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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之敌(星坠)


他凝神,确认了几十秒,语气更为压抑。
“原本安装在枪上的消音器呢?”傅闻安审问着自己的副官。
副官一愣:“我们到的时候枪上没有消音器……您是说,被人拿走了?”
傅闻安对枪械如数家珍,沉声道:“枪口的划痕与平常使用的磨损不同,痕迹略细,整齐划一,是强行装载型号不匹配的消音器导致的。对方的目标不是为了一击必杀,而是威吓,或传递情报。”
“是属下的失职,请您责罚。”副官低头,拳攥紧。
“将功抵过,立刻排查全市所有的垃圾处理系统与排水系统,包括未建成的工程设施。”傅闻安把枪抛给副官,他坐了下来,话音一顿,又道:
“昨晚谢敏有没有什么异常?”
黑枭思索一阵,摇了摇头:“一切如常,并无可疑之处。”
“把谢敏叫来,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傅闻安道。
副官表情凝重,当即下去办了。
房间恢复安静,傅闻安沉思着,良久,他拿起棋盘上的黑马,在掌中反复把玩。
他合着眸,鸦羽般的睫毛浓密,眉心微皱。
谢敏果然受伤了,强烈的直觉在对傅闻安如此诉说,并证实他昨夜的猜测没有错误。
特工在不可轻易留下指纹的任务中摘下了手套,不小心受了伤,而后去酒馆买了瓶酒消毒。他之所以不去药店,是因为在曼德城,一切创伤药物的购买记录都会登记在案。
昨夜的对峙,已经让傅闻安察觉出谢敏的不对劲之处——过浓的、仿佛要遮盖什么的酒意,以及拒绝摘下手套的强硬态度。
特工会在什么情况下摘下手套?
傅闻安的心一沉。
当特工需要用触摸来确认某种隐藏的暗号时,才会摘下手套。
“谢敏。”
傅闻安的目光变得凝实,他脱口而出特工的名字,带着些许不悦。
但他不明白的是,谢敏为什么要在受伤时来找他,要这样明目张胆的自投罗网。
谢敏并不意外会接到傅闻安的召见命令。
又或者说,傅闻安不怀疑他,才是天大的意外。
他甚至没擦干净自己嘴边的薯片碎屑,踩着居家的拖鞋进了傅闻安的房间,大有种出入自家的从容。
当然,当他看到傅闻安阴沉的目光时,立刻从中咂摸出了几分危险。
就像野兽嗅到压迫感和杀气一样。
“想我了?”谢敏懒散地站着,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轰然闭合。
坚硬的门板封死了他的退路。
对方冷酷地扬唇,露出一抹难辨的笑容。
“的确,一直在想你。”傅闻安道。

第11章
“像我这么完美的人,你不想实在说不过去,我可以原谅你擅自惦记我。”谢敏站在原地,挑起的视线晦暗不清。
“上校,今天你没有戴手套。”傅闻安的语调耐人寻味。
谢敏把手搭在松垮的腰带上,吊儿郎当地站在傅闻安面前:“你为什么总对我的手套感兴趣,昨天是,今天也是。”
“原来你还不清楚我的意思。”傅闻安站起身,压迫感更为明显。“我以为,你一如过去那般了解我。”
“您也说了,只是过去了解。”谢敏挑起眉梢,他的拖鞋在地毯上蹭了一下,动作微滞,但与此同时,他的手臂紧攥成拳。
傅闻安的攻势出其不意,男人甚至没能流露出一丝敌意,冷峻的神色一如既往,他一拳砸在谢敏格挡的小臂上,右手顺势去剪他的脖子。
棋桌在轰然碰撞中倒塌,棋子如玉,在一片混乱中滚落于墙角。谢敏显出少见的凝重与凶狠,钻心的痛楚从傅闻安击打的部位传来,对方的动作悍然凌厉,与之前几次完全不同。
交锋碰撞,电光火石。
谢敏倒退一步,拎起椅子就砸,谁知傅闻安竟也不躲,前挡的手臂被尖锐铁角一划,血猛地涌了出来。
谢敏一怔,动作到底慢了半拍,傅闻安却已经到他面前来了。
胸膛被砸在角落的床铺上,心口的震荡感令他目眩,紧接着,肩膀传来脱臼的痛,谢敏轻吸了一口气。
“嘶——”
身后笼罩下一片阴影,浅淡的铁锈味萦绕而来,又夹杂着某种不可辨认的气息。谢敏的胳膊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后折起,脊背肌肉绷紧,对方的手掐住了他的手腕。
傅闻安垂眸,在谢敏的手上摸索着。
略带薄茧的手指在寻找什么,捏过腕骨,描摹掌纹,当他几乎包住谢敏的手时,终于摸到了一处紧贴皮肤的粗糙感。
“你受伤了,上校。”
傅闻安不容置疑的嗓音令谢敏心中一沉,手背上的隐形贴纸被摘下,露出还未长好的猫抓痕。
血痂被特殊的刀具磨平,仅剩薄薄一层,方便遮掩。抓痕犹如地表裂缝,突兀地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
“你关心人的方式总是如此特别。”谢敏冷笑一声,他侧着头,散乱的发遮住眼里的情绪。
傅闻安碰了下谢敏手背的伤口。
大概是条件反射,谢敏手指一动,便和傅闻安牵在一起。
谢敏从未低估傅闻安,他知道对方的反侦察素养是多么优秀,昨晚傅闻安的试探已经令他警觉,他思忖着该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了,上校,你的解释呢?”傅闻安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谢敏。
“我该解释什么?解释我手上的伤?我连伤都受不得了吗?”谢敏的神色有些轻佻,他一派从容。
“你的伤很蹊跷,上校。”傅闻安低声道。
“但凡你无法理解的,你都会认为蹊跷。甚至到现在,我被卸了一条胳膊,摁在床上,却还不知道你到底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谢敏用平淡的语调阐述道。
“执政官,这就是您一贯的拷问方式吗?”谢敏勾起唇,笑容却十分轻蔑。
跪在床上的人迟迟未动,如果不是刺骨的压迫感与肩膀上的痛楚如影随形,谢敏真的会觉得傅闻安已经打算放过他了。
傅闻安仍在思索,他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谢敏的侧脸。
“昨晚收验尸体的人回报,与狙击枪配套的消音器失踪了,我想,你是第一目击者,对么?”良久,傅闻安道。
“的确,我见过。”谢敏很快答道:“但回收不是我的任务,我只负责确认他的死活。”
“你是否看到过什么人?”傅闻安又追问。
“未曾。”谢敏答道。
“你确定?”傅闻安蹙起眉。
“当然。”谢敏有些不耐烦了,他动了动手指,划过傅闻安的掌心:“还有什么问题快问,我难受。”
“为什么受伤?”
“楼下被猫抓的。”
“摘了手套去摸?”
“隔着手套我能摸什么?摸骨相吗?”
“你什么时候对猫有这么大好奇心了?”
“我超博爱的。”
“为什么去酒吧?”
“工作结束去看小妞跳舞,不可以吗?”
听到谢敏的解答,傅闻安似是想起了什么,没能第一时间接话。
他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深沉的怀念与自我克制令他的眉峰蹙起,同时,他猛地一用力,把谢敏脱臼的胳膊接了上去。
男人退到床边,俯视着谢敏。
特工翻过身,坐在床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嘴里嘟哝着骂人的话。
日光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过来,谢敏懒散地抬着胳膊,领口歪斜,锁骨隆起的弧线映入傅闻安的视野中。
“我送你的战利品,你似乎看不上?”傅闻安勉强将视线从谢敏的腰线轮廓上转移,眼底的冷淡重回。
谢敏心知是傅闻安先前给他的那个邮标项链,但他挑眉,做了个略显夸张的表情:“你该不会是徇私舞弊,以为一条项链就能收买我?”
“我没有收买无能者的爱好。”傅闻安道。
“不,你求贤若渴,我懂。”谢敏的手指掐住领口,探究地观察着傅闻安的眼神,用衣料遮起脖子。
“有空去看看脑子,指不定就是晚期了。”傅闻安侧过身,要离开,又顿住脚步:“把它戴上,别逼我动手。”
“你对谁都是这种命令的语气吗?”谢敏捂了下后腰,由于位置区别,他要仰头才能看清傅闻安的表情。
傅闻安并未接话,却传达出一种冷漠与观望的情绪——这是默认了。
不知怎的,谢敏眉间泄露出些许厌恶,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敌视的视线从傅闻安向来自负的脸上移到手臂,一道血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刚才被椅子划伤的部位。
血里蕴含着比其他部位更浓郁的信息素,可是谢敏吸了吸鼻子,没闻到可疑的味道。
“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上校。”傅闻安就如谢敏曾见到的每一刻那般,挺拔而不可一世地站立着。
“我明天会戴的,但不是为了你。”谢敏听着傅闻安的话,感到无趣,他从床上站起来,抓了抓头发。
“今天。”傅闻安立刻道。
“少吩咐我。”谢敏的语调迅速拔高,忍耐到了极限,他狠狠推了傅闻安一掌,还没抽回,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谢敏与傅闻安对视,他气势汹汹,反而将傅闻安扯回几分。
alpha的神色阴沉,许久,被对方眼里的从容与深邃感染,谢敏的情绪如不可见底的寒潭。
“无论你在项链上动了什么手脚,你最好都不要寄希望于能利用它来扳倒我。我同意你的提议,只是想让你看看,你对我的算计有多愚蠢。”
谢敏的语气幽幽:“我们之间能有的,永远只是虚与委蛇,执政官。”
傅闻安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神色未变,连唇垂落的角度都与先前一模一样,可谢敏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寒意。
谢敏挣开傅闻安的手,找回自己在先前打斗中丢失的拖鞋,刚要出门,就听身后傅闻安的声音远远传来。
“上校,柜子上的东西是给你的礼物。”
谢敏偏头,傅闻安正倚在墙边,向某个方向抬了下下巴。
经他示意,谢敏才看见自己手边柜子上放着一盒碟片。
黑色塑料外壳,表面刻着花朵纹路,封头用白色记号笔写着飘逸的三个字:给谢敏。
“碟片造型的定时炸弹吗?”谢敏左右翻看,没有贸然打开,冲傅闻安扬了扬。
“听的……或许也可以说是,看的。”傅闻安没什么表情。
“长官,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敏用手指敲了敲外壳。“只给我一个人的?”
傅闻安没有解释,似乎是默认了。
谢敏用手指夹着碟片,眼里的笑意略带讽刺,无需得到回答,他离开了傅闻安的房间。
傅闻安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望向谢敏离开的方向,许久后,拨通了内线电话。
“长官,有什么吩咐?”副官的声音忽远忽近。
内线中只有alpha平稳的呼吸声,令人心绪惶恐的空白持续好一阵,才被男人的声音打破。
“把零号给我查一遍,不必派人盯着谢敏了,把人手调到矿头山那边去。”
“不必调查谢敏了?”副官不解地问。
“逼得太紧,鱼会被吓跑。他既然存心瞒你,你查不到东西。”傅闻安淡淡道。
“是。”
通讯挂断了。
傅闻安抬起胳膊,盯着手臂上那一道已经凝固了的血痕出神。
三天后,城邦贸易会议结束,谢敏随傅闻安回程,回到零号的基地后,特工便闷在自己房间不出来。
一连一周。
执政官城堡对此事心知肚明,但颇有放任自流的态势,毫不过问零号平日的训练。又一周后,零号接到了新的命令。
“执政官要对我们进行工作视察?”
陈石的惊呼穿过一整条花藤长廊,树影尽头,训练场边的凉亭里,歪斜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分别是陈石、徐里和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孩。
徐里坐姿端正,女孩的百褶裙衬得她腿细而白,陈石则抓起报纸盖在脸上,闷着声哭爹喊娘。
“没必要大惊小怪,算算日子,执政官也该来视察了。”徐里不动声色地睨着陈石。
“执政官哪次来,咱们不得扒层皮。”陈石叹了口气,烦躁地抓着头发:“再说,老大又是那副自闭的衰样。”
“并没有,昨天我去向谢长官汇报工作时,他心情好得很,还给了我一块企鹅饼干。”
女孩清脆而笃定的话语拂去陈石心头的不安,她换一只手抱文件:“昨天,长官似乎对执政官的视察命令没有异议。”
“姜琪,详细说说?”陈石挑起他八卦的眉毛。
“长官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姜琪想起昨天她去见谢敏的场景。
身穿居家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接过她递来的文件,倚在桌边翻看,领口纽扣开了一颗,他垂眸,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苍白的颈项下,未曾被领口衣料覆盖的地方,垂着一条纤细的金属链。
姜琪疑惑地眨眨眼。
谢长官什么时候戴项链了?
“回复他,恭候大驾。”谢敏很快看完了,他意识到姜琪在看什么,转而掸了下文件纸,偏头轻笑:
“姜副官,工作时间请不要用毫不掩饰爱慕的眼神盯着我,我会产生误解。”
“我才不是!”姜琪的脸腾一下红了,她赶忙摆手,支支吾吾:“谢长官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这解释有点伤人了。”谢敏玩味地挑起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姜琪语无伦次,最后,在谢敏的低笑声中,羞赧地大声道:“您再这样,我就不做您的副官了。”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谢敏从桌上拿了一袋用隔油纸包好的小饼干,“给,我的赔礼。”
姜琪出门后打开看,是企鹅造型的。
“企鹅饼干?”徐里抬头,看着姜琪:“你说的企鹅饼干,是薄荷夹心,身上有巧克力的那种吗?”
“徐中尉怎么知道?”姜琪惊讶地看过来。
徐里欲言又止。
“憋什么坏水,说。”陈石拐了徐里一胳膊,催促道。
“昨天,执政官城堡的特供下午茶点就是这种企鹅饼干,我去整理人事部文件,顺便吃了两块。”徐里道。
姜琪眨眨眼,喃喃道:“那我吃的,不会是执政官给谢长官的吧?”
陈石和徐里双双沉默。
“可能,还真是?”

一声接一声的枪响,回荡在空旷的射击训练场上。
大屏幕的分数屡屡上跳,持枪人却冷漠平静,唯有枪口吞吐火舌,不久,随着计时结束的提示音,所有挪移的靶心向上收起,冰冷的播报声响起。
【新纪录,谢敏上校,一千一百四十分】
谢敏摘下耳麦,卷起作战服的衣袖,露出细细的一截手腕。他垂下视线,将训练枪重新压弹,准备第二轮的训练。
他组好枪,刚刚抬手,便有一人进入了训练场。
铁门开合,伴随着女人的话语:“谢长官,执政官一刻钟后到达基地正门,您该出发了。”
姜琪抱着文件夹,她的目光落在谢敏身上,只见男人按下训练开始的按钮,子弹出膛的闷响连贯如线。
砰砰砰——
靶心一个个被击穿,谢敏的手臂抬起,略显纤细的身材并没有削弱他身上的力量感,倒像是一把细却锋利的尖刀,寒芒一闪而逝。
直到枪声再次停歇,谢敏才转身,扫了姜琪一眼。
“他来的倒快。”谢敏淡声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按照最高规格的迎接仪式安排,人员已经就位,但有一件事……您送给广播室的碟片,是要播放的吗?”姜琪迟疑着道。
“当然,做好调试,那可是大礼。”谢敏笑了一下,他走到姜琪身边,拍了拍姜副官的肩膀:“走吧,出去迎接我们的执政官。”
两人走出训练场,穿过玻璃通道,向北眺望,隐隐能见远处演练中心的安斯图尔羚羊旗帜。
谢敏来到基地最高的钟塔上,此时,执政官的车队已在百米外,徐徐向他驶来。
傅闻安的视线掠过道路两旁的树木,葱郁苍翠,细碎光斑落在车窗上,点染着傅闻安的深色军服。
他肩头的执政官军章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微小的车辆运行声富有规律,傅闻安垂首看手表,分秒不差。远处“零号”的基地已近在眼前,他抬眸,视线被远处钟楼上的一道身影吸引。
琉璃瓦的尖顶钟楼外,一身戎装的alpha手里握着个白色大喇叭,他一脚踩在城垛上,朝身边人比了个手势。
傅闻安下意识地一蹙眉,他手指轻轻曲起,似要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
果不其然,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喘息声便从钟楼的喇叭下倾泻出来。
“零号”基地一百一十个广播点在短暂延迟后,播出了同样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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