
陆冬手扑了个空,收回来拍了拍校裤,长相邪气的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嘀咕:“这么紧张做什么……”
周绪起抬手缓慢的拍了拍身前人的肩宽慰,“别紧张,想起我俩在哪儿见过了吗?”
梁威看着这张脸,脑海闪过昏暗光线下模糊得突出的五官....
眉头拧起,他想起来了,谢致予身边的。
八九个人让出条道,陆冬走出战区,郭理理站直,勾了勾手示意他低头。
梁威瞧这架势,刹那间明白过来。
人群外,一道女声拔地而起:“我们什么意思?”
她反问。
“梁威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吧?!”
“抱歉。”
拳头伴随简短毫无诚意的道歉一道破空袭来,尖锐怪啸在气流摩擦中呲呲响起。
“!”眨眼间的,梁威生生受下一拳,牙齿磕破皮肉,右侧边脸颊迅速肿起。
谩骂四起。
巨大冲击力奔袭而来,梁威不受控制的往旁边跌了过去,周绪起一把拽住他的领口,将他拖回来猛的往墙上砸。
“咳咳!”贴着墙的人急速咳了几声,抬手挡下重重挥来的拳头,膝盖发力向上一顶!
周绪起腹部一痛,额头爆出几道青筋,收紧五指揪着手里的领口,死死将他按在墙上。
挥起一拳:“这拳送给你打他的第一次。”
梁威头偏过去,拳风追了过来直袭额角,登时眼冒金星,膝下条件反射的往上狠顶!
周绪起扭曲着脸受了,扬手又是一拳:“第二次!”
红肿的脸颊痛上加痛,瞬间麻木。
“第三次!”
梁威脖子青筋暴起,瞪着眼前人的眼睛赤红一片。
“第四次!”
扼着脖子的手愈加用力,手臂上全部肌肉绷起。
“五!”
“六!”
.........
“十!”
........
“十六!”
手掌钳住逐渐放弃抵抗的人的肩膀,膝盖向上猛顶四下,“这送给你引导全校人孤立他!”
清亮的少年嗓音破成年久失修的铜锣嗓,沙哑锐利,唢呐哀鸣呼啸着冲破天际。
“——”
巷子内拳拳到肉,混乱的撕骂喊叫胶着,野猫从砖瓦墙头惊吓着跳走。
周绪起将手里的人破布似的丢向墙角,用力过猛的手臂泛红,青筋纵横突起、微微抽动,像一条条流动的溪水,蔓延着,仿佛下一秒将喷涌而出。
“噗——”梁威撞到墙砖蓦地吐出一口血。
墙面散发出霉味,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粘稠的血液沾了满手。
周绪起在他身边蹲下,拽起他变形发皱的校服领口,冷声问:“你为什么不躲?”
梁威眼前黑黑白白,耳边只有短暂的破折线,耳鸣嗡嗡的充斥了他的脑袋。
他看不清的画面——漂亮的五官表面笼罩着层阴深深的乌云,上部的眉头下沉,漆黑的眼珠猩红,倏然爆发细细密密针尖般的戾气。
“我他妈问你为什么不躲?!”周绪起声嘶力竭,握拳往他腹部猛击,拳拳叠加,“痛吗!谢致予半年痛不痛?!你告诉我?!”
“他痛不痛!”
“我让你他妈说话!”筋骨绷起的手掌狂乱的抓着粗气直喘的人,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摁到地上,站起来狠踹几脚,“说话!”
“老子问你他痛不痛?!你他妈聋了!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空巷,站在巷口的人瞳孔猛烈收缩。
“周绪起!”郭理理见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连忙大吼,“陆冬快拉住他!”
“老子问你话!他痛不痛?!啊!!!”周绪起一脸憎恨。
“卧槽,”陆冬踹了一脚朝他扑过来的人,转身阻止暴戾四溢的同伙,“兄弟别踹了!踹出事来就不好了!”
周绪起蓦然停住动作,全身松了劲,肩背柔和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陆冬毛骨悚然,这人怎么回事???
“没……没事。”周绪起眼珠转了转,扯着破嗓子推了推他。
陆冬惊疑不定的松开手,“真,真没事?”
周绪起弯腰拉起蜷缩成一团的躯体,手指一松,梁威跌倒,身体沿着墙面无力的下滑。
他及时拉住发皱稀乱的前襟,掰过歪向一边的脑袋,给时间缓了会儿,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问:“现在能听到了吗?”
梁威喘着粗气,嘴角漏出条血线,费力的睁开眼,瞳孔溃散的看着眼前黑黑白白色块奇异的脸。
“能听到了吗?”又问了一遍。
睫毛动了动。
周绪起捏起他的脸,平静的问:“为什么不躲?”
“咳!”喷出口血,破布声带撕裂,停了会儿,时断时续的开口:“咳,谢……”
周绪起拽着他领口的手收紧,目光阴翳。
“呼……”梁威喘了口气,“谢,谢致……”
“谢致予后、后面……也、也没没……”
“没躲……”
“草你妈!”
拳风掠过肿如发面馒头的脸侧,梁威闭了闭眼。
硬如铁石的拳头席卷着气流砸上发霉的砖块,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血顺着血肉模糊的指节蜿蜒而下。
周绪起撒开过度用力的手指,沾满粘稠鲜血的拳头从墙面离开,沉默的摸出兜里因激烈动作四角凹折的东西,重新蹲下。
不断爆血的指关节找不出原来的模样,血液滑进戒指和指缝的缝隙间。
他指腹顶开烟盒,力气不够只能暂时放弃打火机,缓慢的抽出根烟。
指尖伴着疼痛发颤,烟盒掉落,重新捞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手指努力摁了好几次错开,都没打着火。
太疼了。
周遭寂静,不时响起的梁威小弟的痛呼好似在很远处,郭理理和陆冬这边的人都看着蹲在地上染了一手血的人。
男孩子低头间不经意露出发尾短短的发茬和后脖子凸起的脊骨。
忽略眼下的环境和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瞧上去是个安静得令人默然的性格。
咔嚓——
明艳的火光亮起,照出墙角蔓延丛生的藓类植物。
他注视着烟头一点点变红,一寸一寸,冷漠的开声问:“多少个?”
“……”
“你在他身上烫了多少个?”
“……”
“咳咳……三,三个……”
“好。”
指尖发力,滚烫的烟头破坏肌肉组织,势如破竹,仿佛大火烧心。
烧焦气味弥漫,一,二,三。
周绪起抖着手在溅了几滴血的地上按熄烟头,低头将散落的烟盒及火机收好,烟头一道揣进兜里。
“你的手,”郭理理拎着医药箱走进散开的人群,指了指他滴血的手,“手,处理一下。”
周绪起脸色难看,嗯了声,翻开她放在他面前的医药箱挑出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