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想过,这个小混蛋虽然我行我素,但是个特工的好苗子,来日加以培养,必然能成为他的助力。
现在来看,他确实是安斯图尔最优秀的特工,只是他没有选择身为旧执政官派的唐兴。
那日刺杀,他挡在篡位上台的傅闻安身前,用着最娴熟的刺杀技术,替新执政官扫平残党。
谢敏或许还是留情了,那日,只戳瞎了唐兴的一只眼睛。
“早知今日,我就该让执政官的坦克把你轧死。”唐兴冷笑着。
“别忆往昔了,那是失败者才爱做的事。”谢敏继续向前,他的刀枪已经展露锋芒。
短兵相接,年轻的狮子与衰老的猛虎以命相搏,子弹的火花与轰鸣在空旷的厂区如催命音符,两人的战斗技术一脉相承,最终却还是谢敏更胜一筹。
谢敏的枪已经挨上了唐兴的心口,唐兴的刀却还差两厘米才能刺入谢敏的腹部。
妖异的血花生长在被洞穿的胸膛,唐兴大大地睁开眼睛。
他的骨骼仿佛生锈了,血液凝固,寒意从子弹掠过的皮肉处蔓延开来。
“我们只是政见不同,长官。”
唐兴重重倒在地上,他的手指艰难地屈起,僵直的眼睛却仍盯着谢敏。
谢敏蹲下身来,嘴唇紧闭,仿佛刚才唐兴听到的话只是错觉。
那个难猜的特工敛着眸子,好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串银色的项链。
他将项链放在唐兴的手中,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条项链,是谢敏到“零号”的第一年,在新兵技巧赛中获得的冠军奖章——是唐兴亲手颁发给他的。
那时,唐兴对他说:
“你要成为最优秀的特工,谢敏。”
谢敏用一种透明的绸布擦了一圈枪口,手指一转,枪回到他腰间的枪套中。
干脆利落,冷酷无情。
他迈过唐兴的尸体,走向远处集装箱旁咬着纱布给自己包扎的陈石。
刚从钢管堆里爬出来的徐里捂着肚子,脸颊被尖角划破,凝固的血迹乌黑,像是安居在皮肤表面的虫子。
“怎么样?”
谢敏单膝跪下,不算温柔地接过陈石手中的绷带,包扎时的力道挺大,勒得陈石龇牙咧嘴。
“轻点,疼死了。”陈石叫起来,他刚开口,就被谢敏拍了一巴掌。
“活该,疼不死你。”谢敏三下五除二搞定,“徐里,过来把他抬走。”话毕,他转身向基地里面走。
“老大,你去哪……”
陈石心下疑惑,他支着手臂撑起上身,不小心牵动伤口,立刻又跌了回去。
“嘶——”
“别动了。”徐里走到陈石身边,他垂眸看着地上瘫软的大块头,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痕。
通讯器响起,其他小队清除了外部敌人,通讯组和医疗特工已经到达。
“走吧,残废,带你看医生。”徐里架起陈石,失血不少的男人一阵头晕,他把所有体重都压在徐里身上,呼吸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奶味。
陈石偏头,瞧见徐里脸上那道染血的伤口。
血液里的信息素非常浓郁,平时打过信息素屏蔽剂的特工,只有在受伤时才会溢出一点信息素。
“你是小孩吗,奶味信息素……呃!”
陈石调侃道,他呲着牙,只觉一痛,狙击手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搅进他的腹部。
“我靠。”陈石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徐里松开拳头,象征性甩甩,神情高傲得很。
奶味怎么了,照样揍扁你。
谢敏站在那间封闭的信息管理室中。
飘有腐朽气息的房间里,没有被转移的纸质材料躺在火盆中,只留燃烧后斑驳的碎片。白色墙壁被黑布罩着,巨大显示屏被流弹炸穿,艰难运行的蓝光微弱,罩住谢敏的脸。
斑驳的屏幕中,一个蓝色进度条正缓缓读取。
【67%……71%……78%……】
“老大!”
通讯组的组员背着巨大的信号干扰仪冲进来,他们的目光仅在谢敏的背影上停留一瞬,紧接着,职业敏感告诉他们,目前有比与谢敏打招呼更重要的事。
带头的通讯员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将插口接到即将报废的基地数据库上,飞翔的风雪羚羊标志在屏幕上一闪,硬生生阻遏了数值跳动的势头。
“老大,请您退后,基地的信息系统正在尝试自毁,一定是那些残党走前设置的。”
辅助通讯员语速极快,他伸手将谢敏拦在身后,一副英勇就义时的义愤填膺。
他的同伴陷入安静,手指却不停地在自身携带的干扰仪器上飞舞,雪花般的数据流导入即将自毁的信息系统中。
进度条停止,随着嘀一声响,进度条彻底消失。
他们成功阻止了自毁。
谢敏的视线落在那名面相稚嫩的通讯新兵身上,他看起来刚刚入队,一边羡慕前辈起死回生的水平,一边又与有荣焉。
“老大,敌方信息系统已经恢复,请指示!”
通讯兵道。
“任务执行时反遭埋伏,合理怀疑有作战信息泄露嫌疑,立刻调取其中信息追查。另外,我们自己的定位系统也清理一遍。”
谢敏一只手插入口袋,他压着眸子,冷声道。
尽管通讯员们都不明白掉过头查自己家的定位系统是何用意,但他们从不会对谢敏的指令抱有任何怀疑。
五分钟后,通讯员们皆倒吸一口凉气。
“老大,敌方信息系统中的数据有被清理与拷贝的痕迹,且在自毁程序启动前,有一个陌生地址的数据流先一步攻入。至于我们自己的定位系统……”
通讯员的手指搭着细长的扩音器,声音有些许低沉:“曾遭到内部数据流的入侵,我们的作战位置很可能是它透露的。”
“我们倒成了别人的诱饵。”谢敏冷笑一声,他抱臂,手指在肘部连点。
“零号”的特工很清楚,谢敏只有在琢磨着坏事时,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是的,从入侵痕迹来看,对方比我们更了解敌人信息系统的构造,下手比我们更快,而且……”通讯员道。
“故意将我们的位置信息暴露给敌人,精打细算,借此吸引火力,好在背后玩这些花勾当。”谢敏扬起下巴,眸子里闪过杀意,他拖腔带调:“地址查了吗?”
“地址……对方没有隐瞒。”通讯员战战兢兢道。
“哪?”谢敏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来自……执政官城堡。”
通讯员刚说完,就感觉脊背一凉。
谢敏大步出了房间,他掏出通讯仪,略带怒意的声音在公共频道中听起来气势逼人:
“全体都有,立刻返程!”
谢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呻吟之声,它们因愤怒而吼叫,压抑的暴虐侵占理智,不能被螺旋桨的轰鸣打断,也不能被安斯图尔和煦的阳光抚慰。
“老大看起来一脸想崩了执政官的样子。”
跳下运输机,陈石躺在担架上凝望气冲冲远去的谢敏,对身边的徐里道。
“是啊,老大像是要去炸城堡。”徐里感慨道。
陈石翕动鼻翼,突然犹豫道:“喂,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甜丝丝的……”
“是银桂。”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敏离去的身影。“老大的情绪不太好,他的信息素……有些外溢。”
“他要这样去找执政官?”陈石想到了某个传闻,有些不寒而栗。
“也许?”徐里接道。
在军部中流传着这样一个可信度极高的八卦。
当今的执政官傅闻安理智冷酷、禁欲自控,是个连omega发情都不会影响到他的狠人。
但唯有银桂,他避之不及。
谢敏连衣服也没换,凝固的血污散出一股肃杀的血腥气,他的表情可怖,常有的笑意褪去,眉间拧着阴云。
他颈侧的青筋暴起,腰间的连发手枪撞击金属饰带,随脚步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一路上,无论高官贵胄、近臣内侍,无一敢与他对视。
佩枪进入执政官城堡是大忌,辉煌城堡的红毯一直从正厅延伸至执政官会议室。繁复的雕花烛台燃着白色雕花蜡烛,富丽堂皇的城堡内,唯有谢敏疾行的身影。
万物皆死,光芒熹微,直到谢敏来到执政官会议室门前。
比起“零号”被利用、被当作牺牲的棋子、随意就能被暴露的诱饵,更加令谢敏愤怒的是这次作战计划从头到尾,只是傅闻安自导自演的游戏。
一个关于“信任”的玩笑。
他宁可将“零号”置于重重包围的境地,亲自将自己的同僚送入敌人手中,也要借此检验“零号”的忠诚。
如果谢敏没有果断斩杀反叛的旧部,只要他流露出一丁点念及旧情的犹豫,傅闻安下一步就是借着这次行动直接埋葬“零号”。
用什么借口呢?串通投敌、任务失误、信息泄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换而言之,北部矿区从一开始,就是傅闻安为谢敏准备的坟场。
“上校,执政官正在与议员会面,您不能进……”
门口守卫的卫兵见谢敏迎面而来,立刻露出警惕姿态,尤其在瞥到谢敏腰间的枪时。
可他话还没说完,谢敏脚下一个发力,转眼到了他面前。
弱不禁风的特工此时显出如豺狼般凶狠的神态,他脚下发力,动作几乎快到看不见,当卫兵察觉时,自己已经被谢敏掐住了喉咙。
咚——!
连人带剑被毫不留情地猛砸进地毯里,厚重金属铠甲发出散架般痛苦的嘶鸣,谢敏的手指握成拳,只一下,卫兵便失去了意识。
他流畅起身,看向门另一侧守着的男人——代号黑枭,傅闻安现在的副官。
副官先生眼观鼻鼻观心,镇静得很,丝毫没有想与谢敏进行眼神接触的意思。
谢敏冷笑一声,一脚踹开了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冷风倒灌,凌厉风息如刀,夹杂来人身上的血腥味。
雅致庄重的古朴会客室,落地窗前,楠木书桌后,傅闻安淡漠地抬起眼。
他似乎对谢敏这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并没有任何惊讶,倒是坐在他身边的议员瞪大着眼睛,肥硕的脸上横肉弹动。
“你你你!本议员正和执政官大人议事,谁让你进来的!”
矮胖似土豆的议员叫了起来,看着谢敏的目光仿佛在看过街老鼠。
谢敏的视线锁在傅闻安脸上,如露出獠牙的猛兽,分分钟要从他脸上撕下那层伪善的皮。
他听着耳边议员那令人作呕的训斥声,军靴落地,锃亮的银链随脚步起舞,他勾起手枪,上膛,手臂平伸,动作一气呵成。
砰砰砰——!
连续三枪,枪枪落在议员脚边。
刚才还叫嚣着要把谢敏拖出去的议员脸色煞白,他身上的肥肉抖动着,因恐惧而不受控制的表情无比滑稽。
“三秒,给我滚,三!”
谢敏把枪口抵在议员脑门上,冰凉坚硬的感觉仿佛用刀剜着议员的心,当谢敏的低喝迸发时,议员裆部一热。
“真难看,二!”谢敏嗤笑一声,声音刚落,议员连滚带爬地跑了。
也不知怎得,会议室的门关了。
室内落针可闻,呼吸却仿若被攥紧,喉管堵塞,骨骼发热,连扳机都变得滚烫。
谢敏这会倒冷静下来了。
傅闻安向后一倚,他挑起眉梢,什么都没说。
他们之间其实无需说什么,只要见到彼此,就能将对方的想法了解个七七八八。
比如现在,谢敏知道傅闻安胸有成竹、并很满意得到的结果;傅闻安也知道,谢敏在打量往哪开枪才最有凌迟的快感。
谢敏在靠近,他的军靴鞋底踏在绒毛细腻的地毯上,几乎无声。可他身上的血腥气与压迫感如山岳,逐渐朝傅闻安逼近。
直到谢敏站在傅闻安面前,阳光从傅闻安背后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谢敏的脸上,染的额前发丝都通透不少。
尤其那双眸子,裹着冷笑和怒意的眸子,漂亮如剔透的黑曜石。
谢敏微微躬起身,他左手抵着傅闻安的椅背,纤细身躯逐渐凑近,紧接着,他抬起了拿着手枪的手。
黑漆漆的枪口上移,如情人间暧昧的抚摸,代替谢敏的手指,触上傅闻安的大腿。
枪口刮过大腿、腹部、胸口,直到领口。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傅闻安能从谢敏的眸子里看清自己冷峻的脸庞。
枪口移到了傅闻安胸口、军服披风的系结处。
傅闻安搭在雕花扶手处的手指微微一颤,他瞧见谢敏恶劣地挑起唇,灵活如使用手指,枪口绕了几下,军服系带那不算牢固的结猛然散开。
布料摩挲,堆叠在椅子上,谢敏眼神一凛,将手枪堵在傅闻安胸口。他正要扣下扳机,只见傅闻安动了。
拳脚相加的暴力瞬间上演,如丛林斗兽以命相搏,拳拳到肉的闷响在寂静如死的会议室中响起。脊背紧贴地面,柔软的地毯绒毛扫过谢敏的耳廓,电光火石间的缠斗,他落入下风。
手臂被反剪,谢敏引以为傲的擒拿术居然比不上天天坐办公室的傅闻安,这不禁令他恼火。
但他或许忘了,在汉尔宾斯军官学院时,他一次也没有在擒拿课上赢过傅闻安。
“你他妈!”
谢敏怒喝,额头青筋浮起,他仰面死盯着傅闻安,只见男人傲慢地捡起谢敏落在一旁的手枪,一秒内把手枪拆了个彻底。
弹夹与零件劈里啪啦从他修长的手指间落下,砸在谢敏脸上,那些重量不轻的金属制品搞得谢敏睁不开眼。他烦躁地眯了下眼,视野一模糊,就感觉傅闻安的手抚了上来。
略带薄茧的手指堪比手术刀,精准掐住谢敏的喉咙。将弱点暴露给敌人是特工的大忌,谢敏眼中闪过凶光,而仿佛猜到他即将要做什么,傅闻安很快收了手。
他的手指向上移,掐住谢敏的下巴,逼他张嘴的同时,拿起落在地上的一枚子弹,塞了进去。
“你既然很喜欢这个,就好好含着吧,上校。”
傅闻安的嗓音低沉,有几分不太明显的愚弄。
谢敏的舌尖抵着子弹,他狭长的眼眸眯起,神色难耐。半截子弹暴露在外,透过俯视的视线,傅闻安看清了谢敏试图将子弹向外推的动作,以及他开合的唇。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徒然之间,坐于腰间的亲密举止和过于暧昧的距离让傅闻安闻到了一种甜腻的味道。
是被故意释放出的、属于银桂的甜蜜信息素。
傅闻安明显凝滞了一瞬。
机会难得,只一晃神,谢敏成功吐掉那枚子弹,他屈起膝盖,不偏不倚,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
特工的爆发力令人咋舌,被反剪的手臂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挣脱开来,谢敏腰部用力,一个转身,反倒将傅闻安压在身下。
他一手撑着地面,把傅闻安囚禁在自己与地毯间狭窄的缝隙中,天光从落地窗外洒下,被他的脊背阻隔,只有暧昧难辨的阴影落在傅闻安难看的脸上。
谢敏伸出手,甚至胆大包天地揉了揉傅闻安裤子下的部位。
“执政官,银桂信息素好闻吗?”
他轻佻的声音就这样,一字一字落在傅闻安耳朵里。
垂眸,目力可及的是从未在傅闻安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阴郁却没有怒意,压抑着什么一般在努力忍耐,对恶作剧的不悦,又显出几分……受用。
是他看错了吗?
谢敏蹙起眉,疑心自己的判断。
他鬓边的一缕发径直垂下,如还没脱离枝条的絮,轻飘飘地在傅闻安的眼前荡漾开。
“执政官,你的回答呢?”
谢敏躬起身躯,膝盖顶着傅闻安的腰窝,小腿轻轻夹着,不怀好意地催促。
傅闻安反应过来,他对自己的短暂失态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复杂到难以分析的神情很快消失,换上了单纯的反感。
“你……”
傅闻安仰头,刚要说话,只见紧闭的会议室门被用力推开,远处传来一声闷咳,打断了傅闻安即将要说的话。
谢敏看过去,来人是黑枭,傅闻安的副官。
也是执政官最信任的参谋。
参谋对面前这副场景见怪不怪,他漠然又别有深意的目光在谢敏脸上一扫,毫无起伏的声音随后出现。
“长官,你该准备前往今晚的活动宴会了。”
“执政官一天天真是繁忙,连叙旧的时间都没。也罢,是我身份不够,不配执政官照拂。”
谢敏皮笑肉不笑,立刻从傅闻安身上下来,军靴踩在地毯上,又不紧不慢地从傅闻安腰上迈了过去。
参谋看着这般僭越的动作,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
谢敏一手捂着脖子,随意揉着,笑容讽刺,像宴席结束的客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但他路过参谋身边时,脚步倒放慢了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