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冯氏和沈狗蛋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眼下正是午时一刻,将近饭点,冯氏估计在家烧火,出来时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拎着火钳;沈狗蛋则一张小脸好似被烟熏过,黑得跟炭一样,浑身脏兮兮的。
冯氏见是沈舒,端是不冷不热不待见,没好气道:“村长,我家狗蛋不去学堂了,你还来做什么?”
沈舒笑吟吟答:“冯嫂子,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两人兀自攀谈,沈狗蛋坐立不安,生怕沈舒又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害他被打;结果听到沈舒只是让他明早去上学,他忙不迭往前迈出一步,投过求救的眼神:“夫子,我想上学……”
因着他不如沈小萁聪明,令冯氏大失所望,冯氏将他提溜回家后就不让他吃饭,让他干了一天的活儿,说是把之前落下的活儿都补起来。
从昨个儿到今天,他累了一天,又困又饿,今早才吃上饭,还没来得及休息呢。
“上学?上什么学?你有沈小萁一半灵光吗,老娘看你就是想偷懒……”
破口大骂中,冯氏越发愤懑难平,因不好对沈舒发作,立刻放下蒲扇火钳,捞起沈狗蛋就是一顿打。
小黄狗被惊得狺狺狂吠,伴随着沈狗蛋的嚎啕大哭,院里可称得上是鸡飞狗跳。
沈舒连忙上去制止,挡住冯氏的手,说:“冯嫂子,有脾气您冲我来,别为难孩子。”
冯氏出言即是冷嘲热讽:“村长之前不是说让我好好教导狗蛋吗,我正教着呢。”
沈舒眉眼沉下,语气微凝:“冯嫂子明知道我之前不是这个意思。”
冯氏哪管这许多,满腹怨气无处撒,大得冲天。
如今整个平梁村的人都知道她冯氏的儿子不争气,是蠢蛋,连个三岁的小孩儿都不如。
她的脸都被沈狗蛋丢尽了,还在人前跟前端什么明理礼节。
随后,又听沈舒心平气和地说:“嫂嫂无论如何,狗蛋想上学,明早你都先让他来行不行?咱们有话慢慢说。”
慢慢说?
冯氏赫然冷笑,柳眉一竖,摆出一副泼妇的架势,“想让我家狗蛋上学,行啊,每天十个鸡蛋,他就去!
“嫂嫂,这不可能。”
一天十个鸡蛋,一个月、一年乃至未来好几年得有多少?
沈舒尽管想让沈狗蛋去上学,却也不是傻子,绝无可能答应冯氏的条件。
且他一旦在冯氏这里松了口,其他的家长也会狮子大开口。
冯氏手一摆,“那就没得说。”
“嫂嫂你……”沈舒正要发作,余光瞥到惶惶期待的沈狗蛋,忍下脾气,“罢了,我改日再来。”
冯氏乐得咧嘴,“好,村长慢走。”
要不是看沈舒是村长,她早拿扫帚将他扫地出门,眼见沈舒将要踏出院门,她揪起沈狗蛋的耳朵,“走,给老娘烧火去。”
沈舒回头瞧了一眼,心间泛冷,眼神也凛极。
第18章
有了冯氏这个前例,沈舒不打算再找其他的村民,因他知晓其他村民也是一样,无利可图便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上村学堂。
又一日,沈舒照例到村口上课,发现昨个儿还来的十几名学生今天又少了一半。
他情绪涌动,眉眼含怒,再三克制,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粉笔。
便听坐在榕树下准备听课的女童问:“夫子,你怎么了?”
“没事。”
见有学生关怀,沈舒突然又不是那么生气了,他温和的唤了一声女童的名字,问:
“沈小玉,其他人都不来,为何你还来?”
沈小玉今年七岁,很多事情不经大人说也晓得,弯了弯眸,“我娘说,念书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才念得起,如今夫子肯白教,我们省了一笔学费。”
沈舒闻言哑然,复又问:“那你是真心想学吗?”
“想啊。”沈小玉托着下巴自我剖析,“虽然我不如沈小萁那么聪明,但是只要我用心,肯定能学好,夫子你教我的诗,我都记着呢。”
沈舒终于轻松笑了,白皙的面庞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暖意。
至第三日,村学堂除了沈小玉、沈小萁以及两个没人照顾干脆扔给沈舒的三岁幼童,基本已经没人了。
就连沈文庆也坐不住跑过来问沈舒,问他是否想出什么对策,如今村里人都在看沈舒的笑话,猜他什么时候挺不住。
沈文庆听见他们是这么说的:
“瞧,我早说这学堂不靠谱,村长还非要办,咱们村儿能有几块读书的料?”
“早知道就上两天学,我也带着我家小翠去报名了,啧啧,十个鸡蛋哩。”
“如今沈有志他家可是发了,有这么个神通在家里,舒娃还不把菜蛋米粮往他家送?”
“村学堂撑不了多久咯。”
虽说在办学堂之前,沈文庆就知此事费力不讨好,但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沈舒对沈文庆从容笑道:“表姑父别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
沈文庆眼睛一睁,颇为欢喜,连问沈舒想了个什么对策,心道自己若能帮得上忙,一定不遗余力。
却听沈舒说:“再过两天,表姑父就知道了。”
介时他敢保证,不仅那群家长会把孩子乖乖送回来,连其他村民也会因为想送孩子上学堂而挤破头。
沈文庆见沈舒如此胸有成竹,放心吐了口气,指着他笑道:“小舒你啊你,还跟表姑父绕起弯子了。行,那表姑父就再等两天,看你是怎么把事情解决的。”
沈舒微微一笑:“且等着看吧。”
于是,又过了两日,在村民们等着看沈舒怎么将村学堂的事落魄收尾的期盼中,一个天大的消息宛如惊雷般砸了下来。
所有人被这一重磅消息砸得头晕眼花东西不分——
沈舒竟然要推行新令,将平梁村的土地集中重新划分,并列有严格的划分标准。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沈家太/祖率领族人来到平梁村定居三百余年,这三百年里平梁村的地向来是先到先得多人多得,从未有过什么标准。
而今,沈舒要采用什么人头积分制,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积分累计,在今年年中根据积分的多少,决定土地划分的大小。
而那积分只有从事村中公共活动才能获得,譬如村学堂,一个孩子上学计一分,两个孩子上学计两分……
沈舒分明是在抢人!
如果不送孩子去上学,就没有积分,没有积分就没有好地,没有好地就没有收成!
为了他那个破学堂,他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乡邻。
是可忍,孰不可忍,村民们得到消息便集结在一起,气势汹汹去找宗老们。
宗老是村里活得最久的几个老人,地位最是德高望重,子嗣姻亲遍及全村。
如果宗老们也有异议,此事必然作废,说不定沈舒也会被从村长的位置上薅下来。
果然年轻就是不靠谱,竟然胡搞!
然而万万没想到,当他们将几位宗老请到村口,与他们说明前因后果,他们却口风一致,将众人的异议驳了回来。
霎时,满腹怒气的村民们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颗心拔凉拔凉,找不到东西,更找不着南北。
便闻宗老们开口:“小舒已被任命为村长,自然能推行新令,你们切莫吵闹不休,照做便是。”
“太公说得极好。”
这时,沈舒忽然从远方走来,身着洗得干净的蓝色长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他一出现,立刻引起村民们的愤怒,沈舒一一扫过村民,又望向德高望重的宗老,和他们交汇了眼神。
接着,以冯氏丈夫为首的村民们纷纷叫嚣着让沈舒撤销新令,沈舒直接道:“抱歉,我不能。”
冯氏的丈夫名叫沈石生,因为祖辈随太/祖定居得早,所以在平梁村拥有好大一片地,还就在家门口。
如此好的地,沈石生和冯氏怎么舍得让出去,几乎前脚刚得到消息,后脚就开始筹人。
“舒娃,我们选你当村长,可不是为了让你抢我们的地的,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沈石生肺都要气炸了,恶狠狠的瞪着沈舒,俨然誓要一个交代。
其他村民们也七嘴八舌道:“就是,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我看是我们不送孩子去上学,他报复我们呢。”“那个破学堂有什么好?”
于他们而言,学堂是可办可不办、学是可上可不上的事,他们实在想不通沈舒为何为了一个学堂大动干戈。
殊不知,沈舒早有此打算,只不过被冯氏提早激出来罢了。
他敛起了笑容,淡淡道:“村学堂不能关,新令也必须实施,我既为村长,拥有管理村子的权力。”
“呸!”跟在沈石生后面的冯氏啐了口唾沫说,“我们不服你,你凭何做村长?”
而在这时,又有一大波村民乌泱乌泱的赶了过来,听到冯氏说这话,立刻出声辩驳:
“你们不服,我们服!”
谁还不是平梁村的人了?
只见这群村民中,有张铁牛、沈文庆、沈青蛾……
他们都是因为生得晚,或是外村迁入,分到的地又小又远。
都是平梁村的村民,凭什么有的人就能占离家近、土又肥的地,而他们却要因为每年的收成整日愁眉苦脸。
“跟红方村的人打架,我每回都是第一个上的,要问对村子的贡献,谁都没我多,我怎么就不能多分地了?”
“之前大同村长说要修山路,我们家的男丁可是都去了,一个都没落下,可怜我那苦命的二郎。”
“冯氏你还有脸囔囔,你家的地多得种不完,也不分给别人种,我看这地早就该重新分了。”
沈舒兀自立在那里,听两边村民吵嘴。
显然,他们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盘算,谁也不肯让谁。
夹杂在人群中的沈谷堆得到沈舒的眼神示意,气得肝火直冒,狗东西,每次惹事都不提前给他打通风。
然而再是生气,他也不得做中间人,出面调和:“乡亲们,我看这事光说说不出个高低,不如还是交给宗老们决定吧。”
闻言,沈石生那边的村民们心中一沉。
方才宗老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要向着沈舒那边。
沈舒适时道:“乡亲们,我所推行的新令实是为了大家,绝对公平公正;还请你们仔细想想,你们目下拥有的地不论好与不好,难道就没有变得更好的可能了吗?或许……”
他唇角含笑若有似无的瞥了冯氏一眼,“变更多了也不一定。”
当即,站在沈石生身边的村民跟着看了冯氏一眼,立场一下子变得摇摆不定。
是啊,有几个人家的地能比沈石生家的好啊,万一他们拿到足够多的积分,分到沈石生家的地了呢?
好家伙,是他们格局太浅。
如果能拿到沈石生家的地,那可真是嘿嘿嘿……
一侧旁观沈舒三言两语就把村民们忽悠瘸了的沈谷堆心中冷哼,小兔崽子,心真黑。
最终,宗老再度出面,一力将残余的异议压下。
沈舒不仅没有从村长的位置上掉下来,反而因此次展露出的铁血手段,将村长之位坐得更加稳稳当当。
聚集的村民散去,沈文庆凑到沈舒身旁,着实对他的法子大开眼界,“小舒,你可真是在刀尖上起舞啊。”
沈舒温润一笑:“也不能总让别人欺负不是。”
更何况他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平梁村。
只不过,沈文庆有一点很疑惑,扫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问:“你是如何说服了宗老?”
沈舒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表姑父,宗老也是人。”
同为平梁村的村民,他们难道不想要更好的地么,暂且划给他们就是。
不过,可能宗老们也不知道,这划地令他准备一年实施一次,今年得了地,明年就说不准了,他不可能让村民们长期的牺牲。
希望他的菌菇酱能顺利走入千家万户,如此他得到村民们的支持,也不必看宗老们的脸色行事。
顺利推行了划地令,次日村学堂的学生果然一个不落全来了,还多了一批新生。
第19章
由于新生过多,沈舒取消了入学送鸡蛋的福利,却将只有学得好才能送菜送粮的规则改成了明确的奖励制度。
六十多名学生将每月进行月考,成绩排前三名的奖励米面蔬菜,四到六名仅奖励米面,五到十名仅奖励蔬菜,另设一名进步奖,奖励五个鸡蛋。
所有获得奖励的学生还会被记在村口特设的光荣榜上,所有路过的村民都能瞧上一眼,但余下没有取得佳绩的学生不会公开处刑,如此做便是为了防止某些家长对于学生太过严苛,什么都唯成绩论。
一番改革下来,村里人对村学堂的抵触减少了不少,并因此期盼自己的孩子去到学堂,能为家庭谋得福利。
上次送两岁孩子过来上学不成的志伯颠颠抱着自己仍是不满三岁的孙子过来找沈舒,要求他将入学年龄放低。
沈舒哭笑不得,再次拒绝:“志伯,您的孙儿还太小啦,说话都说不清楚。”
志伯睁大眼睛道:“怎么就说不清楚哩?元宝,叫人,叫夫子。”
两岁的幼童仰着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口齿不清的牙牙学语:“呼子。”
沈舒露出个“你看”的无奈表情,说:“志伯,您老还是将元宝抱回去吧,再养养几个月。”
志伯一片唉声叹气,还是将孙儿又抱回去了。
上完了课,沈舒回到家里画科普手册,临近中午准备做饭,忽想到他这几天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沈舒一拍脑袋才想起,顾怀瑾还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山上等人换药送饭呢。
这几日他忙得不可开交,四处奔走,一时没能想起,顾怀瑾该不会因此挂掉?
顿时,沈舒盛米的碗往下沉了沉,比平时多盛了半碗,接着他煮上米,做了菜,虽然赶着时间,但看上去相当不错。
为防回来饭菜冷掉,沈舒将自己那份放到热锅里温着,才匆匆提了食盒上山。
因着上次张铁牛带他走了一遭,他记住了山路,便很快找到那个山洞。
只是,还不等他走进山洞里,却在洞外看到了一人,那人身着棕色裋褐,脚穿白袜麻履,瘦小的身影活似一只猴,竟然是……沈麻子?
沈麻子似乎病好,身体颇为康健,走起来脚下生风;他仿佛刚从洞里出来,脸上挂着胆颤瑟缩的表情,一抬眼,看到沈舒,几近求救般道:“村长。”
沈舒惊了一惊,带着明显疑惑的语气问:“麻子哥,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许氏来找他,不是说他怕顾怀瑾怕得紧么,所以托他上山来瞧,瞧瞧顾怀瑾是死是活。
沈麻子哭着个脸,如丧考妣道:“村长你快别说了,之前我们托你上山来照看这人,结果我们在家等了一整天,都没见你捎来信,我还以为……”
还以为沈舒也怕得不敢去。
在又连做了两天的噩梦后,他终于狠下决心亲自带病上山一探究竟,谁曾想一进洞正撞到男人醒来——
男人顶着略略擦拭过却仍带血迹的俊美面庞,目光幽暗,似折过无数人头的寒利戟刃,语气沙哑地吩咐:“与我弄些吃食来。”
沈麻子岂敢看他第二眼,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山洞。
下了山,他一路直奔回家里,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
许氏小意安抚他:“他既只要吃食,想来不会要你的性命。不过,你眼下身体不适,不若我替你去?”
沈麻子一听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直道自己是个男人,必不让自己的媳妇儿替自己受罪,故才有了今日的场景。
算算,这已经是他给顾怀瑾送饭的第六日了。
“村长,明日你给他送吧?”沈麻子说完来龙去脉就扯住了沈舒的袖子,“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他了……”
沈舒闻言喉咙里的话一哽,眉眼一凝,死一般的寂静。
他给顾怀瑾送?
他还不想自个儿跳到火坑里。
虽说他今日拎了饭盒上来,可他没打算长期与顾怀瑾有什么交集啊救命!
然而,沈麻子见沈舒面露为难,疯狂摇沈舒的胳膊:“村长,我可是为了给你引路才到山上来的呀,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遇见他,天天被逼着送饭……村长,求求你,你就当行行好,救救我行不行,我看他实在是害怕……呜呜呜……”
“哎,麻子哥,你别哭呀。”沈舒生平最怕人哭,何况是个大男人,十分无奈的,他按了按眉心,趋近认命般的吐出一口气“好吧,明日我代你。”
沈麻子瞬间喜极而泣,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沈舒磕三个响头。
沈舒心说,真是想躲的躲不过,该来的跑不掉,既如此且让他先会会顾怀瑾,到时大事不好立刻卷祖产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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