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和楚婉根本不想离府,哭出一箩筐眼泪,也没挽回大将军的心,穆长钧便在这时撞上哭哭啼啼的她们俩。
只是在他凄苦离开将军府后,花朝月夕也免不了回忆往事,他和楚嫣之间的事,种种巧合实在太过巧合,就像戏文里环环相扣的精巧机关,处处透着蹊跷。
“……许久不见,我一时感慨,说错了什么,你莫要怪我。”穆长钧温柔的替楚嫣擦去滚滚而落的眼泪,说:“我记得,我离府前托人将六百两纹银送给你们,还让人捎句话给你们,趁着青春年少,好生择选妥当门第、年貌相当的郎君嫁了,咱们两不相耽。”
穆长钧自觉安排妥当,毕竟当时,他自己身上一共才不到两千两银子。而西宁城里普通中等人家嫁女,带的嫁妆值百两纹银,已是厚嫁。他又没有真坏了两个闺女的身子,并不耽误她俩嫁人。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楚嫣,这一刻,对于自己被驱逐出府的真正原因,以及眼前美人到底有没有人指使、背后人是谁,目的又为何,产生了疑虑。
“掐指算来,你和婉儿都是双十年华过几年了,想必也都另托终身。深夜来见我,若被你夫婿发现,那我岂不是有大大的罪过了?”
穆长钧闻言大怒,胸脯子几番起伏,到底还是没忍住怒气,厉声说:“莫非我托付的仆人将六百两银子私吞了,没到你们手里头?”
楚嫣忙又摇头,说:“没,就因为有这六百两,我和姐姐才能维持生计,不必抛头露面,得以给二爷守身如玉。”
罢,钱能解决的事,不必虚掷感情。幸而他回了府后,刘夫人心疼他在外受了苦,给他塞了不少银子,穆长钧也不细看,从装钱的匣子里拿了两锭大大的银元宝,往楚嫣手里一塞。
敷衍两句后,穆长钧亲自送楚嫣到侧面角门,趁门子在小屋里睡得稀里糊涂,取走钥匙帮她开门,总算把人送走了。
楚嫣路上一直在掉眼泪,脚跨出角门还不忘凄楚回眸,“二爷可要常来看我们……”话没说完,那门已经“砰”一声关上。
楚嫣瞪着黑漆角门,看了好几眼,脸上的伤感一扫而空,七转八转回了家,深夜姐姐楚婉留着灯等她。
问她情况,楚嫣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将经过说完后,撇嘴说:“二爷打发叫花子呢,就给了咱们区区四十两。”
“你信他的鬼话?他连咱们住哪个胡同路怎么走都没问,怎么来看?梦里吗?”楚嫣愤愤说,“我是看出来了,二爷走了有六七年,这些年里,他身边没断过女人。如今又恋上了大爷的女人,不知是穆长沣房里哪个浪蹄子。”
姐妹花风平浪静了几天,穆长钧便将她们抛之脑后,又琢磨起穆长沣院子里那个古怪灵秀的小丫鬟。
“母亲,我听说离开的这几年里,西宁城出了个很有名气的戏班子。因大哥受伤,家里死气沉沉的,总也不见他和大嫂出来走走、散散心。
不如请戏班子进府里唱戏,隔着远远的戏楼,大哥坐在椅子上旁人也看不出不好来。我们兄弟俩吃着酒、看着戏,也能好好说会儿话。”
他忙完了回大将军的院里,见春日好眠,下午少夫人又睡着了,和穆长沣两人肩并着肩坐在椅子上睡觉,手还攥着大将军的大掌。
原来这段日子,穆长沣竟发现自己能动的范围越来越宽泛,从手指到胳膊,似乎整个上半身都从沉睡如石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到地方后,穆长沣不再让何管家帮忙,他双臂攥住了轮椅两侧,竭尽全力想要撑起身体,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杠上。
猝不及防,只听一声巨响,穆长沣连人带车摔下地,头重重的磕在木头杠子上,把两根杠子撞飞,带倒房里的其他架子,稀里哗啦响声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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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显然是被惊醒了,匆匆跑过来的,一双绣蝴蝶的红鞋脚跟踩在底下,白生生的脚都露在外头,衣襟半褪,露出肩骨薄薄的雪白皮肤。
穆长沣顾不得受伤模样被妻子亲眼目睹的狼狈,立即扭头看何管家,何管家刚才只匆匆瞅了少夫人一眼,连忙闭上双眼,哪儿敢再细看那撩人的春光?
穆长沣坐回轮椅,宴云则蹲在他脚边,小心翼翼的掀起他的袖子和中裤,果然胳膊肘和膝盖伤得很重,擦破了一层油皮,露出红肉来。
穆长沣不是说何管家是老道妥当的人,在将军府当差多年吗?他不过打个盹,何管家便让穆长沣受了这么重的伤。
穆长沣最近状态好了很多,将军府媚上欺下的势利眼下人们,可能是怀疑大将军没那么快死,府里说不定还会落在穆长沣的掌控中,最近都老实多了。
宴云需要搀扶搂抱着穆长沣的时候,总被急着讨好大将军和少夫人以便将功赎罪的下人们拦腰打断,他忙碌的程度骤减,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但看着妻子胭红的眼皮,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心疼,穆长沣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怪不好意思的小声说:“有点。”
治愈异能似乎更多的聚集在他双唇之间,其次才是手指,当他的唇擦过染血的肌肤时,宴云能清晰的看到,灵识里的绿树瞬间伸展出无数细小的枝条,如拥抱一样包裹着穆长沣的伤口。
何管家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刚才少夫人那个“全怪你,都说你是全府最值得信任的可靠管家,我怎么觉得不是这回事”的表情,他没有漏掉细节,全部接收到了。
回屋后,宴云安置好穆长沣,亲自去厨房嘱咐厨子,让他们做些红烧猪蹄、清蒸鲈鱼之类促进伤口恢复的菜。
他膝盖的伤口竟在短短时间迅速愈合,只剩下浅浅的红色痕迹,手肘上的伤慢些,可也开始结疤了。
刘夫人久坐佛堂,许久没这样消遣过,为了多听几出戏,她坐在戏楼正位上,面前放着一张八仙桌,让厨房把饭菜做了端到这边来,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别提多惬意了。
在穆长钧的催促下,她派人去催老大赶紧过来听戏,隔了会儿,从戏楼上远远的看见穆长沣和宴云、何管家一行人过来。
戏楼的楼梯较为狭窄,穆长沣便没有上楼,只在一楼置了张长条桌,捡了许多点心小吃,和宴云坐在一起听戏。
其实宴云不想来的,她觉得全家上下坐一处听戏,规矩必然很大,又得戴上假发髻,妆容严整,手腕上坠着沉甸甸的金玉镯子——值钱的东西他喜欢归喜欢,可他只喜欢收藏好,没事儿听个响,不喜欢披挂起来,怪麻烦的。
他正在唏嘘,突注意到坐在兄长身边的人,一袭绣满蝴蝶的粉色对襟长帔坠地,乌油油的长头发束成个不伦不类的低马尾,她侧过头凑近兄长说话,清丽的脸带着淡淡的笑,一如他梦里美好。
穆长钧扯住身边一个端着菜经过的仆役,竭力压住脸上惊讶,问:“我大哥身边坐着的女子究竟是谁?”
那仆役端着热汤急于上楼,看也不看那边,说:“回二爷,是少夫人啊。”除了少夫人,咱们冰清玉洁的大将军,还容过哪个女人接近?
那仆人要哭了,没奈何扭过脖子,仔细看了好几遍,说:“那是京城吏部侍郎府的颜小姐,咱们大将军的新婚妻子,是颜少夫人啊。”
他穆长钧是触怒了哪一尊大佛?六七年前稀里糊涂看上了大哥的房里人,历练这些年倒更加长进了,这回看中了大哥的正室夫人!?
如今发誓不能碰大哥的妻子后,他跟万蚁噬心似的难受,只想立刻和颜小姐谈谈,好生深入的谈一谈,问问她为何要隐瞒身份,为何对自己不冷不淡的,为何把自己吊得七上八下,像毛头小伙子一样彻夜难眠。
穆长钧走到穆长沣和宴云面前,正式的和他们行礼,他失望的发现,整个过程里,“小丫鬟”那双黑水晶似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戏台,半点余光也没分给他。
入夜后,刘夫人闹停了一整天,身子骨实在是撑不住,告诉穆长钧和穆长沣她先回去歇着了,特意嘱咐颜玥儿,等会儿她喜欢听什么戏,叫戏班子随便唱就是。她知道年轻人没那么容易困觉。
宴云起身,脆生生的应了刘夫人,等刘夫人走了,果然戏班子一折子演完,问主子们下面还唱什么,宴云笑盈盈的说:“那就捡你们自己喜欢的唱吧!”
他听见“小丫鬟”用脆生生的小奶音问兄长:“哎,这回戏台上是两个男人吧?他们唱了半天,在讲什么啊?”
这场戏叫《花为媒》,确实是下里巴人、普通人最爱听的新戏,讲述的是两个如花似玉的男人看对了眼,彼此相爱,分手,又和好的狗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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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正演到两个长身玉立、唇红齿白的年轻书生赏花看对了眼,以花为媒,步步试探,迂回谈情。
一个貌若天仙,显然是动心了却躲躲闪闪,惹得另一个颜如宋玉的以并蒂莲水中鸳比拟,词儿一句比一句热烈。
宴云睁大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两个男人的互动,其实他只知道古代有《梁祝》,还以为戏台上演的就是这出著名的化蝶悲剧。
两个美貌书生在花丛中穿来绕去,你追我躲的,终于两人撞了个正着,矮个儿娇媚的书生撞进高个书生的怀里,高个书生搂着他的腰,念白道:“在下寓所就在附近,我们不如同宿同眠,做一对帐底并蒂莲?”
矮个书生含羞点点头,两人手牵着手在戏台上绕了一大圈,负责背景道具的杂役将一张大床搬抬上去,意思是这里已经变成了书生的寓所,床铺宽大舒服着呢。
只知道《梁祝》梗概的宴云直到这一刻才确认自己猜错了,他执拗的盯着略显狼狈的穆长沣,追问:“这出戏到底讲的什么啊?莫非你也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吗?真糊涂……”
穆长沣硬着头皮将故事情节简略讲了一遍,又说:“这个戏不好,唱的全是些淫词艳曲,光天化日下成何体统?叫他们换一出再演!”
两个男戏子在台上并不曾真正脱衣解带,但一句句唱词撩拨入巷,到戏肉阶段,帐幔低垂处,突伸出一只雪白纤秀的脚来,还伴随着戏班子杂役们躲在床后奋力摇床晃帐,代替里头刀枪剑戟、战事激烈,自然看的人又想笑,又觉有趣极了。
他笑起来的模样比牡丹芍药更加动人,穆长钧傻呆呆站在一旁,直看的心底发热,真想把戏台上刚唱过的戏文,对着宴云也讲一遍。
离别在即,年长书生伤感又迂回的说明情况,他的不坚定却激怒了年少妩媚的书生,说到最愤怒处,年少书生将定情信物——并蒂莲玉佩掷在地上,摔成两半,愤然和他分手。
他母亲告诉他,说新娘子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天仙似的美人儿,他也毫不在意,只记挂着和他一刀两断的情人。
婚礼当天,书生家的小书童还在插科打诨,宽慰公子心情,那年长书生站在戏台沿边上,苦着脸说:“走惯了崎岖古道,哪怕是蓬莱仙境也不喜欢!”
台下看戏的仆役们都笑得稀里哗啦,穆长沣脸色更加难看,他听明白了戏文里的潜台词,却不明白,妻子为何爱听这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戏。
直到此刻,年长书生才终于后悔起来,也不去掀新娘子的盖头,和她咿咿呀呀说了半天,意思是他心里另有他人,和新娘子没法情投意合、百年好合,希望新娘子宽宥他。
新娘子极彪悍的坐在他身上,将他好一顿痛打后,才掀起盖头,露出年少书生妩媚生姿、秋水横波的一张俏脸来。
“说!”他架起公堂上大老爷审案子的架子来,指着年长书生的鼻尖追问:“既然知道是我,如今你还想悔婚么?”
年长书生大喜过往,两臂一合,将新娘子紧紧抱在怀中,欢喜得指天指地发誓,要和他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再不分离。
宴云入神的看戏,在他的年代,生存尚且不易,爱情更加遥不可及,男子和男子相爱的事他听说过一些,并不知道个中细节。
他没想到这里民风开放,竟并不避忌男男相恋,台上两人和好如初,台下的仆役们竟拍手叫起好来,显然在他们看来,男人和男人白头偕老并不是离奇古怪的事情。
那么……他是否可以试一试穆长沣的态度?
他留心观察着穆长沣,男人英俊的脸比往常绷得更紧,周身上下——包括不能动的腿脚都透露着抗拒的僵硬。
下半阙则是“新嫁娘”替自家妹子嫁给年长书生后,在相公的帮助下如何糊弄住公婆,如何应付他们花样百出的刁难要求,两人为了替书生传宗接代,又悄悄的捡了个孤儿回家,“新娘子”妆大着肚子怀孕,闹出了不少笑话。
“原来男子和男子也是可以相爱相亲,白头到老的啊。”宴云不甘心的鼓起勇气,凑到穆长沣耳边试探:“你……知道不知道,男子和男子是……是该怎么成亲洞房呢?”
毕竟,他取缔了穆家军的随军营妓,给她们安家的银子,还了她们自由身,让她们在当地自择嫁人或回乡投奔亲友后,不少军汉颇有微词。
穆长沣以为,他自己既不沾染男女之情,也不喜欢龙阳之好,他只是喜欢颜玥儿这个人,而妻子恰好是女子罢了。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如果你听了之后,依然愿意接受我的话,我愿意……我愿意放弃五千两金子的定金和另外五千两的余款,一直守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因为我……
其实颜玥儿根本不是自己的名字……宴云悲哀的想,他能感受到穆长沣对自己的喜欢,或许,这份浓浓的喜欢已经演变成了爱情,但这份爱是建立在海市蜃楼上的虚妄。
他跟着“小丫鬟”转过了几条木廊,直到戏楼的热闹喧嚣和亮如白昼的灯火悉数抛之脑后,啾唧虫叫和树影婆娑笼罩下,“小丫鬟”驻足靠在朱红木柱边,他赶紧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骤起的脚步声,宴云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刚把脸颊上泪痕擦干,穆长钧便气势汹汹的冲到他面前,理直气也壮的质问:
宴云莫名其妙被吼一顿,他冷淡的怼回去:“我怎么瞒着你了?你问我名字,我身为你的大嫂,若把我的闺名告诉小叔,于世俗礼仪不合吧?”
“况且我并没伪装过什么,穿戴打扮,行动的地方,哪一点看不出我是你大嫂?你这么蠢笨猜不出,我也很意外啊!”
他不肯放弃,说:“我看,你就是想看我出洋相,你才不言不语冷眼旁观,你明知道我一直在四处找你,你明知道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颜玥儿,我爱慕你,爱的辗转难眠……”
爱什么爱啊?他们兄弟俩爱的都是假人、假人!若他脱了裤子,让他们发现自己比他们都大时候,那爱就跟春日雪一样嘶嘶消失了!
好吧,穆长钧先不提,宴云其实很没有资本和穆长沣计较大小,但他心里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高兴,他乐意,他才是宴老大!
穆长钧说得忘形,趁着夜深人静唯有灯芯火光跳动,动情的扯住了大嫂一角袖子,让“她”再也无法疾步走开,躲避自己。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欺骗自己了。”穆长钧很肯定的说,“刚嫁过来的时候,看见我大哥是那副模样,你肯定很失望吧?”
“我知道你是迫于无奈,嫁都嫁进来了,你一个女人家还能怎么办?再说了,你家和我家两大家族都不能让你悔婚的。”
穆长钧怜爱的看着“颜玥儿”,树影和木质回廊挂着的湘妃竹帘投下的一半阴影,让“她”的半张脸晦暗难辨,愈发显出另一半面庞的娇艳,火光似在“她”琉璃色的瞳孔里跳动,触发了什么激烈的情绪。
在事业上毫无建树、科考文章也没甚天赋的穆长钧被赶出将军府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女人乡里徘徊,从红袖倩影得到抚慰,聊以慰藉失落的心。
至少几次见面,从“她”瓷白无暇的小脸上,乌黑清冷的眸子和眼睛下面干干净净的一圈皮肤上,看不出半点委屈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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