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笑笑,分毫不让“君想要刺王杀驾也不似君子所为啊!”
嬴政听了顾衍的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咳嗽了两声恢复自己身为皇帝的威严。
“若是君是为给荆轲报仇而来,大可不必。”他威严的说,“送君的朋友荆轲来送死的是那燕太子丹,他明知道刺杀的成功率不高但还重金请荆轲来,而且还言语胁迫他来咸阳。”
“明知他不可能活,但燕丹在荆轲等友人的时候依旧逼迫他来秦,这不是故意是什么?”顾衍接着说,“这些都是刑部所查,审查的卷宗君大可一看。”
虽然李斯事后确实查了荆轲的底细还有他和燕丹的交流什么的,但是不可能查这么详细,所以刚刚嬴政说的什么燕丹逼迫都是信口胡说的,而顾衍也飞快的接上他的脑回路肯定了嬴政的说法。
他赌高渐离根本不可能真的找刑部要卷宗,就算真的要他也能让韩非当场写一个出来糊弄他。
对秦国官制不太了解的高渐离看顾衍和嬴政如此信誓旦旦,已经信了一半,顿时抱着自己的筑痛哭流涕。他也清楚有因才有果的道理,如果燕丹没有逼荆轲来秦,秦国自然不会拿他怎么样。正是因为燕丹,荆轲才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然后顾衍蛊惑高渐离道,“如此看来,君的仇人不是秦而且燕丹,我们也很遗憾要杀荆轲这样的义士,可我们的王上受到威胁自然是要反击的,不过为表歉意君可以告诉我们燕丹何在,我们发兵帮君报仇,也算是告慰荆义士在天之灵了。”
是的,秦国并没有找到燕丹。
虽然传闻燕丹在燕国国破的时候了,但是秦国君臣都觉得烧死的那个只是个替死鬼。而只有这些燕丹近臣才知道真正的燕丹躲在哪里了。如果一日不把他找出来,边境就一日不安稳。
他甚至怀疑这次高渐离来是受到燕丹指使的。
如果能策反高渐离,找到燕丹的藏身之所那可真是这次最大的收获了。
高渐离并没有立刻承认自己知道燕丹的动向,在顾衍问出最后的问题的时候他就惊觉前面的一切可能都是始皇君臣演的一处戏,就是为了骗他说出燕丹的下落。
顾衍要是知道他这么想,估计又要说他想多了。其实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商量,就是骗他说燕丹的下落也是刚刚才决定的。因为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高渐离在表演队伍里,怎么可能先计划这出戏呢?
他知道嬴政所想,是刚刚嬴政把害死荆轲的锅往燕丹身上扣的时候。在听到嬴政的话后,他就立刻知道嬴政想要干什么了。他们只是通过刚刚给高渐离说的话,隔空交换了一下想法就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考量,然后顾衍就执行了。
这种默契,是常年累月培养出来了。
高渐离沉默着,然后对顾衍说,“某要看你们调查我友荆轲的所有卷宗。”
哦吼,翻车了。
第103章
身为一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熟练工,顾衍当然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绝活,而就算是内心慌了一瞬他面上也非常镇定,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想法。
“朝内工作繁杂,要找齐恐怕要等到明日了。”他笑着说,“明日我会命人将相关卷宗送到君下榻的驿馆。”
至少要给他们一点伪造卷宗的时间吧!
在正常情况下都非常有君子风度的高渐离并没有想过一个声名赫赫的天下君子的表率,堂堂秦朝左相会在心里想怎么伪造卷宗,事实上他根本就没考虑过顾衍会在这件事上骗他的可能。这只能说顾衍在前面十几年的形象塑造非常成功,大部分对他好不了解或者只是稍有了解的人在第一时间都不会考虑他会坑蒙拐骗的可能。
高渐离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同样强调他需要确认燕丹是否真的是还是自己朋友的罪魁祸首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他们透露燕丹的行踪。
嬴政点点头,“君请便。”他其实对高渐离手里的情报没有那么看重,主要是燕丹能跑的地方非常有限,他只是能直接知道的话肯定比派人地毯搜索要更快速。
任性的皇帝也不考虑自己的突发奇想,可能会给臣子带来一个班的加。
不过好在谎言并没有非常过分,刑部管卷宗的官吏只是在誊抄卷宗的时候稍微修饰了一下审讯报告,再添了一张似是而非的实地调查报告就算大功告成。事实上燕丹确实用激将法刺激过荆轲,有这一点再添油加醋一点简直效果拔群。
顾衍让韩徒带人把卷宗的复制版送去恒山郡歌舞团下榻的驿馆,对高渐离的说法当然是因为原版卷宗不能随意给外人看,所以拿了复制版给他,实际上是因为新墨迹和旧墨迹有一定色差,他担心穿帮,而且真正的卷宗不可能因为一个小事就轻易改动,他只命人在誊抄的时候动了手脚而已。
顾衍没有去见高渐离,毕竟很多事情还千头万绪,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关注这个事情——这点他的想法和嬴政一样,能节省些人力无力自然好,要是高渐离不愿说也不算大事。他只是觉得嬴政和他在高渐离面前随意的几句话就要让下属加班不太好,所以想了想在吏部呈报的官吏工作考核的意见上,把加班费给加上了。
然后就是货币。
其实早在他打算用精制盐换取他国货币的时候,这个工作就已经在进行了。秦国的商队带着货物,货币前往各国,将深受欢迎的盐、糖、粮食、纸和肥皂卖给百姓,当地富商,然后换取他们手里六国货币,告诉他们可以用手里的自己国家的货币等重换秦半两。
而秦半两可以再向商队买到更加便宜的货物。
因为可以用秦半两买到生活所需的大部分物品,所以很多有购买力的百姓也比较倾向于使用秦半两。
这样坚持几年,六国货币就没有什么公信力了。比较若是可以用秦半两买到所有东西,又何必去多一步用自己的货币换秦半两,再用秦半两买货物呢?
双管齐下,顾衍现在要统一货币其实阻力并不大。甚至很多地方已经在使用秦半两了,他现在主要是对秦半两的造型有些不满。
没有围边的铜钱很容易会被不法的投机商剪下一圈,差不多剪七八个半两钱就能铸一个新的。这样其实是破坏了如今的经济体系,日后很可能会导致货币失衡,进而通货膨胀。顾衍给民部的建议上明确的写着在将铸币权收归民部的同时,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其实他是可以直接把答案告诉民部掌管货币的官员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很少插手一些改革了。首先是随着领土的扩大,嬴政越来越忙几乎不可能再听他的一些改革的原理和方案,他推动每一次改革所带来的身体压力比较大,其次是因为顾衍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这个道理是有一天甘罗对他说的。
那个时候,担忧他身体的甘罗劝他,“每一位能干到先生手下的官员要么来自传承千年的世家,要么是在战场历练多年攒够军功又在官场摸爬滚打很长时间的老臣,他们并不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先生其实完全可以下达命令,让他们拿出方案来。若是您把什么都告诉他们,不仅不能让他们学会您为政的思想,日后更好的治理国家,而且某种程度上是在折辱他们啊!”
其实顾衍知道甘罗对他的属下会不会学到东西,或者为政能力怎样根本不关心,他只是用话术劝说自己稍微放手,能轻松一些。但不得不说甘罗的话很对,从那以后顾衍就尽量引导自己的手下的六部,而不是直接告诉他们怎么做。
这次也是,他把命令写在反馈上然后就放手不管了。等到民部能交上合适的方案,他再给出自己的意见就行了。
顾衍处理着各部交上来的各种公文,大到国家政策和律法删减增补,小到一个百姓通过卫士令的来信。
最后,他在长达万字的铜碑铭文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盖上丞相金印。这个早在计划中的‘中华一统碑’上,除了要篆刻秦自立国以来到一统天下所做的事情,立下的千古功绩外,还会把为统一战争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的名字刻在上面,而背面将会刻下在统一战争中牺牲的将士的名字——不论曾经的国籍。
顾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昭告天下,那些曾经与秦为敌的将士们并不是罪人,他们只是在民族统一的过程中牺牲了而已,他们也值得纪念。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去,从商鞅,百里奚,范雎,甘茂到樗里疾,白起,不论是否善终都写在了这里面,当然还在世的大部分将领和文臣都也在其列。从立国到如今的五百多年间,但凡能找到名字的朝臣都已经在这里了,顾衍像是在抚摸历史一样轻柔的感受着手下文字的力量。
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像是在感受那墨迹的温度又像是在安抚自己躁动的心。
最后,他划过李斯,韩非,王绾,冯劫的名字,最后停在了纸上写着的‘岐山顾氏衍,始皇相’的字样上,他留恋的摸了摸自己的名字。因为毕竟预计的铜碑大小有限,很多人都是只有姓名,而他能独占八个字的位置,已经足以说明他的地位。
最后,他笑了笑。
然后拿出笔,将自己的名字勾掉了。
他不必在这上面刻下名字,如果他做的好他的名字自然会在百姓口中流传,如果最后他的改革没有被坚持下来,那么他也不必在物质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臣就说那燕丹逃到东胡去了吧?”王剪捋着胡子,对一旁的李信说。李信一直觉得燕丹改名换姓还藏在燕国,前几天高渐离终于透露了燕丹所在后,他就沉默了好久。
“王上卿说的是。”李信嘟囔着。他们出征的时候才会被授予将军的职位,平时如果没有常务在身,都是用虚职或者爵位称呼。
“小子还嫩这呢,可以再历练嘛。”正好回来述职的昌文君笑着说给李信解围。他们都是打过楚国的战友,关系自然比旁人要好不少。
在得知燕丹藏身之处后,嬴政就召集了如今在咸阳的所有将领开会,如今他们就坐在议政殿商量这事。将领们两两的坐在一起,吵的热火朝天,王翦这边都算是比较和平的了。
王离和蒙毅在将领们中间打转,这边听一听那边问一问。蒙恬被他俩烦得不行,挥手让两人滚回自己父亲那去。
总之,虽然嬴政在王座上坐着,但是整个议政殿的氛围非常轻松,根本看不出来其实大家在心里都已经打好远征东胡的想法了。
“说实话,那李氏这次算是出尽风头了。”李牧献上了单于和其子的头颅,还收复了西胡匈奴,李崇打通犬戎的封锁将吕相接回来,李信在灭楚战役上立下大功被封了爵位,看上去虽然李家人没有过多参与灭六国的战争,但在将领里面也算存在感很强的了。
“你们杨氏不也挺好。”一旁年轻的将领拍了拍说话的人的肩膀,“你叔父不是被封侯了吗?你要是想立功,这次出征就缠着你叔父带上你,总有立功的机会的。”
杨熊,也就是刚刚说话的小将嘿嘿一笑默认了。
“行了。”嬴政看着底下的讨论越来越没边,出声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燕丹既然藏身东胡,自然是想借东胡之手搅乱边境的安宁。朕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王上卿有什么想法没有?”
“回陛下,可从燕门、上谷两郡分别出兵,以步兵守城,骑兵包抄”王翦显然是仔细思考过的,李牧写的关于对抗胡人的战术他也是研究过的,直接就拿出了一个稳扎稳打的方案。
嬴政扫了眼底下坐的将领们,看得出大部分人其实都是赞同王翦的说法的。作为如今还在世的名将,王翦的号召力不可小觑,而长距离出征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凝聚人心的力量。想起还在岭南的屠睢和赵佗,他觉得让王翦带兵是最好的选择。
确定了主将,副将和先锋——
嬴政沉思了一会,把人选在王翦将自己的战术说完时决定了下来。
始皇二年,以王翦为主将,蒙毅、蒙恬为副将、李信为先锋,杨雄为裨将攻东胡,同年东胡亡。
始皇二年初,沛县
“今天啬夫带了新报纸来。”一个农夫蹲在田埂上,他原本只有一亩上田,剩下的五亩地都是下天,秦国人来了后重新分配了土地,他分到了两亩上田,两亩中田还有两亩下田,而且得到了曲辕犁和耧车,一个人也能种这些地,再加上他婆娘得的三亩地,就算秦朝的收四税一的税,一家子也能吃饱,而且还有余力送孩子们去读书院。
他也跟着自己孩子识了些秦字,能看报纸了。
他侃侃而谈道,“咱们现在都在用半两钱对吧!”因为用秦半两可以买到所有需要的东西,楚国没灭的时候他们大多都在用秦半两,这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
周围人一片嘘声,嘲讽他故作玄虚。
“哎呀,莫着急——”农人摆摆手,“是丞相要改币制了,懂什么叫币制不?”
“就是指钱的铸造,流通和使用吧!”一个清亮的女童的声音从人群背后穿来,聚集聊天的大家回头一看,这不是吕公家的娇娇吗?
“娇娇博学,知道的还不少。”挑起话头的农人笑着说,“对,丞相说从今以后不许私人铸币,一切都由郡里负责。”
“这倒是应该的。”一旁的女子拄着锄头,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吕家的娇娇,然后说,“那些自己做的秦半两,看上去就少点什么。还是让公家折腾去吧,不然哪天那些铸币厂把控铜矿,咱们能用一斗粮换几个钱?”
因为此时很多地方都是当地铜矿自己铸币,百姓并不信任这些会随时剥削他们的铸币厂,所以村里都习惯以物易物,只是如果进城的话还是要些钱币的。农人家都舍不得粮食,顾丞相若是能把铸币收归朝廷,定价肯定就稳定了,他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什么时候粮食会贬值。
“不过,看报上说,不仅铸币收归国有,民部还在全国征集防止私自剪边的方法。如果提出的方法被采纳,赏千金。”
“哦——”
周围一片起哄声,大家都知道剪边的事情甚至有人都干过这事,不过秦法严厉没人敢在公开场合提罢了。不过这悬赏真是大手笔,看样子朝堂是真的打算下手整治了。
农人们想的不多,也没人想去争这个悬赏,毕竟四境之内多的是人想得丞相赏识,怎样都轮不到他们这些庄稼汉。
大家又转移了话题,谁都没发现刚刚在旁听的吕家娇娇提着裙子跑了。
“哎呦,娇娇怎么能干这种事?”
看到吕娥姁满身泥土的抱着柴火回来,她的乳母连忙上前结果那些薪柴然后说,“娇娇其实不用这样,家主今日去见了县公,很快咱们家就能在沛县立足了。”他们原本住在单父县,因为惹上了仇家才逃到此处,虽然家财颇丰但因为新到一处也不敢声张,只能委屈家里人都干些活计。就连家里的掌上明珠,吕公的长女都要捡柴火补贴家里。
小姑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她眨巴眨巴眼睛问乳母,“大人不在家?那阿母呢?”
“主母在厅堂。”
听到乳母的回答,吕娥姁抛下柴火就往厅堂跑,根本不顾乳母的叮嘱声。
“阿母!阿母!”吕娥姁一溜烟找到母亲,然后在厅堂门口放缓脚步推门进去,没有行礼就爬到母亲膝边捉住母亲的袖子,撒娇道,“阿母给我一枚半两钱嘛!”
“娥姁要钱作甚?是有什么想要买的吗?”小姑娘是长女,早早就被定下日后如果不嫁人就掌家,所以不必等到成年,五岁的时候就被取了字,家里人一般都用她的字娥姁称呼她。
“是民部下的悬赏,我想试试!”
大名叫吕雉,字娥姁的小姑娘没有隐瞒自己的母亲,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是我能想出一个办法防止大家将钱剪边,那阿父就不用再去见县公了!”就算最后不能被使用,只要展露出才华,在这个地方也能帮家里博出一个立足之地。
吕媪对自己这个长女非常看重,更何况家里也并不缺一枚半两钱,于是让旁边的管事给小少君拿一枚,然后摸着她的头说,“其实娥姁也不必这样心急,你兄长和父亲已经见过县公。县公为人宽和又颇有才干,与乡邻友善,定能帮助我家融入沛县的。”
吕公颇有相面的本事,看出县公肯定是明官贤吏这才拿出家资交好。只是县公好像对财物并不是很动心,所以才让他们家颇费口舌。
不过正因为县公不接受他们捐赠财资,吕公才放心的把家按在这里。去见县公前,吕公还和她说,“如此看来,书院培养的官吏们真的做到‘除害兴利,兹爱万姓。’(1)而沛县公更是谨遵丞相教诲,咱们把家安置在这里也能放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