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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面酒肆(小狐昔里)


但鹤宗主却偏要叫他知道:“慈悲骨,慈悲二字,你可知道何解?起先我也不知道慈悲骨具体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你天赋异禀,而我必须收你为徒,传授你道法,护佑你上修行之路。”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你为人做事永远宽广宏达,哪怕是修仙界的恶行昭著,你也能丝毫不偏倚道心,若你早生一万年,玄泽大陆飞升榜上,你必然榜上有名。”
“可偏偏你生在了如今这么一个世道,慈悲骨慈就慈在利万物而非个人,你必须走完慈悲骨的旅程,你被栽赃、受天下唾弃、无所依靠、孑然一身,都是你要走的路。”鹤宗主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生儿,这就是你的命。”
“就因为这个?”鹤妄生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鹤宗主坦然点头:“就因为这个。”
鹤妄生面目表情,他心里觉得可笑至极,可面上却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来:“所以,那场天火也是你搞的鬼?”
“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在人间用道法。”鹤宗主摇头,“看来你还没有记起书上的内容,慈悲骨生于业火,长于万物寂灭之时,那业火是你慈悲骨催发而生,修仙界六岁可测灵根,而六岁到七岁,是修士根骨长成之际,天降业火那日,就是你慈悲骨长出来的时候。”
道宗一直都在寻找慈悲骨,但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凡人界,统统都找不见。没有慈悲骨,修仙界就做不到不破不立,所以按照上古的古籍,道宗决定在人间造了一个催生慈悲骨的温床出来。
这当然不是鹤宗主下的决定,这是很早很早以前,道宗就在做的事情了。
古籍记载,慈悲骨出现的契机极其苛刻,它需要人间极其复杂的各类负面情绪,就鹤宗主后来所知,道宗在人间尝试过很多实验,比如两国乱战、又比如瘟疫肆虐等等等等,但均无法催生出慈悲骨。
两面西昙国的出现,只能说是一个巧合,原本不抱希望的存在,却忽然出现了变数,只可惜慈悲骨还未长成,道宗无法精准定位。
故而,他才以两国国王的名义搜寻人间六岁到七岁的男童,其实本来该更加从容才对,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找到鹤妄生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觉醒了慈悲骨。
“不用道法?那这些是什么?”谷萤石,石山里面,是满地的谷萤石,男男女女神情麻木地被安置在地上,每两个人之间,就有一朵培育的谷萤石,只是道宗后山的谷萤石以恶行修士为土壤,而这些则以犯事的人类鲜血为浇灌。
鹤妄生见过骨荧花盛放的模样,与之相比,石山的骨荧花细小又娇弱,但哪怕如此娇弱,他也绝不会认错它们。
“说得好听,道宗仁怀天下,可背地里呢?草菅人命、蓄养人奴,宗主,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慈悲骨?鹤妄生不信,他也不想再背负这些奇奇怪怪的宿命。
若天不慈,他何以心怀慈悲?
鹤宗主又露出了悲天悯人的表情:“有些事情,或许放在当下,是十恶不赦之事,但若是放在长远,便是济世悬壶的大好事,而道宗所做之事,便是后者。”
“生儿,你在愤怒,这是人之常情,你可以尽情地憎恶道宗,憎恶我,憎恶这方天地,这很正常,师尊不会怪你。”
鹤妄生简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扯得原本已经长好的伤口疼痛不止:“憎恶?你们配吗?”
“就因为这个所谓的狗屁大好事,你们就这么对我们?不过就是刀没捅在你身上,慷他人之慨罢了。”
鹤妄生心里是无边的愤怒,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何人受到他这般的对待,都绝不可能保持对世界的平和,这世界……简直是烂透了。
太糟糕了,他踉跄了两步望着面前这个衣冠整齐的男人:“难怪呢,难怪我身受重伤,却还能逃离道宗,我以为是门下师弟师妹不忍心、故而放了我,现在想来,是你,对不对?”
鹤宗主眼里的悲悯愈发浓郁:“不错,是我,你的骨荧花开得很美,但你还不能死,所以我稍微动了点手脚,你的慈悲骨迅速就生长了一些,我就明白了,慈悲骨生于万物寂灭之时,寂灭的并不是指天下苍生万物,而是……你眼中的万物。”
简单来讲,鹤妄生越消极越厌世,慈悲骨就会在这个温床上迅速成长,当它真正长大之际,就是万物获利之时。
玄泽大陆的灵气太少了,且越来越少,什么东西都无法挽回它的倾颓,就像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玉瓶裂了缝一样,慈悲骨就是修补玉瓶的无上良药。
为了这份良药,道宗愿意付出一切。
谷萤石,不过是在慈悲骨没有出现之前,饮鸩止渴的鸩酒罢了。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
鹤宗主一笑:“你该明白,如果你未曾知道这世界的美好,那么就不会体会到这世上的苦痛,入世才能出世,我以为你该明白的。”
太残忍了,原来这世界对他这么残忍啊,鹤妄生眼前闪过许许多多的人,有道宗的弟子长老,也有其他门派的同道友人,还有他在山下除魔卫道遇上的百姓,这些面孔都是他认识的人,此刻却忽然变得魔幻起来。
“生儿,你的慈悲骨,又成长了,为师很欣慰。”
鹤妄生眼睛赤红,他竭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做不到,他在真切地厌恶面前这个人,厌恶道宗,厌恶……这个世界。
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悲,而就在他要坠入这场苦痛的深渊之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把声音:
“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能也说给我听听吗?我是小孩子,肯定说出去也没人信的。”
鹤妄生忍不住扭头,入目便是一个小孩子提了柄剑站在门口,而小孩儿的身边,是一脸惊愕的崔梦寺。
对,是崔梦寺,是吸收了他全部修为的崔家天才崔梦寺。
鹤宗主当然收到了消息,于是他开口道谢:“你就是谭昭?多谢你救了生儿。”
谭昭皱眉,他现在修为一般,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人身上嗅到不太好的气息:“我救人是我的事情,用得着你来谢我?”
“小友何必如此尖锐?”鹤宗主垂着目光看人,“你当初救人,难道当真是出自本心吗?恐怕不是吧,应当是有人求你帮助,并且许以重利,是不是?”
谭昭很明显察觉到,鹤妄生身上的戾气增加了。
“若不然,你身上怎么会有我们道宗谷萤石的气息?”鹤宗主拿出一个储物袋的谷萤石,“这是谢礼,小友觉得可还够?”
合着,是在这儿等他呢,谭昭登时气笑了:“你确定,要惹怒我吗?”

第93章 半副慈悲骨(二二)
此时此刻,谭昭哪怕只是个身量矮小的小孩子,但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却叫所有人心头一凛,这是独属于强者才有的力量。
而强者,从来只会制定游戏规则,而不是遵守别人的规则。
谭昭抬起手中的短剑,借了一丝飞烟剑的剑气附着在上面,飞烟剑是他压箱底的天生灵宝,像是这种人,还不配飞烟出鞘,一丝剑气足矣。
“你准备好,承受我的怒气了吗?”
鹤宗主修为金丹巅峰,按理说他已是玄泽大陆第一的修士,无人能在一剑之内伤到他,可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机和可怖。
这是何等恐怖的一剑啊!
若不是亲身体会,他绝不会相信,这样的一剑竟出自一个八岁的孩子。
他心头一时惊惧,反应倒也不慢,他的法器同样也是一柄剑,但剑带灵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灵剑,灵剑出鞘,带着阵阵蜂鸣,谁知道凭着他金丹巅峰的修为,竟完全接不住这一剑之威!
他几乎被剑气伤得皮开肉绽,被逼得后退十步不止,才卸掉了这股堪称野蛮的剑气。
“噗——”
鹤宗主抑制不住地呕出了一口鲜血,他的剑尖杵在地上,上面的灵光已经黯淡了不少,他想要站起来,却又是抑制不住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若是细看,应该还有一些内脏的碎片,这伤对修士来说不致命,但足矣损伤修士的根基。
方才还是风光湛湛的仙长宗主,如今却是一身狼狈,若不是凭着这柄剑,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仅是个年过八岁的孩子。
可怕的静谧在山间流淌,这一幕实在是太挑战修士的三观了,这一剑太快太强,鹤宗主已是当世强者,却在交锋的刹那身受重伤。
在场的三人,甚至都未察觉到灵气的爆发,这一剑——
实在过于惊艳。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谭昭已经收了剑势,他最近很少出手,方才一剑算是小小的热身了,“纸糊的金丹,不如筑基。”
石山内部,地上都是零零散散的谷萤石,只不过相较于鹤宗主方才拿出来的那袋,个头都小上不少,可它们虽小,却也是实实在在用鲜血浇灌出来的。
“既然来了,就别躲在人后了,不是要给报酬吗?叫别人给算什么银货两讫,你说对吧,小天道?”
他和天道之间的交易,仅止于他和天道两方知晓,现在这位鹤宗主知道了,那就说明天道自己泄密了。
谭昭有非常丰富的跟天道打交道的经验,一般来说他进入一个位面,天道为了世界的力量平衡,都会自动压制他身上的力量,这无可厚非,但修仙位面压到这么低,很明显就是一场“钓鱼执法”。
强者会依赖自己的力量,天道疯狂压制他的力量,如果换了其他人,在听到这位鹤宗主所言之时,必然气愤难当,筑基对金丹,当然没胜算,自然就要调动被压制的力量。
而他只要调动被压制的力量,那么作为天道,则可以直接用天雷抬走他,这是三千位面都通用的游戏规则,小天道不会不知道。
他落地时利用他救了鹤妄生,现在还要利用他刺激鹤妄生,这算盘打得这么响,谭昭觉得自己多要点报酬,实在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谭昭只觉得眼前一变,随后其他人和事物在眼前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通体凝实的小奶狗。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此时此刻,这把声音再也不是什么少年音,而是一把浑厚的男低音,不带悲喜,却有一丝丝的凝重,显然谭昭的不按套路出牌,给它的计划带来了变故。
“什么时候?”谭昭托着下巴想了想,“大概是你以透明小狗出现的时候吧,天道这种存在,就算再弱,也绝不可能弱到连维持一只小狗形态的力量都没有。”
“不过真正确认你对我心有算计,是你拒绝为我恢复原本身体的时候。”
小天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答应我的交易?”
“大概是闲的吧。”谭昭看向小狗,此刻它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可见对他的戒备之深,“你将我的修为压制到筑基,却求我帮忙去救鹤妄生,彼时他正被一个练气巅峰的入魔老头追杀,你一则是想试探我的修为,二来也顺手帮你救下鹤妄生,是不是?”
小狗已经不想说话了,因为这人说得都对,说好的身体变小会影响智商呢?就这?就这?
“但你没想到,我哪怕被压制得这么狠,那练气巅峰也不过是一剑的事情,你见此,生怕说多错多,便干脆消失了事,等找准了时机,再现身想法子送走我,对不对?”
“然后很快你就发现,我并不杀人,且在与鹤妄生相处的过程中,让你认识到我可能是个挺好糊弄的人,于是你放任了我和鹤妄生的相处。”
小狗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在无忧镇内栽种灵植替我恢复力量?”
问得好,谭昭咧嘴一笑,恶劣地回答:“你猜?”
小天道心头闪过一道不妙的感觉,但很快它就定下心来:“那株灵植没有问题,灵力也很精纯,你若是在灵植上动了手脚,我必然能察觉出来。”
“嗯哼,我当然不会对那么好的一株灵植动手脚。”谭昭挽了个剑花,剑尖冲向小狗,“你就不一样了,为了所谓的慈悲骨,却是什么都要算计。”
“作为天道,你失衡了。”
谭昭和系统一直都很喜欢管各大天道叫爸爸,但天道爸爸们对他可没有丝毫的慈父之心,哪怕他帮各大天道铲除妖邪、拨乱反正,该劈的天雷还是会劈,当然该发的功德也还是会发。
这就是天道的公正,虽然听上去非常无情,但无情有时候也是一种另类的公平。
小狗听到这句话,脸上终于露出了怒容:“我想自救,这有什么错!他们都是我的子民,若我死了,他们也得陪葬,左右都要死,为什么不牺牲他们去救更多的人!”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能修士,这里不是你的世界,你当然可以站在道德高地指责我,但凭什么?你未知我的苦痛,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不过是在求生而已!”
这话,说得可真是慷慨激昂啊。
谭昭将剑尖往前送了两分,剑意没有半分的颤抖:“哦,那又如何?一个世界的崩塌,必然有其原因,我不相信你在其中全然无辜,别把修士的那套道德标准放在我身上,我只凭这三尺青峰行事。”
“上次在无忧镇,你讲的故事也非常动听,但真不真,就另算了。”谭昭笑了笑,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看在天道眼里,却是个十足的麻烦。
“何况这满地的谷萤石,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小狗忍不住怒吼,但它还有话要说:“你对我有偏见,我当初真不该心慈手软,只将你的修为压制到筑基初期。”
谭昭嗤笑一声:“哪怕是压到练气,那种菜得要命的金丹,我一剑能秒十个。”
小狗:!!!!
“我以为你好歹是天道,能发现的,我出手并未使用灵力,要不然你早就能送走我了,不是吗?”
这可真是请了尊大爷进来,小天道心里非常后悔,但哪怕后悔,它也要将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你若真的这么有本事,现下何不杀了我?杀了我,此方天道倾颓,世界直接崩塌,这个世上所有的人和物,都要给我陪葬。”
谭昭一剑就直接抵在了小狗的脑袋上:“杀你?我为什么要背负因果屠戮天道?”
小狗正欲反抗,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将它压制住了。
“天道,只需要恢复公正,就足够了。”
谭昭将天道暂且封印住,他现在的力量太少了,洗涤天道记忆的话,还需要一点时间布阵,而且……鹤妄生的精神状态,也很让他担忧。
他的耳力很好,哪怕刚才隔着石山,里面的对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所有的痛苦都已经承受,所有的过往都已经发生,这些烙印在鹤妄生身上的东西,谁都无法磨灭,他是真真正正经历了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后,还活着的人。
谭昭当然想要劝鹤妄生放下,但如果是他,他也不会放下。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劝。
谭昭再回到石山,一错眼便看到鹤妄生拿着剑刺进了鹤宗主的胸膛心口,剑尖很快没入,哪怕修士的修复力相当强悍,但心脏被人刺穿,也绝无再活命的可能。
“生儿,你做得……很好,你确……实,该杀了……为师,哈哈哈!”
鹤宗主说完,是笑着死去的,因为他看到了,鹤妄生的慈悲骨又生长了,本来发的枝丫,此刻已快要长成参天大树了。
他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而崔梦寺,他已经完全傻住了,他从前根本不知道谷萤石的来历,也不知道他吸收的谷萤石居然来自鹤妄生,那是鹤妄生全部的修为,他恨不得回到三个月前,将拿着那颗谷萤石的自己直接打晕。
为什么?道宗竟然会是这样的存在?崔梦寺只觉得呼吸急促,特别是在对上鹤妄生充血的眸子后,难以自抑的自我厌恶席卷了他的全身。
“咔嚓”一声,崔梦寺听到了自己道心裂开的声音。

鹤宗主死了,死的时候,脸上依旧残存着笑意。
鹤妄生将剑抽出来,鲜血溅在他的衣服上,也溅在了他的心里,弑师这个罪行,将一辈子捆绑在他身上。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本来以为会很痛快的,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他都没有感受到,甚至越来越强的厌恶冲上喉间。
“呕——”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杀过罪恶滔天的江洋大盗,也弑过劫掠灵童的魔修邪孽,可那时他的剑是很稳的,因为他知道那些人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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