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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门饮罢故人归(饮酒望梨花)


可雪原本就是无情,天已经成了灰青色,风雪渐起,地平线颤动着,似乎有什么正在冲过来。
上虞明白,是雪兽。
她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里的正玄。
正玄锋利,即便在没有灵力的主人手里也是一把杀器。
雪兽身高一丈,身披白毛若山羊,两腿直立型似金刚,小眼长鼻带着獠牙。
一拳砸下来地面落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上虞腾跃着,手中横刀专砍向雪兽的脖颈。
可雪兽长的笨重却身姿灵活,灵巧的避开了上虞的进攻。
深泽背着虚枭一时犹豫,上虞令她“先去将虚枭安置好。”
深泽闻言,当即拖着虚枭跑了十几里将虚枭放好回去见上虞已被雪兽铁桶一般围住。
被雪兽高大的身子遮挡,她看不见上虞的身影,只怕是已凶多吉少。
深泽尽力闯开了一个口子,只见上虞身上血迹斑斑,如同一个老鼠一般在雪兽腿间的缝隙里逃窜。
深泽躲闪不及,险些被獠牙刺中,摔在地上。
体力不支,败局已定,她咬牙滚开闪避了雪兽砸下的一拳。
绝望道“大人,能与你死在一处,深泽觉得值了。”
上虞奋力一刀砍下一头雪兽的头颅,也无力再躲,失力的跪在雪地上。
雪兽太过凶猛,比她在莽荒捉的那些凶兽狠戾的多,又一来便是十几只。
“还从未想过姑奶奶我会死在这种东西上!”
她双眸赤红,单膝撑着正玄跪在地上,哀戚的落下了一行泪,等待着落在面前獠牙将她刺穿。
正玄嗡嗡哀鸣着,似是感知到主人的不甘。
是啊,这教她如何甘心。
她还未能替鹤儿报仇。
可预期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她睁眼,只看见那道万分熟悉的白色身影出掌便将这些雪兽打的四处逃窜,且有一只大猫扑在雪兽身上又抓又咬。
“鹤儿……”
上虞难以置信的看着黑气笼罩的白鹤。
下一刻白鹤落在了她眼前,高高扬起的手却迟迟未曾挥下。
此时上虞不知说何才好,只是抓着白鹤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要打便狠狠打,是我对不住你。”
她对那团黑气再熟悉不过。
万万没想到白鹤会堕入修罗道。
这半年白鹤屠戮了太多的妖魔恶人,已然不是个神了。
鹤仙祠内的香火被她尽数摄取,香火气与血腥气掺杂的气味让一旁的深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从前那个巧笑嫣然,清丽出尘的白鹤神君怎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白鹤面上没有一丝神情,她本想狠狠打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可看见她这副模样扬起的手也落了下来。
她始终愧疚青门殿那一夜那样对她,不想再伤她分毫。
上虞看向一旁的大猫,先是一愣,随即问道“这可是云湘,可否先让她与深泽一起带虚枭过来。”
面上带着心虚,白鹤神情却始终如石雕一般,冷寂的骇人。
就在上虞心底忐忑时,只见眼前人启唇,一句冰冷的“云湘,去。”
便只见大猫叼起深泽往虚枭的方向跑去。
上虞送了口气,下一刻便被拎着领子站起来。
上虞望着眼前白鹤血红的瞳仁,愧疚心疼裹挟着心脏,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冷风吹的流泪的眼睛难受。
“鹤儿。”
白鹤似乎没有情绪一般,只是淡淡的望着她,血红的眸子里冰冷死寂。
她松开了手,上虞站不稳扑在她身上,借机抱紧了她。
“我错了,我任你罚可好?”
白鹤不屑道嗤笑“我本是寻着妖魔争斗的动静寻来的,不曾想会是你,当真是晦气,放开我,我要走了。”
上虞孩子一样假装没听到,自顾自的埋在她怀里抽泣。
“不,不要,我不该丢下你,你吃的苦都怪我,我当真是可恶……”
紧接着她惊人的吻住了白鹤的唇。
热切,讨好,过分到显得有些轻贱。
白鹤怔了下,双目的血红似乎消散了一些。
一吻终了,上虞轻轻道“只差一步了,待我拿到内丹就可帮你去报仇。”
白鹤却是不屑道“不必,如今凭我自己也可。”
上虞难以接受她的冷漠,抗拒的摇着头“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原谅我?只要你说,我都照做……”
白鹤一把推开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道“我与你早已没了关系……你如今这副丑模样离我远些。”
上虞被推的往后趔趄几步,垂眸自嘲的笑笑,泪滑落结成了霜。
是啊,她过深山古林时,那些凶险在她脸上留下了疤痕,是她自己忘了。

她笑笑“我求你一件事可好——带深泽与虚枭回临渊殿。”
白鹤几不可见的皱了眉“自己的事,自己去做,求我作何?你不是最愿意求双羽吗?“
看着越发暗沉的天,上虞察觉到了逼近的肃杀之气。
她沉默的点点头。
转身朝着雪原深处走去,落下了一路血痕。
她不知她转身后,白鹤眼中落下来一滴泪,冲淡了眼眸的血红。
混账女人,又自己一人走了。
深泽和虚枭是被遗弃的护卫。
她是被遗弃的爱人。
白鹤心痛的轻轻呼出一口气,强压下狂躁的灵力。
将虚枭暂时封住穴位,留他三日的性命。
“云湘,去将他送到鬼界。”
随即看向深泽冷冷道“你,跟我走。”
深泽胆战心惊的随她沿着上虞滴落的血迹追去。
上虞消耗着内力在雪原极速前进,白鹤看不过,一把揽住她的腰身。
速度顿时快了许多。
上虞惊诧的抬头见目视前方神情冷漠的白鹤,忍着泪意哽咽道“你明知……你明知……”
白鹤最烦她这副做了错事还无辜的模样。
冷声道“明知什么……我明知秘宝在你身上,所以跟过来。我明知你要舍弃虚枭深泽,独自面对上界追杀,所以跟过来。我明知你面上留疤,所以你这般丑,也不必嫌弃我一身血腥难闻!”
白鹤此刻太过冷厉霸道,像极了——双羽。
一个魔界公主,自幼尊贵无比。
一个凰族与神树双血脉的真神,血脉高贵。
历经劫难,天之骄子的傲气便成了戾气。
二人何其相像。
上虞靠在她怀里,低低的笑了,眼睫上还带着泪凝成的霜,她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与两个如此高贵的女人牵扯不清。
她做魔尊,也不过一粗人,与她们这些生来高贵的人不同。
她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样在意尊卑等级,她只在意可有人欺负到她头上,她只在意自己的权益可曾收到侵犯。
比起她们,她粗鲁的上不得台面。
卑怯吗,非也。
上虞岂是会自觉卑怯的人。
她只是觉得能与这原本扯不上关系的另一种人一起,很庆幸。
很庆幸这种难得。
就好比高洁的天鹅和肮脏的野兽睡在了一起。
这条山脉深处,一望无际的雪白下,上虞在一处高山前停下。
她手持正玄向厚雪劈去,“正玄,破!”
随即厚雪纷飞,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白鹤心下一惊,这山洞为何如此眼熟。
她率先走进去,隐入了黑暗。
上虞紧随其后。
黑暗的仿佛坠入虚无。
“鹤儿……”
黑暗里,白鹤没有回头,却伸手拉住她。
“这笔账先记下,之前你记我的那些,通通不算数了。”
这片黑暗名唤虚无境,若是心有执念,便再也出不去了……
上虞有,白鹤也有。
深泽亦然。
“鹤儿……此乃虚无境……”
“我知晓,无需你多嘴!”
上虞开口便被堵了回来。
她停步无奈的拉紧白鹤的手,摸索着抱住了她。
白鹤身上那股杀伐之气沁入骨髓的血腥夹杂着香火味道。
甚是难闻。
堪比妖物身上的恶臭。
可上虞却是鼻尖一酸。
这都是因为她……
她未曾表露,只是抱住了白鹤。
在进来之前,上虞将一截缚蛟绳系在腰带上,另一端让深泽抓好。
此刻深泽便只觉得缚蛟绳晃晃悠悠的,不知上虞在作何,可她知定是做不好的事情,不敢言语,在一旁默默站着,横竖虚无境的黑暗看不到她。
上虞叹了口气,随即抬头凑近白鹤的鼻息,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指尖在白鹤背后游移。
黑暗让时间停驻。
白鹤因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瞪大了眼,随即一把将她推开。
“混账!到如今还想算计我。”
上虞被推的趔趄一步,怔了怔,有些惊讶。
“你也知移花接木术?”
她本想将白鹤这一身煞气吸附到自己身上。
此术虽不难,却甚少人用,毕竟除了害人便是救人,以上虞的天资不过是顺手一学便记下了。
不曾料白鹤懂。
白鹤从来都不是容易被她骗的小孩子。
既然败露,她无奈的苦笑。
“若有执念,无法走出这虚无境的。我们三人谁的心思也不澄净,怕是要困死在此处了。”
白鹤不以为意“总要往前走走看!若是有一线生机呢。”
上虞拼命的再一次抱住了白鹤,力度大的推的白鹤往后退了一步。
“你作何?!”
白鹤不悦道,言语间藏不住隐隐怒气。
上虞却自顾自的寻觅着她的呼吸,吻住了她的唇。
以往上虞是霸道温柔的亦或是自持害羞的。
可今日,一次又一次的讨好与示弱。
时至今日,上虞弱吗。
诚然,远比不得当年。
可她若是弱,便不会一人走过这些艰险来到此处,她的强势从未在白鹤面前展现。
白鹤只觉得她像个讨好新主人的狗崽,这么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轻柔。
却同刚刚在雪原那般一样未曾推开她。
察觉唇上那抹酥痒湿软的温热离开,反而在伏在自己肩上累的低喘。
她不禁好笑“堂堂上虞便是如今这副样子?”
说完,未曾察觉的,自己也红了眼。
如今这副样子,什么样子?
当年混元殿上张扬霸道威风赫赫,而后边关沙场之上的冷峻淡然,还是小周天内的低贱可怜,亦或是遇见双羽后的卑微祈求……
就像如今一样祈求自己。
白鹤气急,也难过的红了眼。
上虞却抚着她的背低低道“你不必气我对双羽的讨好,我同样也会讨好你,你想怎样对我都好,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你若不想我在意她,可十万年前便已是注定,我无法对你承诺会不在意她,在我心里她比我自己更重要。”
比自己更重要?
白鹤心口一阵疼,气的刚想发作,却又听得她道“而你,在我心里最为重要,胜过任何人。你与她我从来选的都是你,可若是说涉及生死,那我只愿先死的人是我,讨好她并非是不在意你,只是我较之你二人低微,只得亏待自己。”

事事都信换来的不还是一纸休书吗。
上虞耐心哄道“鹤儿,我不愿死前还与你有芥蒂,你不信我也是要说的。”
深泽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上虞怎这般会哄人,当年众人言说的魔尊形象分明不是这样啊。
又听她道“临死才发觉未曾与你有过一日安好,未曾送过你一件礼。神君看看我这身无分文,衣衫褴褛的模样,礼是送不起了,色也不剩什么了,你可愿当那休书是废纸一张。”
深泽不由得替白鹤捏了把汗,魔尊大人如此卖惨,神君怕是快顶不住了,连她都快听不下去了,此时魔尊大人语气这般温柔,低哑的嗓音就像是在哄骗小孩子。
只听白鹤呼吸急促起来,虽看不见,却也知情绪已乱。
“你又老又丑,我才不嫁你!”
“又老……又丑……”
上虞诧异的低低复述着,指尖轻轻抚过自己面上的疤痕。
却释然的笑了。
“嗯……又老,又丑,偏偏一心想美娇娘,可是显得猥琐了?”
白鹤气的不理会她的调戏。
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往前走去。
深泽被连带拉的一个趔趄。
“鹤儿,你可还记的得当初在青门殿内,夜里你冷的往我怀里缩,我便任你抱着。”
白鹤不语。
上虞不知她眼眶湿热。
“鹤儿,你同我说说话可好。”
“……”
“鹤儿,听闻你幼时烤了月神的兔子可是真的?”
“……”
“我也是做过坏事的,幼时一群五大三粗的军士嘲笑我像根豆芽菜,我便便往他们的饭食里扔死老鼠……”
“……”
“鹤儿,你可知魔界界碑上的月亮是淡紫色的……”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恶狠狠的“闭嘴!”
声音还挂着哭腔。
白鹤气的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只觉得一股咸腥,咬出了血来。
“你话这么多……是终于懂得怕死了么……”
“别哭……”
上虞顾不得脖子的疼痛,黑暗里摸索着给白鹤擦泪。
白鹤如今灵力强大,黑暗里也可轻轻松松感知到她的存在,可上虞却只能凭着摸索。
“我们当真走不出虚无境吗。”
听见白鹤哭着质问,一旁正姨母笑的深泽神色凝重起来。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黑暗,黑暗会剥夺我们的感官,消耗我们的体力,我们会发狂,然后神志不清窒息而死。”
深泽的话像是抛入水潭的石子。
激起一圈圈涟漪后又坠了下去。
白鹤沉默了。
“祖神神陨之地,怎么留生机许人闯入,七重关这仅是第一重。”上虞低低的说着,轻轻摸着白鹤的手背安抚。
体力在黑暗中一点点耗尽。
白鹤不得不承认,这虚无境果真是死局。
她颓然的倚着上虞,身上血腥戾气弱了下来。
上虞轻抚着她的背。
“夫人怕了?”
死到临头还说这种话,气的白鹤一把推开她。
“你才怕。”
上虞却笑了。
“是啊,我怕,倒不是怕自己死,只是可惜还未曾跟你有个孩子。”
一句比一句不着调。
气的白鹤伸手打她。
上虞却将她揽在怀里哄“都是我不好,抛下你独自走了,看到你好好的,虽然是凶神恶煞了些,可也是欢喜的。”
“我话是多了些,可也是怕此时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的确,白鹤越发觉得呼吸困难。
在这虚无境内虽是觉得短短一会儿,可却不知已过去了多久。
“阿虞……我从不悔爱上你……”
“即便你做过血腥之事,我也不觉得你是坏人……”
执念越深,越会窒息。
上虞脖子上血管暴起,艰难的抱着用力喘着气的白鹤。
脚步重的抬不起来。
深泽无力的倒在地上,脑海里闪过虚枭的脸。
鬼王美,身边更是没有丑人。
虚枭摘下鬼面的那张脸也是极其英俊的。
上虞与白鹤失力的相拥着坐在地上。
三人背靠着背。
黑暗将这一瞬定格。
足以淹没所有生机。
本该溺死在这黑暗里的人却被猛然一道白光刺痛了眼。
白鹤只觉得身上一轻。
睁眼看那白光,分明是小周天的那个神秘女人。
对她说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她还未开口,却见身旁的上虞缓缓跪了下去。
“上虞愧对晚棠前辈……”
白鹤脑海里轰的炸开。
“你是晚棠?”
是我母亲的……
爱人……
白鹤一时间不知该说何,怔怔的望着走近的女人。
上虞垂头不敢直视眼前的女人。
只听晚棠道“我不愿你,魔尊不必跪我。”
上虞惊愕的抬头,白鹤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我死是命数,不怪你,你与白鹤要好好的,这便是最好的事了。”
上虞哭着跪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能得到晚棠的原谅,她与鹤儿便是名正言顺了。
她本以为会一直背负着这个枷锁。
不曾想竟会临死前得到解脱。
“上虞多谢前辈。”
当年凤凰城下,夕阳残照里,被风吹乱长发倒在她刀下的晚棠,美的就像日落的遗憾。
白鹤端详着这个令母亲深爱的女人,正对上对方那慈悲的目光。
却见她伸手抚在自己面上,虽只是一道魂魄并无触觉。
可白鹤仍觉得震撼。
“姨母……为何在这里。”
白鹤思索后这样称呼她。
晚棠笑笑直起身道“命数罢了,我魂魄机缘巧合来到此处,十万年窥得几分玄机,你们小周天的苦海便是这昆仑深处,那异瞳女子我虽不识,却猜着是上古大神,她与上虞似是有些渊源。”
上虞见此急忙闻出自己的疑惑“提及苦海,前辈可否告知那日我与鹤儿是怎样离开的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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