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是作甚?”二丫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的膘,疑惑的问顾衍。
顾衍微笑着说,“扔了有点可惜,我打算把油存起来。”
“油”二丫没有吃过油,但也知道是个好东西,“那我能在边上帮公子吗?”在旁边帮忙能学会一门手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分点油。
顾衍点点头,他不讨厌为了生存动而耍的小机灵。不过,如果没有油脂的摄入,人体所需的能力需要大量的食物去供给,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粮食无意义的消耗。顾衍想起农人常常吃的菽,也就是后世的豆子,心里有了计量。
等到嬴政吃完饭,顾衍也收获了一大锅猪油,只要等到它凝固,以后再做饭的时候他就不用忍受各种翻来覆去的羹,蒸菜和烤肉了——虽然有的味道不错,但单调的饮食难免让他厌烦。
“阿政不是要看龙骨水车建的怎么样了?”这才是嬴政过来的初衷,不过是刚刚被顾衍教二丫的事情给气的忘了。
为了防止嬴政再说什么教二丫不教他的疯话,顾衍赶在他开口讽刺前提议道。
作者有话要说:嬴政:仙人只能教我一人,贱民怎敢?
第14章
龙骨水车的结构非常简单。以木板为槽,尾部浸入水流中。另一端有小轮轴,固定于堤岸的木架上。顾衍做了精细的更改,还拿饴糖和这边的孩子换一种长相非常接近蒲公英的植物。这种在现代已经很少见,只有西北地区和中东分布的东西在他现在看来可是千斤难求的存在。
用龙骨水车时要靠农人踩动拐木,使大轮轴转动,带动槽内板叶刮水上行,倾灌于地势较高的田中。这里距离田埂不远,可还是存在一定的距离,所以顾衍才会命农人先挖一个小干渠用来引水。
后世又有利用流水作动力的水转龙骨车,利用牛拉使齿轮转动的牛拉翻车。以及利用风力转动的风转翻车。至于二丫他们那些孩子收拾的竹条,是为了做给农人浇灌方便用的一种手摇水车,施于田间水沟,用来分水。
嬴政眯着眼睛,听韩徒的解释,视察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有没有被好好实施。
而走到轴承和翻板连接的地方时,嬴政敏锐的发现那里的结合和自己当初与顾衍一起设计的不一样,立刻看向韩徒,“那里与设计图不符,是否有人偷工?”设计图这个词也是和顾衍学的。
“这”毕竟是主人的命令,韩徒不知道是否应该对嬴政说实话。
顾衍笑着接过话头,“不是工人疲懒,是我让韩徒改了设计。”然后将袖子暗袋里的小植物拿出来给嬴政,“吹吹看!”语气兴奋的就像是第一次发现蒲公英玩法的孩童。
被好好保护的植物已经到了播种的时候,毛茸茸的球在顾衍手里摇摇欲坠,不用嬴政吹自己就掉了不少。
先生这是何故?稚童玩乐便罢了,先生怎 嬴政不赞同的说,语气里带着痛心,就像是天纵之才竟然因为贪图享乐而自甘堕落一样。
感到手上的触感,顾衍遗憾的将植物掰断,“非玩乐也,实乃良物也。”胶质从植物的断/茎上冒出来,慢慢凝固最后变成富有弹性的胶体。
这种长得和蒲公英很像的小植物,名叫橡胶草。与它同样是橡胶生产原料的植物是巴西橡胶树和银胶菊,橡胶树是不要想了,不过银胶菊顾衍觉得等自己眼睛恢复一些了说不定可以找找看。
虽然作为喜欢温暖湿润环境的植物,银胶菊在他的时代大部分都分布在云贵川地区,但此时的气候与千年后不同,温度也比小冰河期后的地球要高上不少,环境和千年后的贵州差不多,应该是能找到的。
心怀着期待,顾衍指着龙骨水车的传送带说,“阿政可以摸摸看,橡胶草的耐用度可比模板好多了。”
嬴政在他的鼓动下试探着去摸泛黄发黑的橡胶条,在除去水分后,坚实和柔软的矛盾手感下了他一跳,但嬴政很快缓过神来仔细观察着这让顾衍非常重视的东西。
从未见过的材质,看上去柔韧性极佳又有一定弹性,更重要的是它好像防水。
看着嬴政起了兴趣,顾衍趁机讲了几篇《墨子》,又和他讨论了橡胶的具体用处。
在听到橡胶粘合性和抗老化性都不错时,嬴政眼睛发亮的对顾衍说,“是否可做铠甲?”这种东西可比铜甲和石甲轻,又比木甲耐用,更重要的是材料低贱,随处可见又方便采集,向来生产起来更加容易。
“能,倒是能,只是”顾衍完全没想到嬴政的脑回路竟然跳到了军队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犹豫道。其实,橡胶做鞋是最合适的。
还没等他说完,嬴政就想到了做鞋的事情,在一旁嘀咕着,像是要开发出橡胶在军队的一百零八种用法一样。
“既然可用,先生何不上书王上,以利军队?”
“可是”这是他做出了帮助工人们省事的啊!而且橡胶的价值就在于各种便于生活,若是上交王上,恐怕会被垄断,就连采集橡胶草都会成为罪名。这和他的初心不符啊!
嬴政看到顾衍有些犹豫的表情,立刻正色道,“国之大事,在祭与戎。庶民小利怎能与国之要事相提并论呢?先生不可糊涂。”
顾衍想了又想,在嬴政的催促下只得暂时应下,“此时等春灌结束,龙骨水车真正显出效果后,我一并上书王上。”
嬴政思虑片刻,觉得顾衍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隐瞒秦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哪里知道顾衍正想着怎么忽悠秦王将生产的资格下放到地方呢!
不知道长生不老,积德行善这个借口行不行?应该挺吸引人(帝王)的吧!到时候夹杂些神话传说,再找材料做点药给他老人家调养身体第一次忽悠帝王,顾衍有点胆怯,不过更多的还是兴奋。
距离春灌结束还有月余,足够他准备了。
顾氏族地。
清晨尚未到朝食时分,但平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春耕在即,总是要比往常忙碌些的。几个短褐大袴的平民蹲在田垄边休息聊天。
“听说少主被王上征召成博士官了!少主大才你我又可安稳几世”
“听闻五道里的贵人无军功,被夺了爵收回田产那些佃户被发卖,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呢!大公子在军队,如今少主又得王上看重你我安矣”
“可不,岐安侯良善,其子肖父”现在的主家当然是长信侯,但长信侯的父亲乃岐安侯,农人们根本搞不清贵族侯爵的规矩,只是按顾家最初的那个爵位说。
在秦国,土地和爵位不是世袭,只有家族每代都有军功农政卓著的子孙才能保住家族土地。而一旦失去土地,附属于贵族的佃户是第一个遭殃的。作为主家的从属,一旦主家失势,自然会被发买为奴或者转给接手土地的下一任贵族,而和土地捆绑在一起的农人则会换一个不知好坏的新主子。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件好事。
所以,顾家鼎盛也是岐东几个里的期待。
和平民一样晨起劳作的还有贵族府邸中的奴婢,葛麻制成的粗衣是奚奴们的日常穿着。楚人穷奢,就是普通平民都喜欢丝绸,只是到了秦国这样节省的国家,就是芈姬也收敛了不少。只有身边的仆从才会内衬丝绸。
身穿曲裾的侍女小碎步穿行在行道中,锅炉的下等女奴战战兢兢的将热水桶抬到走廊下,侍女用白娟衬着手试探了一下木桶的温度,确定里面的水在合适的温度,然后用娟擦过木桶后指挥着跟着自己的奚奴将桶抬起,向女君的居所走去。
拉门和隔窗用纱娟笼着,薄薄地透着人影,当侍女走到门前时拉门就被室内的侍女打开了。奚奴是不能进去的,侍女将滚开的水从木桶里舀出来放在铜盆里,又装满另一个漆桶。用白布将奚奴碰过的地方细细擦了后,才让室内候着的两人把东西抬进室内。
一路走来,又换了容器,开水已经是合适的温度了。刚刚进门就是一层一层的帷帐,之后便是女君的榻了。
“女君,可是在忧心衍少主?”
第15章
一位中年妇人将妆盒里的木梳拿出来给芈姬梳发,细细的齿梳将她的头发梳开,“少主大才,巫人都道‘凤出岐山’,必是少主。女君不必忧愁啊——”楚人以凤为尊,夸人也是‘类凤’,‘凤人像也’之类。
“若是他能平安,我必然不忧愁。”芈姬让侍女将香膏涂于腕处,边按摩边说,“惠极必伤,吾儿多智慧,只是行事鲁莽,又年幼自矜,恐会给他带来灾祸啊!”她刚嫁给顾悯就怀了长子,此时他也是加冠参军,后来又怀了次子,可以说作为妻子是非常合格的,可她看得出长子平庸只是守家之才,那次子才是真正的栋梁。
可那孩子早慧,她作为母亲并不能教导什么,就是自己的夫君恐怕也——
这才让他狂放无度。
中年妇女是芈芷的乳母刘氏,一直陪伴她,虽然没听懂芈芷的担忧,但还是温声宽慰道,“少主吉人天象,女君宽心啊!女君宽心!”
“罢——”屈氏低眉让侍女上妆,然后在刘氏将乌黑的头发细细的挽成椎状再妆上饰品,最后在腰间带上两组玉组,碧玉的玉珏和玉璜带着玉璧用金缕穿起,行动见不闻脚步声,只有珠翠金玉音,“就算时人讥我家道衰落,但吾家爵位庇护阿衍还是轻而易举的事,阿衍年岁尚小,在国都多见多闻便是。”就好像她料定顾衍会在咸阳闯出祸患来,已经做好用侯爵之位换他性命的准备了。
刘氏觉得女君有些过于担忧,大公子勇武,少主聪慧,顾家安矣,又何必自寻烦恼呢?但她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恭顺的跟着屈氏走出层层流苏纱帐,到内室去用膳。
这边,自赏了肉食后,工人们显然更加卖力气了,再加上春耕已经快要完成,更多的农人来报名工作,水渠和龙骨水车很快就完成了最后的工序,可以正式投入使用了。
看着轻易就从河中流向万亩田地的水流,嬴政一边震撼于那工具的力量,一边对顾衍说,“后日有春射,我为王太孙必然要参加,先生何不与我同往?”言语间尽是孩童不希望和自己的玩伴分离的期待。
对于目盲的顾衍来说,他和春射这种展现武力的祭祀活动向来是无缘的。但嬴政此时并不受宠,恐怕那赵姬也不会护着他——从嬴政来到书院,她没有一次派人问候过就知道了,若是作为王上安排的先生兼伴读都不和他同去王室的春射,恐怕嬴政会遭人诟病。
思虑片刻他决定为‘小可怜’嬴政撑腰,“我与你同往,刚好向王上上表龙骨水车和橡胶草一事。”虽然这些东西是他的主意,嬴政只是帮忙,但也算功劳一件,只要有功绩傍身,王都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也不敢欺辱于他了。
“先生莫不是想要给自己的名声上再添一笔,好让自己加官进爵吧?”嬴政的脑回路顾衍向来猜不透,突然这样问的他措手不及。
哦吼,送命题。
说是春射,事实上是三月上巳日的祭典,也被称为‘大絮’。上巳,官民皆絮于东流水上,曰洗潅除宿垢疢为大絮。而絮者,乃阳气布畅,万物讫出,洁也。这项在灞水边的活动,只限于王公贵族,在此时还未普及到平民。
不过,在这月沐浴清洁是大部分人家的共同选择。
此时热水难得,大部分平民月余才会舍得木材洗个热水澡,接着节日的明天好好享受一下也是常理。而时常能用上热水的王公贵族则会利用这一机会邀请宾朋,在祭祀后举行别致的郊外宴会活动,所以这个活动也是贵族们交往联络感情的机会。
顾衍很少参加这种活动,目盲是一,这种宴请活动不适合未成年参加也是真的。先不说猎杀各种动物的比赛,就是宴会上舞妓腰肢缠曼,衣着曝露就不适合孩子参加。不过王上要举全族与民同乐,估计不会太过分。
越丫拿着细麻布将顾衍刚刚濯洗过的头发擦干,洗发用的舜华花香味清淡,在发丝上留下清甜的痕迹。
“少主之发甚密,只是长了些。”擦干后,越丫又拿出篦子轻柔的将头发疏通,小心不弄疼顾衍。
“日五盥,沐稷而靧梁,栉用椫栉,发晞用象栉。进禨进羞,工乃升歌。”顾衍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嬴政和他交流的越多,他的眼睛就恢复的越好,此时已经能模糊的看到人影了,“若是太长,便稍微剪些吧!”此时虽然也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过男子还是不会留太长的头发,以他的年纪,散下来到肩膀下面一些就算长,再长就要被认为是女郎了。
越丫用铜匕首将多余的头发小心削下,等到了合适的长度才用细娟幅巾将顾衍一半的头发高高扎起,剩下的就披散在后面。今日要去参加春射,顾衍一举一动都要按照礼仪来,动作看上去比平时都要拘谨。秦人以水为德,衣服也尚黑。顾衍的礼服黑衣红纯,金线螭纹交错在衣掾上,让平时素衣青裳的他多了几分贵气。腰间的玉杂组串联在一起,看上去相当繁复。
门外的牛车已经等待多时,而作为学生的嬴政恭候在车旁,身上穿的和顾衍差不多,只是纯和掾用的是青色,银线绣滚边,看上去比顾衍的还要复杂。依礼,玉杂组嬴政带了两串,但行动间不闻声响。
抬眼瞥见顾衍只有身侧一组玉佩玉璜,嬴政立刻看向跟在他身后的越丫,“刁奴无礼,怎可欺主?”
顾衍眼睛不便,如果在衣饰上有什么纰漏又发现不了,肯定是那刁奴偷懒才只给他带一串玉组。若是殿前失仪,顾衍难免会被责问。他这位先生性情良善,甚至有点妇人之仁,才会惯的奴仆无礼。
顾衍轻笑了一下,踩着韩徒搬来的脚凳登上牛车,回身对应该为他驾车三匝的嬴政说,“半礼就行,毕竟我又不求加官进爵——”
作者有话要说:唔,嬴政现在是秦王的曾孙,按理来说应该是公太孙,但是我觉得有点难听,写小说嘛就按顺嘴的写了,所以王太孙就不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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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然后在嬴政微楞下笑着做好,用鸱鸮杖点点车边,然后带着笑意说,“快点,不然若是误了吉时,你是打算用甲去抵罪吗?”
顾衍没问嬴政的御术学的怎样,当车轮缓缓转了三圈后嬴政将鞭子交给跟随的仆人,自己也回到了车厢里。
“先生不必向我解释——”虚伪的推诿了一下,嬴政满意的笑着说。
顾衍哪里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心里倒是赞叹不亏是赢氏子孙,生来帝王心。然后恭谨的微微点头,“阿政不可失了今日疑我之心,方为帝王之道。”尤其是你日后最亲近的人。
这些嬴政当然知道,只是疑惑顾衍竟然毫无顾忌的就将自己疑他的事情说出来,心下骇然。
“阿政可有困惑?”
顾衍目盲,但心却不瞎。少年嬴政会想到的事情,他大致也能猜出一二。不看嬴政的脸色就知道他的疑虑。
“先生是教我防备先生私以为被人怀疑,总会心中挂怀。”君臣之间,利字当先,顾衍看似什么都不求,但嬴政知道这种人所求才甚大。而如今自己只是个前途未明的王太孙,又轻易怀疑于他,很难不让人寒心——因为这几月和顾衍聊的太过舒畅,他一时忘了自己还不是秦王。
这种时空的错位感一直影响着嬴政,甚至让他放下的伪装。
如今要见秦王,他才忽然想起。
顾衍叹了口气,“那我问阿政,汝可对王位有所图?”透亮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嬴政,想要从模糊的影子里看到少年的决心。
嬴政正色道,“自然。”他从未在顾衍面前掩饰这一点。
“那么我便会教你帝王之学,我心中早已做好准备,你有帝王之心,我又怎会怨怼?”言下之意便是嬴政的举动他都有心理准备,“但,秦国多征战,刑法严苛——”
“非严苛,实乃”
顾衍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着急,“若是一统江山,那时百姓必苦战事久矣,还是修身养息最为稳妥,我唯有这一项祈求。”
图穷,匕首现。
顾衍知道嬴政的头铁程度,根本就不打算扭转他的想法。但嬴政又是个相当现实的人,只要讲明其中利害关系,再用自己的知识作为交换,顾衍有这个信心。
车轮辘辘,遥遥地就听到灞水边有歌声悠扬。秦不善乐,当然没有山东诸国金玉之音,可就是瓦釜雷鸣在春风和畅,众人欢歌之下也显得有悦神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