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个简单地问询信件就这样被陇西郡贯彻执行成了备战状态。
嬴政在收到李崇的回信时对昌文君哈哈笑道,“看看南郑公这个人精,寡人还未说什么呢就这般着急。”但也没说这么做不对。
昌文君笑盈盈的说,“南郑公也是想为王上分忧啊!”昌文君是李信的老师,与陇西李家关系较好,自然不会说什么不好的话。
“既然如此想为寡人分忧,那寡人便招那李有成来咸阳吧!”嬴政笑着下令,召陇西李信为郎中令属官,任殿内侍卫。这自然是给昌文君面子,也是对陇西李家表示亲厚的方式。
昌文君对嬴政行礼道,“臣代有成谢过王上。”
这边顾衍拿着试验出的效果最好的浆果正要进宫拜见嬴政,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碰上了李斯。已经身为廷尉的李斯见顾衍走来,还是恭谨地行礼,侧身让路。
顾衍拄着手杖回礼后,正要离开忽然觉得不对,停下来问道,“李廷尉是要向王上引荐人才吗?”虽然科举制已经逐步推行,但古老的举荐制也没有被立刻废除,尤其是秦国现在是用人之际,更需要六国人才前来投奔,所以很多高官还是会向嬴政举荐士子。
李斯见顾衍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于是也不再隐瞒,简单介绍道,“是魏国士子,名缭,颇有才干。”没有姓氏,那便是平民出身了。
魏缭听李斯介绍自己,立刻躬身行礼道,“某多闻秦王之能,特来拜会。”说是拜会,其实就是想着能不能在秦国给自己找个工作。
顾衍回礼道,“芈姓顾氏衍,见过先生。”礼贤下士的姿态是做足了。
因为刚刚和李斯见礼的时候,两人都没有互称官职,顾衍又不摆丞相的架子,所以魏缭刚刚也不清楚他的身份。如今猛地听到顾衍的名字,又隐晦的扫了眼他手中的鸱枭杖才知道眼前这位温润有礼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声名赫赫的秦国丞相。
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的礼数不对,正想要撩袍跪下时顾衍向前一步率先扶住了他。
顾衍笑着说,“先生大才,不必如此拘泥于身份之别。”
然后转头问李斯为什么带着魏缭站在宫门口不进去。听李斯解释说嬴政正在见朝臣,不欲见来访者,中常侍不予通传后,顾衍笑了笑,对魏缭和李斯说,“早在多年前我便听闻先生大才,如今先生有意投秦,自然是我大秦之幸。王上恐怕是不知是先生来访,这才避而不见,先生随我一同觐见王上,王上必然欣喜。”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就被魏缭认为是不尊重他,直接离开的话,流失人才事小,秦王慢待士子的传阅流出去可就麻烦了。
更何况,这位可是未来的国尉,当然不能让就这么走了。
李斯见顾衍愿意带魏缭入宫也算是松了口气。他在为王上引荐人之前已经和他谈过了,看得出来,这缭是真的有过人之处。若是此次顺利,说不定大秦真的能用几年时间就一统六国呢!
与李斯这种觉得一个人就能加快统一步伐的想法不同,顾衍只是觉得秦国确实非常需要一位‘纸上谈兵’的专家了。
秦国自古多出善战之将,但基本都靠将士们勇猛又听指挥才攻破一个又一个城池。可是作为一个远离中原的西北国家,文化底蕴确实比不得中原诸国,需要世代培养熏陶的军事战略理论家那是几乎没有。
好在,还有魏国这个大秦人才储备库。这不,又送来一个?
顾衍满心欢喜的带着自己的浆果和从李斯手上截胡的魏缭前往王殿,正巧碰上出来的昌文君。顾衍和昌文君见礼后,兴致勃勃的介绍着魏缭。
昌文君打量了一下这位在魏国就有美名的士子,温和的对他点点头就告辞了。
而魏缭却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他以国为姓,就代表着他出身贫寒。在其余六国,即使自己已经颇有美名,可但凡带着自己的书拜见贵族,只要一提到自己的姓氏问题,即使他们伪装的很好可他还是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可到了秦国,不论是找官员引荐他见廷尉,还是在宫门口见到声名显赫的秦丞相,更不要说刚才见到的秦王外戚,每一个人在听到他有名无姓时都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只有听说自己颇有才干的时候才会投来好奇或者赞许的目光。
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出身。
原本他以为身为白身的他面见秦王会有些为难,但这一路上意外的顺利。虽然面上不显,可魏缭心里对秦国的官员已经颇有好感。
这种好感只维持到他亲眼见到年轻的君王。
顾衍不太懂军事上的事情,但这不影响他坐在旁边给嬴政充面子。听着魏缭和嬴政讨论天下局势,以及军队的管理之类的,笑着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位确实是他印象里的国尉缭。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魏缭慷慨的表达自己对战争的看法,嬴政笑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然后就听他说,“权敌审将,而后举兵。将帅者心也,群下者,支节也。”大概意思就是,在开战前要细致地分析敌情,慎重选好将领,然后再出兵。一定要保证将帅与士卒之间的配合,就要想脑子与四肢那样协调一致。(1)
两人谈了很久,也说了很多,最后嬴政认定这是位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大手一挥就赏下宅邸财宝,让魏缭在咸阳安家。
顾衍耐心地等魏缭离开后才和嬴政谈起自己刚刚旁听的发现,“王上,这位恐怕对您颇有成见啊!”
上一世就和魏缭打过交道的嬴政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有成见,只是那都是他成为国尉后的事了,顾衍是怎么从两人第一次谈话中猜到的呢?他又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魏缭显然更喜道义为民之君,言谈中必有‘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云云,而您对此并不感兴趣,而且表现得太过明显了。”顾衍将自己找到的能做酒石的浆果放在案几上,站起身面对嬴政,“魏缭有相面占卜之能,恐会对王上心生忧虑啊!”
“可惜道义为民之君并不愿用他。”嬴政嗤笑,“当然,先生若是能为寡人留着他最好,若是不能”魏缭逃几次,他就抓几次。
顾衍秒懂嬴政的言外之意,轻按额头无奈道,“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炫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2)。未教王上君上之道乃臣之过,但王上也不必样样都犯吧!”
“寡人又不是不知”嬴政嘟囔着,“这不是说了可以先让先生帮寡人留下他嘛!”
“嗯?”
“寡人受教。”嬴政一听顾衍的语气不对,立刻行礼认错。究竟是不是真的把顾衍的话听进心里,那就不知道了。
顾衍这才叹了口气,决定给不服输的君王一个台阶下,于是转身将自己带来的浆果递给嬴政说,“臣找到能治疗南方血吸虫病的药物了。”
嬴政自然是看过太医们的报告,对血吸虫病也有所了解,立刻说,“其实只要组织百姓清理河道,不食生水就行,为何要花大力气制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1)《尉缭子》,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尉缭子》这本书的作者并不是文中的秦国尉缭,作者是谁不可考,很可能是魏惠王时期的隐士书写,秦国尉缭补充增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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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楚人信巫不信医,自三代以来为然。”顾衍用手捻着名为罗望子的浆果,平和的说,“凡疾不计久近浅深,药一入口不效,即屏去。至于巫,反覆十数不效,不悔,且引咎痛自责,殚其财,竭其力,卒不效,且死,乃交责之曰,是医之误,而用巫之晚也。终不一语加咎巫。故功恒归于巫,而败恒归于医。(1)”大概意思就是,楚国人只要有病,不管病情轻重,只要医生开的药喝一次不见效果就不再看病,反而寻求巫术,巫师巫女尝试十几次都没有效果他们也不怪罪巫者。如果因为耽误治疗死了,他们只会怪罪医生,认为是自己找巫师找晚了。如果病好了,就只会说是巫师的功劳。
“是故,臣不认为医之能收其心。”顾衍身为楚人,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毕竟,官员此去并不是单单为了保存自己,而且也要收复民心。臣认为先使百姓认为秦国掌握‘神药’,信服于官吏,再图谋根治,方能建设南方。”
当然,所谓‘神药’就是他手里的酒石了。
嬴政听顾衍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打算用方术忽悠百姓和贵族,忽然想起前世徐福,他严重怀疑那个方士在来见自己前也是这样做计划的。
顾衍半天没听到嬴政的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他把玩着盒子里的小果子,耐心地等嬴政回过神。没过一会,他就听到嬴政幽幽的说,“寡人尤记多年前先生同寡人说过,何为与天地同寿之类的话吧!”
顾衍眨了眨眼睛,说实在话,他和嬴政说过很多话,根本记不清都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至于对长生不老的理解,顾衍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嬴政说过的。
然后他笑着点点头,“恐怕是年幼时的戏言,王上怎会记这么久?”这话说的,打的就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因为他担心自己小时候为了忽悠同样年幼的嬴政,给他承诺过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寿于天齐。所以玩了个文字游戏,既承认了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又说具体内容只是戏言当不得真。
嬴政瞪了自己先生一眼,听这话不就是忘了吗?其实当了几十年帝王的嬴政其实能够做到帝王威仪,冠盖九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喜怒不形于色,可他毕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像塑像一样维持着一中样子。
面对自己亲近之人时,嬴政并不会做出那样的姿态来威慑人。所以对于因为身体愿意甚少参与常朝的顾衍来说,嬴政耍脾气,胡闹的时候要比他端正威仪的时候要多。
嬴政自己在心里抱怨了几句,最后笑道,“先生曾经对寡人说,天地有德,庇佑万民,是以百姓常念其德,视其亘古不变。寡人不必追求肉身之永存,只需德与天齐便可灵魂不朽。”
顾衍确定,这是他说的。就算因为年代久远,可能嬴政的重复不是完全一致,但意思相同。顾衍将罗望子放在案几上,端正的行礼道,“臣,初心不变。”助您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灵魂不朽。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嬴政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时人信奉神明、巫术等等,就算是一直不信鬼神的他也在天道的威压下不得不承认真的有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中影响着什么。而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利用信仰,嬴政自然会想起方士们的把戏。
如果嬴政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同样是重来一次的话,自然而然会想到被方士骗的团团转的自己。
长生,不必是躯体。
听到满意的回答,嬴政这才走到顾衍身边,拿起罗望子仔细端详。然后皱着眉头说,“寡人记得此物南方常见,先生拿它恐怕忽悠不住楚人啊!”
顾衍无奈的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这只是原材料的一中,还需酿造后再处理。”然后开始详细的介绍吐酒石的制作方法。
嬴政了解到是通过化学方式将用浆果酿酒后产生的结晶再加工,才能得到药品后点点头,“炮制药材的一中方式。”这倒像是太医们会给出的答案。
顾衍点点头,“差不多。而且这中制备方法会产生一些蒸汽沸腾的效果,可以让官员们当着当地百姓的面制作,更能取信于他们。”
嬴政点点头,赞同了顾衍的方案。
一个半月后,在昌平君和昌文君离开咸阳的时候,顾衍已经教会了太医们如何制作吐酒石,只是在北方并没有血吸虫病的病人,还不能做临床实验。好在,昌平君、昌文君和顾家都供养着所谓的巫医,这中有病开药,救不了就上巫术的楚地特有工中在民间非常受欢迎,顾衍将药品交给这些巫医,嘱咐昌文君伺机行事后才稍微放心了些。
而因为王令,从槐里到咸阳任职的李信也在出发的队伍里。因为三线开战,秦国几乎抽调了能动用的所有将领,作为陇西李氏的子孙,李信自然也被嬴政抽调进了部队,结束了他为期三周的秦王近侍的职业生涯。
跳脱的青年有着中原人没有的精气神,盯着前来送行的顾衍看了好一会,他催马向前问裨将军桓(2)道,“那就是顾丞相?看着可这年轻。”此时人到二十岁后就开始蓄须,到了二十五岁几乎每人都有一把好看的胡子了。但顾衍嫌弃那样不便打理,所以至今都没有留胡子,这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不得无礼。”桓皱着眉头提醒自己的同僚,“丞相大才,岂是你我可任意褒贬的?”他开始怀疑王上命这李氏的小子随军是不是有些不妥,这样跳脱的性子放在战场上是会惹出麻烦的。
“我只是震惊于丞相如此大才,竟然如此年轻。少年俊才谁不喜欢呢?”李信笑着说,“并未对丞相无礼。”
同僚见他只是少年心性,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只不过桓在心里想着,在战场上一定要盯紧点自己这位同僚,省得到时候也出麻烦。
出征的队伍嘈杂,顾衍自然听不到队伍里的小插曲,他正笑着对昌平君说,“衍在这里便愿君侯旗开得胜,洗清耻辱了。”
昌平君骑在马上对顾衍抱拳,“多谢丞相美言,臣定不负王上与您所托。”
顾衍行揖礼后,带着百官将官道让开送将军们出咸阳城门。至于这次调动的军队,还在百里外的军营等着他们,并不在这里。
修整平齐的官道直通军营,将军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驻扎地。顾衍站在咸阳城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心里想着虽然昌平君此时没有反意,可楚国三家(3)不是开玩笑的,虽然现在看来三个家族看似对立,不过到了宗庙被毁的时候他们恐怕也会团结起来,然后想办法说服昌平君这位考烈王之子继承楚国,对抗秦国。
嬴政派这么多秦国将领,甚至把几乎不问朝政的昌文君都拉出来给昌平君当丞相,大概就是在防着昌平君,像在他被策反后能立刻接管所有事物,防止出现临阵倒戈导致战败的情况。
在昌平君出咸阳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被嬴政信任了。而不被信任的臣子,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此战不论结果如何,昌平君必死。
直到甘罗提醒他将军们已经走远后,顾衍才笑着让朝臣们都散了,而自己却向农田走去。忙了好几个月,刚好秋收已经结束,他也有了空闲,又可以去和农人们聊聊了。
顾衍这边是终于能休息一阵了,而嬴政却还忙于前线的事情。
杨端和报联军本就有退兵之意,但因蒙毅的军队断其退路迟迟不能退,如今秋收将过,士兵们误了农时,导致军心不稳,眼见已经有溃散之像,这次他来信就是为了问嬴政是打还是放。
嬴政将杨端和的军报放下,又拿起蒙毅的军报。蒙毅写的是韩国诸城皆以攻下,按丞相的命令安抚百姓,开仓放粮,境内并无反意,只剩韩国都城新郑还在围困中。同样是问嬴政是直接攻破,还是就这么等着。
在蒙毅看来,这是秦国灭掉的第一个大国,嬴政肯定需要斟酌一下。毕竟七国世代联姻,灭一国容易,但随之而来的就很有可能是其余六国的联合反抗。秦国刚刚调兵‘助’昌平君血耻,国内空虚,若是此时六国要和秦国来个鱼死网破,秦国确实会有危险。
嬴政皱了皱眉头,让蒙毅写降表给城里的韩王,就说投降可以留他伯之位,将新郑留给他做封地,但要将公子非、韩丞相以及兵权交给秦国。若是不降,那就直接攻破新郑再回来。
蒙毅这边处理完,嬴政又看向杨端和的军报,斟酌了一下写道,“不必与其纠缠,击退便可。”这大概是秦国君臣之间的暗语,意思就是我主观意思是把他们放了,但是在执行层面直接放走有些亏,所以你带着守军剿灭有生力量后再把那些残兵放走。
嬴政满意的将军报交给侍从,让他们尽快发往前线。托顾衍带着人修整秦国道路的福,从咸阳到函谷关,如果跨马加鞭走官道,只需要半个月就能把信送到了。