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回家。”姜行光抬起照碌的大腿,间接将照碌整个人扛在了半空中,“你抓稳了,千万不要松手。”
“我说这句话时没想过今天晚上能在公司里遇到陈妙妙和你,还得陪着你在外面躲大半个小时。”姜行光掂了掂照碌,想让对方稍稍清醒一些,“不过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东西,应该可以凑合烧几道菜。”
那天晚上,照碌总计被姜行光叫醒起来两次。一次是要喊他吃饭,还有一次是为了提起陈总和陈妙妙的事情。
健忘的照碌早就把这一对兄妹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没等姜行光说话,倒头大睡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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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碌在昏暗的卧室内醒来,他强行打起精神,撑着身子走到窗边,一拉开窗帘,发觉远处的高楼被阴云晕染成了浅灰色。
照碌还得去花店就职,他对着镜子扣上围裙肩带,刚准备走出卫生间就听见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姜行光出门时忘了把窗户关上,又或者是忌惮摆在窗台前的矢车菊。风穿过窗户缝隙将雨吹进室内,在置物架和花盆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水渍。
照碌抵着风将窗户关上,眺望商业街,已然注意到道路上淌了不少水。
被照碌和奶油一关心,店主不再无精打采,直白地向照碌说明道:“就是......被人......喜欢......不习惯。”
照碌前几天在花店上班时从来没听店主提起过有关情情爱爱的事情,如今得知对方私底下有一段暧昧不清的关系,他自然意外万分。
照碌捋着头顶的几丛头发,捋到快打结了也没想到前半辈子自己跟谁说过类似“我爱你”这样的话。
仿佛从照碌出生那时候起,“爱情”就和他绝缘了。
他仍然记得昨天在老奶奶家里发生的事,至少在周日姜行光交代出一切以前,照碌和对方没有和好的可能。
店主矢口否认自己说过的那句话,重新解释道:“我听说......你把......捧花......送给他了。”
他不知不觉和店主聊了很久,久到外边下起了一场暴雨。连绵不断的雨丝飘洒在商业街各处,驱赶走了本该到访花店的很多客人。
今天的工作估计会很清闲,要是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那么照碌很快就能熬到周日了。
老奶奶成了第一位来访花店的客人,她没有撑伞,似乎冒着雨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进门时浑身湿成了一片。
“住到一块?没想到阿光他有伴了。他小时候长得着急,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块,我和老秦看着他孤苦伶仃了好几年,心里那个苦呦......”
她絮絮叨叨讲了好长一会,见照碌没反应,怕对方不爱听就没再继续讲下去。
玻璃门隔绝了大部分雨声,也使屋内得以安宁。因此店主和奶油没有被来来往往的客人吵醒,他们深陷于一场梦乡。
照碌没有及时收拾柜台的习惯,他目视多余的玫瑰在重力作用下滚到台面边缘并坠落在地,捡起来细细观察,阴差阳错地想起了立在水壶里的那朵玫瑰。
他记得姜行光问过送玫瑰代表着什么意义。
奶油一落地就往远处踱步,还时不时地悄悄回望着照碌。照碌瞪了奶油好几眼,吓得奶油一溜烟躲到了盆景后面。
“受陈总的委托来这里办件事,”姜行光把从口袋里抽出来的信封塞给了照碌,“这封信给花店老板。”
他捂着鼻翼,在打出喷嚏前站到了花店外。
照碌思索片刻,只记起一开始和店主讨论过的话题。他跟姜行光旁侧敲击道:“你有没有被别人喜欢过?”
姜行光想起两人之间的约定,越过照碌朝屋内喊道:“老板,这周日我和照碌要出趟远门,我替他向你请个假。”
周日那天早上,姜行光准时叫醒了照碌。两人洗漱完,各自挑了身合适的衣服,吃完姜行光煮的面后等在了街边。
而姜行光只挑了件纯白衬衫,随性地把衬衫下沿用皮带扎紧就出了门。与其说是参加肃穆的葬礼,倒不如说姜行光这身打扮是为聚会准备的。
“陈总他去办正事,我是带你去山里参观,性质不一样。”姜行光仅用三言两语就打消了照碌的疑惑,“记得系紧安全带。”
被姜行光一提醒,照碌赶忙扣上了安全带卡口。他确认一切准备万全,向姜行光催促道:“咱俩该出发了。”
搭载着照碌和姜行光的轿车刚起步没多久就撞上了车流,只能跟在队伍末端以极慢的速度保持前进。
照碌不安分地四处探望,远远瞧见路口处有交警维系秩序。还看到一名交警指挥违规车辆停靠下来,检查起了司机的各类证件。
“......姜行光,你有带那什么证的吧?”
照碌应了下来,陪姜行光静默了一会,忍不住多嘴道:“我看你开车技术挺好的啊,干嘛以前不自己开车?”
姜行光怔了半晌,组织起语言解释道:“以前遭遇了场车祸,当时开的那辆车作废了,再后来也没有买新车。”
代表他们的点沿着系统推荐的蓝色道路缓慢移动,从十字路口出发,开过两条街、直走上了高速公路。
孤儿院的标记点近在咫尺,离抵达就差了最后一段环山公路。
“我不强求你听我的话。”姜行光向照碌暼去一眼,“但是那里的的孩子都挺怕生,就怕你跟他们闹起来。”
成片的向日葵在山坡上排列成了一座花海,状若莲台的花苞立在长茎顶端随风摇动,虽然比不上盛放时的情景,但也足够惊艳。
向日葵的存在似乎佐证了姜行光和“阳阳”的合照确有其真实性。
照碌正琢磨要不要再向姜行光求证,一纠结就错过了询问的最佳时机,只得听着姜行光在那里自说自话。
“向日葵还没开花,不算太好看。得等到秋天漫山遍野开满向日葵的时候才漂亮。我记得有不少人会专程来这里看向日葵。”
姜行光驾驶轿车绕到山阴处,把向日葵花海抛向了山的另一侧。
通体洁白的石质建筑上盖着靛青色的瓦顶,分割出来的三栋楼形成了“凹”字形,留出了中间一块空地。
“老秦”,也就是那个中年秃头男人,他的黑白照片被挂在了临时支起来的木架子上,还有四个色彩艳丽的花圈簇拥在周围。
但葬礼的设置仅限如此,没照碌想象当中那么正式。甚至有几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在走廊里追来追去,他们的嬉笑声冲淡了本该出现的悲伤与忧愁。
“早就不是贫穷年代了,十多年前来孤儿院的孩子都被人领养或者离开了,等剩下几个孩子也出去,这里就彻底没人咯。”
老奶奶听见汽车停靠的动静,倚着拐杖从门内走了出来。
“好孩子,你怎么来了?”
照碌对上老奶奶的慈眉善目,从中读出了一丝欣喜,他于心不忍地说道:“今天不上班,我过来看看......您。”
照碌和姜行光并肩站到老奶奶身边,认为自已经完成了职责,准备离开时才意识到姜行光反手擒住了他的手指。
越想要松手,两人的手握得越紧。
二楼的全部空间用来安置卧室,有一部分是提供给管理员和来访客人的,另外的那些则是孩子们睡的大通铺。
既有给孩子们上早教课时用到的小教室,也有一间堆满了各类玩具的游戏屋。天马行空的想象给参观带来了很多惊喜。
眼见对方的动作越来越快,照碌心里乐开了花。他忍住笑意,和孩童争抢完所有糖果,转身跑下楼梯,跟在一楼等待许久的姜行光汇合。
“那小屁孩没接着哭了,你的办法真有效果。”
照碌匀了一些糖给姜行光,剩下的全塞进了自己口袋。他揭开一张糖纸,把水果硬糖往上一掷,分毫不差地丢进了嘴里。
味道挺甜的。
照碌一边嚼着糖,一边在脑中过了一遍跟姜行光说过的话。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除非——
“阿光哥哥?”
也许照碌说话声音太响,导致楼下的姜行光听见了也说不定。
照碌刚把姜行光送进客房,一松手,自己就先撑不住了。他坐在床边,和姜行光靠在一块,同时用力揉着被勒疼了的肩膀。
口袋里还有一些糖,它们一颗接一颗地滚入了照碌嘴里。他寄希望于用甜到发腻的味道冲淡身体各处涌上来的疲惫,结果却徒劳无功。
“听得见。”姜行光没睁开眼睛,但他大概猜到照碌在问些什么,“老秦逝世的消息通知给了所有人,但婆婆没有要求每个人都过来吊唁。”
照碌悄无声息地钻出客房,带回来了竹签和胶水。他趴在桌边,将玻璃纸一一折好,再依照顺序粘贴在竹签上。
单支玻璃纸叠成的玫瑰花在阳光直照下散发出微弱的镭射彩光,一大捧玫瑰花则能将镭射光散射到各处。
照碌对折纸的成果极其满意,但看久了也会乏味。他暂时没别的事情可做,只得坐回床上,背靠着墙面合上眼睛。
一松懈下来就容易犯困。
厨房内热热闹闹。由老奶奶领头的一班人开着猛火炒大锅菜,并把一盘盘菜肴摆上支在平地的圆桌。
有人在平地中央摆了个简易的篝火,专门用来烧些木柴和纸。除去热烈的火光外,还能时不时听见噼里啪啦的烧火声。
来访的客人基本都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有男有女,总共坐了三桌。排场称不上大,不过这么一大帮人聚到一起吃饭的情形仍然令照碌有所动容。
他本以为自己会怯懦,不敢在人群当中露面。只是照碌遇到的每个人都显得特别和蔼可亲,彼此之间并无争吵,专心谈论着有关孤儿院与老秦的回忆。
照碌没在这里生活过,也没法对一些旧事产生共鸣,根本搭不上话。他听着别人一句接着一句地讲述故事,自己使劲用筷子扒拉着夹到碗里的菜。
照碌在走廊中段停驻片刻,望见篝火旁围着不少人。老奶奶在跟一些人攀谈老秦在孤儿院里干过的事,并且他们将守夜直至天明。
照碌用视线描摹着阴影的边缘,逐渐平复心情,向姜行光开口说道:“你要是真想知道我的身世,我马上给你讲。”
从照碌小时候开始,他没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爱。“母亲”又是个懦弱的人,致使他的童年如同一片泥沼。
“照碌,我经常梦见阳阳他在向我招手,昨天和今天也是。”姜行光的声音沧桑而沙哑,“但是你今天的表现让我知道,你和阳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照碌的嘴唇微微发颤,贴近姜行光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说道:“烂好人,我(脏话)喜欢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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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其实姜行光这会也是喜欢照碌的。
只不过他之前一直把照碌当小孩子看待。
他反反复复睁眼闭眼,确认姜行光躺在身边,也不急着叫醒对方,而是偷偷摸摸地搭住姜行光的手,抬到了两人中央。
要么是在墓园,要么在回家的路上——那时候姜行光会依照承诺把一切说清楚,从而解决照碌耿耿于怀的最后几个困惑。
到时他和姜行光的关系一定能够水到渠成。
照碌把客房内的事抛之脑后,他急匆匆跑下楼梯,跟守在空地的老奶奶打了声招呼:“奶奶好,我和姜行光已经准备好去墓园了。”
刚夸完照碌,老奶奶连着咳嗽了好几下。她被守在附近的人扶进屋内,独留照碌和姜行光在空地中央。
在正式启程去墓园以前,老奶奶把所有人召集到空地,劝说大部分人守在孤儿院内。她只让成家立业的人去送老秦最后一程,说是可以把各自的成就讲给老秦听。
按这个标准照碌是去不了的。他为此躲了姜行光好久,打算等前面那些人全被奶奶劝走了再偷偷溜进队伍里。
他的躲藏对姜行光不起效果,最后无可奈何地被姜行光拉到了老奶奶面前。
清点完待会去墓园的人数,老奶奶领着一班人出了孤儿院的正门,从侧面的小路绕到孤儿院的背面。
老奶奶终于落了泪,引发不少人的共鸣。哭哭啼啼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又因某人讲起这几年内的经历而逐渐停息。
姜行光先讲起在陈总公司里做出来的业绩,随后说到了他和照碌的相遇以及一起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从烧烤店门口偶然相会,到医院、商场、花店、公司,再到两人一并给“老秦”吊唁。
要是听到哪些细节被姜行光讲错,照碌也会帮忙补充。他和姜行光掰扯到最后,没什么想单独对老秦说的话,于是在离开前给老秦鞠了一躬,当作见面礼。
“‘阳阳’在生下来几个月时被人送到孤儿院门口,他长大后记不起生父生母的模样,更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婆婆为了庆祝‘阳阳’长大,把捡到他的那一天定做了每年的生日。”
生时不详。
也有可能被“抛弃”的行为伤害深了,不愿意承认生父母的存在。
“我回孤儿院看望婆婆,认识了‘阳阳’,之后回来好几次都见到了他,和‘阳阳’关系越来越好,在后来才有了领养孩子的想法。婆婆也认为‘阳阳’跟着我会很有前途,于是协助我办理了领养手续。”
生平乐观、积极向上。
“阳阳”可能是个既聪明又善良的孩子,不然怎么每个人都对他好呢。
“可惜在带‘阳阳’离开孤儿院那天下了场暴雨,我没听婆婆的劝,执意开车带‘阳阳’走......”
姜行光眼神变得极度惶恐。
“由于轮胎打滑,那辆车驶离了道路,一头撞上向日葵花海,侧翻并致使一人死亡。”
“阳阳”不幸夭折。
坦白一切的姜行光看上去轻松很多,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蹲下来用手擦拭去墓碑表面蒙着的灰尘。
他见不得姜行光摆出面如死灰般的绝望,竭尽毕生之才安慰道:“他的死又不全是你的责任,你与其伤心还不如骂老天。”
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姜行光原本的计划安排,他被照碌催着坐到驾驶位上,糊里糊涂地将轿车驶出了孤儿院。
雨刷器不断刷洗着覆盖在挡风玻璃上的水渍,即使卓有成效,依然对视野造成了一定的限制。
因恐惧而产生的汗水浸湿了姜行光的头发丝,甚至沿着发梢往下滴落,在白色衬衫的上半部分留下水痕。
“是,不过和你待久了,我能看出来你是因为亏欠‘阳阳’一条命才对他念念不忘的。”照碌决定把激将法贯彻到底,“但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把我看成他,难道咱俩之间也是亲情?”
照碌激将的目标成了自己,他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去了。
“从烧烤店门口见到你的那个晚上开始,我确实把你认作‘阳阳’,那会我还在想是不是‘阳阳’来寻仇了。”
姜行光泯然一笑。
“照碌,你有时候会让我很意外,包括几次送花给我也是。至少现在我能明确地告诉你,你永远是照碌,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照碌把奶油放回到柜台上,一边用手捋着奶油的背毛,另一边跟店主解释起了一切的缘由:“昨天我和姜行光要出远门,但姜行光自己没车,就向陈总借了车。”
他等到姜行光把车开出视野外,压低声音向照碌确认道:“你和......姜行光......现在......是恋人?”
照碌起初以为是自己进门前的表现过于明显,所以才被店主看出他和姜行光的恋爱关系。只是听到店主接下来的话,他才明白原因在于有人没管住嘴。
昨天陈总来找沈钰萧,甚至当着沈钰萧夸夸而谈。一会说什么姜行光难得开窍,一会又说姜行光要和照碌表白,总之什么小事在他口中都代表着姜行光对照碌有意思。
姜行光掐准照碌下班的时间点出敲响了花店正门,身上还穿着周末那件白衬衫。在分开的时间里他用熨斗烫平了衬衫的褶皱,好给再次见面留些惊喜。
听见司机师傅的话,照碌和姜行光都有些意外。尤其是照碌,他记性向来不好,对司机一点印象没有。
“我妈在我小时候说过,数到一万颗星星的时候会有好事发生。但天上没那么多星星,我每次都是把能看到的所有亮点反复数来数去。”
他回想起懵懂无知的自己,自嘲似的向姜行光问道:“九千九百九十九,一万。你说好运是不是该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