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也要出去,路过门边全身镜,特地看了看自己颈后的绷带——包扎得挺漂亮,比腿上军医包的还好看。
但随即,他狐疑地扯开领子,细细研究,又拍了拍军医的肩膀道:“你看清楚没,他不会趁我不注意,给我注射了强硫酸吧?”
“长官,军医室里没有强硫酸,更何况您这不是好好的么。”军医道。
“好好的?呵,看情况,今晚我要是暴毙了,准是他干的。”谢敏拉上衣服拉链,挑起眉梢,不假思索地出门了。
衣袋里的通讯器传来一阵异样的振动,谢敏唇角的笑意霎时消失,他关掉屏幕,手指摩挲着按键,迟迟没有放下。
那是一个,不属于安斯图尔内部的通讯信号。
视察工作仍需进行,不久,一行人重新回到中枢系统,傅闻安难得沉默。但相对应的,零号的所有特工都绷紧神经,生怕执政官挑刺,降罪于众人。
谢敏从容,带着傅闻安一个个房间、一台台中枢器看过去,时不时讲解几句。
中枢系统的悬浮屏幕散发幽幽蓝光,仪器群组并排摆放在宽敞的中枢中心,环状主控室落于中央,监测、反导、指挥系统的常规运转区则在外侧。
少数特工在其间忙碌,在岗人员对执政官的到来并不意外,比起内部视察,他们更关注安全系统的反馈。
“上校,零号中枢系统的审核权限在你手里多久了?”傅闻安抱臂,站在屏幕前,锐利视线在一道道数据流上游走,不经意道。
“按零号传统,自上任起,一直归我管辖。”谢敏回道。
深邃蓝光倾泻,宛如朝雾,浮在二人眼底。傅闻安微微颔首,薄唇开合:“传统不见得都是好的。”
在场特工皆是心里一沉,陈石皱起眉头,姜琪则担忧地看向谢敏的背影。
谢敏随意一笑,戏谑道:“执政官热衷改革,自然对传统不屑一顾,只是天底下可不止你这一双眼睛盯着零号的大楼。这话也只在我这说说罢了,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揣度我们二人的关系,是否不睦。”
傅闻安瞥了谢敏一眼,道:“我们当然和睦。”
“是。”谢敏一笑。
陈石退回人群里,靠近徐里,低声念叨:“在电梯里互相捅的两个人,也配叫和睦?”
徐里目不斜视,在傅闻安转头的一瞬,照着陈石大腿一拧。
“嘶——”
陈石猛地低下头,恰好躲过傅闻安精准定位的死亡视线。
“你的下属真是有趣。”傅闻安一哂,侧目看了谢敏一眼,淡淡道。
“那是,随我。”谢敏搪塞着,刚要带傅闻安去下一处,眼前的环形大屏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警报声。
“中枢防火墙拦截陌生信号,深水区域获取数据影像,长官,东部外围装甲仓库出现流兵入侵!”
短促而沉重的报告声如一块块巨石,接连砸落在寂静的中枢中心。
傅闻安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谢敏的指令,一语不发。
事态紧急,谢敏顾不得旁边还有个执政官,他一步向前,站在两位控制人员身后,面向屏幕。
瘦削的身躯,笔挺的军服,衬得他自信而威严。
“冷静应对。数据回溯,逆向检查入侵通路,确认入侵地点与监视器工作状态,率先保护防火墙,警戒后续数据攻击,姜琪、徐里、陈石、刘穆,通知战备组,假期结束了。”
“是!”
此起彼伏的回应声不绝于耳,接受到指令,中枢中心的特工立刻有序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一时间,气氛肃杀。
“情况如何?”
谢敏微微弯腰,手搭在技术人员的桌椅靠背上,低声问道。
“长官,被入侵地点为东部外围的装甲仓库,目前尚未发现对系统防火墙的攻击,监视器被损毁三个,初步判断是趁东外墙的警戒小组外出执行任务,潜入突破的。”
技术人员冷静反馈。
“看来他们对我们的布防变动很了解,还是卡纽兰封控区的那队流兵?”谢敏问道。
“是,还是那拨人。”技术人员肯定道。
“入侵四次血本无归却还不死心,真是令人服气。”谢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入侵四次还未能将对方歼灭,你有玩忽职守的嫌疑,上校。”傅闻安道。
“不过是基层鸡毛蒜皮的摩擦,来十次打十次,也算玩忽职守?”
“不算吗?”
“行,那我便亲自带兵,洗清这莫须有的嫌疑。”谢敏不恼,吩咐姜琪把执政官一行带到会客室休息。
他身后跟着一队精锐,气势如虹,停留在执政官面前时,一步上前,狭长的眸子显露出几分狡黠。
他伸手,在傅闻安肩头的军章上轻轻一刮。
金属音色清脆悦耳。
“执政官,回见。”
第14章
安斯图尔疆域辽阔、治安良好,但地下黑市的情报贩卖生意红火,也意味着不明人士引发的骚乱较多。
“零号”不仅是军方的谍报机构,更是擅长扫除的暗线人员,单是在“零号”月度报告中,各处执行小组汇报的关于哪个仓库被袭击、哪条水道被堵截、哪片城区被流民侵扰……诸如此类的事件不胜枚举。
所以,应对这种小事简直驾轻就熟。
傅闻安正目光灼灼地监视着屏幕中谢敏的一举一动。
特工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与大局观,他果断安排三路包抄,地形的优势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姜副官,近来这些流兵侵袭事件常有吗?”傅闻安侧目,看向站在一旁拘谨到手都不知道往哪搁的姜琪。
“报告执政官,卡纽兰封控区的军队最近一反常态,针对多地的军事仓库与民用航道进行攻击,与这次类似的袭击也发生过几起。”
“几起?”傅闻安加重语气。
“本月有四起。”姜琪立刻答道。
傅闻安蹙起眉,平心而论,“零号”的月度报告他也看过,自然知晓这次突发事件的危险性并不大,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遗漏了什么。
“东部外围的装甲仓库是什么地方?”傅闻安又问。
“离这里不出十公里,上个月被防务部借调,存放着即将运往兵工厂加工的钢材与矿石零件。可能是最近矿石贸易不景气,各地装甲仓库都或多或少受过袭击。”姜琪道。
“此事我有所耳闻,没想到今天能被我遇上。”傅闻安稍加思索,突然站了起来:“既然运气不错,我便去前线看看吧。”
“唉?”姜琪一愣,她微微收紧手指,道:“可谢长官命我带您休息,如无必要不得……”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傅闻安的神情明显不悦起来。
“不是的,我只是……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您的安全,如果您有什么意外发生,谢长官会很难过的。身为副官,我不能做令长官为难的事情!”
姜琪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抓着副官制服的裙摆,猛地向傅闻安鞠了一躬,声音很大,却急促又羞赧。
傅闻安的眼里难得闪过一丝复杂,他沉着目光,凝视姜琪垂落的发丝,好一会,才拿出通讯器。
修长的指节不断起落,清晰的拨号音在寂静的会客室里回响。
姜琪死死盯着瓷砖地面,手中冷汗已然染湿了裙摆,她保持鞠躬的姿态,牙齿紧紧合在一起,才能控制自己不因恐惧而发出声音。
她知道除了谢敏,安斯图尔中没人敢光明正大拒绝执政官的命令。
可她更不敢违背谢敏的命令,这不仅是身为副官的职责,还有与生俱来的尊严与忠心。
零号自始,只承认一位领袖。
“砰——”
通讯器那头响起突兀的爆炸声,几秒钟过后,扬声器传出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我说,这位游手好闲的执政官,可不可以不要在别人出外勤的时候乱拨通讯?”
姜琪的肩膀一抖,听声辩位,那发出声音的通讯就离她耳边不到半米。
“只有一事等你定夺,你的副官,不允许我前往前线。”傅闻安淡淡道。
姜琪的眼睛微微睁大,她的手背冒出青筋,因为攥紧的力度过大,竟隐隐显出几分苍白。
通讯那头又是一阵枪炮轰鸣声,末了,才有人道:“你爱去哪去哪,只是别吓我的副官,不然,一会小姑娘好哭给你看了,人家担心你死在外面,你得感谢才是。”
“她说,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她的谢长官会很难过,所以不允许我外出……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傅闻安道。
“……”谢敏停顿了几秒,哂笑道:“小姑娘而已,有错觉很正常。”
“我怎么觉得是旁观者清?”傅闻安立刻反驳。
“你只是为了玩文字游戏才打的通讯吗?”谢敏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你很无聊?”
“是,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也认为姜副官的行为不妥,我不介意替你处理一个不贴心的副官,但既然你这么说了……”傅闻安的视线垂下,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姜琪的脑袋:“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她是我的副官,执政官。”谢敏的声音徒然严肃起来。
傅闻安冷冷一笑:“上校,你似乎忘了,你也曾是我的副官,你也曾发誓,至死效忠于我。”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谢敏深吸一口气,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姜琪浑身都在颤抖,她能感受到傅闻安身上传来密不透风的压迫感,同为alpha,她竟被执政官逼迫到动弹不得。
那种仿佛流淌在血脉里的傲慢与践踏足以让她失去呼吸,针一样的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终于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轻轻移开。
“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姜副官?”
执政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轻飘飘的,仿佛在征询,又如雷霆万钧。
“可以!您请!”姜琪连忙回道。
傅闻安又恢复成喜怒莫辨的领袖模样,他跨出一步,正要离去,只见姜琪面前的地上,啪嗒掉出一个折成方块形状的隔油纸。
偏偏,那隔油纸上,印着执政官城堡的图案。
姜琪心里一惊,那是前阵子谢敏给她的、用来包装企鹅饼干的隔油纸,吃完后她一直没舍得扔。
可能是鞠躬太久了,放在军服衣袋里不牢固,这才掉了出来。
她伸手要去捡,谁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比她更快,拾起纸片。紧接着,一双锃亮的黑色军靴尖出现在姜琪逼仄的视野里。
姜琪脑子一片空白。
果不其然,这次,头顶传来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威胁又玩味语调:“姜副官,解释一下?”
姜琪吞咽了一下,对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起来耐心,实际每一秒都在加剧重压。
若有若无的硝烟信息素缠绕着姜琪,alpha血脉的纯度此刻高下立判,她的额角胀痛,甚至不敢释放信息素去抵抗。
“是几天前,谢长官给属下的饼干里随带的隔油纸。”姜琪哆哆嗦嗦地道。
傅闻安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纸,纸面的风雪羚羊图案依稀可见,羊身有几处深色,是油浸入后导致的。
“看来是怕我毒死他,先拿你试试水。”傅闻安冷笑一声,道。
“唉??”姜琪一愣,猛然抬起头,她倒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傅闻安,被男人这句话吓到,望着对方的脸喃喃道:“那您下毒了吗?”
“我要是下毒了,你还能站在这里吗?”傅闻安偏头,露出一脸看白痴的神色。
他身边一直默默伫立的黑枭挑了下眉,眼底略带笑意。
“你对他倒是忠心,但,也不过是试吃饼干的信任罢了。”傅闻安把隔油纸扔回姜琪手里,他漠然地注视着女孩小心翼翼把纸片揣进兜里,末了,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声音太小,若不是姜琪天生听力好再加上离得近,换个人来,根本听不清执政官压在舌尖的话语。
姜琪的瞳孔猛然睁大,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感瞬间冲淡了她心头的恐惧。
男人临走时说的是:
“比起我和他,可差远了。”
隐隐间,姜琪居然在其中听出了几分得意。
“执政官是在攀比吗?”
姜琪喃喃出声,可房间空无一人,那些跟随执政官前来的人很快如潮水般褪去,没人能回答她的疑问。
傅闻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前线,这种简单的清理工作对谢敏来说毫无压力,但他隐隐觉得,他非去不可。
地图足够细致,装甲仓库离基地不算太远,汽车全力开动,黑枭从信息网中调出“零号”各组的位置,几组红点正清晰地移动着。
其中代表谢敏的光点,正缓慢向仓库内深入。
“从南巷进入,在蓝色坐标点停车,注意跟踪谢敏的位置,有异样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傅闻安话音刚落,开阔的仓库地带便展露在眼前。
就在这时,移动显示器上突然闪烁红光,巨大的感叹号占满屏幕。
“长官,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系统侦查到有三拨敌人正在向我方靠近。”黑枭冷静道。
傅闻安一皱眉,比了个弃车隐蔽的手势,刚拉开车门,只听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响起。
“执政官,我送你的礼物在手匣里。”
傅闻安一抬眼皮,迅速打开手匣,掏出一把绑着小黄鸭丝带的手枪和一个遥控器。
傅闻安当即会意,他猛地探身固定方向盘,咔哒一声,汽车内的自动驾驶系统打开。他按下加速按钮,车体发出一声轰鸣,如离弦箭矢,向前方道路奔去。
他向外一窜,借翻滚卸力,在街边的报刊亭后隐蔽,军服染了灰尘,却盖不住他眼底的冷意。
男人按下遥控器,只见火光冲天,烟雾缭绕,汽车在道路尽头的火蛇中化为齑粉,随之消失的,还有十几名敌人的尸首。
“哈,比庆典还壮观吧?”耳机里的那人仿佛对此事了如指掌,调侃道。
傅闻安拍拍身上灰尘,随行属下聚集到他身边,男人面无表情给手枪上膛,顺带,拧断了小黄鸭的鸭头。
“收了我的礼物,就帮我解决掉那拨小尾巴吧,执政官。”谢敏拖着调子,尾音延出去,平添几分愉悦。
“我的位置是你故意暴露的?”傅闻安明知故问。
除了谢敏,还能有谁。
他倒是成了被利用的对象,这在执政官无往不利的权谋生涯中鲜少得见。
“别说的那么难听,人嘛,总有个过失不是?”对方道。
傅闻安一扯唇角,“过失在我车里安了炸弹?”
滋滋——
一声突兀的电流声划过,傅闻安不可避免地皱起眉,接下来,便再没有对方的回复了。
许是进入了信号不良的地段,傅闻安没太在意,来伏击的敌人数量不算少。等到全部解决干净,傅闻安靠在楼间墙壁,垂眸看着反侦察系统的屏幕。
技术人员跪在地上,用双腿做支架,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长官,最近的敌人已经解决,是否要进行深入?”技术人员问道。
“调取谢敏的位置。”傅闻安冷声吩咐。
“谢敏上校的位置显示在装甲仓库D区0911.2112坐标,与零号的三队位于同一位置。”
“好,全体都有,先向北……”傅闻安点点头,他刚要说话,视线突然瞟到远处。
那是一家深藏在小巷内的店铺,店门残破,看起来许久不开业了,天光洒下,唯有门口的邮标散发着清晰而锐利的光芒。
邮标……?
傅闻安的心狂跳,猛然低头,厉声道:“重建邮标系统,重新分析谢敏的所在地,目标号码GS0606.0327。”
“是!”技术人员立刻着手做了起来。
邮标系统是执政官城堡内部独立的信息追踪系统,自用另一套通路,不与安斯图尔内部的任何反侦察网络产生联系。
那是傅闻安的底牌之一。
仅仅几秒,却是令傅闻安难以呼吸的几秒。
咔哒——
废弃的子弹壳在风的带动下撞击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长官,上校的位置发生巨变,已经离开装甲仓库D区,正在高速向北移动!”
破旧面包车碾过道路上的废墟,高高腾起,轻盈如贴地飞行的燕。
风从车窗倒灌而入,扬起男人束在脑后的发,他正惬意地把胳膊搭在敞开的车窗处,眸中浮过一丝复杂的笑意。
阳光从车前玻璃照射进来,晃了男人一下。
谢敏不耐地眯起眼睛。
他指间,把玩着一枚浅蓝色的芯片。
那是只有安斯图尔内部机构才会掌握的机密芯片。
“你到了吗?”
忽然,车内的广播突然传来驳杂的调试音,几秒后,一个破碎的公鸭嗓出现。
谢敏扫了一眼后视镜,对空无一人的街道颇为满意。
“别急,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