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下课铃打响，吴量一刻也没拖，拽起试卷，走之前说了句：“谢致予和彭经延跟我来一趟。”
彭经延转过头，看到谢致予眼底同样的疑惑，“我们先去一趟？”
“嗯，”谢致予撂下笔，“走。”
这边前脚刚走，陆佳就抱着一沓练习册进来，“周绪起，老莫找你。”
“找我？”
“对。”陆佳抱着高到下半张脸的练习册在他桌边停下。
“找我什么事？”周绪起见她抱着不方便，抬手搬走大半练习册。
陡然减轻三分之二的重量，陆佳单手托着剩余的几本甩了甩手，答：“不知道。”
“你先去。”
“过来。”莫添放下手里的书，冲远远看去气质瞩目的少年招了招手。
周绪起走过去发现吴量的办公桌就挨在旁边，斜后一个桌位的距离。
他自正门进来，几步走过去时，和原本垂着眼皮的谢致予撞上视线。
［说什么？］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周绪起站定，背对着身后的人，原以为莫添找他来是聊这次月考的事情，没想到莫添点开手机，看了看屏幕开声说：“你下楼帮我拿个东西。”
“我想问问你俩，”吴量推了推眼镜，靠着椅背看向身前的两人，“你俩——”
“之前有接触过竞赛吗？”
彭经延一愣，“啊？没有。”
“你呢？”吴量微侧头看谢致予。
被问的人嘴角拉平，没人注意到他在听到“竞赛”两个字时脸色瞬间波动，很快又恢复原状。
僵硬的语气透出不易察觉的不自然：“没有。”
吴量翻了翻桌上的考卷有些意外，没多想，以为他单纯天赋异禀或者平常做了相关的题目，“是这样，我想跟问问你俩有没有搞竞赛的意愿。”
见两个少年杵着不说话，一副没弄清状况的神态，他语气放缓，解释：“竞赛这东西呢，不是那么容易，所以一中一向不提倡搞竞赛。”
“不过，”他说，“我们每年还是会选出几个人去碰碰运气。”
“要是碰上了，拿个全国奖，考大学就多了分保障，”吴量拍了拍扶手，抬眼看向毫无波澜的人，“我看了你的成绩，发现你语文和英语弱一点。理综却特别好，说明.....你比较合适这个。”
他曲指敲了敲架在一旁的竞赛书，接着说：“在高考.....语文和英语两门主科，特别是英语，很能拉分。”
他双手交叉叠搭在腿上：“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试试竞赛，万一真得了奖，以后的路也好走一点。”
“彭经延也一样。”他说。
“你去保安室帮我把给同学们买的奶茶带上来，”莫添翻出教师职工卡递给他，“顺便帮我去鸟巢拿个快递。”
“多叫点人。”
“奶茶？”周绪起接过教师卡。
“嗯，”莫添拿起对翻在桌面上的书说，“不是考完月考了么，给你们的奖励。”
周绪起拽着教师卡的挂绳，睁大眼睛：“全班？”
“不然呢？”莫添瞥了他一眼，“我看你们上次不是挺喜欢吗？”
周绪起接收到信号，连忙点点头：“对对对，喜欢。”
“您破费了。”
莫添被他逗笑，翻过页书：“行了，快去。”
拎着教师卡转身的同时，听到扎着冰碴子的声音四仰八叉的竖起：“量哥，不好意思，我没有参加竞赛的想法。”
周绪起身形一顿，看到谢致予睫毛下垂，嘴唇紧抿，平静的侧脸下藏着难以看出的紧绷。
“啊？”吴量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之前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好学生一听说可以争一争竞赛名次拿奖之类的话，参加竞赛学习的意愿通常都比较强烈。
他头一回遇到上拒绝他的，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是担心影响别的科的学习吧？放心，每周只抽出四天的第九节来上竞赛课，不会影响到你原本的学习。”
谢致予没改变想法，摇了摇头：“量哥不好意思。”
“多叫点人一起，别忘了拿我的快递。”莫添嘱咐。
周绪起应了，目光扫过前方人的侧脸，路过吴量桌边时，抬手扯了扯那人的衣摆。
谢致予睫毛动了动。
吴量又劝了几句，见他坚定不动摇，叹了口气也不勉强，摆摆手：“行了你们回去吧，看看温芮和许孟在不在班上，叫他们过来。”
谢致予平淡的“嗯”了一声，面上完全看不出暗潮汹涌。
周绪起爬楼梯爬得迅速，和其他几个男生提着大袋大袋的奶茶进班，班里有人眼尖看到了问：“绪哥，你们手上拿着什么？”
周绪起左右各拎一个袋子，左手还额外用手指抓了个快递盒，说：“老莫给我们点的奶茶，一人一杯上来拿。”
“卧槽？”
“真的假的？！”
“天。”
“老莫我爱你啊啊啊啊.....”
几乎是一拥而上，周绪起随手从袋子里抽了两杯就被人流挤了出去。
往后退了两步，从人群中出来站在讲台上，眼睛扫视空荡荡的教室，最终聚焦在最角落的人身上。
谢致予低着头翻书，翻到某页停了下来，手里的笔悬在空中，迟迟没有下落。
他踩下台阶，穿过走道将泛着凉意的奶茶磕上他桌角。
几不可查的，谢致予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等我会儿，我先去给老莫送个快递。”站着的人晃了晃手里的纸盒。
“嗯。”谢致予低头继续看习题册。
周绪起看了他一会儿，没出声，从后门出了教室。
谢致予盯着书上大片空白发呆，身旁空无一人，远处讲台上热闹非凡，总觉得回到了十九中。
照旧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
书上数字渐渐扭曲，奇形怪状的，尖锐地从白纸上蹿出来，扎进他眼睛。
“谢致予，你过来，我再给你说说这道题.....”
“小予我感觉我是不是没有这个天赋。”
“我确实很喜欢啊，但是.....”
“欸，听说，之前一直学竞赛的那位大佬考砸了.....”
“是他压码压太大了，全压在竞赛上。”
“本来考个985没问题，再不济也是个……”
“都是你害的！”
刺啦——
字迹飞出来了，扑到他面前，像一只只烦人的飞蛾。
“如果不是你这个老师硬要我们家自北去参加那什么狗屁竞赛，他就不会因为这个落下学习！”
“还有你！为什么要撺掇他继续竞赛！你才高一你有大把的时间浪费，但自北他已经高三了！他输不起啊！”
“他输不起……”哭声越来越大。
“你知道我们家就指着他啊，我们家就指着他，就他一个有出息……”
“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
“小孤僻。”身后涌来一阵暖意，有人环上了他的肩。
周绪起摘掉他手里的笔，手扶了扶他的肩，接着整个人从后面隔着椅背压了上去。
谢致予伸直脖子，脑袋往下，承受着后方压过来的力道。
周绪起下巴戳在他头顶，呼吸还有些喘，跑太急了。
他以一个半包围的姿态环住椅子上的人，捏了捏他耳朵上的穴位贴，“在想什么？”
声音和呼吸下落，独属于男孩子的清爽气息四面八方奔袭而来，讲台上的人拿完奶茶陆续回座，周遭喧闹的人气突兀再起，充斥了整个空间。
谢致予在这两重天中，下意识抬眼。
周绪起看到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一怔。
你来了，壁障都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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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大家～
教学楼爆发洪水似的喧哗，几乎是踩着点儿地楼梯上冲下一批饿狼直奔食堂。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踩过篮球场上的月光，溅起一阵银色的水花。
饿狼过境，走廊路过低声说话的结伴行人，周绪起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拿书包，空手拉开椅子。
谢致予把书塞回柜筒，许孟等人先出了教室在门口催促：“快点儿。”
“你们不吃夜宵了？”周绪起抬手碰了碰门框。
许孟瞧着他忽然撺掇：“绪哥，拉一个。”
“神经。”周绪起很明白他的意思。
“欸，怎么着了？”许孟蹦起来，手搭着门框上部，手肘曲起，来了个引体向上。
“幼稚。”周绪起嘲讽。
彭经延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绪狗你敢说自己没拉过？”
“……”周绪起沉默片刻，他还真不敢。
“让让，堵门口做什么？”温芮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哎，”周绪起侧过身，“您请。”
许孟几近同时，甚至比了个迎宾的手势，“您请。”
“神经。”温芮笑骂了句，单肩背着细带子小书包，拉着秦萧萧的手臂从他们中间穿了出去。
“不回去啊你们？”临走开声问。
“回，这不马上就回吗？”许孟答。
周绪起率先从迎宾模式回归，跟着往前走。
谢致予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快了几步走到他旁边。
一行人聊着天来到楼梯口，何复突然转过身看向他：“欸绪哥，那不是你前女友吗？”
说着偏头示意了下前方在下楼梯的女生。
“哪个？”许孟一时没看出来。
彭经延提醒：“长头发，头发很长的那个是不是？”
“对哦，”许孟说，“我记得绪狗就喜欢长头发的。”
“我他妈喜欢个锤。”周绪起反驳飞速。
前边起码有四五个女生散开下楼，他一眼望过去都不知道他们在说哪个。
谢致予往下下了几阶楼梯，看了一阵，目光精准的聚焦到踏入月色的女生背影上，长度到腰上部的长发安静的垂在身后。
何复啧了声，“你否认这么快干什么，分手了就这么绝情？当初不还夸别人漂亮？”
“确实漂亮，”彭经延想起来了，“十班那个，成绩还挺好的。”
许孟补刀：“复复啊，他前女友堆成山，不绝情能干出这猪狗不如的事？”
周绪起草了声，“别给爸爸瞎说。”
没人理他，许孟偏头说：“予哥你是不知道他之前玩多花，我一星期七天能见着八个女生来我们班门口找他。”
周绪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许孟。”
彭经延也附和，“这学期倒是比上学期收敛多了。”
“开学这么久竟然没见他交新的。”
何复：“说不准的事。”
谢致予余光瞧着长头发消失在夜幕中，扣上身旁人的手腕，指腹抵着他跳动的脉搏摩挲，侧头看他：“确实挺花。”
猜不透情绪的一眼，周绪起毫无征兆的寒毛直立，想开口解释又觉得无奈，抬腿踹底下的人，“一个个都给老子滚。”
“哈哈哈哈哈哈。”玩笑开够了，一群人乐着往楼下跑，躲避天外飞踢。
周绪起一路上想着说点什么缓解沉默，但对周小少爷之前做过的事又不清楚。
他倒是想反驳，草。
许孟他们寝室在前面，几人一溜烟跑回来砰的关上寝室门。
419门口，周绪起推开门，要进去时，身后人叫住他。
“前女友很漂亮？”
透亮如溪的嗓音像破开的冰河，温度极低的水流蜿蜒流经冰面。
谢致予立在那块，走廊上的灯从后方打过来，除却脸上的几道光影，面色平静得无任何异常。
周绪起在心里骂了句，往漆黑的室内踩了一步，转过身解释：“别听他们瞎说。”
谢致予默然的看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周绪起靠在门边往后退，后背挨上浴室旁的墙。
谢致予借着门外照进来的光低头看眼前人，桃花眼高鼻梁，耳边坠的耳钉闪烁，一副招人样儿。
确实……
周绪起背贴着瓷砖，高度稍矮，抬眼看谢致予。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交缠，他紧张得喉结滑了滑，“都是乱说的……真的。”
谢致予缄默的听着，眼神停留在他开合的唇间。
这张嘴……
亲过多少女孩？
周绪起看不清他的神情，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予哥，你不信我？”
谢致予倾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平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冷调轻轻落下，像颗炸弹，周绪起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开在门外和他挥手，“走了。”
——信你。
——喜欢长头发啊绪哥？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周绪起却敏锐的察觉谢致予不高兴了，他为什么不高兴？
不高兴能有什么理由？
他皱起眉，靠在门边望向消失的背影。
没理由也得哄着。
周绪起动作飞快地洗完澡去敲420的门。
敲了很久没听见里面的人做声，厕所灯亮着，淅淅沥沥的水流倾泻而下，瓷砖地面溅起一捧捧水花。
他在门外站了会儿，直接推门进去了。
屋内果然空荡荡无人，周绪起迈开步子走到房间正中的书桌前，拖开张椅子坐下。
桌面摊着数学卷子，大题处潦草的写了几个跳过的步骤，末尾连结果都省了没算。
他盯着复印卷子上连笔的式子看了会儿。
谢致予这字一天比一天敷衍，逐步偏离最初工整漂亮的轨迹。
许孟要是在这肯定会说，还不是跟你学的。
彭经延：近墨者黑。
大喇喇摆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唰的亮起，周绪起百无聊赖的将笔盖从笔尾上拔下来，察觉到光亮，侧头瞟了一眼。
简洁的屏保上笼了层白蒙蒙的底色，一条微信消息出现在白雾上。
［梁自北：那我们约定好了，周六见。］
梁....自北？
周绪起在脑海里搜寻了会儿，确信自己不认识。
屏幕渐暗，浴室门锁咔嚓一声拉开。周绪起打断思绪，谢致予有他自己的朋友，他不认识正常。
正念叨的人掩上浴室门，拉下脖子上挂的干毛巾撩起遮眼睛的湿发擦了擦。
周绪起指腹抵着笔盖的尖儿，读完了一道题的条件抬眼。
他愣了。
眼前人背对他关门，上身裸着，发尾的水珠顺着后脖子滚到背上，经过颈后突出的骨头，途中四散开来平铺成了一摊水迹。
周绪起视线凝在他腰上，之前也看过，但远没有现在如此直观地让他感受到冲击。
谢致予想着事情，眉头微皱脸上表情不算轻松。
他心神不属地摘下毛巾，转身看到椅子上岔着长腿的人也愣了。
下意识抬手用毛巾挡了挡前胸。
周绪起放下手里的笔盖，交叠的双腿放平。
谢致予快步走到衣柜旁，弯腰从里面捞出件校服套上。
边套边问：“怎么过来了？”
周绪起含糊的应了声，坐在原地没动，头偏过去看着衣柜前的人手臂抬起，肩胛收紧，蓝白色的校服落下盖住绷紧的腰线。
喉头滑了滑。
谢致予关上柜门又问了一遍。
“嗯？”周绪起回神，收回在他小腿上打转的视线。
停了一下，捡起桌上的笔夹在指间转了转，说：“找你玩不行吗？”
“行。”谢致予将毛巾搭回肩上。
走到桌边扯开卷子，揉了揉椅子上人的脑袋。
周绪起没反应，抬手握上站着的人的腿弯向上探进裤管，摸了摸那儿问：“这怎么弄的？”
手下皮肤摸起来和周遭一样，上边扎眼的疤痕即便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仍牢牢的站在那儿。
周绪起指尖掠过他的疤，手指穿过去撩起裤管。
“小时候遇到抢劫，被划了一刀。”微凉的手扣在腿上，指腹的茧喇过通常不见光的皮肤激起一阵电流。
谢致予声音平淡，如果忽略中间断掉的一秒。
周绪起低头凑过去仔细看着，有规律的呼吸打上陈年伤疤。
谢致予突然按住他的脑袋。
头顶施加一阵压力，周绪起没准备抬头就被人捏着手腕丢开。
“别乱摸。”
周绪起扬起脑袋，终于注意到他俩的姿势。
他岔开腿，谢致予被他拉到身前，他脑袋正对着他的腹部。
鼻尖距离飘着洗衣液香味的棉质布料只有一小段距离，差点就撞上了。
谢致予往后退开，他摸了摸鼻子，转着桌上的笔直白的问：“你不高兴？”
谢致予伸长腿靠在桌边，笔直的脊背弓起个流畅的弧度。
周绪起补充：“今天上午你不高兴。”
谢致予一怔，眼前人把时间拨前了半天。
沉寂在空荡荡的环境里扩散，他有些出神。
瞄了眼息屏的手机。
谢致予疲惫的捏了捏鼻梁，应了：“不高兴。”
周绪起手里眼花缭乱的笔一顿，“为什么？”
他换了个问法：“怎么不去竞赛？”
谢致予难得情绪外露，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差。
他闭了闭眼，牛头不对马嘴，可有可无的嗯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