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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之敌(星坠)


那是从不被允许使用的炮筒发射键。
“看来狂蜂作战机的性能远比报告中提及的要好,上校。”傅闻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讽刺。
“还有更好的,你也给我体验一下?”
从高处俯冲而来的狂蜂隐在夜色中,谢敏开启了反侦察屏障,这使狂蜂接近到四百米以内才被塔台的侦察系统发现。他按下发射键,密集的点状扫射炮充能。
塔台内,只见原本平静的反导界面突然红光闪烁,寂静夜空中亮起一束黯淡的光亮,控制室内,有人的声音急促而低沉。
“全体闪避,找掩体!”
霎时,人群不假思索地同时趴下,钻入高精密钢铁打造而成的工作桌下狭小的空间里。
仿佛回应着他的话音,几秒后,窗外模糊的扫射光束从左到右,弹雨顷刻间打穿了塔台高层所有的玻璃幕墙。
幕墙破碎的嘶鸣与残渣的碎片随着冲击力嵌入墙中,撕碎了桌上易碎的纸质文件。
充能冲击掀起狂风,在室内掀起一场小型风暴。作战机的射灯嘲讽般打在一片狼藉的塔台上,谢敏甚至飞下去光明正大绕了一圈,复而升空。
攻击停止,塔台内满地碎玻璃,被流弹摧毁的控制仪器与文件柜翻倒在地。人员从废墟下爬起来,镇定地捂住被碎屑划伤的额头,有条不紊收拾一地狼藉。
他们个个神色如常,仿佛遭受这样的扫射对他们来说不过家常便饭。
“狂蜂请求联络,塔台伤亡如何?”谢敏看着哑火的塔台防御炮,话音里有几分得意。
像极了翘起尾巴炫耀的斗鸡。
过了几秒,塔台响起了一如既往的回话:“你的表现让我怀疑这架战斗机的攻击能力有所缺陷。”
只是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大概是谢敏刚才不小心打中了某个联络箱。
“是吗,那真可惜。”谢敏继续在空中盘旋,他的探照灯晃晃悠悠照到失去玻璃幕墙阻挡的塔台高层,一片废墟中,傅闻安的身影在光束中屹立。
他身后的军服披风猎猎翻飞,偏头逆着光看去,军帽的阴影盖住表情,可谢敏眯起眼,还是浑身涌起一种被他的目光洞穿似的不悦。
傅闻安抬手,把一个通讯器放在唇边,追问道:“可惜?”
“可惜没能把你干掉。”谢敏调侃道,而后又连忙加了一句:“请不要放在心上,能被很多人觊觎应该是执政官的福气。”
而后他挂断通讯,操纵狂蜂缓慢降落。
傅闻安听完这句话,没有回答。
他大概是在考虑怎么能把这种福气送给别人,比如,某个试图通过扫射干掉他的飞行员。
巨大的人造野兽落在跑道尽头,空中的喧嚣完全止息,夜色变浅。
傅闻安踏着一地玻璃碎片走出控制室,被击穿的走廊满是残骸,身边的控制员熟练而安静地打扫残局。
他走步梯下楼,应急灯忽明忽暗,就在刚刚,谢敏的点射不仅打烂了玻璃和塔台防御炮口,还顺带让这幢建筑的电力供应设施彻底宕机。
当傅闻安看到现场时,甚至怀疑这样精准的射击是不是谢敏刻意为之——惩罚他走楼梯下去。
踏上平地,一辆军车已经在侧恭候多时。
傅闻安拢起披风,他站在车门旁,目光从狭长的眸子里射出,刀一样冷,定格在远处一道身影上。
天乍亮,一抹曙光从地平线上散出几丝亮色,作战机静静蛰伏在原地,谢敏盘腿坐在它那硕大的机翼上面。
他赤着上身,有些瘦弱的躯体线条颇为耐看,姿势放松,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还能发现他蓬松头发搭在肩膀的弧度。
他正叼着一根烟,偏过头去,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拢出一处避风港,点燃了那根香烟。
只一刹,火星明灭,与远处昏暗的晨光融为一体。
他看起来似乎很愉悦。
如果可以,谢敏并不想在折腾一晚上后还要到作战会议上瞧傅闻安摆谱。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权力改变一个暴君的决定。
“早啊老大,听说你昨晚把执政官的塔台炸了?”
如果说在军营里有什么比黄色杂志与烈酒更受欢迎,一定是八卦,还得是上司的八卦。
比如说财政部大臣是个人体收集癖,教育局局长包养八个小三,总参谋有福瑞控的潜质,再比如某个作恶多端的执政官似乎痴迷于银桂味的信息素……
嘿,最后一条绝不可能,简直比谢敏拿着手枪冲进办公大楼一枪把执政官崩了还要不靠谱。
陈石猛地把某个惊世骇俗的想法甩出去。
“用词准确些,只是扫射而已。”谢敏端着餐盘坐在食堂角落,大口咬着碟子里的的蓝莓酱薄饼。
“零号”的伙食一向是所有部门里最好的,身为特工组织,说不定哪顿就是最后的晚餐,就是死也得先吃饱。
“听说工程部那老头看见塔台的废墟差点猝死过去,被担架抬走的时候,还骂老大你不得好死。”
陈石狂野地拖过一条长凳,一脚踩着横杆,脸上的肉在他幸灾乐祸的笑容里微微发颤。
“反正不是我先开炮的,关我何事。”谢敏白了下眼,把唇边的蓝莓酱舔干净,复而又想起来了什么:
“说起来,你这次的报告写的很出色啊?都让傅闻安不惜牺牲睡觉时间也要来找我的麻烦。”
陈石敏锐地察觉到谢敏的神色变得锋利,如他腰间藏着的匕首一般,陈石肃然正色。
“哪有,您还不知道我的水平吗?”陈石认真道:“更何况其实不管我写什么,执政官都会找您的麻烦。”
谢敏偏头盯着他,自嘲地勾了下唇:“您?”
陈石连忙改口:“你你你你你。”
上司的心思一贯难猜,虽然比起喜怒无常的傅闻安来说,谢敏还算亲民,但偶尔……也会露出这种威严的冷意。
谢敏向后靠,视线轻轻移转,待陈石快撑不住了,才笑了一下:“也是,他向来看不惯我。”
傅闻安的心思难猜,一旦与谢敏有关就更毫无逻辑。
之前的报告是谢敏亲笔,傅闻安便以字写的不好、修辞蹩脚、逻辑不通等理由打回要他重写。
后来谢敏让陈石写,傅闻安又说写的一板一眼,毫无感情。
要什么感情?把傅闻安的尸首做成标本的感情吗?谢敏狠狠咬着牙。
正在他想着的时候,内线通讯响了。安静的餐厅有不少人,铃声却显得整个空间落针可闻,他们埋头吃饭,谁也不敢朝谢敏的方向看。
谢敏垂眸,盯着通讯器上的那串惹眼的代号——黑枭,傅闻安现在的副官。
“老大,你是不是该去开会了?”
陈石坐立难安,他左顾右盼,斟酌了一会,才用他那粗嗓子小声道。
“恩。”
谢敏应着,却没有动的意思,视线直直地盯着那两个字,直到扰人清净的通讯彻底熄灭,他才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
作战会议室离“零号”的基地有段距离,位于靠近城堡的双栋行政大楼。绕过楼前的风雪羚羊雕塑,谢敏特意在小花园转了一圈,才姗姗进入行政大楼。
他并不想与向来准时的傅闻安偶遇,尤其是他那一大堆花枝招展的随从,像极了一群飞来绕去的扑棱蛾子。
但今天,谢敏一进入楼内,就知道自己完美地错估了时间。
傅闻安站立在电梯前,挺拔得如一棵长在瓷砖地面的树,他的军装挺括修身,尤其是肩头那颗星星,亮得刺目。
听见谢敏的脚步声,他并没有转过身,直到谢敏与他并肩时,他才淡淡开口。
“上校看起来很疲惫,是昨晚没睡好吗?”
“拜你所赐,不算太好。”谢敏换了个不算端庄的站姿,一手插进裤袋,深褐色军服低调冷淡,他歪着头,盯着光滑的电梯门。
电梯门贴着略微反光的墙纸,两团色调一致的身影映在上面,谢敏并未侧目,企图透过那团糊状的影子窥见傅闻安的表情。
“看来为你留出时间休息是我考虑不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傅闻安率先进入,待谢敏也走入,电梯门闭合后,他道。
谢敏蹙起眉。
狭窄的电梯空间,四面镜子擦拭明亮,连军服的褶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悉悉索索的运行声中,两人占据各自的空间,空气都自行分为两半。
死寂、沉默、藏在冷峻中蠢蠢欲动的试探,随着谢敏的眼神探出触角。透过镜子,谢敏看到傅闻安冷着脸,视线锐利,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们都在无声地透过镜子打量对方。
极具压迫感的气氛令人难以呼吸,谢敏僵直在原地,看似散漫的姿势,手掌却微微贴上腿侧藏有的刀。
他逐渐压下眸子,唇线抿成一条。
直到电梯再次发出叮的一声,傅闻安慢悠悠地把落在谢敏脸上的视线挪开,略一挑眉,隐隐有些嘲弄。
电梯门开了,门口的绿植伸展着宽大的嫩叶,走廊里有三两职员谈笑着经过。
头顶的灯光落下,洒在先一步出去的傅闻安身上,融化了他身上残留的、电梯里的肃杀气息。
“你似乎很紧张,上校。”
傅闻安侧过身,肩头星星的光辉几乎吞没了他视线里的玩味。
谢敏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失态了,但还没等他解释,傅闻安先一步走过了楼梯口。
谢敏一脚踏出电梯,正烦躁着,突然闻到一股不太好形容的气味。
他抬起胳膊,轻轻在袖子上嗅了下,略有疑惑地眨眨眼。
“硝烟……信息素?”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闻到的是信息素,因为那股味道很淡,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
谢敏也不打算深究,电梯里人来人往,沾上点什么都不奇怪。
当务之急,是顺利度过这个该死的作战会议。
谢敏如此想着,走进作战会议室。
深红色复古窗帘与室内的奢靡布置让谢敏产生割裂感,仿佛他不是来参加决定安斯图尔未来发展之路的严肃会议,而是来开一场酒会。
条形长桌横陈在室内中央,二十张高背椅按序排列,政要们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端坐,他们屏息凝神,不着痕迹地将视线落在谢敏身上。
最后一个空位,是位于右侧最前,与傅闻安相对的首位——只有谢敏敢堂而皇之坐上去的座位。
凡是坐上去的,都没能在傅闻安手下平安待到退休。
上一个是“零号”的前队长,谢敏的带教长官,安斯图尔的叛党,目前生死不明。
傅闻安玩弄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他敛眸,仿佛自己那黑手套上镶了金子。他的坐姿优雅,脊背挺得很直,压迫感却切切实实传了过来。
犹如一头休憩的猛虎,正缓缓磨着尖锐的爪子。
谢敏拉开椅子,坐了上去,不耐烦地开口:“能否开开你的金口,不要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财政大臣低下他肥硕的头,呼吸微微放轻。商务部部长却饶有兴致,如往常一样拄着下巴看向舞台前的两位演员。
这已经是安斯图尔高层们的共识了——只有谢敏在,作战会议才不会变成傅闻安的一言堂。
那家伙总是能给所有人带来不小的乐子,而在敢于挑衅执政官权威一事上,更有着得天独厚的天分。
哦,听说他昨晚还轰了傅闻安的塔台?
傅闻安可真能忍。
商务部部长想着出门前听自家妻子说起的小道消息,还没等暗笑,就听到傅闻安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你的等待是浪费时间?既然如此,下次可以将你的位置挪出去。”
谢敏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一收,他勾着唇,笑意玩味:“怎么,撤了我的椅子,是想我坐你腿上?”
傅闻安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盯着谢敏。
“想就早说,不要拐弯抹角。”谢敏歪着头,狭长的眸子一眯,狡猾性情堪比狐狸。
“如果你下次可以不带腿上的军刀来,我会考虑。”傅闻安面无表情地道。
周围的视线变得充满怀疑与戒备,谢敏的余光瞄到远处的士兵有想上来搜身的举动,他轻啧一声,不再顶撞。
但同时,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傅闻安祖上八代。
“执政官,请开始今天的会议吧。”谢敏不情愿地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请这个字。”傅闻安按下面前控制装置的按钮,三维投影仪在悬空屏幕上投出一个地图。
“呵,看心情。”
谢敏看着缓缓出现的作战方案与地图,突然觉得这个三维的地图架构有些许眼熟,注意力不大集中,随口回道。
谁知傅闻安偏要找茬:“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昨晚的睡前运动令你很愉快?”
谢敏转过头,像一只被戳到痛脚的小怪兽。
他居然还有脸提这茬?
在座的大臣们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有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辨明的暧昧态度——简称看戏。
他们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傅闻安这个修辞……
着实有些恶劣的、欲盖弥彰的意味。
欠揍得很。
“我说实话你会伤心,所以我选择缄默。”谢敏偏过头,仔细观察地图,并加了一句:“不要太感谢我的贴心。”
傅闻安笑了一下,但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所以这次的任务如你所言,是剿灭北部矿区中从安斯图尔逃离的反叛党……”谢敏看完,缓缓道:
“但你是否想过,北部矿区的形势一向不稳,在那里,矿区联合商会多次警告我们在那片区域采取过激的军事手段,现在动手,对下一次联合会的召开很不利。”
傅闻安并没有太惊讶,或者说,被谢敏指出问题才是作战会议的常态——平心而论,整个安斯图尔,唯有谢敏最了解傅闻安。
了解他的蛮横、暴政、强硬、野心与不可一世。
“在乞拉山北侧,行动的目标地,距离我们的开采许可失效还有半个月,在这期间,矿区联合会将容忍我们的行为,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傅闻安解释道。
“我是说,我们很可能因为这次内部军事行动,影响安斯图尔与其他城邦的矿石贸易,与内部矛盾比起来,安斯图尔的发展才是首位。”
谢敏情绪有些激动,他蹙着眉,不懂傅闻安为什么如此坚持清除反对派的残余势力。
处于政治中心,谢敏对傅闻安的手段了解得七七八八。
由于过激的执政方式,安斯图尔内部有许多政客都对傅闻安抱有敌意,而反抗者的下场,皆是被傅闻安清扫殆尽。
有的人逃出安斯图尔,与其他城邦勾结转头对抗安斯图尔,但无一成功。
这次也是一样。
谢敏早就通过内部情报系统得知,在安斯图尔城北部五十公里的矿区内藏有一部分残党,但近来两个月都没有大动作。
为什么要不惜打乱计划,也要清除这批敌人呢?
身为同僚,虽然傅闻安与谢敏身处不同机构,但他们对安斯图尔的发展大势有着近乎趋同的共识——那是身为政客的利益权衡。
现在,傅闻安却要打破这个平衡。
谢敏不明白。
会议室的氛围几乎凝固,阳光扫过厚厚的落地窗帘,飞鸟掠过的黑影在谢敏脸上一扫而过。
他眯起眼睛。
“你如此激烈地反对,是因为你心里有鬼,还是“零号”内部,有鬼?”
傅闻安不再看向屏幕,他稍微扬起下巴,冷冷地盯着谢敏。
“你什么意思,这与“零号”有什么关系?”
谢敏脑中紧绷的弦突然动了,他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却没有挑明。
“如果你在会前接通了我的副官打给你的通讯,你就会提前明白,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
傅闻安慢条斯理地谴责。
谢敏想起早上那通没接的通讯,攥紧了拳,按捺打上傅闻安侧脸的冲动。
睚眦必报的男人,不得好死。
“请说人话,我没耐心与你打哑迷。”谢敏烦躁地抬眸。
“藏匿于北部矿区的反叛党,是以唐兴为首的前“零号”旧部,近期安斯图尔的外围遭到几轮流兵骚扰,经查证是他们的手笔。”傅闻安解释道,话毕,他又玩味地看了眼谢敏:
“如果我没记错,唐兴,似乎曾是你的带教长官,对么?”
寂静的会议室里,不知是谁的钢笔掉了,清脆冷锐的声响如一颗炸弹落地,炸散了谢敏心头所有的雾霭。
他明白傅闻安为何要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内清剿旧部了。
因为他怀疑,怀疑谢敏与他带领的“零号”,怀疑他们的立场,怀疑他们的忠心。
唐兴的确是谢敏的带教长官,在谢敏刚刚入职“零号”成为特工时,他教会了谢敏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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