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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面酒肆(小狐昔里)


“可这跟悬水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阳钟看了一眼江湖同道们,继而开口:“如果你们见过三弟随舟的大嫂,就会发现悬水剑沈柔章跟她娘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是吧?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这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居然是亲叔侄女,这听上去简直跟天方夜谭一样,若不是出自飞侠陈阳钟之口,他们是绝不会相信悬水剑与江南三侠有关的。
“可是不对啊,哪怕他们是有亲缘关系,可抛弃沈柔章的又不是随大侠,她为什么要记恨随大侠啊!”这道理根本讲不通。
“确实,难不成其中还有未道明的事情?”
众人又将视线落回陈阳钟身上,陈阳钟却摇了摇头:“我所知也就这么多了,或许三弟他本就对侄女心有愧疚,不管悬水剑如何对他,他都愿意心甘情愿地接受。”
脱裤子脱一半,人干事啊?!
这么“欲语还休”的故事,感觉听上去是个完整的逻辑,但仔细一琢磨,就哪哪都缺一环,并且这个故事一出,直接就将刺客这个身份烙印在了沈柔章身上。
谭昭心想,这个飞侠不愧是三侠之首,道行确实比欧阳许高了不止一层。
但没办法,他在事先知道实情的情况下,真的很难会被高超的故事以及演技被打动,哎,这个江湖为什么不多一些真诚的武斗,而非要搞这种费脑子的阴谋诡计呢?
难道沈柔章的名声臭了,她就当不成天下第一剑了吗?
不是这样的,但为什么要搞臭悬水剑呢?是沈柔章得罪过什么人,还是……阻止她进一步精进剑术?如果是前者,就是报复,而后者,则是“同行相轻”。
可如果是真正的剑客,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呢?
谭昭更倾向于前者,哪怕不是得罪的人,也是讨厌记恨沈柔章的人,如果系统在,问问它准没错。
“谭兄,你怎么不说话?那个地上躺着的,不会真是……”
谭昭抬头迅速瞥了一眼周恕之,随后直接传音入密:“别表现出你认识沈柔章,一旦这事传出来,你的禹欢茶楼绝对会被他们直接拆掉。”
周恕之:……这什么江湖人的悄悄话技能?我可以学吗?
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靠得近的人只能听到茶楼少东家说了什么,却听不到谭公子的回答,便有人直接说:“谭公子,似乎有话要说?还是说,你又在怀疑陈大侠说谎?”
谭昭瞥了一眼这人,是个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一张脸:“这话我可没说,再说了,陈大侠说悬水剑与玉侠兄长的原配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可我既没有见过悬水剑,也没有见过那位原配夫人的长相,再说斯人已逝,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我可不敢妄加评论。”
一句话,给人定义成家务事,这位谭姓少侠的嘴巴是真的厉害啊。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确实是家务事,随大侠都不愿意追究亲侄女的罪行,他们确实也没有任何立场,要不散了吧?反正他们也干不过悬水剑,顶多出去讲讲悬水剑心狠手辣不顾亲情的小话。
这场精英节开幕进行到如此地步,大家伙儿的热情也已经耗干,加上第一天就死了一位大侠,实在有些晦气,三侠如此悲伤,之后的比武估计是难以进行了,而且玉侠已死,所谓传承也肯定没有了。
想到这里,大家脸上都有些意兴阑珊。
正是这时,陈阳钟开口,话语直指谭昭:“你是谁?我陈阳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从无半句虚言,你是认为我胡诌故事,攀扯别人吗?”
这位大侠的脾气,看来没有欧阳大侠好,谭昭往前走了一步:“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方才在门外问过几位英雄,听过大家的描述,只说刺客着一身黑红劲装,提一柄剑,出剑极快,一剑便杀了随大侠,对不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单凭这些,连正脸都没看到,就说悬水剑杀人,这未免有些偏颇了吧?还是说,陈大侠看清楚了?”谭昭用剑柄指了指众人,“不知诸位之中,何人见过沈柔章本人?”
“虽未见过,但看过奇遇客栈的丹青,以及悬水宝剑的画像。”
“对,江湖上许多人都见过,奇遇客栈会绘制所有江湖出名侠客的丹青,只要出一点点钱,就可以翻阅,那柄剑就是悬水剑,不会错的!”
谭昭耸了耸肩:“原来如此,但既然大家都见过,我相信仿制也不算太难吧?”
陈阳钟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与沈柔章又有何关系?你提着一把剑,难道是她的剑友?”
谭昭晃了晃手中的不给剑:“我只是提出疑问罢了,毕竟悬水剑盛名在外,剑术非凡,以一位剑客的立场来看,哪怕你口中的身世是真的,沈柔章内心阴暗,连已经在族谱上死了的人都要杀死,甚至不惜在诸位英雄面前杀人,杀了人还二话不说就离开,听着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赌上江湖名声,就为了杀一个隔房的小叔,离谱这两个字他已经说腻了。
谭昭话说到这份上,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多费唇舌了,这两位大侠一个比一个看着仁义,虽不知所求如何,但很明显是为了将杀人罪名烙在沈柔章身上。
今日盖棺定论,他日哪怕沈柔章找到洗清嫌疑的证据,但那时候这个消息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古代不像现代,辟谣可以靠网络纸媒,甚至哪怕是现代,辟谣也是很考究实时性的,一旦某个印象深入人心,就算后面澄清,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
人是有先入为主的,这个栽赃实在不算高明,但牵扯出悬水剑的身世,绝对能传得非常快,奇遇客栈和彩灯楼必然连夜赶制情报。
谭昭将视线落在地上的尸体之上,一条人命换污蔑江湖名人沈柔章,怎么看都不太划算,而且这三人传闻感情不错,这代价未免太高了吧?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随舟身量比欧阳许略高一些,虽然已经年近知天命的岁数,但因为习武的关系,他并不显老,且因为出身世家,他的衣着打扮更加考究。
随舟的尸体并不呈现大字型躺着,而且还不是背部中剑,好歹也是江湖上知名的剑客,在视野充沛的情况下,被刺客一剑毙命,要么是随舟太菜,要么是刺客的本事很高。
因尸体是朝陈阳钟的方向侧着,谭昭看不见随舟的脸,刚准备往旁边走两步,却被陈阳钟一把拽住:“你做什么!”
谭昭还未动,尸体却因为陈阳钟的带动,不小心翻躺过去,右手随之落在了众人面前。但众人的目光,都在起了争执的两人之上,唯有被起争执的谭某人,眼神略带奇异地看向了这只手。
这只手,确实是个武人的人,但绝对不该是一位剑客的手。
很多人认为,拿剑、拿刀、拿斧头、拿锤子的手都是一样的,手上的老茧应该都分布在同样的地方,但其实是不同的。
兵器的重量不一样,使用方式不一样,茧子就会出现不一样的分布。
“哈哈哈哈!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如此啊!陈大侠,好算计啊!早知如此,我们禹欢茶楼绝对不会出借场地,今日算我们倒了大霉。”
真是,人放剑山庄至少知道放火烧毁尸体,你这太敷衍了,又或者说,陈阳钟守在尸体旁边,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查探尸体。
哎呀呀,那他岂不是“错有错着”?
陈阳钟脸色当即一变,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叫此人一下就说出这等话:“你是茶楼的人?”
“别管我是什么人了,也不用岔开话题,还以为能当一回名捕呢,谁知道根本不需要,你们江南三侠未免也太欺负人了,自导自演来我们茶楼地界闹事,陈大侠,你可以解释一下,地上的人究竟是谁吗?”
“玉侠随舟,玉郎剑从不离手,但诸位请看,这绝对不是一双习剑的手。”谭昭直接反客为主,用剑挡住欲上前的陈阳钟,“对吧,诸位之中必然有学剑的,手掌伸出来叫大家看看,茧子长在何处,一目了然。”
果然,立刻有人伸出手来,然后果然不一样啊。
也就是说,死的人根本不是随大侠?!
那……难道是早知道悬水剑要来刺杀,所以提前换了人?可是不对啊,江南三侠仁义无双,怎么可能会叫人替着去死呢?而且当时就是随大侠啊,随大侠长什么样,他们都是认得的呀。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啊。
正是众人心生疑窦之时,谭昭用剑拨开尸体脸上的头发,入目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好嘛,又是易容,但再高明的易容,都很难在一张脸皮上模拟从生到死的过程。
难怪陈阳钟要如此侧躺尸体,却背对所有人,原来是因为破绽啊。
谭昭摸了摸下巴,其实要不是他胡搅蛮缠,人家这戏估计早就唱完了,以三侠的名气,也不会有人来查验尸骨,到时候尸体一埋,就是死无对证。
这计挺粗糙的,但用于煳弄江湖人,似乎也完全够了。
陈阳钟见势不妙,立刻摸了摸脸上的泪痕:“什么?竟不是三弟?这如何可能!这分明就是三弟啊。”
演,继续演~

第297章 江湖剑雨(二八)
江南三侠相交近三十年,又没有成家立业,可以说是彼此相处最多、关系最亲厚的人,随舟被人假扮了,其他二人竟半点没发现?
这说出去,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普通人想要识破精妙的易容术,是非常困难的事,毕竟易容乃是偏门,且多数会易容的人都习惯性敝帚自珍,旁人想要学会其中关窍,非师承不可。可如果是关系非常亲厚之人,又相处很长时间,容貌容易被模仿,但行为习惯乃至于口癖,是很难被一模一样模仿出来的。
再者,就如这位谭公子所言,剑客的手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此刻陈阳钟所表现出来的诧异和惊疑实在不足以取信于所有人,再者随大侠在被刺杀倒地之前,是完全行动自如的,可见他是故意扮演随大侠,而之后被刺倒地,更是直接拉住了知情人陈大侠,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力气说不要去追刺客。
如果现在死的是随舟,那么方才的逻辑还算是能够自洽,可现在他不是,这就说明所谓的刺客,恐怕真的不是悬水剑沈柔章。
三侠山庄在干什么?这一次的江湖精英节恐怕目的不纯。
江湖人就算再憨,此刻也发现自己可能被人当枪使了,再看一脸淳朴的陈阳钟大侠,就怎么看怎么不对了。
陈阳钟被看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却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计谋失败了:“此人我根本不认得,还请诸位……”
“陈大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谭昭回头,眼底都带着调侃,“陈大侠可不要忘了,方才你一直在阻碍我靠近尸体,尸体也是朝你的方向侧躺,头发盖住脸,我走近你的时候,你下意识警惕地看了一眼尸体,这说明你害怕我接近。”
“我只是不想让不相干的碰触我兄弟的尸身。”
“这样啊,那你刚才阻拦我的时候,可是踩了一脚你的兄弟呢,喏,那边的血脚印还在呢~”
“你——”陈阳钟吓得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你诈我?”
谭昭摆了摆食指:“俗话说得好,兵不厌诈,要不让我来猜猜,方才那位身穿黑红劲装刺杀‘随大侠’的刺客,会不会就是随大侠本人呢?”
陈阳钟脸色瞬间一变,心道今日之事怕是真要遭了,早知道禹欢茶楼点子这么硬,就是这场地再好,他们都不会选在此处了。
陈阳钟恨恨地看着面前之人,气得直接拔出了悬挂于厅堂之上、此次比武的头筹宝剑,这剑方一出鞘,便是剑身蜂鸣,哪怕没有上手,众人也知这是一柄无上的好剑。
“小子,纳命来!”
周恕之见此,当即喊了一声:“谭兄,小心!”
谭昭呢,他的不给剑都未出鞘,只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剑身随着一个完美的弧度直接绕过了这柄宝剑,瞬间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而随着两人这下交锋,围着的江湖人立刻如潮水般退到了外面的高台上,不退不行啊,这飞侠虽说是轻功见长,可剑术也不算差,此刻宝剑在手,他们哪敢撄其锋芒。
唯有少数几个不怕死、胆子大的留在了里面,当然他们武功都很不错,这才有底气留下来擒住飞侠陈阳钟。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稍微有些多余,且……多余得有些过分。
就像周恕之,掌柜的刚刚直接拉着他退了出去,他不放心走回到门口,还没等他踏进去呢,陈阳钟手里的剑居然已经被击落,并且落到了谭兄的手中。
“倒是一柄好剑。”谭昭夸了一句,刚准备回剑入鞘,就看到了剑柄接缝处小小的“屈”字,这竟是一柄出自“屈大师”的宝剑。
而且这个“屈”字和贺兰固那柄小匕首上的“屈”字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那柄匕首一看就是老物件了,而眼前这把宝剑,至多才打了一年。
换句话说,这是一把没见过血气的新剑,隐隐还有火气残余。
新剑和旧剑,不论剑的品质有多好,内行人是完全分辨得出来的,因为剑在使用过程中,是会磨损、消耗的,就如他手中的不给剑、青鳞剑,哪怕融合了和氏璧的气息、青蛇的退鳞,该磨损还是会磨损。
除非是到了飞烟剑这种层次,拿在手上那剑气就足够震慑八方了。
但很明显,眼前的这把剑是一把全新的、未见血的新剑,剑很新,所以蜂鸣声很清脆,它没有见过杀戮,所以还保持着它的出厂设置。
“此剑竟是屈大师的作品,可惜铸剑师铸它时,太过急迫,它本可以更好,现在这般,不过寻常宝剑。”
谭昭说罢,一个回手将宝剑回鞘,然后作用力刚好又将它悬于厅堂之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年纪轻轻,见过什么宝剑,竟敢如此夸下海口?屈大师的剑你都敢嫌弃,你手里那把不会是什么绝世宝剑吧?”
哇,好恶毒,不给剑虽不是什么绝世宝剑,但却是他使用率最高的一柄剑。
“绝世宝剑称不上,但若你想见见它,我当然非常愿意满足你这个请求。”
陈阳钟就站在地上,旁边是那具已经无用的尸体,他刚想说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宝剑,下一刻,剑芒划过他的耳边,太快了,这一剑太快,他的脑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产生了绝对的恐惧。
是那种他初出茅庐时,被江湖高手震慑在地上根本不敢动的惊恐。
剑芒吻在他的颈部,陈阳钟闻到了从自己颈部传来的血腥气,可他半点都不敢动,因为这把剑还悬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对方轻轻一动,他便会立刻殒命当场。
这人,简直是个怪物!
“陈大侠,这剑是不是不错?”
谭昭随手收了剑,剑上的血液瞬间滑落在地上,等血落干净了,他才慢悠悠地跟个新手似的回剑入鞘,但此时此刻,在场已经无人敢质疑他半句。
“你不说,那我就当你默认了。”谭昭笑了笑,但因为刚才的一剑,所有人都从这个温和的笑容里品出了杀意,“现在,我想听听陈大侠的一些真心话,不知道我们禹欢茶楼,配不配听啊?”
好家伙啊,你要是一开始就动剑,他们何至于绕这么久啊!他们肯定乖乖被当枪使啊,肯定指哪打哪啊。
陈阳钟却缄默了,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从容的笑意,而熟知他的欧阳许知道,大哥是认命了。
其实在今日之前,欧阳许并不知道三弟换人了,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大哥和三弟在谋划什么,而他被排挤在外。
对此,欧阳许的心情自然非常不好,他想尽办法去探听,可惜能打听到的并不多,只是知道在禹欢茶楼布置了一个可以偷天换地的地方。
所以,当刺杀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必然是大哥三弟的谋划,虽然他心里很不高兴,但他也并不愿意曝露出来,让三侠山庄名誉扫地。
是以,方才没进来前,他才百般阻止茶楼的人涉入,可惜这位谭少侠太厉害,他根本抵挡不住。
而现在,欧阳许有些急了,他跑上前挡住大哥:“大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连命都可以舍弃?”
陈阳钟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对不起,我并不是想瞒着你什么,只是此事没必要将你牵扯进来。我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无妻无子,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了,此时死了,虽然不光彩,但也算是活够本了。”
“这位谭少侠,陈某佩服至极,若能死在你的剑下,我应当也能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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